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传奇剧《天下长河》正在湖南卫视热播中,芒果TV同步播出。
这是国内播出的首部讲述清代黄河治理的电视剧,围绕着康熙年间两位治水名臣靳辅、陈潢展开。以康熙十五年为起点,两人二十余年来栉风沐雨、力挽狂澜。虽然最终未竟全功,但在历史上留下了光照千古的精神印记。
《天下长河》的剧本初稿,完成于十年之前。当时,受制于技术之难与市场之困,它成了张挺唯一一部未能拍摄的“抽屉本”。随着热钱退潮与正剧上位,这部剧也终于能与观众见面。开播以来,这部剧的收视率和网络热度抢眼。
近日,笔者对话《天下长河》导演兼编剧张挺。以下,为张挺的讲述。
《天下长河》的剧本,是我10年前写的。第一稿的格式,还是话剧式的。
拍《大明风华》时,有一次我和总制片人姚昱竹聊天,说我写过一个水利的剧本,搁置了10年一直没拍。她很惊讶,说你还有“抽屉本”呢?
《天下长河》是讲古代水利的戏,一方面,它很枯燥;另一方面,要大规模展现土木工程和水灾,特别难,尤其彼时还是大IP横飞的年代。
机缘巧合之下,芒果TV总裁蔡怀军听到《天下长河》这个故事,他听了一刻钟,很有兴趣,决定做。这次播出芒果TV扛了很大压力,包括湖南卫视在内,在这个时代制作和播出一部这样的戏,非常需要勇气,我很感激。
《天下长河》与近十年的历史剧,不太一样。它的主题和内涵是比较严肃的,延续的依旧是十年前历史剧的模样,但是主题探讨的是人和国家以及人和时代的关系,它的批判性和对古装题材的拓展,是有一点进步的。
决定重启之后,广电总局电视剧司的领导助力颇多,帮我们请了黄河水利委员会以及清史的专家来开会。故事从康熙15年讲起,黄龙泛滥,险些将清政府冲回关外,危机四伏。
康熙要解决这个难题,首要任务就是治水,治水犹如治国。越深入这个题材我们越发现,几乎很难将治水这个事情从一段大历史里剥离出来。当时国家正处在战争状态,平三藩,收台湾,雅克萨之战,平葛尔丹,包括政治上的明珠、索额图党争,甚至我们的主人公靳辅、陈潢也死在党争之中。
要把治河的这段历史梳理出一个轮廓来,前因后果非常复杂,而且治河专业性很强,涉及到大量的古代工艺和千百年中国古代水利理论的革新,这些要依托很多专家把它搞清楚,还要戏剧化,和单纯的宫廷剧不同。像剧中“朝政清,黄河才能清”等台词,是提纲挈领的话,在这一点上,我对这些专家很是感激。
水利专家王英华老师,帮我细细批改了剧本,清史专家们帮我们把外围的政治关系理清,他们的努力确保了这个剧本的基本骨架是结实的、抗打的。
《天下长河》其实有三层意思:第一层就是故事的主线,治理黄河;第二层是历史长河,也就是治国这一段,包括了朝廷的人际关系;第三层是文化的融合,那个年代,西方文化刚刚进来,满汉文化也在融合。中华文明为何能传承5000年不绝?不外乎八个字:不弃涓滴,终成巨流。
我们的传统文化能流传下来,中间经历了大量文化融合。它具有强大的同化、吸收和学习能力。黄河之所以雄壮,也不只是一条河,它在奔涌的途中,融合了无数支流。
历史上靳辅和陈潢的结局是悲剧,但全世界的史诗,永远都在描写失败且死去的英雄。
在中国人眼里,真正的成功不是活着赢得什么,这只是最小的成功。诸葛亮北伐成功了吗?岳飞北伐成功了吗?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伟大人格和高贵的精神。我们把成功分为三种:立功、立德、立言。施琅收回台湾属于立功,靳辅、陈潢不能终其功业,但他们的精神永存,人格光照万古。死亡,恰恰是他们成功的开始。能在黄河边,让百姓心甘情愿为之立雕像的没几个人。
靳辅和陈潢延续的是一种大历史观,它不是程朱理学的史观,不是孔孟时代的史观。靳辅和陈潢从骨子里不是忠于某个皇上,不是忠于某个政权,他们忠于历史,忠于中华民族,他们信仰和尊崇的偶像是大禹王,是李冰,是潘季驯。
