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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2008)

演员:



影评:

  1. 看完电影《梅兰芳》,怅然若失。

    全片结束时,黎明扮演的梅兰芳,一袭白衣,朝着众多仰慕者微微欠身,轻声道:“谢谢大家,都别跟着了,我要去扮戏了。”

    戏是好戏,词是好词,全片意境歌行至此,轻轻巧巧弄了个花腔,逝入云端,似有若无之间,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尾,可就是……,就是缺了点韵味,少了点劲道,这个梅兰芳,总不如我们想的,似乎也并不是影片所要交代的,陈凯歌对媒体的记者说:

    “在等着拍他(黎明)的时候,他一直在摄影棚的走廊里走来走去,右手撩起他的衣襟下摆,我看了很感动。对这样的演员,我们还能说什么?”

    似乎的确也无话可说,黎明并非是个不努力的演员,除他以外,当今世上再找一个 “梅兰芳”扮演者,恐怕至多也只是与他在伯仲之间。他在戏中,一直努力的靠近梅兰芳,以至于片中邱如白的扮演者孙红雷看完影片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演得真好;以至于梅葆玖看完他的“梅兰芳”,表示有生之年,再不会授权给第二人去扮演梅兰芳。
    然而,这个梅兰芳,还是有其形而失其魂,似其貌而无其神。编剧严歌苓说,梅兰芳是一个温柔的抵抗者。要知道,梅兰芳抵抗的不是某个人,某种势力,某样困境,他抵抗的是一个时代。首先,要抵抗京剧从“老戏”向“新戏”转化时候,来自业界同行、广大票友的普遍置疑,甚或是明枪暗箭的诋毁,背负的是“输不起,一输就永不翻身”的压力;其次,要抵抗戏子从“下九流”向“有身份”转化时候,来自包括鲁迅、胡适、陈独秀在内的文化巨擘、社会主流声音的蔑视与不理解,背负的还是“输不起,一输就是永不翻身”的压力,他所抵抗的,是当时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人,他一个人走在时代最前端的时候,整个时代都在拖着他往回走。仅仅“温柔”是抵抗不了的,支持他拖着时代朝前的,必然有一股内在的无比坚定执着的力量,然而这在黎明身上看不到。

    黎明还是那个黎明,那个《甜蜜蜜》中的黎小军,那个《半生缘》中的世均,只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不是一个披荆斩棘的斗士,他学会了梅兰芳的妆容,学会了他的身姿手势,甚至学会了极具专业水准的京剧的身段台步,但是他没学到梅兰芳的斗志与魄力,因为他从来没有跟一个时代决绝过——恰恰从前有过一个决绝的人,演过一个类似的绝好的角色,只是可惜:

    世间已无张国荣。

    2003年4月1日,张国荣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宣告了他与这个世界彻底的不妥协,在他留下的难以计数的角色中,最光彩照人的是《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同样是导演陈凯歌,评价张国荣的表演是这样说的:
    “张国荣必以个人感情对所饰演的人物做大的投入,方至表演上这样的境界。正是他的一个眼神,将《霸王别姬》迷恋与背叛的主题说尽了。”

    其实,一个导演对演员,不可能是“无话可说”。只不过也许,他了解到,多说也无用,因为表演到了一定境界,演得是骨子里的那股疯魔,除非再世为人,否则难以企及、无法复制。

    然而,在影片《梅兰芳》中,的确有许多地方需要那股子疯魔,比如:

    梅兰芳对“平生最爱的女人”孟小冬可望不可即,最大心愿只是与她一起看场电影,就当两人即将成行,却有戏园子老板要他去救场——这是一个极富象征意味的情节,因为错过了“这一次”,也会错过“下一次”,永远错失下去了。于是梅兰芳对老板说:
    “去不了,我有急事。”
    老板笑道:“还有什么事比救场急?”
    梅兰芳沉声道:“我要是非要犯上一回浑呢?”
    老板笑道:“您不是这样的人。”
    梅兰芳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要就是那样的人呢?”
    只言片语中,是梅兰芳拼了命的要抓牢自己手中命运的线绳,恰好《霸王别姬》中也有类似的情节:
    段小楼与程蝶衣在后台卸妆,蝶衣试探小楼,说要与他演一辈子的戏,小楼觉察不对,尴尬笑道:
    “不是演了一辈子了吗?”
    蝶衣听出他话中有逃脱的意图,嘶声道:
    “不成!少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都是想抓牢而抓不牢,张国荣的表演是倾尽全力,玉石俱焚的拼杀过去,而黎明却只是温水绕身,似怒非怒,一股子气都提到嗓子眼了,却没有逼仄住口腔鼻舌,平平无奇的吐了出去。
    再比如,梅兰芳被逼出席日本军方安排的“复出表演的记者招待会”,事先替自己打了可以制造病情的伤寒针,又早早蓄起胡须,表达自己决不妥协的态度,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这样说:
    “我有个长辈,临终之前跟我说,婉华,你以后成名了,能不能给咱们唱戏的地位,提拔提拔啊?我说好啊。”
    而在《霸王别姬》中,程蝶衣不肯向造反派低头,段小楼前往劝说,蝶衣不让他进门,隔着门告诉他:
    “你楚霸王都低头认罪了,那京戏能不亡吗?”
    一样是在凭一己之力对抗时代重压时候,追溯内心,掏心掏肺的一句话,掏出了支持自己的最本质单纯的力量:
    不过是在尽一个戏子的本分。
    一个是要在全世界面前树立一个堂堂正正的戏子的形象,一个是想要老老实实唱戏,该怎么唱就怎么唱,不被其他因素干扰。可惜一样境界,两种表演,张国荣把他那股子疯魔全部收缩到体内,又一字一字的往外吐,凄婉绝伦,而黎明的台词在胸腔,英雄气短,只是借了个“梅兰芳”的躯壳,说的不是他内心的话。

    而在《霸王别姬》中,张国荣讲的似乎句句是他内心的话,不疯魔不成戏,他也最终把自己的生命演绎成了一出让万千人落泪伤心的大悲剧。

    “谢谢大家,都别跟着了,我要去扮戏了。”

