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父亲就对我说,兄弟姐妹原本是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谁也不认识谁,但落地以后 便融为了一体。结成冰、化成水,永远也就分不开了。」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小学的时候 陪妈妈看的DVD光碟。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哭,只记得妈妈哭得一塌糊涂。很多年之后 我才想清楚,兄弟姐妹四人的设定、车祸去世的父亲,这一切都和我的妈妈的身世如出一撤。
但是,今天我却不想讲妈妈和她的兄弟姐妹的故事,我更想讲一讲我的外婆。 电影里的「母亲」罹患的类似于肺结核的疾病,而我的外婆也有疾病——她天生只有一颗肾脏。
姨妈告诉我,外婆这一生中死过三次。
第一次,是在外公车祸过世的时候。
外公在镇上是个小有威望的人物,平日里的乡里调解也总离不开他。那一天黄昏,刚才亲戚家就着下酒菜喝了几碗酒的外公,被马路对面的哥们儿喊话调解一些乡里冲突。四十年前那有什么马路,不过是压平了的黄泥路。这不知道是酷暑的阳光闪过了头、还是黄泥路的石子绊倒了路过的小卡车。「砰」的一声撞在了一个踉跄的外公身上。
外婆再见到外公,左手牵着四个小孩儿,右手握着盖着白布的外公遗体。这个来自兰溪小镇的年轻少妇,刚刚才开始体验从爱情升华至亲情的甜蜜,这种甜蜜一下子就凝固住了,变成一种冰凉的甜蜜。可她却也舍不得丢,毕竟后半生的苦涩可能都要靠手中的这一点甜才能熬过去了。
外婆并没有小说中的守寡女人那么坚强——至少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坚强。她在外公的葬礼和坟前哭昏过去好几次,她哭喊着的「带我一起去吧,带我一起去吧」并不只是一句吊唁,或许是她那一刻唯一笃定的想法。爱人死了,她也跟着死了,那一年 外婆只有35岁。
第二次,是独自担起了三份工作养家之后。
外公走了,家里的顶梁柱也塌了。最年长的舅舅当时也只有13岁。外婆开始揽活,好在江南小镇上的生计对女人还算宽容。腌咸菜、采桑果、炒茶叶,老天爷肯赏饭吃的话 春天去后山绕一圈,嫩的蕨菜能卖出一笔特别可观的价格。
但这样的体力负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还是太大了。那天傍晚,最先发现外婆不对劲的是小舅舅,他起初以为外婆只是累得睡着了。后来发现,天都黑了 外婆却还没有起床做饭,他靠近外婆才发现外婆全身上下滚烫。外婆发高烧了。
小舅舅喊来大舅舅,大舅舅喊来妈妈和姨妈。四个饿坏了的小孩儿,围着昏倒的妈妈号啕大哭。哭声引来了舅公,舅公叫来了隔壁街的赤脚医生,四个小孩儿什么也不懂,懵懂的依靠着床沿,小手紧紧的攥住被单。「没有抓住爸爸,但一定要抓住妈妈。」他们或许是这样想的。
第三次,是外婆永远的离开我。
外婆知道自己只有一颗肾的时候已经是她近50岁的时候,一次全身检查就轻而易举的解答了外婆前半身体弱多病的原因。整个家族的人都震惊了,大约都是在表达 一个肾病的女人居然可以撑起这一整个家。
然而,旁人的夸赞并不能折合成身体的免疫力来用,外婆的并发症开始增多。心脏病、高血压、尿毒症。每一种病 在那个时候的我听起来都是很严重的病,感觉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榔头敲在我的头顶。
我赶回到她病床前的时候,这一次照面的不仅仅是70岁的她和22岁的我,更像是二十年前的我们,她带着我乘车回乡下过暑假。或者再远一点,二十五年前的我们,她把刚出生的我抱在怀里,那个她和邻居们炫耀了好多年的「一逗就会笑、一哄就不哭」的婴儿就是我。
可是回忆有什么用呢?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入冬了之后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后院的一小围菜园,唠叨着:「冬至之后的上海青(一种青菜),打了霜之后甜滋滋,曼青最喜欢吃了。」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再也不会了。
外婆过世的几年后,有一次陪小舅舅喝酒,他带着三分酒意和我讲过外婆宠爱我的原因。外婆说,最像德明(外公的名字)的,不是她的四个小孩,而是曼青。
像冥冥之中注定的那样,全家人里 只有我最爱吃卤牛肉——这也是外公生前的最爱。我仿佛继承着某一种爱的遗志。
电影的结局是,姐妹四人的团聚。
每次看电影的时候,看到这里我都会忍不住落泪。 不仅是因为来之不易的团圆,更是因为它的不团圆——现在只有我的兄弟姐妹,但是我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
我的妈妈和她的兄弟姐妹的团聚也越来越少。往年总会有外婆打电话,催促我们回老家吃一顿饭。外婆过世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
逢年过节,每到合家欢聚的日子。我就忍不住感叹:一个家庭里,有一个能把全家里围在一起的长辈是多么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