陈潢有句台词,“天下不是皇上的,黄河也不是皇上的。再过一百年、一千年,地上的皇帝比天上的星星都多,黄河只有一条,在黄河面前,我们是平等的。”
我写剧本的时候,翻《水利志》,看到一代一代的水利官员,前赴后继拿命往黄河里填,大部分人在历史上连名字都没留下。他们才是中华民族守护神。
康熙三十多年,百姓就给靳辅和陈潢立河神庙了,当时陈潢还没平反。
过去有句话,叫遗爱自在民心。一个人伟不伟大,光靠自己说是不成的,要看百姓是不是真心实意地纪念你,歌颂你,追随你。
《天下长河》比较有意思的是,触摸了中国文化精神层面里边一些让人不太舒服的东西。一个就是帝王哲学。帝王哲学不是权谋,不是平衡术,而是高度的自私,高度的唯我主义。所有的帝王都是非常自私的,视人命为草芥。
我们不能自我感动,夸某某人是明君,然后把自己带入到帝王身份里。我们仔细观察,刘汉、李唐、赵宋、朱明以及爱新觉罗的大清,无非家天下而已。这个基本命题都弄不清楚,不像个现代人。的确有封建帝王做了对民族有益处的事情,但同时也有很多对世道人心的欺骗。
第二个就是程朱理学。
为什么说礼教“吃人”?因为它把人囚禁起来,把人的脑袋全都弄成榆木疙瘩,所谓存天理、灭人欲。谁是天理?谁代表天理?皇帝?圣贤的教导?搞不清楚,最后是一笔糊涂账。你看于振甲,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搞五四新文化运动,坚决不能再让这样的思想去祸害年轻人了。
这套东西,曾被视为官学,统治阶级用来毒害人民。这些过去都是概念,我们把抽象变成了画面。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里写,字里行间写满了吃人。
于振甲身上,始终在自我矛盾、自我压抑、自我谴责。
为什么有那么多笔墨在他身上,首先是想写礼教的害处,以前大家谈起读书人,以为都是李白这种,其实不然。大多数读书人就两种,一种是徐乾学这类,他知道自己学的是假的,敲门砖而已,一旦得了功名,就尽数抛之脑后,上下其手,求名求利。
另一种就是于振甲这种,祸害自己,祸害国家。康熙这种聪明人,都不相信礼教,但他们又无比推崇礼教,以此为工具制造“脑残”。
第二个源于他身份的特殊性。于振甲后来继承了靳辅和陈潢的治河理念,死在河堤上,他也是一个很有名的河督,后来在历史上公开认错。不管怎么样,我认为他还是个君子,一旦认同,就可以贡献身心和生命,可惜改变不了榆木疙瘩的脑袋。于振甲这个人物形象,应该说在古装历史剧里从未出现过。
过去很多的戏,不太涉及人精神层面的复杂性,总在道德问题上纠缠:忠与奸,清与贪。
《天下长河》打破了这一概念。清官未必能办好事,忠臣往往贪名声。如果完全依靠私德来辨别,历史上99%的官员都是奸臣,扛不住查,道德的分野只是一种非常简单的历史认知,不遵循历史唯物主义,不符合历史真相。
就像剧中康熙骂于振甲一样,你自以为是清官就高人一等了,觉得自己什么都是正确的了,看谁都是贪官。一个国家的运作机制非常复杂,如果只拿着道德来标榜自己、要求他人,非得把老百姓都祸害死不可。
如果真要给清官下一个定义的话,我觉得是“清明”。清官判断事物,要清明、果断、有效。于振甲只占一个廉字,唯一优点就是穷,行为特点就是横。
我喜欢用生活化的笔法来写历史剧。真实的历史,不是之乎者也的文言文。你看《红楼梦》,里面很多脏话,《水浒传》里面哪句话你看不懂?这都是明清人的原话。我们做古装戏,就是要尽量写出这种台词来,让观众毫无障碍。文言文在古代,只是特殊知识阶层书面表达的工具,它更像是一种准入门槛。
“平三藩诏”是我改的。原文很华丽,可承担不了戏剧功能。观众看不懂,也开启不了下一阶段的任务。我安排高士奇重写了一篇诏书,一是为了点出下一阶段的核心:收台湾;二是剧作的深意:任何时候都要居安思危。