    看来看去,这句话仿佛不属于“梅兰芳”,倒好像是写给张国荣的迟到了5年的绝好台词。我想,在那天晚上,张国荣在高楼上凭空远眺,身前是香港岛繁花似锦的炫目夜景,对着他心目中万千影迷,说出这样一句台词,可能是所有热爱他,至今仍在思念他的人,所能够设想的,他留在世界上最美好的“最后一幕”。


  2. 下文大量电影剧透,慎入。
    八卦有误处,请斧正。多谢。

    近代百年风云录中,梅兰芳曾在建国后得陈毅一句评语:“一代完人”。其一生从艺、为人,纷杂纭乱,头绪万千。电影《梅兰芳》挑战不小。
    前两日有幸在中影先睹为快。电影巧妙地避开对梅兰芳一生做艺术上的穷根索据,着力于情感世界的挖掘。陈凯歌隐去本事,择其大者,将梅兰芳、近代京剧诸多宗师事迹与历史的诸多细碎尘埃混合重新组合,塑造了一个“走下神坛的梅兰芳”。陈凯歌强调,他的《梅兰芳》更重视的是“故事”,我也来简单谈谈这些旧日的故事。
    电影《梅兰芳》不是一部严格追求历史真实的传记片,其中很多人物,是糅杂了当年一些真实人物的各种面貌综合而成。追问陈凯歌的探索是否符合梅兰芳真实面貌,是一个不得解的问题;作为一个业余戏迷,这里将影片中涉及的故事背后的一些真实史实拉杂谈一些,希望大家能分清楚真实的梅兰芳与电影《梅兰芳》的区别。
    不是评论,只是抄些旧八卦。


    1、家世与大伯
    电影
    影片中梅兰芳少年失怙,父亲早亡,大伯也因在西太后寿辰中以家中出殡而未穿红,犯了忌讳而被打死。少年梅兰芳由家中世交、老生名角十三燕帮助抚养成人。大伯为梅兰芳留下的一封书信成为全片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伶人地位的低下、境遇的悲惨、对梅兰芳的期望混杂在这封书信中,梅兰芳一生信念,由此出发。

    历史
    在真实的历史中,梅兰芳的确出生梨园世家,父亲早逝,主要由梅家大伯抚养长成。而这位大伯叫梅雨田,为著名琴师,清内廷供奉,为当时京剧界最著名的老生演员谭鑫培拉琴,有“胡琴圣手”之称。老先生一直活到梅兰芳20岁已初步成名后才逝去,享年45岁。


    2、相公堂子
    电影
    少年梅兰芳出场不久,就被其表兄朱慧芳拉去陪酒,妩媚的表兄一屁股就坐在了那位二爷的大腿上,让梅兰芳照学,得了梅兰芳一耳光。这个片段写出梅兰芳成长中的艰辛:不仅要学戏唱戏,还要应付许多陪酒陪客的无聊营生,而梅兰芳都坚持了自己的清白、“干净”。

    历史
    其实这个片段并未虚构,戏子陪酒是清末戏子伶人的一个特有现象,当时流行的说法是“相公堂子”。相公堂子是一种具有特殊性质的私人科班(科班即戏曲学校),学戏之余,还要陪酒陪客,侑觴媚寢,有娱乐业的营业性质。这是清末男风鼎盛的一种表现。梅兰芳的爷爷、著名旦角、同光十三绝之一、四大徽班之四喜班班主梅巧玲就办有“景和堂”,后来很多名角都有自己的堂子(即“私寓”或“书寓”),比如伶界大王谭鑫培的“英秀堂”(谭鑫培的号“英秀”即从此来)。梅兰芳本人是在朱小芬(梅巧玲弟子朱霭云之子、梅兰芳的姐夫)的“云和堂”。他最早的开蒙戏就是这里学的。后来官方说法的开蒙老师吴菱仙,是他出了堂子以后的事儿了。当时与梅一起就学就有他姐夫的弟弟朱幼芬、表兄王蕙芳,梅王两人被誉为“双璧”,当时有“兰蕙齐芳”之说。
    许多后人为尊者讳的缘故,很少提及梅兰芳也出身于相公堂子的事实。这也是后来从梅党到官方记载都极力抹杀的一点。根据民国闻人包天笑在他的《钏影楼回忆录续编》中回忆,在1917-1918年间,他计划以梅兰芳为原型撰写历史小说《留芳记》,消息传开后,多人劝诫他收笔,《申报》主笔赵叔雍说:“畹华的为人,真如出污泥而不染,你先生也赏识他、呵护他的,关于云和堂的事,大家以为不提为好,免成白圭之玷。”《新闻报》副总编辑文公达也说:“兰芳虽是冯六爷一班人捧起来的,外间那些人,妒忌他尽说些脏话,那是不可轻信的。”梅兰芳运气好,既赶上了相公堂子逐渐走向衰败的历史时期,又遇上贵人,早早从此脱离。后面在讲到“梅党”时会多谈几句当时情景。
    电影中梅兰芳表兄朱慧芳的原型就是王蕙芳,他在相公堂子时期是颇红的。据说陈凯歌本来拍了朱慧芳的不少戏份,大概存着将他作为旧式旦角戏子的一个典型代表、与梅兰芳对比的意思。可惜成片后都删了。

     
    3、梅兰芳的成名、竞争对手与新戏
    电影
    片中少年梅兰芳登台不久,已有艳名,但真正得享大名到独力挑班的程度,始于他与爷爷十三燕的三天“打对台”。打对台通俗理解就是PK,双方各自在不同剧场演出,拼票房成绩。十三燕是内廷供奉、当时最著名的京剧演员、老生泰斗,号称“天下无敌”,而梅兰芳则只是一个新兴旦角。
    梅兰芳第一天就输了,第二天在邱如白等梅党诸人帮助下,推出新戏《一缕麻》大受欢迎,大胜十三燕;最后一天,十三燕演出的“丹桂茶园”空无一人,而梅兰芳在“吉祥戏院”上演的《黛玉葬花》则满坑满谷,完胜十三燕。用邱如白的台词说:“你的时代来了。”而老伶人十三燕作为旧时代的代表,在溘然逝去之前,也以自己的方式捍卫尊严,并给梅兰芳留下了影响一生的两句话,一是“输不丢人,怕才丢人”,另一句是“将来要给唱戏的争一点地位。”在电影的逻辑中,这次打对台是梅兰芳一生信念完全坚定铸就的新起点,这是生行让位旦行的胜负战、这是新旧时代交替的完成、这是艺术创新的万里之路起点、这是争取伶人地位的决心、这是梅兰芳所以成为梅兰芳的归本溯源。
     
