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首先将是善良的,这一点最要紧,然后是正直的,然后——我们将彼此永不相忘。”
在B站刷到一个神狄视频,第一条高赞评论是,日常反思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分尸狂魔?神狄武打场景的血腥场面确实不少,放到现在也许不一定能播。削头砍手剁腿,李元芳又号李如麻。但凶悍的如麻还有另一个名字李乖乖,不算太复杂的人物性格,但鲜明的特色全都长在观众的审美点上,试问谁不喜欢这样一个又呆萌又酷帅的人设?
或许是被现实逼得抑郁,所以现在回顾神狄好似在电影的梦空间里寻找一点正义的补偿。当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不再讲理,只能靠一双铁拳头打到他们服软。虽说“在下李元芳,手中幽兰剑”,但“卑职用挂”说的还是封神的链子刀。君子佩剑,将军用刀。幽兰剑是李元芳从虎敬晖那里继承来的,更在于一层精神意义,趁手好用的还得是链子刀。李元芳从不虚头巴脑,打杀开场白向来很直接,你是什么人?打你的人!想好怎么死了吗?今晚,你必须得死!是你们逼我的,你们就只能怨自己命苦了!果然“我不是来当英雄的,我是来揍你的!”
在神狄中痛骂反派出镜率最高的一个成语是“禽兽不如”,李元芳船战铁手团打的也是一群禽兽,连名字都不脱本性。十大高手倾巢出动,八死一伤,最后李元芳重伤失忆,塑造了全剧最经典战损形象,英雄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现实中又有多少这样的禽兽呢?恐怕来十打李元芳都不够打的。
李元芳的个人风格其实是传统东方审美一个亦将亦侠的综合体。从一开始的凉州游击小将军,被官府通缉追捕逃亡之时,这里的毡帽和类似黑披风式的造型会让人联想到林冲,身份和境遇都非常类似。到后来阴差阳错恩遇狄公,成就一段将相佳话,一路追随历练,终于出现了第四部中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大漠的横刀立马、冲锋陷阵颇具常山赵子龙之风。石国牙帐的外交风云,突显出大将军虎威的震慑力。
从第一部到第四部,李元芳是一个逐步成长、成熟的过程,而每一个案件,都会给人带来一些新颖的关注点。虽然一开始就是武功满级,但是从心理素质和办案经验的养成来说,元芳从一开始正常人所表现出的恐慌、不知所措,甚至怀疑退却,到后来身经百战的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人物的形象丰富多变而又具有不同的层次。一开始的青涩、直率、朴实,不假思索是憨萌纯正。跟随在狄公身边综合能力潜移默化的提升又逐渐赋予了他沉稳内敛、大气淡泊的精神风貌,看起来更有将帅之风。
这种日积月累,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似乎难以想象。最近看到《漕渠魅影》的一个细节,体会到些许。李瀚被诬陷受贿,证据是从墙壁夹层搜出的柜坊凭信,由扬州存入可到神都提取的飞钱。好奇宝宝芳乖在一旁问狄公,大人,什么是柜坊?什么是飞钱?可想平日跟在狄公身边,这种专业非专业的知识元芳不知道储存了多少。
三十二岁拼到事业天花板,正三品千牛卫中郎将。狄公向他人介绍元芳时说,与本阁同品不同秩时的那种发自长辈的骄傲与赏识的得意微笑,是对元芳后生可畏的褒奖。元芳是狄公精神的再塑,传承与延伸,这恐怕才是狄公此生深感快慰之事。狄公说,真正在他身边学断案有所成的只有元芳和曾泰。因为他们不限于理论,还有更多机会深入到实践中去。而元芳作为得力干将,每次临危受命都是承担起最重要艰巨的任务。狄公曾自责,我能带给他的只有危险。而身处险境从另个方面来说,恰恰也是人生获取难得经验的宝贵机会。所以,元芳的迅速成长不仅得益于狄公的循循善诱,更在于自己的用心、努力,以及主观责任心与担当意识。
开启单线任务的芳乖,非常专注、执着、高效而有行动力。脱离了狄公的主角光环,有了更多的主动思考与作为,更彰显出个人素质与能力。单刀直入、胆大心细、果敢勇猛、干净利落,展现了作为间谍、侦探的诸多娴熟技能与临机善变的应对能力,再加上武戏的加持,可观性很强。而除了武的方面,兔头帽蓝裳的芳乖又展现出一种温吞的诗人气质,比如他面对个人情感时的害羞与矜持,可谓“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与平素李如麻对敌的凶悍强势判若两人。
李元芳把个人情感定义为一种“私心”,源于对自身的一种近乎严苛的要求,仿佛像他这样一心为公的人就不应该有儿女情长的牵挂。所以,即便是哄如燕的话,也要借一种大义凛然的理由才能名正言顺地道出:“如果禽兽可以改邪归正,那么就会变成一个好禽兽,求一个好禽兽办事还是符合我做人的原则的。”听起来原本有些牵强的对“私心”的极力掩饰反而映现出一种强行小聪明的可爱憨萌。后来武元敏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把如燕送去和亲。元芳本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反驳,但是却不愿意正面作答。对于“私心”,他有一种太过正直的羞愧感,因而尽量回避自己的弱点。这样的人现实中是不存在的,但因为“私心”难得,给人的印象就格外深刻而珍贵。这源自于我们对朴素珍重的古早爱情,那样一种从来不说我爱你的含蓄情结的怀念与致敬。