康熙初年的朝堂,动荡不安。这是个很努力的皇帝,刚出场,上面孝庄压着他,下面大臣总顶撞他。康熙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实权呢?收复台湾以后。
到了雅克萨之战,他就逐渐成为一个有绝对权力的人物,但是也走向了人性的另外一面,刚愎自用,听不进反对的声音。我们不能因为清代官方历史歌颂他圣明就跟着喊圣明,然后把他尽情美化。
《天下长河》的片头,是动画化的清代《黄河图》。
为了做出现在的效果,我们花了不少钱。先是从二玄社买来复制品,然后将复制品高清度扫描,重新勾勒、补色,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也要手绘。
水戏很难拍。因为水和人的互动关系不是特效能完成好的,水会沾在人身上,会把人打湿,衣服和头发会变形,这些细节有一点假都不能看,只能玩真的。
开篇那场大水,纪录片里有,成吨的水往演员身上泼。在这部戏之前,没有很多水灾的拍摄经验,得摸索着来,黄龙来了那种奔涌的气势,特效做不出来。
洪峰过境的声音,我们也经过了反复调试。最终定下了“老虎咆哮”的底音,层层叠加,压实后就成了真的洪峰,充满了生命力和威胁感。
最难拍的一场戏,是靳辅救灾、靳治豫过河。
那场戏要在河上搅出大浪来,要把船沉掉,把人都栽到水里去。我们自己修的堤坝,挖了一条河,用几艘摩托艇制造局部惊涛骇浪的效果。很多观众觉得像特效,我们挺骄傲,这句话从好的一方面理解就是观众觉得不可能实拍。
其实特效很多时候只是辅助作用,帮我们把局部串联在一个画面里。像开篇黄河大决,人们站在房顶上,拍摄场景很小,当地的群众演员带着家里的狗、猫、鸡、鸭来,一组组拍,一下午就拍完了,最后合出来一个巨大的黄泛区。
合龙就是硬碰硬了,我们仿照古代工艺,外覆柳叶,内包木石,做了个真的柳石枕,七十吨的吊车愣是没弄动,后来换了一个一百吨以上的才吊起来。
这个戏里小讲究的地方是挺多的,像我们复原的南书房和慈宁宫的景,质感都不错。包括里面的动作戏,打布库那部分,我们请来一个摔蒙古跤的全国冠军,布库戏一场拍下来,罗晋浑身疼了好几天,他们身上的衣服是刺子布,一种专用于摔跤的手工布料,拽来拽去,指甲都坏了。
藤牌兵大战八旗骑兵那场戏,请的是福建地趟刀和地趟拳的传人,按着书上的图示制作盾牌,排练战术战法,包括像“三叠浪”“圆阵”“突进式”“削足式”。
因为这些都是战阵,不能拍成武侠,要真实地看见,并且能让观众相信藤牌可以战胜火枪。林兴珠本人是很了不起的英雄,雅克萨之战拿了首功。
清代的服装,美术组也做了详细调查。清晚期、中期和早期的服装区别很大,康熙年间很多衣服还是明式。甚至连演员,都是按画像找的。
这部戏的音乐,我们也下了很大功夫。片头是劳动号子,片尾是吟诵了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都是非遗传人录制的,经过了历史考据。
剧中所有的号子——山东号子、河南号子、江南号子、陕北号子,都是专门请的老先生来现场扮上演的,能把这些声音保留下来,也很珍贵。片尾的吟诵,专门从湖南请了朴真老师,用平江调来吟诵,古人就这么读书的。
施琅喝醉酒时,唱的是闽南语的《采茶调》,那是他在台湾的记忆;康熙给孝庄祝寿时唱的是当时流行的一种梆子,“二十四孝”里的“老莱子戏彩娱亲”。
剧里的台词,我们吸收了戏曲的道白节奏。
明珠和索额图奏事,经常会第二个人压着第一个人的最后一个字说话,这在戏曲里叫鱼咬尾。第一集明珠和康熙关于争论官是谁给的那段,节奏突然拉起来又突然放缓,用的就是戏曲的玩法,这些都是古人从日常生活中发掘出来的。
这部剧是以当代人的视角去审视古代人,而不是站在古人,或是历史传声筒的角度再进行一遍歌颂。所以对康熙的看法,对于振甲的看法,对靳辅、陈潢的看法,并非帝王叙事,而是以一种批判性的角度重新审视过去。
