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 Inavouable / Last Summer
导演: 凯瑟琳·布雷亚
编剧: 帕斯卡尔·博尼策尔 凯瑟琳·布雷亚 玛伦·路易丝·凯恩 梅尔·图琪
主演: 蕾雅·德吕盖 塞缪尔·基尔舍 奥利维尔·雷堡汀 克洛蒂尔·蔻洛 塞伦娜·胡 安吉拉·陈 罗曼·马里考 罗曼妮·维欧勒奥 玛丽·卢卡斯 奈丽娅·达科斯塔 利拉-萝丝·吉尔贝蒂 让-克里斯托弗·皮洛克斯 卡里姆·阿舒伊 玛丽·勒贝 西蒙·德拉皮尔 梅利姆·诺里 瓦莱丽·舒朗姆伯格 本杰明·玛格纳德 杰罗姆·基尔舍 唐吉·代·兰利
上映日期: 2023-05-25(戛纳电影节) 2023-09-13(法国)
片长: 104分钟 IMDb: tt14550346 豆瓣评分:6.7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采访 / 受访 / 凯瑟琳·布雷亚 法语听录 / 翻译&稿件整理 /
全文约2800字 阅读需要7分钟
法国知名导演凯瑟琳·布雷亚的新作《去年夏天》(L'été dernier, 2023)是今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中备受瞩目的作品之一。该片改编自丹麦电影《红心女王》(Dronningen, 2019),讲述一位成功的律师安妮与继子西奥发生了一段恋情,从而扰乱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生活。较之于布雷亚此前那些以情色和暴力元素闻名的作品——如《姊妹情色》(À ma soeur!, 2001)——《去年夏天》虽然同样刻画了一段危险而打破伦理禁忌的关系,但显著地减少了情节和手法上的挑衅性;布雷亚有意地弱化了原版中许多更引人注目的元素,包括结尾的处理,而将电影的重心放在处理人物和情感上。
在《去年夏天》于BFI伦敦电影节展映期间,异见者编辑部与「嗯嗯找片阿」驻伦敦成员合作,对布雷亚进行了一次简短的采访,讨论了新片中的人物塑造、情感、技法和其它相关内容。
异见者(以下简称 D ):相比于原版《红心女王》中的男孩,我没有在《去年夏天》的男主角西奥身上感受到明显的男性气质;他甚至有一种脆弱性。在改编的过程中,您是如何重新设计这个角色的?
凯瑟琳·布雷亚(以下简称 B ):对我来说,电影是具身(incarnation)的。一旦选定了演员,角色的形象就被定型了。因此,角色的建构并不是通过写作、而是通过演员的身体完成的。我在写剧本的时候并不会即兴发挥,但我在拍摄的过程中的时候会享受乐趣;我总是会问我自己和我的演员:“某一句台词是真相吗?”如果这句台词是人物在欺骗自己、或者故意撒谎,这场戏的含义便被顷刻颠覆了。这非常有乐趣。在同一场或不同场戏中总是有不断变化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我的电影更复杂,而不是被人为操纵的。
D:此外,电影中的两位亚裔养女看起来非常特别。您是怎么考虑这两个角色的?
B:我很想在电影中加入这两个亚裔小女孩,并且我也想让人们能因此立刻意识到她们是被领养的。这两个小女孩都是中国人。另一方面,其中一个小女孩长得像巩俐,她看起来可以去演中国各个朝代的花魁,古代的或更近一点的朝代的。我对此十分着迷。
D:当我看这部电影时,我感到我不是在凝视这些角色,而是在真正地投入和共情,体验他们的欲望。您为何决定以一种不对人物进行道德审判的角度去翻拍这个骇人听闻的爱情故事?