这样看来,神狄系列导演一直拖着燕芳的亲事是有所保留和顾忌。如果是成家之后的李元芳,恐怕那句习惯性脱口而出的“我不怕死,你呢?”就不会那么毅然决然砸地生坑了。你不怕死,可是有人怕你死啊。“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哪!”陀翁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说,“我们首先将是善良的,这一点最要紧,然后是正直的,然后——我们将彼此永不相忘。”它仿佛一句誓言,适用于神狄世界,也适用于所有美好纯粹可定义或不可定义的情感。
为什么说李元芳亦将亦侠?可以从元芳自己说过的话来应证:“如果我不是将军而是快意恩仇的江湖豪侠,我定会毫不犹豫地下手。”从身份上来说,他是朝廷的人,比之一般的绿林好汉,就自带一股正直凛然。草莽英雄虽然行侠仗义,但往往也行事乖张、执意妄为,不免邪痞之气。元芳的侠义在将军身份的衬托下显得更有做派,更有原则和持守。有所为有所不为,跟随狄公的耳濡目染,贤者楷模、君子风度的榜样作用渐渐深入到他的个人思想理念,而形成一种志虑忠纯的气节。这种自然带出的人格魅力无疑是最闪耀的光环。
同时,他是狄公身边最重要的助手,有一个可靠的背景和身份,注定他与那些四海飘零,最终走上悲剧末路的江湖豪侠不同。这一点带给观众安全感,他是不死不败的。如同我们对历史的喜爱与玩味,是因为早已知晓不可改变的结局而不必承受意外的打击。我们对影视剧的喜爱同样也建立在光明终将驱散黑暗,正义永远战胜邪恶这样朴素的真理之上。所以我们总相信无论经历怎样的挫折与磨难,最终李元芳都会满血复活,死而复生。哪怕失去记忆,脑海中狄公如师如父的形象依然挥之不去。因为他不是一个悲情人物,观众没有了精神包袱,也就会无所顾忌的投入到剧情欣赏中。虽然武打情节不乏夸张虚构的离谱设计,但确实精彩耐看,大快人心,让人欲罢不能,直呼过瘾。牛顿管不了开挂的李元芳,链子刀一出,人们乐于接受这样一种自我安慰式的无所不能。
虽然是官家的身份,将帅的设定,但是这些却并不能限制住李元芳个性中的忠义与肝胆相照的豪情。对官场的恶习弊病他同样深恶痛绝,和狄公一样,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上不愧天,下不负民,正义与公道在他心中最为紧要。他没有官场那些虚伪浮华的套路,正如狄公所说“民间庙堂均是一般”,从装束到武器,都体现出他尚朴爽朗的气性,直来直往,眼不容沙。甚至元芳对一些反派的误信,虽然是作为性格中的软肋出现,但这种不完美却让他的仁义坦荡之心更加生动鲜明,人物形象也更加可爱可敬。这也使李元芳将的形象不似历史正剧里那样严肃、刻板,因为融入了侠之心,他看起来更鲜活,更具有生活气息。
无论是幽州案遭围攻身中数箭的仗义英勇,还是单挑铁手团孤立无援情况之下的力挽狂澜,虽然孤木难支但李元芳就是那么硬气,身可死,精气神却屹立不倒,给对手一种虽败犹荣的压迫感,不容逼视。再到深入大漠,紧急情况之下的指挥若定,排兵布阵,可谓是艺高人胆大,神勇与智慧并重。李元芳的每一场精彩武戏都会让我想起水浒英雄中任何一位的打斗名场面,但唯一不同的是,水浒是走向极盛之后的惨烈收场,前面看得过瘾,后面却有更多的悲壮在等着你。元芳却不同,因为他有一个完美的设定,你可以毫无保留的交付所有的期待与感情。好似,我在水浒那里受过的创伤,在李将军这里有了弥补与宽慰。
说李元芳儒雅吗?毕竟武将出身缺少书卷底蕴。说李元芳洒脱不拘吗?但他却有自己立仕的追求与抱负。亦将亦侠之间终究不能完全定义。但两者之间的空间赋予了角色无尽的可能性、延展性,跳荡其中就在于怎样在剧情中发挥与碰撞。
“至今犹忆李将军”。除了铠甲战袍,元芳最日常的着装还是各色朴素的袍服、兔头黑帽。没有花式繁复的多余装饰,只用金属系纹饰的护腕、腰带简单点缀,衬托出其质朴务实又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举手抬足,一招一式,抱拳、转身、抖袍、凝神,这些充满古典韵味的武生细节,刚正、勇毅而不乏柔情的铁血硬汉形象曾经代表着一种大众共通的传统审美志趣,感慨而今却已鲜有了。
人生在世,总要让自己相信些什么,抓住些什么,才不至于像浮萍一样漂泊虚空。而你相信的,抓住的也就是你愿意去持守的,这就是人的精神与信仰。李将军对我们而言,神狄对我们而言,最紧要的就是正直与善良,其次是理想与追求,是古时君子所说,围绕着忠义仁勇信的为人处世观。它深入我们的思想与审美,成为重要的精神归属,情感依托,也激励与鼓舞着我们正确面对自己真实人生中的波折与坎坷。
如果说狄公的故事是有历史渊源和文学基础,那么李元芳则是一个完全虚构出来的英雄式人物,但他却一直在我们的心里梦里,每次见到你,金戈铁马箭雨。那种让人心旌摇曳,精神振奋的妥妥心定的安全感足以抚慰人心,给予我们勇气和力量,把剧中的仁善正直延续到现实世界中来。
最后附上一段李安的话,它告诉我电影的造梦与真实的生活是如何互为链接。那么虚无缥缈却又真真切切,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让人甘愿倾其所有去投入、去追寻。"没有真心诚意的交流,生活是很空虚的。人生荒谬,很多深层交流不能明讲,只有靠艺术、靠电影,靠这些虚幻的东西、假设的东西,在里面交流,你才会感觉没有那么孤单,没有那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