清官、明君的评判体系我不认,理学观念我也不认。有时大家可能会不适应,因为这部剧拒绝了让你继续做清官、明君的美梦。2022年了,如果我们还在呼吁“圣天子”,呼吁清官、道德圣人,那也太可笑了。清官、明君、侠客、神仙,都是过去中国人在现实黑暗中挣扎呻吟时的幻想,等到醒来,依然是奴隶。
我上大学时,学黑格尔的《美学》,其中有一章专门讲到历史剧。黑格尔讲得很清楚,所谓历史剧就是当代人通过历史看待自己的一种方式。历史剧,本质上是当代人对那段历史的评判。复原古人,是历史学者和考古学家的事儿,跟戏剧没关系。
剧中发生的大事,包括两次黄河口决堤,包括收复台湾,时间线都是清晰的,至于他们平时吃喝拉撒睡,那就得由着我来了。像陈潢,史书就记载了他治河的天赋,具体的东西没什么,必须给他铺设完整的故事线。
一个人如果真的通读历史,他首先学会的是怀疑,学会的是对事物看法的复杂化,而不是变成简单的“XX粉”。但话又说回来,观众是观众,创作者是创作者,你的作品拿出来,就必须要承受所有观众的看法,关于历史的复杂性用戏剧去表达的时候,是可以有风格选择的,严肃沉闷是一种,但是我不选。
像明珠和索额图之间,有争斗,也有和谐。
所谓党争,是从上而下的。为什么会存在党争?因为皇帝想让你争,以防“合而谋我”,你不党争了,政治生涯也到头了。党争的根本是皇帝挑拨利益集团。索额图对明珠说过一句话,咱俩要是一和,那就死在一块堆儿了。
有人说,喜剧风格是不重要的,恢复历史原来面貌才是重要的,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不能真信,大多数评论都是自我标榜,你要真按他们说的做了,他们能让这个戏冷得哭死你,所以对评论本身也是要分析的。
这个戏里的历史问题错综复杂,如果扎下去写,占的篇幅太大,所以就尽可能地让它寓言化一点。而且你一旦把眼光抽离出来,会发现所谓的权谋本就是喜剧,人在政治舞台上扮演某个角色,直到死去。
做编剧也好,做导演也罢,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让观众兴奋。如果你不能让观众兴奋,那再深刻也没有用。影视剧是大众通俗文化,根本目的是观众。我的戏,首先要努力做到生动有趣。天底下,最可怕的就是没意思三字。
从《大明风华》到《天下长河》,我的认知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前者里的人物,还是处在一个皇权下的评判,好皇帝,坏皇帝,忠君,或者是奸臣;到了《天下长河》,戏里的人物完全摆脱了封建王朝的评判标准。
靳辅和陈潢,就是中国历史上两个最终的胜利者,他们跨越时间,穿越三百多年的迷雾,站在我们面前,依然让我们感动,他们值得被铭记,这一点做到了,这个剧的目的也就实现了,其他那些枝枝蔓蔓,都遮盖不了这两个人的光辉。
我们拍摄的最后一天,在剧中星宿海杀青,年轻的陈潢对着黄河古道说:“我要让黄河安澜,不输古人”,那是我最心动的一场戏。
从剧中一个意外的细节说起。
「阿玛!阿玛!」
一场水灾,冲走了很多人,其中也包括这个在找着自己父亲靳辅的靳治豫。在这场戏之前,靳治豫还当着众人(河工)前称呼他父亲为爹,但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他丝毫没有犹豫地称呼了:阿玛。
这样的戏剧对比其实就短短几个字,但直接表明了靳家不是汉人,而是很早就跟着清兵的汉军旗人。所以靳治豫才会从小就称呼自己父亲为阿玛,只有在南方才会改称呼给别人看。
无独有偶,在零零碎碎分布在这部剧的其它细节里,也提到了河道总督王光裕是汉军旗、靳辅的夫人还是正红旗人。
