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了解巫山这个地方,大多数人是从诗歌中得知:“除却巫山不是云”(《离思》作者:元稹(唐代)),这里也是章明导演的故乡,他在这里拍摄了被称为“巫山三部曲”的电影-(《巫山云雨》、《秘语十七小时》、《巫山之春》,前两部是剧情片,而最后一部《巫山之春》,是纪录片。
很有意思的是,章明拍摄的剧情片《新娘》里的主演,就是《巫山之春》的主要拍摄对象;《冥王星时刻》和《巫山之春》最后一个镜头是同一个地点拍的。虚构和非虚构被串联起来了。
在巫山老城废墟下,一所房子拆得只剩下一面门板,《巫山之春》像一个影像的时空隧道,把2003的巫山和2020年的北京连接在了一起。
以下为映后交流内容:
《巫山之春》 | 给故乡的一篇影像随笔
嘉宾:章明
编辑:张劳动
主持人张新伟: 我发现,今年开始《巫山之春》线下放映的次数比较多,为什么呢?
章明:过了十几年之后,《巫山之春》可以拿出来放了,有了历史文献的作用,我们可以重新回想,中国在两千年初的非常真切的情况,我觉得很有感触。
我很多年没有看过这个片子了,我刚才在台下基本上完整地看了,我特别能够看得进去。我觉得好像第一次看一样,还挺吸引我的。 初没有想拍成巫山三部曲,我觉得可能是浑然天成,我从来没有打算用DV拍一部纪录片。
因为当时我刚好有个DV摄影机,拍摄的时候刚好是春节,我唯一的念头是回去拍一下废墟。从废墟开始,随着每天的进展,注意力慢慢转到人身上去了。其实我以后的在巫山拍的那些电影,都是跟这个环境有关系。
这部纪录片的前提,那片废墟触动我,这个是巫山几千年来未有的大变局,他彻底把这个老城给毁灭了,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城市出来。
我觉得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把它放在影像里面,让他能够保持下去,能保持多久算多久。不知道以后再过一百年或者再过一千年再来看这个时候的影像,或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觉得还可以保存下去。 主持人张新伟:特别是那扇在废墟上的门,古树的残枝感觉特别像一个远古的感觉。下面我们把时间交给观众。
01
记录当下就是记录未来
观众1:巫山这个地方是您的家乡,也在您很多电影里面都出现过,您今后的创作上会不会再去拍巫山?如果拍的话,是以纪录片的形式,还是说以剧情片的形式去创作?
章明:今天我的朋友编剧朱文也来到现场,《巫山云雨》是我们在巫山拍的第一部电影,我们也想过是不是还可以再拍一部关于巫山的,有这个想法,但肯定是剧情片,不会是纪录片,拍纪录片是偶而为之。
我也拍过其他的几个纪录片都是很偶然的情况下,我从来没有一个计划,拍纪录片。有计划拍的都是剧情片,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拍纪录片,这要看以后的机遇。
观众2:《巫山之春》确实离我很遥远,无论是讲述的时代还是故事,我非常好奇,在十多年前作为一个拍摄者,为什么拍摄对象可以在你面前就是那么自然真实,您如何能拍到如此原始的一个粗粝的状态?
章明:我觉得纪录片应该是一个拍摄者和被拍摄者共同完成的,他不是我单纯去把它拍出来的,拍摄的人一定会参与进来,而且,有摄影机拍他们和没有摄影机拍,他们的表现应该是不一样的,可能会激发他们那种表达的欲望,我在想如果没有摄影机的时候,他们的表现是不是会不一样,我没法去证实。但总的来讲可能是两个部分的关系才会出现这样一个影片出来。
这个里面最关键的一个点就是他们对我的信任,相互的关系,家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不会觉得你有什么不好的目的。朋友也会觉得你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目的。
观众2:我很好奇十多年过去了,你们会怎么再去看待这些当年的被拍摄对象?如何看待十多年前巫山小城的氛围?