B:我是一个注重情感的导演,这是我的特点。情感完全改变了这个剧本。例如,电影开场处,我一直在想如何让这个男孩相信他会爱上一个五十岁的女人。其实很简单:有一天在拍一个特写镜头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非常非常近的特写镜头,他看起来已经恋爱了。他沐浴在爱的光芒中,让自己和对方变得充满情欲。从那时起,年龄便不再成为问题。爱会改变人们的面貌,改变自己,改变彼此;这时,它就成功了。不管是在草坪还是在纹身那场戏中,我都对蕾雅 [·德吕盖] 说:“蕾雅,你不要问自己任何心理问题。这就是在演《沙滩上的宝莲》,你是十五岁的宝莲。你就像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忙着和比她大的男孩调情。她既开心,又害怕,开心的同时也在想着自己应不应该开心,但很快又回到了青春期。”我希望这个女人变成一个少女,最终回到和男孩同样的年龄——同样的情感年龄。
D:我记得您在另一个采访中说过:尽管《去年夏天》和《红心女王》的剧本是相同的,但是因为导演的目光不同,它们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部电影。您可以深入讲讲这部电影与其原作之间的不同吗?
B:制片人买下了那部电影的版权,希望我来重拍,因为他觉得我能拍得更好。我告诉他,我对女主角说谎的那场戏很感兴趣。这是一场看起来普通,但又完全令人惊讶的戏。这是一场非常电影化的戏,我一点都没有改动它;我没有改变这场戏本身,但是我改变了角色。我告诉制片人,我不想让这个女人成为一个捕猎者,我想让男孩成为关系中主动的一方。从我调换这两个角色的位置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改变了。举个例子,当二人分手之后,男孩去继母的办公室找她。这一场戏的对白和丹麦那部原作的对白一模一样。只不过在原作中,他想告诉父亲真相;但在我的电影中,男孩说,“我想让父亲知道真相”——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她。所以这完全变成了一场爱情戏。拍一部和原作完全不同的电影是非常非常有趣的,演员的身体不同,情感的方向也不同。这是 [导演而非剧本决定电影] 的一个教科书式的例子,因为我几乎没有改变对白,我只是系统性地把对白了拉向情感,仅此而已。“我想让父亲知道真相”,这句对白只是男孩闯进她办公室的借口。别忘了我来自穆塞和马里沃的祖国。
D:让我们谈谈这部电影的技法。您用了很多的特写和晃动的镜头,尤其是在性爱戏里,仿佛人物的身体和精神同时是赤裸的。您是否是在尝试拉近角色与观众之间的距离?
B:我一直说,我对赤裸的身体没有那么感兴趣,除了在性爱戏中必须要去展现裸体。但赤裸的面孔,这些身体的面孔,要更亲密、更专注得多。所以你当然会选择拍特写镜头,因为你必须去仔细观察,观察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告诉我的演员们:“我要与你们两人一同在场。”我并不真的是一个情色片导演,因为我很少拍摄身体,而更多地去拍摄两个人之间的快乐和享受。
D:您电影的结尾一直都是平地惊雷式的;您很爱创造戏剧化的转折。能谈谈为什么吗?
B:嗯,法国电影通常都很心理化,因此没有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而我喜欢的是日本电影,其中总是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东西,和法国电影完全不同。特别是所有人都会对我说,为什么有这么多突然的暴力?因为暴力就是突然的!
D:您之前的电影往往以死亡或悲剧告终;《去年夏天》则稍有不同,看起来更有希望,妻子似乎同时掌控了她的丈夫和继子。
B:结尾我实际上拍了两次。第一次男孩回来找继母,只是为了逼她说她在乎自己,但是没能成功。仅此而已。在这个结尾中,他是一个有自尊心的少年,想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有分量。然后我决定重拍,因为我发现结尾需要更多的情感。就让它变成像《乱世佳人》中那种青少年式的爱情。是的,第一次感到心碎是件好事。她受到了一次情感上的教育。每个人都有心碎的时候;这将是她的第一次。只不过一个青少年可能为了爱情而自杀。所以这样的事情会变得情绪化得多。我想加入可能性,让观众可以自行想象。我不想强加一个结局。
D:最后问一句题外话——您近年来有哪些喜欢的电影?
B:我更喜欢老电影,那些杰作,或者一些比较好玩的作品,比如之前采访中提到的伊利亚卡赞的《宝贝儿》,还有《伊凡雷帝》,我从中得到了很多灵感。我也很喜欢荒木经惟的照片。我在《罗曼史》和《趁人之危》中都加入了他的写真;后者中的那本写真集其实是我女儿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D:说到这个,《去年夏天》和皮亚拉的电影似乎有某种相似之处。您觉得自己的电影有受皮亚拉影响吗?