这些细节加起来不超过一分钟,它没有在卖弄,不是特别详细地强调,但这个戏剧张力上的对比事实上隐约指向了《天下长河》最核心的主题:
办好一件事,最困难的不是办法本身,而是人,是怎么让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人,然后把事情办成。
现在我们先聊一聊河道总督。总督是正二品,这个职位很高了,总共就正一品、从一品,下面就是正二品了。它在明代是专事专设,还不固定,到清初才固定下来。一开始地方在山东济宁,后来去了江苏淮安,总之是运河流经的地方。这意味着河道总督是为了保证漕运的稳定的。
漕运,包括南方的粮食、盐等,北京是不生产这些东西的,但北京时时刻刻都需要这些,所以漕运是帝国的命脉,所以南方的经济对帝国来说很重要。
但自从黄河从淮河口入海(这个黄河流向和今天不一样,历史上有过很多次改道),这里经常会泛滥决口,黄河、淮河都侵入到运河通道,阻塞漕运,从顺治到康熙初年,几乎年年决口,在这种情况下,河务就很重要了。
起初清朝的河务是学的明朝,由工部负责,级别很低。你想,一个工部的下级官员被临时派到地方治理,会遇到哪些问题:首先他不可能长时间待在这,所以必须速战速决;其次他隶属于工部,是不可能调动得了工部级别的资源的;最后他在当地也会四处掣肘,放眼望去谁都比他职位高。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清朝设立了河道总督,一步步抬高了河务负责人的地位和权限,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进行统一部署。
当然,这建立在一个战略前提上:河务很重要,它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但我们必须重视它、解决它。所以我们愿意为了它专设一个高级职务。
理解了这个大背景,我们来看《天下长河》开篇的戏剧逻辑是怎么搭建的。
康熙十五年,黄河又一次告急,很快就会冲垮安徽的堤坝。
这个时候安徽巡抚靳辅站了出来,他动员了河工,亲自奔赴河岸,与大家一起防灾。这些都没什么,但戏剧点出现在他强调要炸堤,把黄河水引去已经疏散了人群的桃源县。
桃源县在哪?这里说的是历史上的桃源县,它就是今天的泗阳县,隶属江苏淮安府。
尽管人已经没了,但作为安徽巡抚的靳辅,实际上插手到了江苏的事情。
这是一条隐线,虽然在故事里没有直接表现,但它是客观存在的,从很多细节来看都能说明这一点,而不是创作者无意忽略了地理位置的差异。
而在剧中,靳辅很快就被问责了,他被问责的理由是贪污。但问题是,靳辅作为刚上任不久的安徽巡抚(他是被康熙快速提拔的,这一点下面还要说),是怎么插手河道衙门的工程的?
答案其实是他早就是被看重的河道总督人选。而且是被皇帝看重的。
但现在的河道总督王光裕是索额图的人。靳辅也才只是安徽巡抚。
从剧中能看出来,虽然一开始就给靳辅安了个贪腐的罪名,但其实大家没有那么关心他是否贪腐,这不是说大家知道他没有贪腐,而是大家不在乎他有没有贪腐。
包括皇帝。
第五集有一场大雨中明珠代表皇帝和靳辅的对答戏,那场戏里明珠一直在问你为什么要贪腐,而靳辅一直回答的是我到安徽以来始终在留心河务。
这个对答什么意思?
说明靳辅自己也很清楚,他此刻拿出什么,才能保命,甚至把这个局做大。
为什么他敢?答案就是上面说的,他是汉军旗人。甚至他是汉军镶黄旗人,镶黄旗是上三旗之首,无论是满汉,镶黄旗都比下五旗的地位要高。很多我们熟悉的名臣,比如范承谟、佟国维、年羹尧,都是这一旗的。
换句话说,他是自己人。
康熙需要他,康熙需要他来管河务。
河务不是说你有治水的能力就能让你来管的,得是自己放心的人。整个康熙朝河道总督有11个,其中9个都是汉军旗的,剩下两个是纯汉人,没有一个满人。这个局面是为什么?