章明:如果现在回过头来看,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可能很多观众,在那个年代在上幼儿园,甚至没有出生,你现在回过头来看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每个人看完之后都应该有不同的一个感观,中国土地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它是(那个时段)中国的缩影。
那时候,中国每个地方都在搞大量的城市建设,巫山的原因很特别,是因为三峡这个巨大的工程,在没有三峡工程的地方,中国也有很多地方把老城都拆掉,然后建新城,都是一样的思路,这个思路显然跟我们所了解的其他国家的思路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思路里面隐含着一种法国大革命遗传下来的革命。
马克思说的,摧毁旧世界,建设新世界,但这个新世界是什么样的呢?还是要打个问号。我觉得现在回过来看,就像现在这些还生活在巫山的那些人,他们现在回过头来看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觉得其实很值得再拍一部片子。
但是我可能没有真正去想拍,如果再拍一部的话,回头看过去的历史,我觉得中国人都是淡忘的,中国人是不太重视这个历史的,因为中国历史就是不断的在被摧毁,大家对于这个是不在意的,在意的是明天,是未来,但是未来还是会变成历史一样的。(掌声)
02
农耕社会人际关系
观众3:虽然这是03年拍的一部作品,但是我觉得这里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像不曾改变,尽管巫山从一个老城变成了一个新城,今天肯定和昨天更不一样了,但是我就在想了解你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特别这里面有两个有趣的故事,一个是和平的一段非常的浪漫故事,还有另外一个哥们的艳遇。虽然居民都搬到新城了,但是人与之间的这种情感有没有发生变化?
章明:《巫山之春》像是一部“天生的故事片”,我觉得在纪录片里面,能够展现的是中国农耕社会遗传下来的痕迹,就在县城里面农耕社会的痕迹还非常重,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度还在。
我在北京,对面的邻居,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他也不知道我是谁的,这不是农耕社会的一种关系。中国是一个以家庭为单位的一个纽带的社会关系。这个现实我觉得依旧还会持续下去,很注重家庭伦理的,但是在大城市发生了一些变化,中国人实际上从祖辈来讲,从父辈来讲,大多数人都还是从农村出来的,农耕社会血脉是会一直传下去,我们会嗅到里面的这种血脉的味道,就会唤起我们这种共情。
在大城市生活,更多的年轻人可能会久违这种家庭的紧密度,这部纪录片就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参照。
主持人张新伟:您自己觉得您是一个北漂吗?您怎么看故乡和他乡?
章明:我当然是资深的北漂,虽然单位和户口都在北京,但是我这种身份的认同感,我始终没有把北京当成我的一个故乡,我永远觉得是一个客居者,总是回到巫山的时候才会有一种亲切感。
北京好像跟我都没什么关系,所以我的电影好像没有拍过北京,但我不排除以后会有一些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拍摄的想法,实际上我最新的这部电影《热汤》是在上海拍的,我对上海感觉好像有更亲切的感觉,因为长江的水最终流到上海去,喝着同一条水,它有地理上的连接,跟北方好像没有这种连接,而从历史上来讲,北方跟南方真的是迥然不同。
观众4:我想问一下您在开始拍摄之前有没有说一个设想?更多的是作为参与者,还是旁观者,这个跟您之前设想的是有没有什么不同的?