    历史
    历史上梅兰芳的成名,不是一时一场爆得大名,是一点点一年年努力的结果。他出道以后不久就很受欢迎,但直到1913年他19岁赴上海演出才第一次唱“压轴”戏(即每晚演出的倒第二场,为演出最重要场次),誉满海上。其后几年,不断创排新戏《孽海波澜》(1914年)、《嫦娥奔月》(1915年)、《黛玉葬花》、《一缕麻》(1916年)等等,渐渐成为新时代伶界最耀眼的明星,声名一时无两,稳稳居于新崛起的“四大名旦”之首,也成为继老生谭鑫培之后第二位“伶界大王”。近代戏曲史上无数璀璨明星争耀,可只有这两位获得过“伶界大王”的称号。
    十三燕的原型,虽不好具体说是谭鑫培、杨小楼、余叔岩等生行领袖中的哪一位,但很明显更多集中了谭鑫培的经历。谭鑫培是西太后最喜欢的名角,内廷供奉、御赐黄马褂,而十三燕最珍视的就是老佛爷御赐的翡翠玉正与黄马褂。电影中十三燕打对台时唱的三场戏《坐宫》、《卖马》、《定军山》,也都是谭鑫培的代表作。电影中台下的匾额中也有“英秀”字样,这正是谭鑫培的堂号。电影中十三燕在后台偷瞧梅兰芳表演的桥段,也发生在谭鑫培身上过。他也曾与梅兰芳合作演出《汾河湾》,电影中两人合演时梅兰芳临时改新身段的经历,也的确是谭梅合作中的事迹。有趣的是,两人的这出戏,谭鑫培也曾临时在台上增加戏词,为难梅兰芳。
    谭鑫培与梅兰芳,没有像电影中明确约定三天打对台的经历,但的确打过一次。1916年,梅兰芳在“吉祥戏园”重演他最早的创新戏《孽海波澜》,而谭鑫培同时在同处东安市场的“丹桂茶园”演出。老谭、小梅这次对台并非梅兰芳意愿,乃是剧院老板的故意为之。梅兰芳的卖座自然超过谭鑫培,事后梅曾为此向谭道歉,谭也是一笑置之。一年之后,谭鑫培就因为被迫抱病出席权贵堂会,回家后气累交迫,病势日重,不久去世。考梅兰芳一生,够资格也让他感到受威胁的“打对台”对手,是另一位京剧名旦程砚秋,两人也打过不止一次对台。不过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电影《梅兰芳》中完全没有涉及。
    梅兰芳的胜利,有社会潮流等多种因素,其新戏贴近时代,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电影中描写梅兰芳两天内推出两出新戏,一出时装新戏《一缕麻》、一出古装新戏《黛玉葬花》,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梅兰芳新戏的创新很艰难,剧本、服装、唱段、场面等千头万绪,头几出新戏每出都花费几个月时间排演,绝非一旦之功。


    4、梅党
    电影
    梅兰芳周围的超级粉丝、智囊团等可以统称为“梅党”。电影中只着重表现了两位,“三哥”邱如白与“六爷”冯子光。冯子光为银行家,很早就开始欣赏、支持梅兰芳,一生不离不弃。包括财力的支持、找大学生粉丝为梅兰芳打对台捧场、为梅兰芳迁居上海找房子、在抗战期间陪伴梅兰芳等。不过在电影中冯子光的笔墨虽多但并不浓。

    历史
    “三哥”邱如白的原型是齐如山,“六爷”冯子光的原型是冯耿光,两人均为重要梅党成员,当然梅党成员众多,绝不止此两位。光智囊团就国会议员、银行家、知名文人、画家、教授林林总总,齐、冯之外还有李释戡、许伯明、罗瘿公、黄秋岳、吴震修、王梦白、陈师曾等许多人。更不用说梅的老师、艺术指导“通天教主”王瑶卿、琴师徐兰沅与王少卿等。梅宅整日人流如川,几乎不可能出现电影中只有邱如白、冯子光与梅兰芳商量的场景。
    冯耿光(字幼薇,又作幼伟)绝对是梅一生最重要的支持者,冯与梅家旧识,梅兰芳十四岁上结识冯耿光后,两人可谓相伴一生。据说梅兰芳在“云和堂”的合约,就是冯出钱为之解约赎身,并协助安排他的学习。还据说,当时市面上描写梅出名前事迹的小传,全部为冯买下销毁。现在能看到的记录有两段:一是穆辰公的《伶史》(1917):“诸名流以其为巧玲孙,特垂青焉,幼薇尤重兰芳。为营住宅,卜居于芦草园。幼薇性固豪,挥金如土。兰芳以初起,凡百设施,皆赖以维持。而幼薇亦以其贫,资其所用,略无吝。以故兰芳益德之。尝曰:‘他人爱我,而不知我,知我者,其冯侯乎?’”二是日本人波多野乾一原著的《京剧二百年历史》(1926):“诸氏谓兰芳为巧玲之孙,极力捧场。幼薇尤其尽力,为营住宅于北芦草园。凡有利于兰芳者,挥金如土,不少吝惜……”此后凡表演、剧目、组班、赴日、赴美、移居上海、避祸香港等均有冯耿光主持、参与筹划,梅兰芳在北京、上海的住处,也都是冯代为筹谋订购;冯宅也是另一个梅家。二人建国后境遇不同,但感情仍浓。梅早逝,到60年代浩劫开始时,冯亦死去,其夫人的生计、后事均由梅家操办。电影《梅兰芳》中对冯的描写,实在是太弱化了,更不用说会因为银行抵押合同来为难梅兰芳。
     