B:不不不,我的电影没有受皮亚拉影响,他的那部《警察》才是学我的。(笑)最影响我的导演是贝托鲁奇。我在《巴黎最后的探戈》里演了个角色,玛利亚·施耐德的闺蜜。当时拍了十五到二十天,我从片场学到了很多。
D: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B:当然还是电影,电影,电影!
作者:Beatrice Loayza
原文链接:
译者:热带幽灵
设计学在读,电影热爱者
在凯瑟琳·布雷亚上一部作品《趁人之危》(Abuse of Weakness, 2013) 上映十年后,她带着另一个迷思般的欲望故事回归。《去年夏天》的故事在一栋看似与现实隔绝的田园诗般的乡村住宅中展开,讲述了强硬的律师安妮(蕾雅·德吕盖 饰)和她17岁的继子西奥(塞缪尔·基尔舍 饰),一个身材瘦长的、具有詹姆斯·迪恩式魅力的男孩之间的恋情。布雷亚这部电影让人期待已久,它改编自丹麦裔埃及籍导演梅尔·图琪2019年的电影《红心女王》,这部电影之所以会被翻拍,是因为符合布雷亚一以贯之迷恋的主题:关于婚姻爱情与肉欲之间的摩擦、对受害者身份的否认以及拒绝礼节限制的自由表达。
自从长片首作《解放的潘多拉》(A Real Young Girl,1976)上映以来——该片直到拍摄完成后25年才在影院上映,因为它的投资者认为对公众来说过于淫秽——凯瑟琳·布雷亚就被视为掌管女性不端的高级女祭司。在她的整个职业生涯中,无论是对(未经模拟的)性的严肃想象(《罗曼史》,1999),还是对性启蒙毫不畏缩的暴力描绘(《胖女孩》,2001),她都在不断地惹恼观众。与布雷亚之前令人震惊的露骨创作相比,《去年夏天》的挑衅更加理智,它涉及到异性恋浪漫中潜在的残酷,譬如影片中的安妮被一种有可能摧毁她生活基础的欲望所控制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影片在性方面有所收敛;相反,正面的全裸镜头被有意避开,取而代之的是用令人惊讶的亲密特写捕捉恋人脸部的场景。
在今年戛纳电影节《去年夏天》首映后的第二天,我与布雷亚相约,谈论她的新电影。以下是我们谈话的精简版本,对话原本为法语。
Filmcomment:是什么启发了你翻拍《红心女王》?
凯瑟琳·布雷亚:一个我大概九、十年前认识的制片人萨义德·本·萨义德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他已经获得了这部电影的版权。他觉得...嗯,我可以拍得更好。或者至少有所不同。我是法国人,我们对待电影和生活的态度与丹麦人截然不同。他们绷得比较紧,也更严肃。法国是拥有[阿尔弗雷德·德]缪塞(19世纪法国浪漫主义诗人、小说家、剧作家——译者注)和[皮埃尔·德]马里沃(18世纪法国小说家和剧作家。曾为法兰西喜剧院与意大利喜剧院书写无数喜剧——译者注)的国家!首先,我知道我必须改变电影里那位青春期男孩的长相。在丹麦电影中,他散发着野蛮而神秘的气息。而我的西奥则更像《胖女孩》中的[主角]阿纳伊斯:他们都有着富有表现力的面孔。
Filmcomment:在看完这两部电影后,我很惊讶的是你电影中的性场面更加克制了。
凯瑟琳·布雷亚:《红心女王》要更明显一点,但实际上我已经这样做了。我的作品经常突破性表现的界限。我感兴趣的主题是谎言——自《含苞待放》(1988)以来,“否认”一直是我所有电影中的一股力量。那部电影中没有谎言,但它是关于羞耻,一个年轻女性的羞耻,以及她的自我否定。我认为你不能再制作像《含苞待放》这样的电影了——当下的敏感程度可能会将其列入危险的境地。但至少允许有人观看它吧!无论如何,《红心女王》最关键的谎言令人震惊;这就是剧本的天才之处。我开始有兴趣将这个迷人的谎言应用到另一种女人身上。安妮并非猎食者;我不想展示一个只能采取刻板的男性欲望方式,同时还具有掠夺性的女人。我想让那个青少年去追求她。屈服和接受是有区别的。
Filmcomment:尽管你非常忠实于《红心女王》的对话和剧本,但你的电影中似乎和原著不是同一个世界。
凯瑟琳·布雷亚:我以为我改了很多对话,但完成电影后,我又重新观看了丹麦原作才发现有些东西非常相似。然而,这两部电影间彼此毫无关系。无论你喜欢与否,电影都是优先于剧本的。制片人希望你相信剧本是最重要的,但这只是方法问题——实际拍摄才是电影本身。这就是我试图将每个场景拉向不同类型的情感,并都指向最根本的不安。我在拍摄时会有所创造;晚上独处时也会有。无论是写作还是和演员共处都让人富有启发。突然,我发现蕾雅(德吕盖)有点像希区柯克《艳贼》里的玛尔妮。
Filmcomment:那么安妮是一个金发“冰雪王后”吗?