章明:有不一样。我拍完第一天之后,我发现有技术上的问题,因为我第一天拍的摄影机都离拍摄对象比较远,当然这个时候是没有什么对话,第二天开始,发现我不能离拍摄对象太远,因为这样声音就录不好,我没有单独的话筒杆在录他们,我必须离近一点,才能够比较好的把声音录下来,所以我就把机器架的离他们比较近。
因为我跟他们太熟了,所以我镜头离着那么近,他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不会感觉侵犯到他们的空间。刚才讲的农耕社会人际关系,才能够这样,如果你在大城市你不可能这样去拍,他会有一个安全距离。
03
在巫山的那些朋友
观众5:我的家乡也是一个像巫山的南方小城看完电影以后这一点确实很打动我,片中展现的您跟您朋友之间的关系状态,通过摄影机我们看到的是这种很自然很熟悉的流露,现在您回过去看这种很亲近的发小、朋友的关系,在您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
章明:应该说来讲,他们也不算是我的发小,因为我是大学毕业回去后,跟这帮人认识的,我记得非常有印象的一件事情,当时我在我的一个同学哥哥的家,认识了他的朋友王强。王强常跟我聊什么法兰克福学派,我觉得巫山还有这种人,就熟悉起来了。我觉得和这帮朋友还挺有得聊。陆续这样认识的。
我们在一起玩,巅峰时期就是我们七个人一起徒步神农架,就是我后来拍《冥王星时刻》的那条路线,后来他们陆续地离开了巫山,现在剩下来就是瘦瘦的“眼镜”还在巫山。现在基本上春节回去没有机会聚在一起了。我现在也很少回去。我现在回去,更多的是有一帮球友,是因为都爱打羽毛球,跟他们混在一起比较多。
主持人张新伟:有一个好奇,你有没有女性的朋友在巫山玩在一起的?
章明:其实在80年代、90年代的时候也有,因为她比我们高一个年级,写诗的,她现在是余华的老婆,叫陈虹。我跟余华是这么认识的。她后来去鲁迅文学院念诗歌,也在北京,后来就失去联系了。
当然还有一些他们的女朋友老婆在一起玩。只是这个片子里那条线全部删掉了,没有展现他们的家属。
观众6:导演您好,我觉得这部片子有点性感。情节进入到有女性出现的时候,感觉神经被调动起来了,整个片子看完之后,我也觉得《巫山之春》就很有春的那种感觉,您在剪辑的时候有没有刻意强调这点呢?
章明:我觉得春有双重含义,有你说的含义在里面,那种人的躁动。拍摄时是春节,也是春天来了的意思。最后一个镜头,春夏交际的地方,当然你对情欲那部分影响深,是因为它确实大家对男女关系更感兴趣,在里面的按物理时间来算的话,他可能就那么几分钟,但感觉比较扎眼。
观众6:看到后面感觉挺像一个公路片的,您和小伙伴在这儿晃过来晃过去,那种感觉,像是城市中的游荡者。
章明:有很多人说,像是费里尼的《浪荡儿》,他们说是一部关于渣男的电影,好像《巫山之春》也是一堆渣男(观众笑)。但生活它就是这样的,很多人都有很多各自的缺陷和缺点,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大家还是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我觉得里面那些女性的角色,唤起了他们的某种生命力,或者是有一个希望摆在前面,他们觉得生活还是有路可走的。(掌声)
04
《巫山之春》是一篇影像随笔
观众7:因为里面剖析一些您朋友比较亲密的生活中的情节,在做放映之前是否有这些伦理的顾虑,关于这方面,您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章明:会有伦理的估计。这也是为什么过了十几年以后才会来放映这个片子的原因。其实在之前,只在釜山电影节放过一次,在北大放过一次。在北大放的时候就被一位女博士严厉地批评过,说你有没有跟人家签协议。当时把我问懵了。确实我不知道还有签协议这个事情,但如果你要对你纪录片的出现的每一个人去签一份协议的话,我觉得可能是办不到的。我觉得我跟他们这种关系就是一种天然的契约,更不用说你的家人你这样血脉关系也是一种契约。
观众7:我看这个片子的时候发现您拍摄的时候很多视角是仰拍的,我想问您这个是偶然为之的,还是说故意?