    5、齐如山与梅兰芳
    电影
    邱如白是冯子光的好朋友,留洋归来后担任司法部长,以其研究欧洲戏剧与冯子光绍介的缘故,被梨园公会邀请做演讲。这是梅兰芳与邱如白的第一次见面,戏剧化地是梅兰芳因为上面提到的陪酒情节,迟到了,被邱如白特地拎出来批评一番。两人间几十年的爱恨情仇果然有一个不平凡的开始。邱的演讲重点在于批评中国传统戏曲,比如戏曲演员需要勒头,“把整张脸都绷住了,没有人的表情。”他新颖的观点让青年梅兰芳印象深刻,而同样在座的十三燕与其管事费二爷则嗤笑不已,将邱视为“棒槌”,即不懂戏的人。
    蔑视传统戏曲的邱如白,不久后就观看了梅兰芳的表演:一次群贤毕至的堂会上,来宾有革新派(如蔡元培)、守旧派还有袁世凯大总统,梅兰芳表演昆曲《牡丹亭·惊梦》一折。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也不过如此:邱如白被梅兰芳的美征服了,他瞪圆了眼睛,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领导鼓掌喝彩。他对戏曲的态度因为梅兰芳而180度转弯,接下来写信给梅建议修改《汾河湾》身段、不顾五世为官的家族反对而挂冠辞官,全心全意帮助梅兰芳。而梅兰芳也热情对待邱,接了信后就亲自上门拜访,一脸等待长者指导的炽热——直让人想起古希腊时代少年男子必有一位知心长者陪伴成长的暧昧关系……二人在伯夷、叔齐首阳山图前跪拜,结下良缘。
    以后的日子里,邱以梅兰芳经纪人的姿态,全面发力,代表事件如力劝梅兰芳赴美演出,以夺得世界性声誉;更有感情色彩的,是在孟小冬插足事件发生后。邱忧心忡忡,担心孟抢夺了梅心中的戏的地位。在一场戏中,邱如白与梅兰芳妻子福芝芳坐在台下,观看台上梅兰芳与孟小冬表演《游龙戏凤》,邱如白眼睛里不断射出懊恼的光,幽幽地、酸酸地道:“这戏是越演越真了。”听得福芝芳脸色大变。此后邱夜访孟宅,更与孟倾谈高呼“谁要是毁了他这份孤单,谁就毁了梅兰芳。”眼见梅孟分手无果,邱更暗自雇佣枪手,在一次宴会中假装刺杀孟小冬,以求吓倒孟小冬,让二人分手。此事后来被梅兰芳在赴美演出首演当夜发现,梅、邱之间才出现了第一道裂痕。漫漫风雪长夜,梅兰芳离了邱如白,寂寞地独自散步在纽约街头,邱如白怔怔地眼望着他离去……
    两人的第二道裂痕发生在抗日期间。九一八事变后,邱希望梅继续留在北平,这样对他的艺术生涯有利。他的意见是:“德国攻陷了英国,英国人就不演莎士比亚了吗?”而梅更愿意离开北平,定居上海。两人分开。可邱何尝一日忘怀梅。落魄的他头发白了,袍子旧了,仿佛失了魂,在小酒馆里看到别人唱《贵妃醉酒》都发癫似的冲上去,力斥人家演得不像梅兰芳。被打后回到家,呆望着当年结拜时的伯夷叔齐图怔怔流泪。
    因为这种痛心,当日本军官田中隆一规劝齐如山说服梅出演后,他冲动地以梅的名义发布演出消息。结果造成梅的困境,被日本人拘捕后召开发布会,自伤身体,并蓄须言志,声明绝不出演。此时梅对于邱,可谓爱恨交集。而邱到发布会上才理解了梅的决心。在病榻旁,邱痴情地望着昏睡的梅,泪眼婆娑地喃喃自语:“你想做一个凡人……”
    就艺术追求来看,邱就是要把梅塑造成神,艺术的神、没有国界的神,他就是成神的最大推手。就私人感情来说,用梅兰芳妻子福芝芳不乏凄厉的话来形容,他跟大爷简直没一刻离了身。按邱如白扮演者孙红雷的理解,“邱如白跟梅兰芳是一生的……说是爱情,太狭隘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梅兰芳。”梅兰芳扮演者黎明也说,两人是爱着的。如果戏言邱如白才是电影第一女主,那也是没错的。邱如白是狂热的、艺术至上的、爱着的。


