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胡导演你正式导演的第一部作品是《大地儿女》,那是部战争片、反战电影吧?
答:是。那是一部描写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国在日本侵占统治下,中国游击队活动的电影。是部非常反日的影片。(笑)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因为“政治上的理由”而被电检剪得支离破碎的电影。只因为出了一个日本太阳旗就要遭受电检了。(笑)第二部本来也是要拍抗日游击队电影的,但第一部这样遭到电检,又完全不卖座,再拍这种电影也不会有好结果,于是就停拍了。公司叫我避开反日情绪和时事问题,拍一部商业性更高的影片。我想到的就是武打片《大醉侠》了。
问:拍武侠片不是更加花钱吗?
答:那也不一定。由于当时已拍过很多武打片,服装可以用既有的,而布景也有现成的。说起花钱最多的,那是李翰祥和岳枫。他们拍历史片,用很多铠甲等道具。
问:那么你拍的第二部片是怎么样呢?
答:拍了一点就停了。(笑)
问:片名是叫什么?
答:唔……和《大地儿女》相同时代背景,是部间谍片。片名叫《丁一山》,那是游击队首领的名字。本来是要用《大地儿女》用过的服装、布景、武器,很便宜就可拍成。但开拍了只有两个星期就中断了,应该是由于《大地儿女》在新加坡过不了电检而被禁映,公司知道拍这种片有问题,于是就立即下令停拍。不过就算撇开这些不谈,《大地儿女》花了太多钱是最重要的原因。
问:你说《大地儿女》花很多钱,但花在什么地方呢?
答:首先是要全新缝制抗日战争时期的服装。此外,还要全新定制日军的枪、军刀,和游击队的枪、刀和大炮等。爆炸的场面也很花钱。为了拍这部片,我在制片厂中搞了一间铁工厂。日军的枪全是在这间厂造的。香港拍这些片时,一般只好问英军借,但我完全没有用英军的。游击队的武器又怎样呢?他们有各式各样的武器,连“马克沁水压机枪”也制造出来,你们知道这种机枪吗?那是水冷式机关枪。这种机枪的组合很复杂,制造时很麻烦。但有位姓唐的铁匠手艺很好,只靠图样就造出来了。此外,也用了很多邵氏的明星,这也花了很多钱。做其实是很麻烦的,我并不想用乐蒂和陈厚,并不想用大明星,因为他们看来不像中国的乡下人。(笑)但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又说很想参加演出,而且还跑去跟邵逸夫讲。其实我本来是想用李菁演雏妓那个角色的,她当时才十五岁,是最佳人选。而乐蒂已二十八岁了。此外,李菁也很像乡下人。她后来成了邵氏的明星,演了很多电影。是我启用她的,她在《玉堂春》中也有演出。
在拍《大地儿女》时,演主角那个乡下青年的陈厚,由于受过外国教育,很多动作都不正确。他是个中国人,但用手指指人的时候,却像外国人那样地去指。(笑)《大地儿女》女主角是乐蒂,她哭的时候看起来像微微地笑。她还说:“我平时哭的时候也是这样哭的。”我于是对她说,那可不行,观众会以为你是在笑呀。
问:乐蒂跟胡导演你在当演员时一起演过很多部片哩,例如《畸人艳妇》(1959)。
答:是的。(笑)
问:在《大地儿女》中,你演一个小镇的警署署长,在日本军打来时,你组织起镇上的人,自己当上了游击队队长,你演的是个很好的角色哩。
答:是的,当时我那张演员合约还没有完,不得不还要演戏。(笑)那是我最后的演出了。
问:韩英杰在片中演一个京剧演员,那是他第几部作品?
答:他以前也拍过很多部片,但都是一些穿穿插插的武打小角色。他以前是特技演员,以特技演员身份参演过很多电影,以真正演员身份参演的《大地儿女》还是第一部,是我起用他当上正式演员的。在制片厂里认识了好多年,但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到后来才终于知道,这是常有的事情。韩英杰也是这样认识的,并不是某一天让人介绍认识那一种认识。所以是什么时候跟他认识已记不起来了。例如,在电影界中有一位很出名的“上海仔”,他在十四五岁就进入制片厂做事了,现在大概已有七十岁了。但是,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他也演出过我的影片,我曾经知道过他的真名,但现在已忘了,因为一直都是叫他做“上海仔”。当时大家都是这样的。(笑)所以,韩英杰初识也是被唤作“哥儿替”,只要一说“哥儿替”,大家都知道是指谁。这个绰号出自他小时在京剧团的时候。有一次他给师傅打,由于打得太厉害,他终于忍受不了而爬墙逃了,但逃了也没用,你们都知道,以前的京剧团是要签约的,逃了也会被抓回去。他就是这样被抓住,他父亲当然将他带回剧团去。要是不带他回去的话,就是违约了。于是他就大哭大叫:“叫哥儿替我回去吧!”之后他就有了个绰号“哥儿替”了。因为他死也不想回去,就想叫哥哥代自己回去,于是拼命地叫:“让哥儿替我去呀!”(笑)还有,你们知道刘家良吧?他导演过很多功夫电影。关于他,我是很久以后才认识他的,但看《大地儿女》,原来他也有演出。有两三个地方可以看见他,你们有看出来吗?