主持人张新伟:因为我自己也拍纪录片的,所以你说那个位置我觉得其实挺好理解,因为导演那时候也是在跟对拍摄对象在聊天,肯定是这样拿着最舒服的一种状态,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很刻意的,因为他除了拍摄他是拍摄者以外,还是一个谈话者,摄影机在这样位置可能朋友之间交流会更自然。
章明: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你这样拿到的是最舒服的拍摄视点,因为那个机器不适合扛在肩上,他太小,我一直坚持这样在拍。后来他们都已经浑然不觉这个机器的存在,我自己有时候也忘记,有时候一只手在吃饭,另一只手在拍着,就是一点点拿着拿习惯的。
那个角度,是最稳定的方式。我今天看的时候我发现应该还可以更稳定一点,我刚开始的时候还是要找,你还是会在说话的人之间会犹豫,完全靠直觉,你会觉得把这种属于这都是技术问题,当然也是一个经验问题,还有你的选择的问题,你会捕捉到哪些人,哪条线你需要跟下去,在现场一秒钟之内做决定,可能还不到一秒钟。他最后结果是这么一个结果。
主持人张新伟:导演有个观点就是拍摄的时候就是在剪辑的过程,选择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剪辑的过程。
章明:对,你拍的过程就是一个选择。你后期剪辑还有第二次选择,就是把很多你认为不必要的剪掉。
观众8:我之前在搜集电影的信息的时候,我大概有个初步的预判是说这可能是说以后在新巫山开始元年,但后面我觉得更像是一个人物的纪录片,您的视角在拍摄过程中有转向吗?还是说你只是在记录你在不得巫山这一段时间的一个故事,
章明:我没刻意去拍城市,因为最重要的还是人为核心,我第一天拍的还是王强作为主要的一个旁观者,他是跟我一样,从外地回到巫山来,第一次看见那个场面非常震撼,可能在巫山,当地人他们没有那么觉得那么震撼,是因为房子一砖一瓦这样拆拆除的。
他跟我一样,我们第一天迫不及待地就去看现场。都是凭直觉,根本就没有去想,因为本来就没有计划,在拍的时候我有没有去想它的主题是什么?绝对没有想,就是把它拍下来。
我凭着直觉,拍摄像笔记一样的东西,你从文学角度来讲,它就是一个随笔。
观众8:您在剪辑的时候有没有确定主题呢?
章明:我没有去想我拍一个什么样的主题,我没有计划,没有写提纲,最后在剪辑的时候,纯粹还是从故事性的角度来让他这个故事比较完整,没有做别的处理,根据两条线来剪辑,把其他的不需要在屏幕上删除,最后去剪辑,《巫山之春》这个名字是我剪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剪的时候我觉得这个才是主题,而不是搬迁。
主持人张新伟:剪辑是按时间顺序吗?
章明:剪辑是按照实际发生的时间线走的,因为它是实际发生的事情,你很难去把它颠倒。
我唯一颠倒的地方就是我把第一天拍的部分镜头放在结尾了,实际上王强最后在河边走出音乐的那段就是第一天拍的,还是收尾收到那个地方。
05
编剧朱文看《巫山之春》
主持人张新伟:很有意思的是,最后高潮点就发生在影片的后半部分。朱文老师想问一下您是第一次看吗?您看了以后有什么感受呢?
朱文:我是第一次看。我听说章明的“巫山三部曲”提法很久了,前两部曲都跟我有关系,就是《巫山之春》,跟我没有关系。
章明把成片送给我,我也没看。我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一个合适的氛围看。今天感觉好像是一个对的时间,我就来了。我在来的路上我在整理这个事情。1994年的圣诞,大概也就在这两天,我们俩在南京街上逛,确定产生了拍《巫山云雨》的想法,确定了那个故事的走向。1994年的圣诞到今年的圣诞。 1995年的春节,我和章明一起回到了巫山,在巫山生活了一个多月,章明拍《巫山之春》,相当于是8年之后,让人感触很多,我觉得犹如梦幻,恍若隔世。
在座的可能还有很多没有看过《巫山云雨》和《秘语十七小时》的,《秘语十七小时》里在陆游洞的老头,也出现在了《巫山之春》里面。1995年春节跟章明两个人在巫山游荡四处找景的时候,陪我们找景的就是这帮朋友,虽然我跟他们这么多年没有见面,我也觉得他们是我生命中某个阶段碰到的朋友,他们都老了,一下子又重新活在我的面前。
但是当时我们拍《巫山云雨》的场景成了一片废墟,有很多细节可以和《巫山之春》产生非常有趣的勾连。章明刚才用了一个词叫农耕社会。当时的巫山几千年来没有大的变化,巫山的生活,我觉得还是很原生态的。
我1995年春节去到的时候,(交通)那么不方便的一个地方,当时的老巫山整个县城只有篮球场大的平地,你出门就要爬坡、上台阶。
《巫山之春》这个片子,我看得出章明的创作脉络,他没有预期的,但是恰恰在一个最恰当的时间记录下了新巫山元年的景象,我觉得和《巫山云雨》、《秘语十七小时》,构成了一个非常珍贵的历史文献。
他的艺术价值我都觉得都还在其次的,并不是说它没有艺术价值,它一个当然很高,但是不重要,它作为一个历史文献的价值变得更加不可替代。(掌声)
06
获得和消失之间的平衡
观众9:我看了看您的很多作品,我发现桥和水,然后在您的作品中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一种表达的介质,,包括你们这个片子结尾也是一大片江水,中间一个桥飞越过去,您是怎么看待的这个东西?
