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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快乐 Joyeux Noël(2005)

演员:



影评:

  1.     一、战争是臭的

      战争是臭的。

      通过银幕的再现与文字的形容,我们能看到战场上的血肉横飞、硝烟弥漫,能听到炮声轰鸣、厮杀喊叫。但从来没人愿意重现那种气味。当一切安静下来,等待下一次进攻的时候,半夜里躺在冰冷的战壕里,能闻到什么?在1914年的佛兰德,那是血的气味,混杂着茅坑的臊臭,和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腐烂的味道。炮弹把大地炸成了蜂窝,纵横着许多撕裂的口子,几次夜间突袭过后就足以把所经之地变成露天停尸场。生石灰的怪味难以遮掩炮弹的呛味,混在一起更加刺鼻。赶上雨季就有的瞧了,雨水积在坑里,把尸体泡得发胀,让你分不清楚是冰冷的饭菜本身难以下咽,还是空气中弥漫的毒气令人作呕。埋尸体的时候稍微挖深一些,就会看到上次战争的遗体,这些层叠的死尸让浮在地面的积水充满了致命的病菌。就更不用说虱子和老鼠了,战场让它们如沐甘霖,在整个国家都在遭到重创的时候,只有这两样生物繁殖得异常猖獗。在这片土地上死亡也许不是最坏的事情,死后还有可能上天堂,活着就只能待在这满是泥浆,传播着肺炎、风湿和恐惧的地狱中。

      可是,当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响的时候,没人能看到这些,不论是德国人还是英国人都陶醉于其中。德国的小学生都会背诵《仇恨英国歌》,人们把诗哼成了遍布街头的流行小调,还煞有其事地给写这首蹩脚诗的人颁发了一枚勋章。他们声嘶力竭的要这首诗传遍欧洲,让世界都知晓他们“只有一个敌人:英国”。英国人的反击也毫不示弱,他们也宣称要打倒德国人,挖出他们的眼球,割掉他们的舌头。今日回首总会发现当年干下的蠢事,但是人们总是会输给群情激昂的时代精神。93位富有卓越才能的文学家、艺术家和科学家在《对文化界的号召》上签了名,把歌德、贝多芬、康德等文化名人列入他们支持自己信念的口号中,用名誉担保战争的进行。更有些适龄的艺术家虔诚地奔赴战场,以此丰富自己的艺术生活。托马斯•曼也是支持战争的,为此差点和反战的哥哥绝交。后来,他在持久的战争过程中才慢慢改变了之前的观点。但是时隔几十年,战争再次在生活中高于一切,一战的批判与反省像过季的流行词汇,没人愿意提及,他们再次高喊“能为亲爱的祖国而战,能为我至今任卫士最高尚的一切而战,我感到骄傲”。

      电影“圣诞快乐”(Joyeux Noël 2005)的历史背景是一战中比利时北部战场的伊珀尔战役。4次战役让这里几乎被夷为平地,只剩墙基,英国先后共计50万军人为了守卫这个地方长眠于此。这一切开始于什么,又怎么结束的,人们一直在讨论,在研究,光是有关战争为何开始的书籍就有7000多种。不管最初是如何开始的,反正其中的仇恨肯定的是根深蒂固的。电影一开始就能看到三个国家的孩子,站在黑板前,分别用母语背诵他们接受的“仇恨教育”:法国人念念不忘的是在普法战争中丢失的阿尔萨斯和洛林,都德的《最后一课》记录了这个开端;英国人则咬牙切齿的说德国人不是人,他们的女人与孩子都该死,这样其后代才不会贻害人间;德国人比较简单,他们的敌人只有英国一个。