别忘了这是在哪出的事。淮扬地界。在明朝这是南直隶,是明祖陵所在地,出了不知道多少进士世家;在明末这里还发生了扬州十日。换言之,此地是有天然的抵抗力量的,可偏偏这里又是漕运重地。
而负责河务的人如果是纯汉人,皇帝不放心;如果是纯满人,能力不足,再加上无法与当地的纯汉人沟通。所以汉军旗就是最佳的人选,一方面他们是朝廷的人,另一方面他们能够在当地与纯汉人友善交谈。
所以看起来开头讲的是靳辅的贪污案,实际上大家的核心焦点是:皇帝对原来的河道总督王光裕不满了,谁来接任?
所以看起来靳辅在故事开头是被王光裕陷害污蔑贪污,但实际上背后还有很多暗流。王光裕虽然是河道总督,正二品,比安徽巡抚这样一个从二品要高,但他和安徽巡抚是分属不同系统的,一个条条一个块块,他们之间本应该没有太大的冲突。除非真正的冲突是,靳辅很可能是继任的河道总督。
无论是从剧中还是从历史上我们都能看出来,靳辅在康熙十年就被皇帝从内阁外派去了安徽当巡抚,而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留心河务,并且保证安徽没有出过事,五年后的康熙十五年,他其实就是下一任河道总督的最佳人选。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诉求清晰了,我们才能看到索额图、明珠的各种勾心斗角和人事运作。当然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大多数剧里都会有。
有意思的是这部剧里还有一条隐线。
对这个职位和这次事件表示观望态度的,不只是台面上的这些人,还包括两江总督和江苏巡抚。
因为按照靳辅的治水办法,筑堤来冲刷清口淤沙,带来的结果必然是黄河之水下泄,导致淮河水出清口不畅。再加上淮扬地区地势偏低,因此很容易就被淹没田地。
而淮扬地区在上文中说了,有着数不尽的自明以来的世家。他们的田地要是被淹了,那还了得?所以负责管理这些地方的两江总督、江苏巡抚也必然是其中的利益相关方。——这也是靳辅这个方案后来屡屡被反对的根本原因。
这里要说一下的是,关于从江南江西总督到两江总督,以及从江宁巡抚到江苏巡抚的称呼的变化,一般认为是康熙时期开始,雍正时期定型,本文直接称呼为后世确定的说法。
有朋友要问了,明明剧中没有出现,为什么我能笃定这几个人是沉默而不是剧中没写呢?
因为虽然他们还没出场,但在片尾列表里我看到了他们的名字。
两江总督阿席熙,漕运总督慕天颜,江苏(江宁)巡抚余国柱、汤斌。
此外,把靳辅押往北京的,是江宁知府于振甲(也叫于成龙,是另一个于成龙,是后来的河道总督,与靳辅的想法完全不同,也是汉八旗)。
于振甲的登场的那场戏说的是,江宁大老爷,奉旨赈济灾民。
这暗示得很明显了,黄河泛滥归泛滥,堤坝是你安徽巡抚炸毁的,但赈济灾民的事情还是我们江苏来干。可偏偏两江总督和江苏巡抚都不出面,找一个江宁知府来负责赈济,来负责押运。
他们也在跟朝廷表态。
不是说话才是表态,沉默本身就是表态:我要看你怎么做。
为什么他们敢这么直接叫板?