章明: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这么一个环境当中,我生活这种环境就有一条江,我小的时候上小学的时候跟我母亲在江对岸的一个乡村小学,因为我母亲在当老师,乡村小学中间就隔着一条大江和对面的巫山县城隔开,童年的印象就是繁华的地方就是离我比较远,江面上还经常有那种更加离我遥远的那种轮船,那时候,很少有机会坐船,也没有钱去旅游,就在这个地方呆着,连过江一次都很难得。
大家都都封闭在这么一个地方,对外界的想象非常多。尤其是到了晚上,船上面灯火辉煌的,像一座移动的城堡的这样过去,你就会对景象印象非常的深刻。后来所有电影都有一种这边和远处某个景象的这种关联,对远处景象的一种想象。就是一种视觉上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上大学要坐很长时间的船,后来就变成快艇,花6-8个小时,飞艇封闭得像飞机一样的,两岸就快速的就飞过去了,再后来高速公路修通就只有5个小时,高速公路就没有在江边,就在山里面,现在飞机也通了,高铁也通了,长江上只有那些个别的那种旅游船。
主持人张新伟:就感觉距离拉近了,但是好像也消失了一些东西。
章明:对,中国就是很大一部分的那种景象消失的历史,我们在所获得的和消失的中间的平衡,我觉得在这个之间摇摆没有找准,这也是很多艺术作品所关心。
观众10:我发现里面的人物的角色都是非常有生命力的,他们的情感也是特别充沛的。您觉得现在,我们人跟人的关系和人跟社会的关系会倒向何处?
章明:过去的农耕社会的一个状态是我们可以对每一件事情,对每一段关系,你就会更深入的体会,现在的话你对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关系,你的体会就更短促,你就是接收到的这种信息太多,你根本来不及消化,就马上下一个信息就进来了。
在过去的话,你等一封信,你可能要等一个星期,你会很深入的去体会那种人际之间的关系,你去一个地方,要徒步或者要坐船,坐车很慢。现在很快,你可以一天跑很多地方,我觉得这是两种价值,你当然可以主动地回归那样的生活,但是你还是感觉有失落,你觉得没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因为你没有那么强大的定力,你如果有那么强大的定力,能处理这么多事情,那也是可以成立的。反过来讲,大量的信息都是垃圾,你怎么通过强大的大脑来辨明,这是新的考验和新的价值观。很难去辨别孰好孰坏,这正是艺术灵感起源的地方,促使你创作的灵感这样的,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中国的诗意是慢慢消失状态。
2003的纪录片,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意识到影像的力量以及随之而来的潜在的威胁,一个小小的DV机在他们眼里可能就像是一个玩具;
2003年的巫山的农耕社会,人们的社交不像现在城市中产这般有边界感,不会那么在意被摄像机怼脸拍;
2003年的中年男人们的道德观价值观一丁点都不会阻碍他们在朋友之间肆无忌惮地谈论女人,情感依赖也有,但炫耀居多。(当然,今天的人们相比之前多了一点女性主义的价值观,但也没有多太多,这样的物化女性的谈话可能会比较难以再出现在纪录片中,但是仍然发生在我们的生活里。)
多重原因之下,镜头下的人们没有什么包袱,展现出了影像中少见的真实感和赤裸感。