    历史
    历史上的齐如山,乃梅党最重要成员之一与一代国剧理论宗师。其一生纠葛评价,绝对无法与梅兰芳分开。
    就历史细节来看,齐如山的确是留学归来后在梨园公会做了次讲演,批评中国戏曲。他是高阳人,从小看戏长大,去了欧洲后就有点看不起中国戏曲了。有趣的是,电影中的演讲内容讲到勒头,而旦角勒头,其实是始创于梅兰芳的爷爷梅巧玲。这次演讲,谭鑫培的确在座,谭老爷子其实是个很开放的人,并不保守,一生最爱改戏,对齐如山的批评言论也保持欢迎态度。当然,等齐如山认识到中国戏曲博大之后投身戏曲研究后,谭鑫培还是赞赏他。当时这次讲演梅兰芳应该不在座,齐如山后来回忆中似乎并没有提到。
    齐第一次看梅的戏,不是昆曲《惊梦》,是京剧《汾河湾》。接下来齐写信提建议,两人通书信两年之后才见面,也的确是梅主动约见齐。这是齐的持重,毕竟官宦世家子弟与戏子(当时几与“相公”同等看待)交往,在社会舆论上容易有非议。齐、梅订交后,齐的确帮助梅很大,梅的新戏十九是由齐策划、编写。赴日、赴美齐全程跟随,统筹诸种事宜,两人与余叔岩等一起创办“国剧学会”等。电影中更多把邱如白描写为经纪人,其实齐如山更像是梅家班的导演与宣传总监。
    相对其他梅党对“梅郎”的公开“争风吃醋”,齐如山没有表现出个人的“私情”是如何,他更关注的还是戏,至少表现得是这样。连两人间热切的话儿,也没说过几句。很矜持的。
    再如对梅孟之恋,相比其他梅党,几乎没听说齐如山有什么参与的行为与言论。
    直到九一八事变后,齐如山与冯耿光就梅兰芳去向问题发生争执,最后梅兰芳采纳冯耿光意见,迁居上海,齐如山留在了北京,两人分开。齐如山颇凄楚而伤感、骄傲又倔强地写信给梅:“我从民国二年冬天给你写信,至今已二十年了。……我大部分的功夫,都用在您的身上。……您自今以前,艺术日有进步;自今之后,算是停止住了。”此后两人联系很少,大概也见过,详细内情就不为外人所道了。
    离开了齐如山的梅兰芳,在艺术上并未停步,先后创排新剧《抗金兵》、《生死恨》,赴苏联访欧洲。可惜接下来的八年抗战辍演与建国后的政治任务导致梅的晚期创作只得一出《穆桂英挂帅》。解放后齐如山去了台湾,梅兰芳留在大陆,两人当时各自力劝对方来自己这边,没成功,自此天各一方。某种意义上说,齐的确说中了梅的命运。
    1961年齐听到梅的死讯后,当天拿出珍藏的梅的手迹,日日摩挲,老泪纵横。第二年就死了。
    齐如山是一个在品格上很清高、艺术上很骄傲的人,对于政治抱持着冷漠疏离而清醒理智的态度,在私人操守上甚为严谨,对梅,所谓“造神”的期许或许并不少,但是否有爱情,就不是众人所知晓的了。

     
    6、梅兰芳的婚恋、与孟小冬的纠葛与刺杀案
    电影
    电影中梅兰芳的妻子是福芝芳,是包办婚姻的产物;后来又与孟小冬发生了撕心裂肺的爱情,是自由恋爱。梅、孟是在一次曲会相遇,雨中一朵轻巧蓝伞罩住两人,梅一身白西装,孟一袭青绿竖纹素灰旗袍。两人清唱了《游龙戏凤》。继而梅对孟产生了炽热的感情,不惜回戏、在“伶界大王”赠匾仪式上匆匆离去,以求实现“跟你看一场电影”这个卑微的小愿望。鉴于孟对梅产生了重要影响,而这种影响未必是众人所乐见,邱几次劝进,福芝芳更是亲自上门谈判,邱更激烈地暗地里雇人采用假刺杀行动试图惊散这对野鸳鸯。事败后刺客惨死,邱瞠目结舌。最终孟小冬识大体,主动离开了梅,让他去了美国。从此再未见面。代表着梅兰芳爱情与“放纵”欲望的、写着两人名字的戏单折成的纸飞机缓缓不知飞向何方……
     
    历史
    梅兰芳很早就结了婚,头一位妻子是王明华。王给梅生过两个孩子,可惜都早夭。因做过绝育手术,后来只能接受梅再娶福芝芳的事实。王对梅帮助也很大,可惜福芝芳入门之后黯然失色,后来病体缠身,避居天津,梅宅的主导权都落在福芝芳手中。福芝芳是旗人女子,性格爽朗,为人周到,周围人等都晓得梅宅有个厉害的大奶奶(虽晚入门,地位仍为正妻)。
    梅、孟的结合,绝不是什么自由恋爱。两人的相识有多个版本,最流行的版本是梅党如冯耿光之流撺掇二人,以分福芝芳的权;最诡异的版本是王明华因不甘心而导演了两人结识。总之事实上两人成了,自然绝不止是清纯地“看看电影”就罢了,梅置下另外的宅子,正式同居。或许梅最初对孟许了名分,后来孟在一次梅家的长辈葬礼时登门梅宅,结果被福芝芳拒之门外。根本不像电影中两个女人还谈心,俩人从头到尾根本面都没照过一次。刺杀案也影响了梅孟关系。虽然这件案子具体案情可以说扑朔迷离,连具体刺客是谁都有两个版本,拥梅的与拥孟的也各执一词,但最基本的事实大概是:刺客针对的是梅兰芳,但误杀了梅的朋友、北京《大陆晚报》的经理张汉举,刺客最后被军警击毙。与电影中针对孟小冬的情节大相径庭。很流行的说法是刺客是孟的戏迷。而据说福芝芳事后高调又撇清的一句“大爷的命要紧”,无疑更在两个女人的战争中占了上风。
    孟小冬最终与梅兰芳黯然分手。梅还分了孟四万赡养费。高傲的孟,不是没有怨气,事后几年曾公开在报纸上发一启事,讲述梅孟纠葛,剖析心迹。梅兰芳及梅党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她更发下誓愿,再嫁就要嫁个比梅兰芳更好的人物。孟小冬多少算是实践了自己的心愿:她的第二个男人是杜月笙,跺跺脚整个中国也要跟着晃一晃的人物。虽然那也并不是一个多么幸福的故事。晚年孟小冬如古佛,冷冷清清地死在了台湾。
    另外,梅孟之间仅仅同台过两次,一次《游龙戏凤》,一次《四郎探母·坐宫》。戏台子上也绝不可能出现电影里的那种假浪漫激情场景:孟唱完后当着满堂观众,摘了髯口,与一身戏装(女装)的梅热烈对望。

     
    7、赴美演出
    电影
    赴美演出中,除上面提到的一些情节,有些地方电影中演绎得很有趣。关于赴美的经费,冯子光、邱如白要梅兰芳为贷款10万元抵押梅宅而签字,起初遭到福芝芳激烈反对。而赴美之后,在纽约42街剧院首演之夜前夕,先是发现《纽约时报》剧评人唱衰梅演出的前途,然后梅兰芳通过会计报账发现邱如白早就给过刺客抚恤金,立刻猜到刺客是邱雇佣。二人大吵。开演后首演剧目是《虹霓关》,以东方氏的刀马旦开始了美国之行……