举个例子,汤斌。生于河南睢州(今河南睢县)。他的祖上汤宽是滁州来安县人,追随明太祖朱元璋起兵,以后世代为官,七世祖汤庠迁居睢州。
这就很明显了,看起来在河南,其实淮扬这个地方自古以来都有他们家在,淮扬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
在历史上,靳辅被当成死囚押运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但慕天颜、汤斌这些人和靳辅的矛盾是有的,而且很大,既然片尾出现了他们的名字,我相信也一定会着重描写那场大论辩。这里按下不表。
虽然历史上靳辅被当成死囚押运的事情不存在,但靳辅的快速被提拔是存在的。上面说了,靳辅作为汉八旗,不需要通过科举就能进入中枢,他很快就被外放去了安徽巡抚,五年后就被迅速提拔成为河道总督。这个举措背后,必然是康熙对他的重视。
但这不构成戏。因为这样的话所有的主动性都是康熙在做,和靳辅无关。
所以本剧开篇这个改编,实际上是起到了几个效果。
一是加重了靳辅的性格描写,一方面是老谋深算深刻领会,另一方面是依旧甘愿为了黄河治理挺身而出,而不是一个普普通通满嘴道德文章的庸臣。
事实上,就在靳辅一百年前,另一个由扮演靳辅的演员黄志忠饰演的历史人物海瑞,同样是治理吴淞江的应天巡抚,同样也是一个有大谋略的人:一个举人能当应天巡抚,在晋升渠道非常狭窄的明朝,这一点非常罕见,海瑞从来不是后世以为的一个一根筋的人。
起到的第二个效果是通过这个事件,把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圈了进来。关键是下。
我们知道,一部历史题材的电视剧,往往更多会着墨朝堂,而对于二三品以下的官员就随意写写,仿佛他们没有因为各自的出身和路径而产生的利益诉求,仿佛他们没有因为各自的职位高低而产生的权限大小,在演绎中他们不是为非作歹的打手就是爱民如子的清官,几乎沦为了背景板。
品秩是很重要的。你是安徽巡抚,你的职责在什么地方;你是河道总督,你的职责又在什么地方?这个是不能出差错的。
而在很多人心中,仿佛明清帝国这样一个庞大的官僚系统就只有最上面几个人在那玩,下面全员工具人。
除了少数几部优秀的历史剧描写了大量中级官员外,几乎没有看到以这些官员为叙述对象的。而且那几部剧更多描绘的是他们在面对惊天大案时的反应和斗争,而不是日常的人事、文书等。
把这个关系梳理一遍才会发现这部剧和其它剧的不同。虽然它在很多地方添加了喜剧色彩,表现得很戏谑,但在一些关键逻辑上,它是在试图表达真实的运行规则的。
最简单的,官员的日常是什么?
不是斗争,不是拍马屁,而是批文件、搞文书,因为治下事情实在太多了。
就拿康熙朝来说:平三藩、收复台湾、征讨葛尔丹,打仗,大家熟;鳌拜和遏必隆、索额图和明珠,朝堂斗争,大家熟。但具体日常办什么事,大家不熟。
这部剧选了这样一个切入点,这本身就是值得关注的。因此也能理解为什么要加那些喜剧桥段,不然没人看,电视剧《贞观之治》就一板一眼地拍了大量的政务。
所以与其写靳辅在安徽巡抚上做了什么事让康熙满意,然后升到河道总督,不如直接设计这样一个事件,所有人都体现出了自己的性格和诉求,而且还是在斗争中做了事。
我们回到河道总督。
按照习惯,靳辅作为安徽巡抚(从二品),如果他要升迁,下一步其实就是地方行政总督(正二品)或六部官员,但去河道总督,其实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差事。
一方面虽然正如剧中所说,这是个肥缺,每次开工就有大把油水可以捞。但另一方面,这个职位的风险极大。
黄河水泛滥是天灾。对于这样的天灾,是需要面对极大的不确定性的,是需要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的。所以这个职位风险大,只要堤坝被冲垮总督就要被问责革职;但这个职位机会也多,基本上平安退休的都能入贤良祠。
也因此我们更加理解了,为什么管河道的必须是能统领好几个地方的正二品大员,而不是任由地方行政各自为政。
比如剧中一开始说的,靳辅作为安徽巡抚,炸堤把江苏淹了。为什么?
