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Zero和我们通常印象中的多数日本动画有所不同:
比起常见的青春童话,这部作品更像是一部成人政治片。
为什么要对FZ冠之以政治之称?
因为圣杯战争的本质和政治的内涵一无二致:追逐圣杯象征着人类对权力的角逐与分配,其达成许愿的能力则对应着借由政治力量塑造理想世界的过程。魔术师追求圣杯以实现心中的愿望,一如政治家争权夺利,将自己的政治理想藉由这万能的许愿机器变为现实。而对片中人物而言,什么才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世界,要以怎样的手段达成目的,构成了他们的个性之差异与立场之对立。这也是为什么我忽发奇想,打算用政治光谱来对本剧的十多位人物进行分类。
剧中人物的政治倾向其实早就体现在了贯穿全剧的矛盾之中,各个人物间的矛盾看似繁杂纠结,其实都可以分为以下两条:
一是威权主义与自由主义的矛盾。
威权主义(Authoritarian)强调权力对个体的约束,强调个人对家族、政府、宗教等统治力量的义务;自由主义(Libertarian)则倡导个人的自由与选择,反对来自权力方的干预干涉。它们间的核心冲突是:人类到底是什么存在的?为了个人幸福,还是为了履行群体赋予的义务而战斗?
而在本剧中,这两种倾向的对抗最集中的体现在间桐雁夜与远坂时臣,自由派与保守派魔术师间的理念差异。
远坂时臣是一个典型的威权主义者,是现行魔术家族秩序的支持者与捍卫者。他所认为最大的美德就是承担义务、履行责任,将代代魔术师传承家学、追求本源的任务置于个人幸福之上。为此在时臣看来,让原本失去继承权的女儿小樱在间桐家族延续魔法使命皆大欢喜,而间桐雁夜逃避家族责任的行为有辱门楣,有如禽兽。
但雁夜的价值观恰恰相反:他将个人的幸福置于魔术师身份赋予的义务之上,也正是这样的自由主义观念让他脱离间桐家族,选择了自由的凡人生活。在雁夜看来,一家人欢乐团聚远比寻觅魔术根源、光宗耀祖重要得多,小樱的快乐人生更远远胜过间桐家的奇巧淫技。这也是为什么在他看来,远坂时臣牺牲女儿换取魔术继承权的行径禽兽不如。
而威权vs自由主义的矛盾也同样体现在韦伯与其导师肯尼斯身上。威权主义的另一特点是强调个体的局限与缺憾,如宣扬底层人民愚昧无知、妇女缺乏理性、黑人大脑发育不完全故不能参与政治。而自由主义则强调人的潜能,认为人皆平等,皆有无限可能。
体现在肯尼斯师徒身上,则是肯尼斯断言魔术成就由家族禀赋而决定,人与人的差别难以僭越,韦伯则认为后天的个人领悟与技术对魔术的重要性,缺乏家族传承的魔术师也有无限可能。这恰恰是威权主义与自由主义对个体潜能的态度。当然韦伯的自由主义倾向并不像雁夜那么强烈激进,后者是与魔术世界割裂的反对派,前者则是较为温和的改良主义者。
而威权主义的另一次登场则是“三王之宴”。阿尔托莉雅(下称Saber)、吉尔伽美什(下称金闪闪)与伊斯坎达尔(下称大帝)三位统治者开展了统治哲学的交流。我们会发现金闪闪身为严苛的统治者,其统治原则是法律而非个人喜好,居然比观众想象得更宽容合理;阿尔托莉雅也同样是威权主义者,只是她把自己放到了威权体系中的“士兵”而非“国王”的地位——柏拉图曾提出哲学家为王,勇猛尽责者为士兵,勤勉劳作者则是工匠,而阿尔托莉雅身为国王,相当于国家的董事长,却自认为是保护股东的安保队队长与劳动模范,为此受到了另外两王的耻笑;而伊斯坎达尔大帝事实上是三人中最有自由主义倾向的——他比起强调下属的义务,更善于鼓动个人内心的欲望,激发个人潜能与雄心壮志,一如他对韦伯的循循善诱。这使得他的形象有着很强的人本主义色彩,和另外两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二是道德主义与功利主义的冲突。
如果说威权vs自由是围绕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为何,那么道德主义vs功利主义则是讨论实现理想的方法。
道德主义认为对正义性的判断存在着静态的、绝对的标准,如杀人不好,那在道德规定外的任何情况下杀人都不是好事;但功利主义则认为对正义性的判断要跟据结果而非手段而定,恶劣的手段可以用来达到正确的目标,一如曹操在《孙子兵法》中引用司马穰苴的话“人故杀人,杀之可也”——杀人也可以是正义的。两者的核心冲突在于:能否为了正义的目标放弃手段的正当性?如果能,那这种妥协的底线在哪里?