      英国在职业军人受到重大损失后,成立了业余军队,让充满了冒险精神的年轻人兴奋地走上战场。影片中苏格兰教堂中的威廉和乔纳森兄弟便是其中的一分子。这些学生在暑假期间踏上了战场,信心满满地以为秋季就能回来正常上课,却有30%的人再没回来,这个阵亡数字就刻在牛津和剑桥大学的历史中。令社会震惊。如果他们能听从肖伯纳的建议,也许就能避免大规模的战死,避免英国乡村贵族家庭断后的惨况。肖伯纳在1941年8月,于《新政治家》周报上严肃建议“各支军队的士兵应该开枪打死它们的军官,然后回家去。”这个“玩笑”显然没有逗乐英国官员,倒是让他们恨得牙痒痒,盘算着把他送上军事法庭。在德国,更是举国上下都投入到战争的热情中,大批没毕业的学生虚报年龄,整个年级的去应征入伍,接受身体检查。德国18到22岁小伙子的阵亡数字是37%。无数家庭覆灭了,不论在英国、法国、比利时还是俄国、奥地利,新一代的人还未成长就走向了死亡。不同于英国人的震惊,德国人更愿意将这种死亡塑造为伟大的献身。军官们把士兵推向死亡,在他们的坟墓边说些不痛不痒的悼词,再由民族主义诗人在把这种牺牲美化成神话,

      伊珀尔的第一次战役被一些德国人称为“儿童大屠杀”。这里所说的并非是在二战集中营中那种,把成批的儿童送往毒气室的事情,而是将近10万刚来到前线的大学生,还未受过任何正规训练的学生们,就这么被爱国激情和军官的号令下,托着枪,大步迈进了死亡。侥幸活下来的人,会慢慢发现战争和报纸上大肆宣扬的爱国精神渐行渐远,他们的生活只剩下杀人和被人杀。最初看到死亡的冲击已经变得麻木,腐烂的尸体渐渐成为景观的一部分,战后的人甚至承认当初如果看到一个受伤的同伴被击毙,会暗自庆幸不用去冒险营救他了。他们已经习惯了在铺满尸体的战场上前进和撤退。至于打死伤员以免拖累行军这种灭绝人性的做法,有人承认,大多数参战国都否认,法国人则保持缄默。

      与战后截然不同的态度相反,每个国家在战时的态度都惊人的一致——都在费尽心机的煽动仇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很多德国人已经在英国生活多年,接到征召回国时,他们的邻居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敌人,除了各自为了国家卖命外,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了让战士们充满斗志,英国政府到处树立德国蛮子嗜血成性的形象,德国人则宣传英国人如何虐杀已经求饶的士兵。报刊基本被政府控制,发表的言论都得经过审批过滤,那些诉说战场条件艰苦,充满死亡恐惧的诗篇都被忽视(尽管在稿件中这占了绝大部分),登载的都是一些鼓励战争的空话。每天在他们的命令下,几千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去送死,当一次战役死得人越多,越容易被载入史册,他们的指挥官也会被记住书籍。不少人就是因此获得的荣誉。

      至一战结束,共计900多万人为战火献祭。英国外交大臣艾德华•格雷爵士的预言成真:“全欧洲上空的灯火已经熄灭,在我们有生之年再也看不见它们会重新照亮。”

      二、平安夜的奇迹

      自从1914年8月开战仅仅四个月后,已经没有人高唱“德意志高于一切”了。他们也没有力气和激情唱了,剩下的全部力气用来求得生存,无休止的突击让他们筋疲力尽。西线的无人区是被上帝抛弃的土地。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寄予希望,也没有任何值得感恩的东西。法国少尉在战争日记中写道:“可怜的小爱神,你偏偏出生在今夜,那你怎么去爱人类啊?”

      英德两军都泡在各自的泥浆战壕中,之间相距不过百米,一同饱受巨型老鼠袭击和子弹横飞的恐惧。那些老鼠从未像现在那样营养过剩,天天悠闲地啃噬成堆的死尸,大得和猎犬一样,连猫都会被它们撕碎了当点心。曾经是锅炉制造工的亨利希•莱尔施写过一首诗,描述他每天都能看到一名死者,越看越觉得是自己的兄弟,后来他冒着枪林弹雨把这个陌生的伙伴埋葬了——“是我的眼睛看错了——我的心,你不会错的,每个死者都有一张兄弟的脸”。充满讽刺的是,恰恰是死亡换来了人们的平等,不管是德国人、英国人、法国人还是比利时人,都躺在一起,不分官衔、国籍,像是阵亡的兄弟一样。虽然很难从中预计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但是曾有人说过“一个士兵从别的士兵中看到了自己,仇恨便消失了”。当仇恨消失了,战争就失去了意义。