凯瑟琳·布雷亚:当父亲要求西奥承认他在与安妮睡了一事上撒谎时,西奥很愤怒,这不是因为像丹麦原作中那样,他需要让他父亲知道他是诚实的,而是因为安妮希望他否认这一点。她希望将所有事情藏起来,了无痕迹。我们谈论否认,但我们也在谈论这样一个事实:恋爱并不是直截了当的,而是充满控诉、谎言——人们变得扭曲,因为它们是人。如果在社交媒体上,蕾雅将立即被判有罪。她会被批得体无完肤。但人们的真相比“有罪”或“无罪”的分类更为复杂。
Filmcomment:说到内疚,影片以一个极其羞耻的时刻开篇。开场镜头是一个边颤抖边哭泣的女孩特写,她是安妮的委托人之一,正讨论着她的性侵犯问题。
凯瑟琳·布雷亚:那个场景是比较基础的。我在网上发出了选角的邀请,很多人都做出了回应。但我被这个年轻女孩的眼睛所吸引,那双眼睛有一种沉重感。这个女孩不是演员,她从个人的受虐待经历中汲取了表演的强度。但我想展开电影叙述的方式是这样的:你对性有愧疚感,但你必须活着并克服它,这就是安妮告诉女孩的。
Filmcomment:塞缪尔·基尔舍在影片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像埃贡·席勒笔下的人物一样,有一种饱受折磨的肉欲,但与此同时是傲慢的。起初我以为他和克里斯托夫·奥诺雷 (Christophe Honoré) 《高中生》(Winter Boy, 2022) 的主演是同一个人。后来我才意识到那是保罗·基尔舍,塞缪尔是他的弟弟。
凯瑟琳·布雷亚:他们都是伊莲娜·雅各布(Irène Jacob)(1991 年《两生花》的主演)的儿子。实际上,我最开始找的保罗,并为他着迷。我们做了一些精彩的排练,但哎,可惜的是我破产了,我们无法继续前进。当时我无法获得这部电影的资金——我从Canal+( Canal+ 是法国一个成立于1984年11月4日的付费电视频道。该电视台为Canal+集团公司(Canal+ Group)所有,而该集团公司(Canal+ Group)又归法国巨型媒体跨国集团维旺迪所有。该台播出的大多数节目都是加密节目,亦播出一些未加密的节目——译者注)那里得到了一小笔钱,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法国频道提供资助。然后保罗继续去拍摄奥诺雷的电影。我在巴黎各地进行了试镜,但找不到我的那位青少年。我的制片人抱怨道:“凯瑟琳!你见过很多很棒的年轻人!”我说:“不,他们并不出色。他们没有魅力,我不能拍摄没有魅力的人。”这部电影应该是一个爱情故事。我又给保罗打了电话,他此时正在拍摄《动物王国》(2023)。我说我会等他。我希望我的电影能够传达50年代好莱坞戏剧的情感,而他就是这样。他是香槟,此时其他人则如此传统和乏味。然后保罗给我发了一张塞缪尔的照片,我想:他是我最后的希望!对于塞缪尔来说,就像保罗一样,只要你看到他,他的故事便全然呈现。
Filmcomment:当西奥在走廊里徘徊在安妮一旁时,第一个镜头突出了他赤裸的轻柔躯干。从外表上看,他与他父亲皮埃尔(奥利维尔·雷堡汀 饰)截然相反,我认为我们看到的皮埃尔比任何其他角色都更加赤裸。他的身体已经老化,饱经风霜。为什么这种对比让你很感兴趣?