    历史
    赴美经费问题,冯耿光作为银行行长,出了大力,梅党诸人与梅本人筹划费用前后总计约有15万。绝不是电影中由梅兰芳单人独臂扛起这个经济危机。虽然梅的确冒了破产危险。此次赴美前后曲折颇多,但梅兰芳虽思前想后,总的来说还是对赴美非常坚定,并非电影中被邱如白反复强迫、犹豫半天的人物。所谓“报纸都登了消息,不去不好”的言辞,不是齐如山说的,而是梅兰芳自己的话。
    至于齐如山是否如电影中所讲平时具体为梅兰芳管理资金,我不太知道。虽然齐如山也颇有经济头脑,诸如排戏、赴美事宜也是他在多次负责,但齐的主要精力怕还是花在编剧、导演事宜上。揣想起来,管账的事儿很难轮到他头上。电影中《纽约时报》剧评人唱衰的情节,似乎也不太见的到,不晓得是否是事实。在演出宣传上,齐如山还是颇花了功夫,各种中英文说明、图册中甚至还包括胡适胡博士的《梅兰芳与中国戏剧》。宣传攻势是非常厉害的。
    1930年的2月16日,梅兰芳在赴美演出第一站、纽约42街剧院首演,当晚剧目是《汾河湾》、《剑舞》、《刺虎》等。整个赴美演出中,《汾河湾》、《贵妃醉酒》、《霸王别姬》、《打渔杀家》和《刺虎》等是重头剧目。《虹霓关》这折戏是梅兰芳有所创新的一出老戏,但名气绝不如上述几出,不知为何电影中选择了这出来表现。电影中似乎也拍了《贵妃醉酒》的场景,但好像最后没剪进来。
    这次赴美,美国波摩拿学院、南加利福尼亚大学分别授予梅兰芳文学荣誉博士学位,这个也是梅党筹划的。目的其实是因为戏子在国内地位低,许多人与梅兰芳交往时往往有身份之虞,为梅谋个“博士”称号,至少在称呼上可以免去这种尴尬。这也算是梅兰芳曲径通幽地提高伶人地位手段之一种,电影中则未涉及。
     

    8、日据时期
    电影
    日据时期,电影也有极为戏剧化的情节安排。日本军官、少佐田中隆一发出了“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支那文化;欲征服支那文化、必先征服梅兰芳”论调,他15岁即观看过梅兰芳赴日演出,对梅在“征服”之余,也抱持了最大的敬意。而其上司在田中未能劝服梅兰芳出演后,直接拘禁了梅,并审问式地羞辱梅“你在台上就是个娘们”云云,梅沉着反击:“在台下我是个男人。”之后关于邱如白发布梅复出新闻、梅召开新闻发布会等情节,前面已述。更戏剧化的是,田中隆一在国家与艺术、情感与命令之间痛苦挣扎,不愿继续逼迫梅兰芳,最终饮弹自杀。
    电影以抗战胜利、梅兰芳复出演出作为结束。1945年10月10日,上海美琪大戏院的大幕在轰轰烈烈的掌声中拉开,电影《梅兰芳》全片谢幕。
     
    历史
    日据时期,梅兰芳先是从上海去香港避祸,回上海后即蓄须拒演,卖画维生。被日本人拘禁的事宜,是没有发生过的。梅在抗战前就赴日演出两次,与日本人的关系其实是极好的,1923年日本关东大地震,梅兰芳在北平联合义演,还捐了1万大洋给日本。基本上没有哪个日本军官敢拘禁梅兰芳。
    电影中为梅兰芳而死的日本军官田中隆一,没有原型人物,但多少有些日本戏剧学家波多野乾一的影子。波多野与梅兰芳是老朋友,梅一生三次赴日都有他陪伴,头两次都是由波多野做向导陪伴。他还是最早出版过关于中国京剧著作的学者,有两本关于中国戏曲的著作。梅家与波多野家大概是世交。波多野乾一的儿子波多野龙,是日本第一代计算机的开创者之一,他的女婿是一位北京人靳飞。靳飞近年来日渐成为中日戏曲、文化交流达人,今年上半年素有“日本梅兰芳”之称的歌舞伎大师坂东玉三郎与苏昆合作的中日版《牡丹亭》,就是他一手促成。

    最后八卦一句,电影结尾的梅兰芳复出演出只有一个舞台镜头,没有演当时盛况,那天晚上的剧目全是昆曲:《思凡》、《刺虎》、《断桥》、《游园惊梦》。当时戏台下坐着一个9岁小孩,他叫白先勇。“当时我并不懂戏,可《游园》中那一段婉丽妩媚,一唱三叹的《皂罗袍》,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大概六十年后,白先勇以这点记忆为精魄,带来了青春版《牡丹亭》,让昆曲再度回光返照,成为这个戏曲衰败年代的一个未知终点的“热点”。
       
    八卦文抄公到此结束。



    附:电影《梅兰芳》中出现的剧目
    《三堂会审》、《樊江关》、《牡丹亭·惊梦》(【山坡羊】大半支)、《汾河湾》、《一缕麻》、《黛玉葬花》、《游龙戏凤》(即《梅龙镇》,“海棠花”一段西皮流水对唱)、《虹霓关》

    十三燕剧目:《坐宫》、《卖马》、《定军山》

    剧照配图版请见此:
  3. 1.黎明其实挺合适。

    如果黎明真的是梅兰芳,如果恰巧我又是梅兰芳他们单位领导,我看到黎明那么肥胖的一张脸,那么呆滞的眼神,我一定批评他,唱戏的,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外形堕落到这个地步,这不是“把戏里的人都弄脏了么”?但其实人家黎明早多少年前就这样了,从《半生缘》到《甜蜜蜜》再到《梅兰芳》,黎明基本没怎么演,一张大脸就一直杵哪儿发傻来着,人家就是慢反怎么办,弄不好梅兰芳里面喊咔卸了妆他自己还以为“哦,半生缘终于拍完了”。