      谁都没有预想到1914年12月24日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在经历了无数死亡后竟然能有奇迹发生,而战争打响后的第一个圣诞节竟是一个有关和平的奇迹之夜。在战争史上很难再找到和这次的圣诞夜和平相类似的事情,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过。刚开始只是一个男声在独唱“静静的夜”,忧伤肃穆的气氛在佛兰德地区扩散开,歌声融化了一扇扇被战争冰冻的心灵,解冻的河流澎湃而下,冲刷着干裂的大地,对面的英国士兵纷纷爬出战壕,而平日里他们连头都不敢冒出来一点,生怕被狙击手夺去性命。他们用掌声点亮了寂静的夜,和平像几千年一遇的彗星拖着长长的金色尾巴冲向地面。当最后一个音符隐去,英国士兵们大喊着“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他们吹起了风笛,和对面的歌声唱和,他们吹出一个调子,德国小伙子们这边就会传来相应的歌声。他们说不同的语言,却在音乐的殿堂里交流无阻。当早已经厌倦了子弹和炮声的轰鸣的人们,听到了音乐,就像着魔了一样,经过险滩的激流终于奔向了大海,麻木的灵魂再次被烫得发烧。圣诞树整齐地排在德国战壕的边上,蜡烛在夜色里仿佛滴着雾水的金色玫瑰,装点在舞台的四周。他们用信号弹代替了焰火,被赋予了理解与爱的夜晚让所有的事物都熠熠生辉。

      歌声结束后,不同国家的人挤在无人区里,互相交换自己手里的礼物和食品。罐头牛肉、葡萄布丁、烟、巧克力,对于吃腻了各自食物的士兵,能换换口味简直能比拟美食大餐。当然法国人对示好的德国人还是充满戒备之心,毕竟受到多年的仇恨教育和大肆宣传后,德国蛮子的凶残形象还是很难一夜之间抹去的。有些人不敢吃德国人递来的事物,得他们先吃一口才能放心。很多德国士兵都会讲流利的英语,因为他们原本就住在英国,英国人在高中的时候也大多学过德语,而欧洲中学里普遍教授法语、英语、德语、意大利语。他们低声提醒对方哪里有地雷,德国人知道英国人没有圣诞树,还主动要送给他们一棵。有个士兵高兴地说:“我们是萨克森人,你们是盎格鲁-撒克逊人(两者均属于古代日耳曼人部落集团),为什么我们要互相开枪?”这简单的逻辑算是道出了爱好和平的人们的心声,也应了中国那句古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们在那个夜晚,交谈、大笑、演奏风笛、吹奏口琴,就像一次跨国的联谊会,经过这样的夜晚,没人愿意第二天再端起枪打这些新结识的朋友。这里不是天堂,但是他们用努力维持和平,建造了一座属于他们的乐园。于是,我们能看到他们在一起掩埋伙伴,一起默哀,一起踢球,交换礼物和地址,希望以后还能像朋友那样互寄明信片。

      电影只能展现一个地区的和平,而1914年圣诞夜的和平是整个战线上的,上级无法制止这么大规模的运动。一些英国士兵本想在圣诞夜唱几首歌,让德军放松警惕,就能“来个5次袭击”。但是当他们唱起《夜晚,牧羊人照看着羊群》,意外地得到了德国人热情的歌声回应,气氛一下子变得友好起来,谁也不想打仗,他们相约“圣诞快乐,今天晚上我们不开枪”。一个德国兵告诉他们自己十分想念自己远在伦敦的妻儿。这些愉快地谈话持续了很久,促膝交谈比互相杀死对方要令人陶醉得多。就算在平时也很难看到不同国家的陌生人之间,有这样融洽、友好的关系。更难以想象的是他们在今天以前都是拚死相搏的敌人。当走在一起,他们发现对方也都是和自己的一样的普通人,并非是什么凶蛮野兽,比起那些整天指挥他们去送死的军官,他们和眼前的敌人更加亲密。曾经有一个比利时人想给家里寄信,但是家乡已经都被德军占领,于是他就把信扔给对面的德国人,让他们代寄。没想到他们真的寄了,而且还带来了回信。这是任何官方都不会报道的事迹,战争结束后才慢慢被人们发掘出来。