问:有,就是那个被杀的角色吧?他想借火柴,但给刺死了。
答:对、对。
问:在《大地儿女》之后,你的影片都必定有韩英杰参演哩,而且是以演员身份。
答:是的,他演了很多。
(略)
问:你为什么会选择以战争为题材开拍第一部作品呢?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件引发了战争,你是一九三二年出生的,当时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你这部片该不是出自你的战争经历吧?你最小的姐姐曾参加游击队,与这部影片《大地儿女》有关吗?有没有受姐姐的影响呢?
答:我没有受姐姐的影响,但有受老舍的影响。如老舍的小说《火葬》。剧本是我的创作,但有小部分是从老舍的《火葬》中获得灵感的。此外,我从《四世同堂》也拿了一部分过来,创作出《大地儿女》的剧本。
(略)
问:《大地儿女》的前半和后半的调子很不一样。前半主要是写百姓的生活,但后半就变成了战争片。你真正想拍的是哪一部分呢?
答:我并不是想拍战争片。我最初想,中国被八国联军侵略,打过许多仗,不过并没有影响到小都市或农村。但是,抗日战争却连那些地方也影响到了。因此,在这种情况下,从事各行各业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呢?我想描写的正是这种反应。例如有劳动阶级、开妓寨的人和那儿的艺人等。此外,还有包含讽刺意味的卖棺木的人。因为发生战争时,卖棺木的人就会赚大钱了。(笑)不过,卖棺木的人也不会因此而高兴。我就是想描写这些人的反应。在影片的后半部,确实是以战争为中心,那是因为游击队出场了。其实我想描写的是在那儿打仗的人。政府的人,和日本政府的人也有出场,那只是最低限度的必需而已,主要是想写游击队。
问:你选用西本正当摄影师,是因为他的摄影技术很好吗?
答:他的技术非常好。《大地儿女》和《大醉侠》两者都是动作片,可能由于西本先生当过从军摄影师吧,他的动作很敏捷。
问:他在“满映”当过新闻片的摄影师。
答:所以动作很快。而且,他是我认识的摄影师中,最不怕辛苦,和最有忍耐力的人。例如,我需要很低的角度拍摄时,西本先生也没有怨言。这个拍法现在已常常用了,并不算新鲜。但当时的摄影师老手都最讨厌这种拍法,因为要躺在地上拍才行。(笑)西本先生不但在摄影方面,在其他方面也教我懂得了许多。再拍《大地儿女》时,有场戏请日本宪兵检查户籍,我说了句:”我没看过日本宪兵。“他就说:”日本宪兵可不是这么有礼貌。“嘿嘿嘿,他看来是曾经给宪兵打过。(笑)
在拍《大地儿女》时,除了西本先生之外,还有一位日本摄影师帮忙,但已记不起他的名字了。还有一位是和他一起的拍档,那位对灯光很熟悉,他们两人帮了很大的忙。那位也是日本人。这两位日本人离开后,西本先生就着手训练中国人。在拍《大地儿女》和《大醉侠》时,我从西本先生身上学了很多东西。主要是学懂了怎样讲影片拍出跃动感。
(略)
问:《大地儿女》卖座很差吗?
答:卖座很差。(笑)而且在新加坡和马来西亚,正如前面讲过那样,因为政治的理由给剪掉许多,一点儿也不卖钱。于是老板说:“给我拍一部不花成本的简单的片子。”我答:“明白了。我拍部可以很便宜就能拍好的影片吧。明星一个也不用。”所以,《大醉侠》起用的全都是邵氏的新人。也没怎么用过布景。我的意思是利用已有的布景,略为改动一下就算了。专为这部影片而搭的布景,只是那个客栈而已。在这种情况下拍出来的影片,却变成了几乎是当时最卖座的电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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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儿女》是一部具有特殊意义的影片。它以抗日战争为背景,展现了那个特殊时期中国人民的生活和抗争。 影片的开篇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充满京味的四合院群像和烟火气,让观众仿佛置身于那个时代的社会生活之中。故事紧凑,人物众多且刻画丰满,前期的群戏有着小品式的搞笑,十分有趣,能让人感受到普通百姓的淳朴善良。 然而,影片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后半部分的剧情过渡显得有些突兀,游击队攻打县城的情节可能让人觉得有些想当然,结局通过日军二战投降来改变游击队员命运的设定,也稍显生硬牵强。 从整体来看,这部电影让我对抗日时期的历史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它不仅仅是在讲述战争,更是在描绘战争背景下普通民众的生活状态和情感变化。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人们面临着巨大的困境和挑战,但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国家的忠诚。 胡金铨导演的首部自编自导作品,虽然在某些方面存在不足,但其中也能看出他后续风格的端倪。比如在一些场景的处理上,可以感受到他对于画面和氛围的把控能力。 同时,演员们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他们生动地诠释了角色的性格特点,让这些人物形象更加鲜活。乐蒂的美丽和出色表演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胡金铨自己的出演也为影片增添了一份特别的色彩。 尽管影片的制作在现在看来可能略显粗糙,但它所承载的历史意义和展现出的中华儿女的爱国热忱是值得肯定的。与当下一些抗日雷剧相比,这部五十多年前的作品在某些方面甚至更胜一筹。它让我们铭记那段艰难的历史,以及无数为国家和民族做出牺牲的人们。同时,也提醒我们要珍惜现在的和平生活,努力为国家的繁荣和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此外,通过这部电影,还能感受到那个时代电影的精神风貌和表现形式,这对于了解电影艺术的发展历程也具有一定的价值。虽然它可能存在一些瑕疵,但《大地儿女》依然是一部值得观看和思考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