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千代子,女主角。 左眼角下一颗泪痣,悲伤的象征,一个命运。 《圣经•传道书》说,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所有追随,一应苦难,乃至全数奔波辗转,都是幻觉,并,都是为了幻觉。 少女时代,藤原千代子邂逅并搭救了被追捕的画家。 这声音和暖的男子,曾在旧仓库里,明月光下,对她说过一些话,关于圆月与残月,关于北海道雪后苍茫的原野。 她仰起面孔看向阴影中他黯淡沉和的脸,如此渴慕,如此期许。 之后他被捕,不知所终。 劫难开始。 千代子成为演员。 她的所有角色只是在重复现实中的她自己 —— 为一个男子,成千上万次地奔跑追随。 在长时间的寂寞与苦难里,颠沛流离。 她穿越乱世与太平,经过荒野与废墟,她将和服与洋装交织成烟花盛相与幻相,寻找这男子的线索、声音和背影。 然而,爱是恒久虚空。好似幻觉。 千代子最大的幸运是成为一个演员。 而她最大的不幸,亦在于此。 因为,每一场表演都可以将感情放大,使它变得比我们以为和所能想象的都要强烈。 由于千代子的爱永远不能完整,所以它就有了自己的生命,海藻般迅速蔓延,覆盖她控制她,使她与生活失散。 而她毫无悔意,特地使自己人戏不分,成全此生的陷落与沉沦。 就像文字。 在一场文字当中,我们总会比平常用力。 我们会变得更加偏执和顽固,并,我们的感情亦会更加极端和热烈。 它是一层伪装,一次心照不宣的乔装打扮。 在面具下,在油彩下,在戏服下,在冠冕下,在珠光下,在夜幕下,得以心无旁骛地来爱你。 然而,果真这是爱吗? 抑或这是一场对自己的消耗,而我们只有在一场消耗中才会感到幸福? 令千代子千年不死的,记得吗,是华发苍颜的妖精。 这妖精诱她饮下长生茶,使她的生命无法终止,使她的爱,无法终止。 这妖精说 ——我恨你,恨入骨髓,且爱你,如痴如醉。 呵,果真它是妖精?不,不如说是她豢养的心魔要更恰切。 阳光中的废墟,独那绘有她肖像的墙壁屹立不倒。 画中她笑靥如花,尚未经离乱,尚未经爱情。 她多么年轻。 后来她就老了。 她如此清晰地了解这一点,终于决定停止追逐。 她穷尽她的一生,她疲倦并劳累。 并且她知,纵使相逢应不识,失却了当年芙蓉面,遗弃了那日小罗裙,毕竟,她与当初不一样了。 当然,她仍要追随那幻觉中的男子和她幻觉中的爱情,在死后。 看时只觉酸楚并虚无。 还有那貌似客观冷静的叙事者,他爱藤原千代子,亦是这样长久。 但她是看不到他的。 她选择性失明,只看得到北海道大雪中,孤身作画的男子。 她在这独自一人的爱情当中耽搁太久,她失去了看见别人的能力。 当一个人在爱中,根本就是闲人免进,请勿打扰的。 这电影的叙事结构,使我想起卡尔维诺的《寒冬夜行人》。 那是一些只有开头的故事,不断从一个链接至另一个。 连过渡的理由亦不需要。 一个女人沦陷在一场注定失望的爱中。 难道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因为事实上,那画家在被捕后不久,便已经死了。 她不知晓。 爱情摧毁她。 时间摧毁她。 命运摧毁她。 真相摧毁她。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女子存在? 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女子存在。她是我们事关爱情的幻觉。 爱是恒久虚空,是疲惫的花事,是幸福的徒劳。 2005-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