      德军也有以杀人为乐,毫不理会“圣诞停战”这种事情。二等兵阿道夫•希特勒就对此荒唐的停战表示极大的愤怒,强烈反德军和英军在无人区不开枪、共度圣诞。他的伙伴没有理会他的抗议,认为他中毒太深,不可理喻。还有一些英国人趁机向毫无防备的德国人开枪,当时就被上级训斥了,他还代表其下属向对方道歉,得到了接受。破坏和平的事情也有不少,但都无法阻拦大部分人对和平的热切盼望。停战期间,连麻雀都从四面八方飞了回来,自从开战以来,战士们还是第一次在战壕里看到老鼠以外的动物。他们清理了无人区,填平了沟壑与弹坑,搭起了简陋的球门,往日作战的工具成了今日游戏的玩具。美国历史学家斯坦利•温特劳布解释说:“足球是工人阶级的宗教信仰”,是这让他们有了除却上帝之外的同样的激情。爱人总是比杀人更好。

      1914年12月30日,当萨克森士兵们接到命令,“禁止搞和平活动”。他们没有能力违抗,于是写了一张纸条给英国汉普郡士兵:“亲爱的伙伴们,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许和你们在外面见面了,但我们永远是你们的伙伴。如果我们被迫开枪,我们会始终朝上面打的。”谁都不会忘记,在圣诞夜,当德军恋恋不舍地走回自己的战壕时,英国小伙子们用风笛吹响了《友谊地久天长》。

      三、希望永存

      面对1914年的和平事件,各国的掌权者虽然措施不同,但是口径十分统一:“不允许”。在德国,第一年的惩罚仅限于关禁闭和禁止升职,到了第二年,因为参与和平的人一旦被拉上军事法庭,就有可能面临监禁和死刑的判决。第一年参加了和平活动的德军部队由态度强硬的普鲁士兵团代替,他们则被调往俄罗斯大草原,自此杳无音讯。

      这样成千上万人参与的事情,很难保密,在几家英国的报纸头版都刊登了这一新闻,德国人则严令控制不让消息成为正式讨论的话题。虽然每个国家都有战地记者,但是有关战争惨烈程度和伤亡士兵的照片一律不准外泄,报纸上刊登的都是一些批准过的图片,很久以后他们才能把真实的图片公诸于世。后方也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反战者和民族主义者拉开了阵势。不过,再怎么讨论,他们都无法了解当时在水深火热中士兵们的处境。哪怕是士兵的亲人也无法与他们沟通,他们回家探亲的时候都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他们觉得和不了解前线的人在一起,很痛苦。有很多“被战争捣碎了的人”在医院接受几十次的手术,不断更换人造的肢体、器官,维持生命,他们与世隔绝,连他们的亲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处境。英国做过一次试验,试验者中只有三分之一经历过战争的士兵才能过正常生活。大多数的人患了“战争神经官能症”,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多数人终身都无法摆脱耳边的战火声,日日夜夜都忘不了战争的臭气,被炮弹炸碎的哀号,和伙伴惨死的景象。

      影片中德国士兵尼古拉•斯布林克,参战前是国内有名的歌唱家。他的妻子得到了德国皇帝的特别批准能在圣诞夜让他们团聚。斯布林克并没有妻子预想中的快乐,他想回到战壕,和自己的兄弟们共渡圣诞。他说:“你必须面对死亡,才能意识到光阴流逝如此之快”。妻子不会理解,过去的四个月都发生了什么,她的丈夫永远都无法像原来那样过正常的生活。在前线战区,每个人只有过去,没有将来。最美好的梦是能看到以前平淡的日子。人性在战士们的身上一点点消退着,这正是指挥官们乐于见到的事情。这种状况发展到二战中被称为“命令紧急状态”,即士兵们只是按照上面的命令办事,是他们屠杀的工具。许多人接受审判时,认为自己杀人没有罪,只是服从命令。统治者们为了让战士们更好的去战斗,消除所谓的同情心,制定了一套所谓的战争逻辑:“地狱始终在别人那里”,努力让自己的杀人行为变得正义。在一战中,越往后,情况越惨烈,他们每天都在公开践踏日内瓦公约,杀死战俘和伤员,无数战士不是死于枪炮,而是死于无人救助。许多人变得野蛮了,但还有一些人还在抵抗,还在坚持骑士精神。即使在1915年,和平运动遭到空前抵制的时候,还有人在圣诞夜走出战壕,唱起歌。当时所有人看着那个站起来的德国士兵都惊呆了,但是对面的人没有开火,而是等待他把歌唱完。和平只是一小会儿,却仍不断呼唤人们的心灵。士兵们还在写诗,他们没有仇恨,“在吞吃尸体的索姆河畔,我就在你的对岸,任何地方,我都在你对面,你却不知道!敌人挨着敌人,人挨着人,躯体挨着躯体,温暖又紧密”。