每次看这种纪录片,我最在意的就是拍摄者和被拍摄者的关系。之前看《吉祥如意》、《一切都会有的》、《二毛》也一直在关心这个问题。
这样的纪录片也总是会涉及到伦理问题,摄影本身是具有侵犯性的,即便一切内容都没有曲解生活,但是拍摄和记录的行为本就值得讨论——一个人同时是参与者,又同时是局外人,这样的角色是怎么被接受的呢?章明怎么能够一直呆在朋友圈子和朋友们玩,又一直在拍摄的呢?《吉祥如意》的导演是如何作为重要家庭成员参与葬礼,又一边拍摄的呢?一些生活中的事件本来是悲伤的,但是在影像中可能是重要的和具有故事性的。所有的事件又重新被加上了一种利益视角,虽然这种利益视角可以减轻,但是始终存在,当然生活中有很多的角度都可以给事情增加利益视角,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可以去论证说拍摄带来的利益视角是可控的。
除去拍摄这个形式本身的问题,本片在内容上也有敏感的部分,片中涉及到了一位女性的露脸裸露的镜头,且那位女性在全片出现时间很长,姓氏和大概的住址都有涉及。并且本片在传播中并没有征求那位女性的同意,导演回应说因为她当时并没有拒绝拍摄,因此是默认可以传播的。这样的说法我个人是不能接受的,并且认为这就是有伦理问题的。但是另一方面,我也认同具有伦理问题但没有法律问题的影像资料可以传播,毕竟最真实的生活就是破败不堪的,如果选择了生活的这些角落,那纪录片总是沾点的,要被拍摄者都满意那是不大可能的。不过但凡代入一下被拍摄者还是会很生气,这确实很不尊重。而且话说回来,在拍摄时对方未拒绝的情况下,未告知/未经允许使用对方裸露影像真的是法律允许的吗,是不是当事人不追究责任就这么过去了啊......那如果当事人追究责任呢?
昨天有人聊到了张婉婷拍摄英华女中的纪录片《给十九岁的我》被紧急停映,写上面那些文字的时候,我一直以为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案例,结果今天早上起来就刷到了相关的推送,没想到这事就是发生在昨天当天。时间线稍晚一点的评论区很多是对于伦理的质疑,而这在《巫山之春》里的评论区是占少数的,人们的角度也许有时候真的需要被提醒吧,如果没有人提出来,大家就会默认其中的伦理因素都是被良好解决的,理解片子很复杂,如果要考虑关心片子外的东西就更分裂了,大部分人大抵是想偷懒的。很多人说保护受害者,就算是好片也不应该看了,但是我知道我还是会去看《给十九岁的我》,甚至会好奇片中人物的反应,会想在看完片子之后再去仔细看主角之一反对公映的理由。他者的视角永远参杂着自大,我了解并体会这一点,因此认同其中存在严重的伦理问题,但很显然我的道德也仅限于此。
有的人也许在生活中面目可憎,在作品里就显得可爱,可能是因为我们隔着屏幕获得了一种上帝视角。同样,我想导演在拍摄的时候也是隔着摄像机,才获得对“角色”的一种冷静的热爱。 很打动我的是电影最初的场景,人们在废墟上用记忆搭建老城。站在碎石上说“我在电影院这边”,很荒谬。 听导演最后评论各种纪录片,其实想问问他对“纪录片”的定义和理解,但好像也没有必要,谈论定义最无必要,何况是在映后谈这种场合。 是“巫山之春”,画面却是灰蒙蒙的,所谓的“春天”全是靠行走于废墟之上的人构成的。 道德评判对于评论作品没什么意思,但是也能从道德评判里见出一些东西。影片中容纳的是三峡大坝的历史和历史的人物,置于当下的历史中,却又实现了一次重点的分散和转移。不知道当时放映现场的情况如何,而过去了17年,我们学会了关注女性的名字有没有被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