凯瑟琳·布雷亚:但奥利维尔的身材很好!他宏伟的身躯如同希腊雕像,也很感性。我希望丈夫是一个有分量的人。他不是来自大城市的人物,而是一个脚踏实地、很有人情味的人。你不得不相信皮埃尔和安妮之间存在真爱,尽管这是一种不同的爱——与她对西奥的爱不同。
Filmcomment:在你为最近出版的著作Pier Paolo Pasolini: Writing on Burning Paper撰写的精彩文章中,你将你的作品描述为“帕索里尼式”,因为它的肉欲形式是“冷酷的”和“冰冷的”。然而你却拍了一部发生在夏天的电影!
凯瑟琳·布雷亚:事实上,这恰恰相反。我们徜徉在空气中,影像沐浴在夏日阳光下。尽管如此,夏日爱情的表达并不重要,这场爱情注定要结束。当夏天过去,你必须回到现实生活。
Filmcomment:然后咱们来谈谈白色,你倾向于在所有电影中使用白色来产生不可思议的效果。一般来说,我认为你更喜欢原色,但白色——家具、衣服和墙壁上的白色——一直让我着迷。
凯瑟琳·布雷亚:电影院是光!我们正在观察光的存在,白色意味着与此相关的某种透明度。但更重要的是,我希望50年后的人们观看我的电影时,不会有人说,哦,这种风格已经过时了。我从来不被时尚所引导。当情感应该永恒的时候,时尚却阻止了电影的永恒。我喜欢50年代美国明星穿的那种衣服。这些连衣裙的剪裁僵硬、四四方方的——显然是为大胸女性设计的。在《胖女孩》中,阿欣妮·哈尼安(饰演母亲)就穿了一件类似的衣服,而我之前在《非对称情爱》(1996)中也用过同样的衣服。
Filmcomment:正如你之前提到的,你的作品以露骨的性为特色而闻名,但这里的性场景几乎完全是角色在表演过程中的脸部特写镜头。矛盾的是,我发现这更具挑衅性,更具有强烈的侵略性。
凯瑟琳·布雷亚:在最近修复的一部电影《和天使一样肮脏》(1991)之前我就曾这样做过。对我来说有两个极点。有些性场面是完全露骨的,但我们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只觉得有情感在底下酝酿,遥不可及。还有一些性场景,表面上我们实际上看不到太多,但我们觉得已经看到了一切,因为我们了解该行为的整个情感轨迹以及诱因。这由聚焦于面部来实现。当身体以某种方式行动时,面部便会传达出这种亲密感。
Filmcomment:这让我想起了《胖女孩》中阿纳伊斯看着她姐姐的性场景。虽然是她姐姐的身体在做,但阿纳伊斯的表情更令人不安。
凯瑟琳·布雷亚:面孔可能比赤裸的身体更加赤裸,更加危险和不雅。对于身体来说,一旦你化好妆、脱掉浴袍,它就变得有实体感了。我经常因为电影中性场景的数量而受到批评。我的投资者说:“一两个性场景没问题,但是四个呢?不行的,你必须把它剪掉。重复了。”不,这不是重复的。每一个场景都讲述了一种感觉,一种存在状态。每一个故事都讲述着一个永远不会重复的故事。
Filmcomment:在安妮与丈夫的性场景中,她确实就是在讲一个故事!
凯瑟琳·布雷亚:我愿意认为这是我的专长:在裸体和脆弱的场景中梳理性行为的意义。想想看——身体动作是非常重复、机械的,但其中有一些东西可以带你到别处。那便是运动中的思考。身体上不会带来任何结果。故事讲述的是它如何在精神上和情感上传递你。你的性可能非常激烈,也可能非常无聊,但其中却有一些独特甚至美妙的东西。我们所有人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当我们和某人一起睡觉时会感到无聊。这很荒谬:“我为什么要和这个家伙睡?我又不想,什么都没发生嘛,事情没那么严重。”展示这个[心理过程]很有趣。在爱情戏里,你必须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并且每次都能击中不同的情感。
Filmcomment:我不得不问一下那个重要的时刻,就是当她丈夫直面安妮询问关于她与西奥的风流韵事时,她决定撒谎了。此时气氛紧张,在基调和风格上与电影的其他部分也有所不同。你是如何拍摄这场戏的?