      最终一战以德国的失败告终。比利时从1927年开放了“梅南门”,每晚8点钟,交通中断,车辆全部绕行。号手在凯旋门下吹响军人葬礼号,仪式将近10分钟,纪念曾经战死在这里的士兵们。这个仪式延续至今,只有1940年至1944年在德军占领下没有进行。每晚都有人等在凯旋门下默哀。“太阳纵然会落山,明早我们还会纪念他们”(《献给阵亡者》劳伦斯•比尼恩)。如果说如此惨痛的结果带给过世界教训,那么应该是在二战开始时,那些曾经的幸存者,曾经热血沸腾地奔赴一战战场的士兵们,拉着自己的后辈走上街道,举起了反战的大牌。之后美国还发动过几次战争,都很少有国家愿意参与其中。

      在电影的结尾,那些德军战士坐在送往俄罗斯草原的列车上。长官踩碎了他们的口琴,他们就哼唱着曾经属于圣诞夜的歌曲。战争能吞噬生命,却无法吞噬他们渴望和平,渴望友谊,渴望爱的心。
      转载请注明作者:九尾黑猫
  2. 1914年7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这年圣诞节的前夜,在西线阵地,一个英国军官要求几个士兵到前沿去修铁丝网。这几个士兵很不情愿,因为他们的阵地已经离德国人很近了,夜晚维修将是危险的。但军令如山,不去也得去,于是几个士兵小心的匍伏前进。当他们开始打桩的时候还保持着一些警惕,生怕前方不远的德国人听见。但后来他们发现似乎今夜敌人并没有多少警惕也就逐渐放松下来,打桩的动作也开始大了。然而一束灯光突然照了过来,所有的英国士兵立刻全部卧倒,做好战斗准备,等待敌人的反应。他们等来的是更多的灯光,和一句用英语吼出来的句子:
    Marry Christmas!
    在之前的半年里,黑夜里通常传来的只会是枪声,而那天,传来的是让英国人也同样熟悉的圣诞颂歌。唯一不同的是,那是德语版。
    第二天天亮以后,回到战壕的英国人在一块木板上写下了大大的Marry Christmas,然后小心得把头藏在战壕里,用木棍支起了这块板子。一会儿,对面传来一声:“YOU TOO!”
    这似乎让英国人很兴奋,于是他们中的一个拿起了一些自己的军需食品,象投掷手榴弹一样向对方的阵地扔了出去。而这次,那边沉默了。当英国人从战壕里开始探查的时候,他们看见一个德国人高举着双手走了过来。或许是出于不愿意输给德国人的胆量,一个英国士兵也试着站了起来,迈出战壕,走向对方。
    西线的另一个地方,一位下级军官正在执行每天早上的例行检查。然而他突然发现了两个德国人从对面的战壕里高举双手走了过来。西线很多地方在几天前都争夺得十分激烈,有时候每天双方死伤都过万。可是那天这位英国军官看着两个空手的德国人并没有下令开枪。也说不上为了什么,或者只为了他觉得在圣诞节这一天里无论有什么原因都不该杀人吧。
    两位德国士兵越走越近了,军官大声的问他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后来军官干脆走出战壕来到他们跟前,一个德国人犹豫了一下,开头有点结巴,但还是清晰的用英文说了一句:“我只是想祝你圣诞快乐,先生。”
    这样的祝福显然让英国人意想不到,他愣了愣,立刻礼貌的回了一句,也祝你圣诞快乐。似乎至此他们之间也就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然后德国人转身离开。
    就在德国人走出没有两步的时候,英国军官突然大声说了一句,“你的英语说得真是太好了。”德国士兵回过头来笑着走回他面前说“我在英国呆了三年,直到战争爆发,至今我的女朋友还在英国呢。”
    于是他们开始闲聊,聊了聊自家的摩托车有多好或者战前他们都是作什么职业,德国人对英国军官说,可不可以为我给女朋友带一封信?英国军官同意了。后来德国士兵又提出希望能在今天把两军阵前的己方的尸体运回去,英国军官愣了下说,我们也该这样做了。他们都知道没有今天的停战,可能他们的战友,朋友的尸体就还会停放在阵地之前不知道多长时间。
    临走的时候德国士兵说,我今天不想打仗,其实我从来都不想打仗,但我知道我们都必须打这场战争。
    英国军官回到自己的战壕,开始进行检查,他要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的德国人骚扰他所属的辖区。然而他的发现让他大吃一惊。战壕里面空空如也,他的士兵全都不见了。
    寻找士兵的过程并不艰难,因为他的士兵们正站在一起放声高歌着。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德国人。一边用德语,一边用英语,却唱着同样圣诞颂歌。这位军官的职责当然是制止这样的状况,何况英国的军人应该有职业军人的素养。所以这位军官走了过去,先和德国军官握了握手,然后指挥自家的士兵唱得更加大声起来。
    一会儿,更上级的英国军官出现了。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英国和德国的士兵们都不知道这位军官的反应会如何,他们的歌会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这位英国指挥官走近之后,敞开了自己的大衣,里面藏着两瓶酒,一瓶送给德国人,一瓶留给自家人,圣诞节开始了。