    很多人拿这部戏和《霸王别姬》比,拿黎明和张国荣比,这种比法其实不对。如果你爱《霸王别姬》,爱张国荣,那你应该发现,霸王这部片子里面,每个人都有信仰,每个人都在坚持着自己的信仰顽强的活着,甚至愿意为了这种信仰的力量付出自己的生命。说白了,这是一部将戏剧化的人物性格推向极致的作品,为了让人物和故事丰满,可以疯,可以死,可以被时代戏弄和蹂躏,可以让一切面目全非但你依然相信。整部电影看下来就是六个字,不疯魔不成活,这是程蝶衣的一生写照,也是整部电影中人性故事展开,释放,被压抑,再反抗等等过程的落脚之处。总之他是可以发挥的。

    但是梅兰芳不同,一切和现实靠的太近了,没有那么多发挥的余地,仅有的可以发挥的部分也已经做足了戏码(这是后话,回头说),如果撇开一切发挥着拍的话,那至多至多也就是再拍出个《霸王别姬》来,所以这个倒是很像部“纸枷锁”——套上,拍,没事儿,出不了多大彩;随时可以挣脱开了拍,肆意的发挥,但后果自负。所以说,两个电影不是在一个标准体系下建立起来的,《霸王别姬》是理想主义的伶人最高境界,人戏不分,曲终人亡,所以大可以浓墨重彩肆意发挥,但是现实的梅兰芳不一样,永远和历史、人事物有着无法撇清的关系。忠于,和不忠于,不论迎合谁,都的得罪一批人。

    所以这样看,即使张国荣活着,也不是梅兰芳扮演者的最佳人选,对于哥哥风华绝代的怀念和追忆,就是放回程蝶衣华丽的躯壳之中才最有意义最应该最合适。你让黎明也像程蝶衣那样抱着他师哥的腰说“少一天一个时辰一分钟都不算一辈子”?那样观众会崩溃的。张国荣骨子里就是个不羁的人,所以在戏里戏外他才会选择那么自我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是一个演员的宿命和一出华丽故事偶遇碰撞的的合奏,你不能用那个当标准,再去衡量其他刻意要拍成经典反而沦为平庸的东西。所以黎明是合适的,至少没什么不合适,或者说至少他在陈凯歌眼中和这部梅兰芳里是合适的,所谓儒雅,所谓倔强,即使真的有什么不妥,那也不是出在这位演员身上。

    2.孙红雷的戏太多了。

    这是拍梅兰芳还是拍梅兰芳他三哥啊我说,我不知道像邱如白等等梅党这些人在历史上到底为梅兰芳的成功做过什么贡献,但是,电影名字叫梅兰芳,不是叫孙红雷或者邱如白吧,同样的事儿,同样那些人参与,但最终重心落在谁身上这个是可以通过编剧和导演来安排的。好像自打邱如白辞职之后,不仅梅家欠了邱如白一份情,导演和剧组都欠了他一份情似的,必须用戏份给他找补回来才行。他太上窜下跳了,对比梅兰芳的木讷和寡言,让人没法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但是回头观众也叫怨啊,我花钱来看梅兰芳,怎么最后满眼都是丫孙红雷啊,长得还不好看!
    观众不怕看到一个有些懦弱的梅兰芳,因为那至少可以解读为隐忍,识大体和气质沉稳;但是观众实在受不了有些懦弱的梅兰芳身后有个神经质的孙红雷啊。我真以为他能像Beatles的经纪人爱泼斯坦那样中途暴毙呢,没想到他坚持到了最后几个镜头不说,还演出了本片最糟糕的一场戏——不知道拍到最后陈凯歌是又急了还是怎么着,本来一些应该让观众凭借个人观影经验去感受的东西,非要让演员说出来。好吧,全世界都知道你要拍一个所谓的“平凡的”梅兰芳,但是拜托你要让观众自己去感受啊,观众感受到了是你拍的好,感受不到也不用你告诉。要不然不又成了“无极的世界里有你的悲欢离合”了么?这可好,人家小半辈子唱过去了,现在才想起让人家做个平凡的人,五分钟之前你还说人家“应该是不朽的”,人家要跟孟晓冬看电影时候你干嘛来着,人家不想去美国的时候你干嘛来着,所以啊,孙红雷这个角色被滥用了,滥用做推动情节的棋子和梅兰芳性格的一个补充了。

    3.章子怡的戏份太少。

    我自己没太看够章子怡的戏份,倒不是说我多喜欢章子怡,只是我觉得,她的出现,抬举了这部电影,让陈凯歌终于有了一点充满人性色彩的发挥。那种怦然心动,暧昧的情愫,一呆在一起就不爱分开,可能跟真实的梅兰芳八杆子都打不着,但是可以打动观众。只有在孟晓冬的段落里,梅兰芳作为一个人的七情六欲才显露出了那么一点点。孟晓冬适合章子怡,因为她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敢爱敢恨的女子,从《我的父亲母亲》到《卧虎藏龙》,甚至《2046》,都是一样。黎明,章子怡和孙红雷可能都是和角色有类似的地方,并且也是依靠着大部分本色在演,只不过,孙红雷的本色就是过的,而黎明是欠的,唯独章子怡,相对来说,是刚刚好的。

    归根结底这是个和谐的主旋律电影,敢爱敢恨和性情中人只能作为隐忍和顾全大局的衬托,没有人死掉,但他妈的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谁成名立万不是踩着自己和别人的尸体一路走上来的,拍这样的题材,创作团队和观众都有个预置的框框,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的对比。拍什么平凡的梅兰芳啊,这背后隐藏着多少坚硬的,甚至是残忍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平凡的呢?“畹华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他是座儿的”,这样的人不可能平凡啊。

    4.随便说点别的。
    梅兰芳的青少年时期拍的好,也就是电影的前半段,小梅兰芳多有创新进取精神啊,输了不怕,打擂台不怕,自己改戏,这人物是有性格的。长大之后换了黎明全没了,不知道咋想的。成天叨咕不怕不怕,明显就是慢反,什么不怕。