这一冲突集中体现在卫宫切嗣与Saber身上。
Saber就是道德主义者,她坚持一套源自中世纪骑士道的道德标准。例如杀人,只有在符合堂堂正正等一系列标准下,这一行为才是正义的。
但卫宫切嗣不同,他是典型的功利主义者,只论结果,不管过程,觉得如果能救200个人,杀掉100个人就是正确的,把生命建立在古典经济学的期望效用理论上,哪个效用高,就是最好的选项。这种冲突在杀死肯尼斯的剧情中爆发:Saber认为用卑鄙手段杀人,是对人性的侮辱,切嗣则认为为了拯救全世界,这种牺牲就是值得。
所以出现了以下对话,切嗣嘲笑Saber,说你们这些骑士啊,把杀人说得冠冕堂皇,但杀人方式真的有正义邪恶之分么?用符合骑士道的方式杀人就能把杀人变成一件好事么?
但Saber的回答是什么呢?
要是用邪恶的方式去实现正义的理想,总有一天会迷失的。这恰恰是卫宫切嗣之后命运的写照,也是现实生活中功利主义源原则的底线:总有一些东西是没法用数量、用效用来衡量的,道德是底线,是人类演化中形成的朴素经验智慧,践踏而过必然要付出代价。
综上所述,我们得出了“威权主义vs自由主义”、“道德主义vs功利主义”这个两个区分人物性格的维度,两条梳理全片矛盾的线索。我们可以以之构建一个政治光谱坐标系,并把各个人物放置在不同的坐标上。
我们可以将上图分为四个象限:
第一象限为威权主义+功利主义(右上角)。这一象限的代表就是“真正的魔术师”,包括时臣、肯尼斯、言峰绮礼(表面)等人。这些人都是魔术统治秩序的捍卫者与支持者,也都是功利主义者,后一点体现在他们的“不择手段”。
我们会发现远坂时臣外部绅士,风度翩翩,实际上身为东道主在开篇就勾结教会作弊,一路暗箱操作层出不穷;出于威权主义的等级观念,他对王者金闪闪毕恭毕敬,但私底下已经打定主义要用令咒杀他完成圣杯,可见对于时臣而言,利益与结果的重要性始终是在表面的道德之上。肯尼斯的表现也同样如此,自信魔术有优势时要求光明正大地和切嗣单挑,但残疾后立刻用自己鄙视的枪械偷袭神父,更能用令咒逼迫手下以二打一,也是和时臣一样表面君子。而在时臣眼中,自己的弟子言峰绮礼既有对师长与组织无限忠诚的威权主义观念,又有着心狠手辣,不惮脏手的实用精神,自然是和自己最为意气相投之一。
第二象限是自由主义+功利主义(右下角)。唯一人物是自由派魔术师韦伯。韦伯是一个成长中的、未定型的人物,和其它魔术师一样,他有着功利主义的思考维度,为了参加圣杯战争可以以不那么光彩的手段偷取老师的圣遗物。他作为人物最大的特征就是身为平凡人对潜能的挖掘、理想的形成与对自我的超越,这正是自由主义、人本主义所代表的精神,在大帝的培养与金闪闪的认可下生存到了最后。
第三象限为自由主义+道德主义(左下角)。唯一人物是自由主义战士间桐雁夜。雁夜有所有人中最极端的自由主义倾向,比韦伯的改良主义更为激进,和时臣水火不容。雁夜的本质是一个好人,一个有原则的道德主义者,即使在痛苦中他的手段越发残忍激进,在善恶交界线不断徘徊,但从拯救仇敌的孩子远坂凛就可以看出雁夜与时臣等人的区别所在。如果不是在Fate/Zero中,这种善良天真的人最有资格当主角吧。
第四象限则是威权主义+道德主义(左上角)。这类人既遵守统治秩序与义务,又奉行道德主义原则,可以说是活得最累的一种人。Saber与迪卢木多都在这一象限,两人有诸多相似之处:在手段上都支持光明正大的对战对决,在理念上都支持其所处时代的统治秩序,都将自己视为骑士与侍从而奉献忠诚,不过迪卢木多忠于主君,Saber则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更为宏大的不列颠王国与骑士道伦理。
而另有两人的位于坐标轴上,分别为吉尔伽美什与伊斯坎达尔尔。金闪闪是一位超然的统治者,处于纵轴的上方(见为什么说金闪闪是位文艺批评家?),而大帝在众人中其实最具包容性与灵活性,既能用自由主义的思想激发青年潜能,又有威权主义的统治方略,既有堂堂正正的道德主义做派,也有注重战术方针,热爱武器技术的实用主义才能。这或许也是他能和多数对手都相处融洽的原因。我个人认为横轴右方或许能体现他这种包容而务实的特质。
而跟据坐标轴上距离的远近,我们甚至可以猜测人物关系亲疏好恶,如时臣和表面绮礼、大帝和韦伯坐标相近,相处融洽;但大帝和Saber、雁夜和时臣、韦伯与肯尼斯则坐标距离较远,理念差异也更大。
但看到这里的读者或许会产生疑惑:除了全程神志不清的兰斯洛特外,坐标系中遗漏几名重要人物——杀人狂主从二人并未现身,卫宫切嗣身为主角也未出现……还有言峰绮礼,为什么他要加一个“表面”的标签?真实的言峰绮礼在何处何方?
这就是我们在下一部分将要讨论的内容:在正常政治光谱体系外,还存在着三个出离常识范围的极端激进者,而正是他们的存在,对整个圣杯战争的进程与所有参与者的命运产生了最为重大的影响。
下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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