    然而并不是每个英国军官都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会有英国的军官站出来制止这些事情发生。西线的另一个地区,就有这样的一位军官。
    当他接到报告说自家的士兵们走出战壕和德国人聊天玩闹的时候,他迅速到达了阵地前沿。由于西线的争夺一直比较激烈所以有的地方双方战壕距离也就不过50米。他对在地面上与德国人交流的士兵下达了迅速回到战壕的命令后,一位德军的军官带着一位英文翻译出现了。
    英国军官与德国军官互相作了介绍后开始了短暂的谈判。德国人提出在圣诞节这一天休战一天。英国军官同意了,但规定了具体的停战时间,从圣诞节当天到第二天早上8点半,以此作为他们两位军官辖区的停战时间。德国人拿出了一桶红酒作为赠送给英国军人们的圣诞礼物,而英国军官则以皇家陆军圣诞节那天的配发的布丁作为回礼。从那时起,他们的辖区里,停火正式开始。
    那天的西线几乎全线自动停火。包括一部分东线。
    停火的日子是幸福的,尤其是对已经打了半年仗的士兵来说。双方的士兵们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照片,给对方看着自己的家人。互相询问着对方的职业,抽着烟,聊着天,似乎连英语和德语也不再是问题了。或者在阳光下懒散的晒晒太阳,刮刮胡子。
    当然,有英国人和德国人的地方就少不了足球。有的地方可以找到足球,于是大家也不管三七二一,随便弄两个门就开始比赛。有的地方找不到足球,找个能踢的东西也一样比赛。
    他们一起合影,把西线停战的照片随着家信发往世界。很多圣诞停战的资料事实上都来自于英德军人们的家信,照片和日记。毕竟这是一场没有在官方记录留下痕迹的非正式停战。
    一起歌唱,互送礼物,甚至共同埋葬死难的战友。那些战士被对方杀死,因为停战而又和对方合葬。那年的圣诞节,有德军和英军一起为自己死去的战友挖坟,为他们祷告,共同为他们举行下葬仪式。
    其实最有理由仇视对方的,正是这些士兵和低级军官们。因为之前战死的都是他们的战友他们的朋友甚至是他们的家人。
    可是和平正也是从他们开始的。
    一个德国军官将一位年轻的英国军官领回了指挥部。德国的军官们微笑着留他一起吃圣诞午餐,美味的菜肴和香槟让英国人无法拒绝。于是这位英国军官与数位德国军官一起,在德军的指挥所里大吃一顿。席间居然也相谈甚欢。
    酒足饭饱,天色也晚了。德国军官问了英国军官一句话,你能不能本着上古的体育精神忘掉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毕竟这位英国军官知道了他们指挥所得位置和一些或许他不该知道的东西。
    英国人犹豫了,他是个职业军人,可他也很明白德国人其实可以干脆就不放他走。他笑了笑,我要忘掉什么?我本来什么都没看见。于是举座大笑,拿起酒杯为大家的健康多干了几杯。
    饭后,一位德国军官一直将英国人送出很远,这位英国军官在未来的一周里也坚持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德军的信息。当时的英德两军,应该说英德两国,不但记得什么叫体育精神,居然在战争里还记得什么叫体育精神。
    但时间不可能永远停留在圣诞节。
    停战的日子很快过去了。第二天早晨8点30分,两位协商停战的英德军官准时出现在自己的战壕里,他们分别拿出手枪,对天开了三枪,标志着他们之间的协议停战正式结束。
    已经对对方开始熟悉的士兵们并不想再开战。西线依然沉默着。
    还是会有英国的士兵在空闲时跑到德国人那里抽烟,把自己头盔送给英国士兵做纪念的德国人也会跑过来说,我们那里在检查,先把头盔给我凑合下,半个小时我再拿回来。
    后来士兵们寄回家里的圣诞照片见了报,双方的高层都非常尴尬。责成前线要全力作战。开战的命令下达了,尽管不乐意,但士兵们终于还是开了枪,不过就是枪头大都偏上。互射的子弹不少,就是没打到过人。
    在很多地方,停战一直持续到了新年结束。
    再后来呢?
    再后来这段停战就象是一个太过于美丽的童话。
    其实后来的历史我们大家都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继续着,30多个国家,15亿人口卷入了战争,战场伤亡达3000多万。
    其实打破和平也不算太难,无非就是双方都调来些狙击手,将在两方战壕之间走来走去的家伙击毙,这样仇恨就会滋长,战端就能重开。
    不知道该说人类是太过善良,所以即便在最野蛮的战争里也还保留着一丝人性,又或者该说人类终究太邪恶,即便是美丽的和平也档不住战争残酷的脚步。
    丘吉尔说第一世界大战将最后一点骑士精神也粉碎了。
    或许吧。
  3. 最近罕有地上戲院看了兩齣有關戰爭的電影, 一是日本經典科幻動畫機動戰士Gundam Z, 另一就是上圖的法國電影Joyeux Noel。