凯瑟琳·布雷亚:这也是丹麦原版中最好的一场戏,直击我的内心,所以我知道我必须彻底重塑它。开始时我很害怕。拍摄这场戏花了四天时间。本来我们休息了,但这场戏从晚上开始,到早上结束,所以拍摄时间延长了。当丈夫就此事与安妮对峙并让她坐下时,蕾雅以一种非常自然、现实的方式坐下来。我不喜欢这样。我需要运动能够容纳空间、家具以及整体情境,来呈现出我想看到的东西。就在那时,我告诉蕾雅:“你要非常非常缓慢地坐下。你的动作应该流畅、顺滑,不能生硬。你必须像《迷魂记》(Vertigo,1958)中的金·诺瓦克(Kim Novak)一样,空灵,冷静而神秘。你如此清醒,以至于你不再思考;你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挽回面子上。你无法承认他对你的指控,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因为内心的那个你已经消失了。”
这就是我表现主义的一面——我喜欢表现主义。她起身非常缓慢,因为她受到了冲击,如果她动作太快,就会吞噬她。所以就好像是她的目光将她抬起来一样,而不是她的肌肉在发力。这就是电影:寻找比现实本身更具象征意义的影像,这些影像会揭示真相,冲击银幕。有时,一个过度雕琢的影像比一个自然影像更能有效的抵达真实并抓住观众。
-FIN-
法国导演凯瑟琳·布雷亚以拍摄女性主题的情色电影在影坛上备受瞩目,千禧年前后几部惊世骇俗的作品(《罗曼史》《姊妹情色》《地狱解剖》)更将她推向了饱受争议的风口浪尖。她的作品一向聚焦于剖析女性欲望与两性关系的思考,对性爱不加掩饰的刻画、大胆裸露的画面疯狂挑衅着银幕前的观众,又以前卫创新的女性视角将其提升至哲学高度,以至于她的作品一直都有泾渭分明的支持者与反对的声音。
相隔 16 年,布雷亚去年凭新作《去年夏天》再度入围戛纳电影节竞赛单元,影片讲述一名律师和她17岁的继子之间的恋情,这种充满禁忌色彩的题材想必是布雷亚最拿手的好戏。出乎意料的是新片改编自 2019 年的丹麦电影《红心女王》。小编没看过原作,无意比较,只想说布雷亚挑选重拍这部作品肯定从中发掘出有价值的内容,否则不会浪费时间老调重弹。
事实上,这恐怕是布雷亚最为保守的作品,尽管讲述的是一个近乎乱伦的题材。以往她作品中那些大胆裸露的镜头不见踪影,而性爱戏份更是避重就轻,最多展示缠绵的吻戏。一个已婚妇人和未成年的继子,这种充满奇情与戏剧性的故事在此有着极其反常的处理。布雷亚不动声色描绘了一段禁忌关系,从萌生发展到无疾而终,冷静的室内戏与明媚的户外夏日风光,搭配上睿智的对白,颇有新浪潮大师侯麦的风采。
然而,导演最颠覆的莫过于采用大量面部特写,不论镜头是对准人物在日常对话时的脸孔,还是定格在性爱之后的表情,将人物难以满足的身体欲望、复杂的道德问题、无比压抑的人性刻画得惊心动魄。这种留白的手法迅速敞开了角色的诠释空间,观众凭自身经验代入角色去理解其动机及心理机制,不断调整对人物的看法与评价。
电影开场,我们看到一位为受性侵女孩辩护的女律师,她凭借娴熟冷静的方式为女孩赢得官司,迅速确立起一个维护女性权益的专业人士形象。然而,随着情节发展,观众对这个人物的态度开始转变,因她陷入到一场不伦恋之中,以成年人的身份优势去剥削继子,满足自身的欲望;其后,我们的观点或许再次转变,因发现她无非是外表光鲜靓丽的婚姻家庭中的一名受害者……
