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谈点细节 bdyyds
艺术并非是分享内心的和谐,而是分享欲望和匮乏,并非争夺欲望,而是相互维持对幻想的抛弃。
北影毕设作品《林月珍女士》中所讲述的这位女士,她在生理上是一位男性,内里则是一个女人,她在舞台上获得追求自我的欲望体验,在舞台下却满是支离破碎的匮乏,她的生活,用导演的话阐释便是“台上台下的双面人生”。
短短的二十七分钟里,我看到了一种日渐成形的影片风格,可以说《林月珍女士》是一首渐入佳境的后现代诗歌。
法国思想家拉康是当代精神分析理论的集大成者,曾提出过“镜像阶段”理论,这个理论用于描述人类主体形成的一个极其关键的阶段,而形成此阶段的前提要素,是匮乏的出现、欲望的产生以及对匮乏的想象性否认。人作为一种镜恋动物,不断地理想化镜中的自我,在影片中,林月珍脱口秀的舞台最大程度地再现了镜像阶段,联系着台下观众和舞台表演者的途径是他们自身的目光,这种目光源于眼睛,在拉康的理论中,眼睛被定义为一种欲望器官,他认为观众会在观看行为中获得快感,林月珍的表演无疑是被台下观众所“认同”的,但这种“认同”是出自于猎奇的欲望,甚至是一种饱含偏见与愚昧的嘲笑,而林月珍是需要舞台的,她的表演是与其皮囊的博弈,她的疯狂、游离与浮夸是对现实的逃离,她对匮乏的自知与观众的视觉快感形成鲜明的矛盾,而在银幕外的我们——作为全知的他者,通过台下观众的眼睛观看林月珍的舞台表现时,我们感知到的不仅仅包括欲望与匮乏,博弈与逃离,更是对于林月珍自身最本质的认识,从而台上台下的双重视线,容易让银幕外的观者产生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有趣的是,“镜像阶段”的展现不仅体现在舞台上,在林月珍回到家乡,坐在青山环绕的水坝上与其兄林光耀吐露心声的那一幕,她仰卧于水坝边沿,镜头中远处的山水被倒置,山浮于水面上,呈现出平面镜像,看似无意的山水景观却是别出心裁的,对于跨性别者(性少数群体)而言,亲情如故乡的山,这座山很沉,既让他们落荒而逃,也使他们魂牵梦绕。在父母的谎言中,小儿子林光宗已经死了,而林月珍内心也曾暗暗幻想过父母的西去,活着的人需要谎言,需要舞台,需要一面自欺的镜子,而也正因现实困难重重,难以自欺,痛苦达到顶点后显得异常平静,主角因此也实现了对于类似镜中花水中月式幻想的自反。
我们如何观看,这不是一个生理问题,而是一个有关存在的问题。
关于观看的问题,在林月珍回到家乡,从他人口中得知家里对外称林光宗已故后,她着一袭黑裙,戴一幅墨镜,踩着高跟缓慢地行走在前往祠堂的巷道里,此时的镜头中出现三个过往的路人,他们无疑是在凝视着的,他们在凝视什么?是林月珍身上的某种匮乏吗?还是对其存在的一种诧异和否定?这种凝视使林月珍被景观化,被客体化,给观众留下了另一个有关存在的命题。
在后现代诗歌里,结构“远不是‘整体性的',而是紧张的、破碎的、与自身分裂的”,主人公在台上与台下,梦境与现实间穿梭,她那踩着高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此处巧妙地运用了心理蒙太奇,主人公一直沉浸于一个有关于海的记忆,在一个令我印象深刻的镜头里,一条随风飞舞的红围巾被林月珍一手拽着,被风吹得鼓起来的另一头连着林光耀,这红色的围巾恰恰象征了彼此紧密而不可分割的血缘纽带。
除此之外,影片充斥着一种诗的节奏美,林月珍回家的那扇门作为一个空间节点,不仅呈现出一种孤寂的疏离感,也巧妙再现了此前提到的第二电影符号学的双重视线,门作为节点间隔了梦与现实,门外的蓝色调与门内的布景形成两个世界,而银幕对于观众来说也是一个扇门,观众透过两扇门看到了重叠的非现实。再之,片头与片中两次冲马桶的声音起到场景切换和推进叙事的作用,犹如两个起承转合间的变调。
影片开始舞台上的小便池,让我想到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艺术品——杜尚的小便池,这个艺术品的解读充满主观性,其认为艺术往往是思想性超越实用性的,是否拥有价值,是否成为艺术都全数交给主体来定义,舞台上的林月珍也是,她是谁?何种性别?如何存在?只要舞台灯光亮起,有关于她的所有演绎将会再次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