    先談談這齣。Joyeux Noel = Merry Christmas。老實說, 單看片名, 若不是有首影的入場贈券, 我是不會去看的。多得這贈券, 我才沒有錯過這齣佳作。

    我總覺得, 用1983年的那齣 "戰場上的快樂聖誕"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來作Joyeux Noel的譯名更適合。

    故事一開始, 三個小孩, 分別在德、法、英三國的小學課堂上講述我的志願。德國小孩誓要殺盡所有英國人, 英國小孩視法國人如世仇, 而法國小孩則立志要消滅所有德軍。當時, 他們還不知道什麼是戰爭, 在耳濡目染下, 戰爭不過是他們心目中的遊戲。

    誰料到, 1914年, 三人已長大成人上戰場去, 而且還當上了將軍, 在同一戰線上碰頭。他們不再兒嬉, 而是想盡辦法讓自己活下去, 期待和平之後與家人團聚。被迫上戰場的人, 其實, 都是無心戀戰的人。大家都想家。

    戰場上, 還有當上醫療隊員的蘇格蘭神父, 被迫拿起槍來衝鋒陷陣的德國男高音史賓, 還有千里迢迢來到戰場與史賓生死相隨的女高音安娜。

    在平安夜的晚上, 神父在英軍戰壕中表演蘇格蘭風琴, 史賓在戰壕中獻唱, 戰場上樂韻悠遊, 打動了彼此的心。最後, 德法英三國的將軍, 協議平安夜停戰一天, 神父更主持了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場子夜彌撒, 大家無分敵我, 在這個晚上, 放下武器, 分享香煙和巧克力, 互相說一聲:"聖誕快樂"。 而法國將軍和德國將軍更相約在戰後於巴黎相會, 到時介紹彼此的妻兒認識。

    士兵渴望和平, 不是戰爭。而且, 一夜間萌生的友情已不能再叫你用槍指向對方了。但好戰的是在幕後肚滿腸肥的野心家, 他們沒有善罷干休。而且, 這場仗, 並沒有如他們所願只維持數個月, 而是歷時四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戰。

    聖誕過後, 史賓和安娜在法國將軍的協助下出走法國, 而三位將軍和神父都被調走。英法兩將軍險被判叛國, 神父更被教會遣返蘇格蘭, 取而代之的是在散佈魔鬼訊息的另一位"神父", 要英軍揮動神賜的劍, 殺死敵人。德國將軍及他的部屬則被送上死亡列車, 去俄羅斯當烈士。

    首影的宣傳品上有一張聖誕卡。卡上寫著: 願 世界和平 聖誕快樂 聖誕過後也快樂

    宣傳單上還引了詩人Henry Wadsworth Longfellow的作品:

    If we could read the secret history of our enemies we should find in each man's life sorrow and suffering enough to disarm all hostility.

