准确的说,1986年的《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并非关于毕业,而是关于“毕业后”。
太多影片惯于以“毕业”作为成人礼仪式般的戏剧高潮,或者圆满的结局,这一部英文名被译作”reunion”的,则更像是把毕业当作一个又一个新鲜而乏味的开始和永不结束的漫长历程。
施承祖、廖伟明、沈千惠、江蓓蓓、张福明、梁邦强、方少炳…..一群小学同班同学,每一个都熟悉得可以代入任何人的记忆。他们在小学毕业后的每一次重聚都将影片切成既相对独立又连贯的叙事段落,流逝的岁月成为本片最重要的主角之一,无声无形,却无处不在。
场景调度中常见“老同学”本性难移及悄然蜕变的蛛丝马迹,线性叙事加上穿插闪回或者情节上的“翻旧账”,人生际遇沉浮总以每次同学会为节点,完成现在与过去令人唏嘘的对比。这些看起来似乎都是影迷们再熟悉不过的烂俗技巧,却也是青春片犯罪片爱情片传记片等类型中永垂不朽的逻辑:
并不容易的长大成人与弗洛伊德式的童年青春溯源之间,岁月是最大的杀手。
但此片最大的不同在于,过去与现在两个时态,并非很多影片乐于默许的二元对立(现在总是苦闷的,过去永是美好的),而是更复杂的依附与交融的辩证关系。
本片作为台湾新电影运动最早的策划者及旗手之一的柯一正在《光阴的故事》之“跳蛙”、《带剑的小孩》之后很容易被忽略的作品,不仅在其个人关注成长题材的序列中又添至关重要的一笔,还是八十年代冲破桎梏的新电影美学典范。
通过人物从景深中跑来而完成的时空转换,简洁而意味深长的空镜头,排戏舞台上下的隐喻性冲突,风格化摄影与精巧构图(尤其是老同学们回到已是施工中“废墟”的母校教学楼,分别坐在鹰架上玩具屋式构图的一景),最大限度呈现城市地景与关注社会议题的空间调度,大概都能成为《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不应该被遗忘的理由。
这部成为即便后来台湾青春片批量生产也难以替代的“祖师爷”,其实还包含着更多难以言尽的延续至今的成长美学遗产。除了柯一正,侯孝贤、杨德昌、陈坤厚、陶德辰、朱天文等对青春年少的集体执念,使得台湾新电影运动本身就是一场“光阴的故事”,就是关乎“成长”的多重寓言:电影的,年轻一代的,也是新台湾的。
更重要的是,还有柯一正借着“同学会”宣布了:毕业就是一场从未结束的开始——举个也许并不恰当的例子,比如,你以为红透亚洲的《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那个“亲吻新郎”的惊艳结尾完全是原创吗?你以为理查德·林克莱特的《少年时代》在香港为啥被译成“我们都是这样长大的”?
那就去《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中找找答案.....畢業後,老去了,再長大。
柴路得,原載自 深焦·片單特輯 “毕业生:永远不老的破风少年” 2016.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