由此,导演轻易撕破了影片的情色禁忌外衣,悄然显露出其探讨严肃话题的意图。首先是女性对自身欲望的追求,这无疑是布雷亚最擅长的主题。影片中的女律师不顾年龄差距与道德约束,与继子展开的疯狂爱恋可见一斑。即便她主动与对方断绝来往,最后以高额赔偿了结法律诉讼,仍忍不住再次深夜偷欢。可见现代女性视欲望为更深层次的追求,亦是人性凌驾于社会道德与法律之上的争议体现。
其次,导演的关注点落在不平等的两性关系角力之上,而最出色的部分则是剖析这种关系中,成年人对未成年人的侵犯与剥削。成年人以年龄经历的优势引诱对方进入到这种关系中,实则只为满足自身欲望,过后只摆出道貌岸然的态度,这对于一位专职为未成年人提供保护、免受家暴性侵的律师来说,实则相当虚伪及讽刺。
除了律师之外,她的丈夫同样虚伪。他透过妻子和继子的行为表现等种种蛛丝马迹,早已得知两人的不伦关系,却没有亲自揭穿,还以昂贵的首饰来笼络妻子。与其说是为了让妻子回心转意,倒不如说是为维护这段摇摇欲坠的婚姻,维持家庭幸福美满的假象。最后一幕妻子偷欢后回到丈夫身边,正欲坦白一切之时却被丈夫打断,渐渐的黑屏中闪耀的却是手上的一枚戒指。
这个极具讽刺意味的结局清晰揭露了婚姻/家庭对于资产阶级的必要性:婚姻足以维持其体面的存在,哪怕婚姻中掩藏着谎言、欺骗、不伦关系也无伤大雅;只要在公众面前维持着婚姻美满、家庭和睦的样子,一切都能妥协解决,而其代价往往是牺牲家庭成员的利益。透过一段禁忌不伦的恋情揭穿资产阶级的内在本质,也许这才是布雷亚重拍这部电影的核心。
在布雷亚的《去年夏天》里,不伦情欲的主题表达不再放在身体,而是放在了细腻的人物情绪之中。如果之前的《罗曼史》《地狱解剖》带着犀利的形式,让欲望成为一把锋利的刀子,割向人性隐秘的欲望。而《去年夏天》将身体放在情绪之后,把情欲纠缠的内心刻画得甚是深刻。
帮助女孩们打破困境的律师,在自己的世界里遭受倾斜关系,带来痛快与痛苦的双重折磨。这带着双刃剑般的“痛”,在谎言与真相之间随着身体游走。跨越禁忌的快感,如洪水般汹涌坠落和沉没。在愈显沉闷的生活里,新鲜的灵魂搅动内心的波澜,在水波愈加猛烈的时候,溢过了安全的界限直奔失控。
成熟女人与萌动少男之间拉扯的关系,在情欲之外带来的内心影响,变成两个世界的摇摇欲坠的可怕震荡。从纹身话题开始,到喜好问答的追问,在适可而止中不住试探,让倾泻的情欲一次次复燃,在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里追寻青涩身体的渴望,在看似成熟的灵魂里寻找依靠,最终撕扯不停,也纠缠不清。
细腻情绪的描写,在主角的眼神之中,释放充满引诱、吞蚀、怀疑、恐惧......不同层面的心理刻画。在女主角外在与内在的双重身份境遇里,勾描出爱欲心理的千变万化。在俗套的形式之下,变成内心与道德审判的不同反射。身体与伦理之间暧昧的关系,变成渴望与恐惧交叠的内心压力。布雷亚拉扯起了人性心理的两个极端,在快感中荡漾折磨的难耐。
爱与谎言的交换,在真假难辨之中用身体慰藉,这终将是以残酷收场的缘起。出于某种本能地碰触有时是可怕的,在愈陷愈深的时刻终将理智吞噬。本能的爱与本能的恨都带着内心焦躁的气氛,这种气氛都是能把人杀死的。
没看过原版影片《红心女王》,只在这《去年夏天》里看到了和我印象中不太一样的布雷亚,看到了生动的,超脱于身体的情欲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