    十三爷这种没见过,演的太出彩了,王学圻这回牛逼大了,让人想起《霸王别姬》里的李齐,面儿上特挺,但心是软的,这人才真,才打动人心。所以,电影这东西,说到底是看人,看人物性格,是不是有血有肉,别的都是扯淡。演戏毕竟不是装逼,你做的是戏里面的那个人,是人就不可能总是处于装逼的状态,这点希望梅兰芳他三哥借鉴一下。

    博客链接:
  4. 《梅兰芳》戏不好,然而这戏不好要是怪陈凯歌或者严歌苓,都有点冤。艺术创作一旦遇到了限制,被处处掣肘,要在限制中复活那曾经伟大光鲜的生命,似乎是不可能的。言下之意,貌似我在怪罪梅家后人,但话说到这一层,陈凯歌承受这罪责,又变得不冤枉。为什么你要找梅葆玖?为什么要他来充当你的艺术顾问?不管这是一个姿态,还是实质上想去寻求的保障,都会令创作束手束脚不再自由。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中便描写过这样一个事例,那天性乖戾的画家在世俗眼光中是一生浪荡无情叫人难以理解,而他死后成名,他的儿子为有别于坊间流传的他爹的各种故事版本,自己出了一本爹爹的自传,在那本自传里,他父亲仿似一个圣人,对家庭、对责任、对艺术的追求都完成得无可挑剔。但这个人真的是他父亲吗?世人对这本自传又真的感兴趣吗?并不。

    这次的问题是同样的。梅兰芳并不属于梅家,不属于梅葆玖也不属于福芝芳(电影中亦有同样明确的台词),戏里对白说:他是属于座儿的。其实,梅兰芳是属于艺术的,也就是属于普罗大众的。陈凯歌理应保持自己独立的艺术判断不受干扰,拍出自己心中的梅兰芳,而不是梅葆玖心中的梅兰芳(我相信陈凯歌心中的梅兰芳定必比现在我们在成片中看到的更为饱满)。一旦亲人被改编成电影,电影处处又流露出自己家庭的痕迹,要梅葆玖自己不处处小心是很难的。人之常情,你的父母被人撰写,你会不想留下完美的印象吗?但艺术恰恰不需要这些自我修补,因为那不是真的。

    一旦放弃了创作底线,这部电影根本就不可能拍出真正的灵魂。放弃这点不说,这部电影的戏十分散,人物自传电影,理应抓出一条主线贯穿始终,看看王蕙玲再现过的人物:徐志摩对灵魂伴侣的追求是主线,张爱玲终生不断地写作是主线,不管他们遭遇了怎样的人生风浪,一直在追求这目标不变。梅兰芳一生的主线也清晰可辨,其实在电影一开始便已交代清楚:唱戏是纸枷锁,最好当个平凡人,不要这劳什子;然而梅兰芳却不能,与生俱来的命运让他宁愿选择与这纸枷锁共度一生,千忍万忍。在人生的风刀霜剑中,在爱情的冲撞负心中,在国家的重创命运中,这应该是始终未曾改变的。他理应一直在唱戏,一直在练戏,如同邱如白所说:别把戏荒了!但大家都把这条主线给荒了。戏一散,就断掉了。梅兰芳展现出来的人生便不连贯了。

    电影应该是容许某部分的虚构与重建的,哪怕是一个真实人物的人生,为了让它更好看,更出彩,是可以根据人物的真实性格去虚构一部分情节。因为要照顾到梅家后人的情绪(事实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孟小冬的戏被改掉了,然而这虚构不是为了让戏更好看,既然人人都知道孟小冬曾是梅兰芳的妻,这个事实难道因为在电影上化作纯情的恋爱就会改变吗?不会。又难道因为电影上这样去表现孟梅的爱情就会更显干净纯洁吗(对于梅兰芳来说),同样不会。那这自欺欺人是为什么。还放弃了对于梅兰芳来说,一个十分重要的部分。宁可舍弃掉这一部分也不去成全一个有血有肉的梅兰芳。而真实,现实中的真实放到电影上力度又不够,在表现梅兰芳在日占领时代的崇高气节,却嫌枝杈太多而忽略梅兰芳的心境。于是,虚构的虚无缥缈,真实的又旁逸斜出,这部电影就坏在始终未曾直接表达梅兰芳的心,通通只靠他人的反应去表现他,为什么记者会说与梅兰芳交戏的人都比梅兰芳精彩,因为他们可以被直接大胆地描写,没有任何后人在此发表自己的意见保护他们形象是否可以出街见人。于是这个梅兰芳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因为观众从不曾看见过他的真心,不曾与他直接面对面,去倾听他的喜怒哀乐。看完这部戏,我们与梅兰芳,仍然站在星河两岸,彼此陌生。

    这是严歌苓的戏,我多么喜欢严歌苓,又多么期待自《天浴》后她的再次出手。她说在美国完成了第一版剧本,回国见到陈凯歌,陈说这些得全部推倒,重新来过。对于一个编剧来说,这是多么艰难的事。但她说自此之后,她慢慢摸到了感觉。那是一份什么感觉,我很困惑。事实上《梅兰芳》甚至不如她的一个短篇《魔旦》精彩,极漂亮的文字去描写美国唐人街中的一个男旦,不知道陈凯歌有无看过那个短篇,《梅兰芳》并未拍出此等况味,而严歌苓其实是可以写到那个程度的。你明白我意思吗?严歌苓所受到的限制有多大,大概可以猜中一二。只有大伯写给梅兰芳的信,可以辨认出来自严的手笔,而其他……

    如今写戏,制作人和统筹会要求你把台词尽量说清楚,话别藏着说,人物在想什么一定要说出来让观众明白。《梅兰芳》通篇都做到了这点。真遗憾。

    如果你无法爱上戏里的梅兰芳,你是无法被打动的。而如果你无法被打动,《梅兰芳》无疑有点失败。这失败不是来源于创作团队的实力问题(这不可能),而是来源于他们在一开始就放弃了艺术的底线,没有保护自己的创作和判断不受外人干扰。如同航天飞船在返航时发现居然减速失败,一查之下发现是在原始命令中有一个小数点计算错误,却为时已晚。这样的错误一疏忽便看不到,但足以致命无法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