    雖然世界和平遙遙無期, 但1914年在戰場上那段真人真事的小插曲, 正是向殘酷的戰爭, 作出狠狠的抗議。
  4. 这几年随着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加剧出现了这样一种可爱的电影,也许可以叫做“欧洲电影”,典型的代表就是The Spanish Apartment(欧式布丁、西班牙公寓)极其续集Russian Dolls(俄罗斯娃娃),还有去年代表法国角逐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这部《圣诞快乐》。这种电影不是找欧洲几国的演员合拍或者穿越几国取景那么的简单,而是在电影里通过人物和故事体现着欧洲各国文化历史的碰撞和随着时代大潮的逐渐融合,一个角色代表着一种文化,在角色的碰撞之中体现着各国文化的不同,但是却因为相近的那片土地的联合而求同存异,并且渐渐融合出一种欧洲共同的文化和精神。与《西班牙公寓》的当代年青人背景共同生活的主题不同,《圣诞快乐》讲的是过去,一站的过去,但是这段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看起来都有些荒谬的属于过去的经历却深刻的预见了欧洲的未来。

    影片只是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靠近法国边境的那么一小块战场,这里英国和法国的军队对抗着德国的入侵,三足鼎立的战事一直延续到那一年圣诞前夜,英军阵营有着一个悲天悯人的苏格兰教士,法国阵营的上尉有着一个怀孕并且濒临生产的德国妻子,而德国阵营有着一对原本是歌唱家却不得不参军的恋人。于是在这个每个人都被思乡的情绪主宰的夜晚,苏格兰风笛和歌唱家天籁般的声音敲开了自己和敌人的心门,于是我们便看到了根本不属于战场的荒诞一幕,在基督诞生的前夜,这块雪色覆盖的战场上,三方将领握手决定今夜停火,德国人、英国人和法国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走到了一起,共享香槟和巧克力,分享着彼此妻儿亲人的照片,一起做子夜弥撒,齐声低吟“阿门”。美好的像一个梦,让人简直不能相信它是真实发生过的一起。

    可是它的确是真实的,别相信他们告诉你的,没有战争是正义的,没有战争是属于人民的,它们永远都是独裁者欲望的膨胀,它们永远都是为了龌龊利益的斗争,可是这些利益,永远不属于我们。可是,还活着的人,都是有心的,所以即使圣诞夜已经过去了,经历了美好的人们还怎么能够向这些新结识的朋友端起刺刀和扣动扳机?于是便有了圣诞节早上三方将领一起的早茶,一起商量的交换尸体、足球赛等活动,甚至在炮弹袭击之前邀请敌人来自己的战壕避难,这都是真实的啊,我掩面而笑,却有着落泪的冲动。这是在语言不通下属于音乐的力量,它激发出战场上最真挚的人性,却在真正浑身血腥的战争发动者那里起不到一点作用,因为他们早已经丧失了作为人的资格。于是教士被遣送回苏格兰,法国上尉被调到另外一个战场,而德国将领和他的部属被送上去苏联的死亡列车,可是当火车渐行渐远,他们的歌声却从车厢缓缓的飘出来,这让我噙着泪水但是却微笑了出来,这是结局,但是他们的歌声他们的感动永远不会消失。

    这是我看到的最“可爱”的战争片,不是讽刺的搞笑,不是刻意的煽情,不是场面的恢弘,却是最真实的最动人的可爱,想到去年金球奖它和《无极》角逐一个奖项,我真替《圣诞快乐》觉得不齿。它的演员阵容虽然也可谓强大,苏格兰教士是《Billy Elliot》中的父亲,法国上尉是《Love Me If You Dare》的男一号,德军将领更是《Goodbye Lenin!》中的主演Alex以及女歌唱家的扮演者是《Troy》中的Helen(不得不说,她选Helen这个角色简直是一失足就……|||),不是好莱坞常见的明星,却都是各国本土演员的中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