因为在行政区划里,这一块是山东、河南、安徽、江苏的交界处,就是大家常说的黄泛区。而且当时的地方村落还不像今天这样有明确的行政归属建置,建置到县乡就到头了,下面零零碎碎的村落并不能特别明确地归属到哪个行政区域,所以如果是行政地方长官来领头的话,很多地方没法调度。就好比今天上海嘉定和苏州昆山、鄂尔多斯与榆林,这些地方也关系密切,一直在搞一体化。
所以在面对在遇到天灾时,必须要有一个大区级别的来统一指挥。
所以大家关心的是康熙选谁当这样一个具有大权限的人。
这是目前为止前十集的核心议题。
在剧中,康熙选择的是靳辅。在很多看多了演义小说的观众看来似乎没什么,但实际上它意味深长:
靳辅本来已经是死囚了,但康熙不仅之前接连提拔他,还让他以原官接任河道总督。
对于一个非常拥挤的明清帝国来说,每往上一步都很艰难,因为有着大量和自己相似背景和状态的人,但康熙还是这么直接地提拔了一个人。
想明白这个背景,才能知道《天下长河》想表达的另一个核心:它不是什么皇帝看重谁就可以让谁升迁的。
比如康熙看重陈潢的治水才能想给他一官半职时,索额图直接说了这样会让天下费力科举的士子寒心。陈潢进步太快的话,遭来的关注和非议也会很多,会掣肘陈潢办事,所以康熙选择了不给他官职。
大家都在想办法塞人,太皇太后几乎每场戏都在跟康熙明示或暗示要用老旗人,康熙都没听。
康熙有自己的想法。
这部剧特地写了三个角色:徐乾学、高士奇和我们上面提到的陈潢。
徐乾学。历史上是顾炎武的外甥,剧中改成了徐阶的后人,而且在朝中无人(历史上他们家在朝中是很显赫的)。在剧中徐乾学是唯一通过正规的传统科举考中的探花郎,然而意气风发的他很快就被分配去了翰林院当编修,面对满屋子的没有出路的进士,徐乾学很快就被打压了下去。——这就是我们说的明清时期的拥挤。三年出一个,对朝廷来说,不稀罕。
高士奇。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剧中,他都属于没有通过正规科举但被康熙亲自拔擢的士人,压根没用多大功夫他就进了南书房,成为康熙的秘书。
陈潢。上面说了,此外还有一个细节,是靳辅推荐了陈潢以后,康熙想召见,被明珠阻拦了。明珠的意思是,如果康熙召见的事情传出去,而陈潢是个庸才,那脸面上不好看。
是的,如果皇帝要特地拔擢一个人,必须要保证这个人真的有用。
皇帝拔擢高士奇不是办事的,是用来制衡明珠和索额图的,所以他不必为高士奇担心会不会被人攻击被人掣肘。可陈潢不一样,他是需要陈潢治水的。
所以这个三人对照组很有意思。有意思的不只是他们个人的人生际遇,还有康熙在面对他们时的不同用法。而这些不同用法意味着什么呢?
第一层是意味着康熙要表达我才是选拔人的唯一权威,你明珠再是吏部尚书、你索额图再是赫舍里亲贵,那也是我说了算。
第二层就要考虑到这三个人的籍贯:他们都是南方人。
徐乾学,江苏昆山人。高士奇,浙江余姚人。陈潢,浙江杭州人。
他们不是满人,也不是汉军旗,甚至还不是淮扬地区的汉人,他们是江南浙江的汉人。
在历史上这三个人不是同时出现的,但在剧中将他们糅合到了一起。
这意味着康熙在笼络江南士子,在收士人的心,同时在向淮扬地区表示,你们要听话,然后我会用你们的,否则我就先用江南浙江人了,甚至我先用浙江人来负责治水。
所以看起来徐乾学和高士奇与治水无关,但实际上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治水的一环。
这就回到上面说的了,本剧最核心的主题:
办好一件事,最困难的不是办法本身,而是人,是怎么让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人,然后把事情办成。
执行治水的人用陈潢。浙江人,没有功名,也没有淮扬地区的地方利益关系,他负责出技术得罪人。只要能做事,就能让他实现抱负。
调动资源的人用靳辅。汉军旗,自己人,又能和满汉几方面都说得上话,这个人还可以一往无前,可以作为治水的主心骨,在面对别人质疑时可以坚定,哪怕在这个过程中遇到很多舆论上的非议,但他不图一时,要图万世。
最后决策的人是自己。作为皇帝,不仅要同时保证漕运和河务,还要保证各方面都能安定,而在这个平衡过程中他还要做事。
所以这三个人走到一起成为了本剧的三个主角。
康熙说,当官是要做事的。
做事。
在这个基础上,怎么把事情做好?
再进一步说,面对到处掣肘的利益体,怎么把事情做好?
这部剧讲的就是这个。别看两个字很简单,古今中外真正能实践起来的很少,不是光有理论就行,也不是光有勇气就行,需要有智慧,也需要有勇气。在这个过程中要清楚知道什么是我们必须要牢牢抓住的,什么是可能会有的矛盾,而这些矛盾哪些是可以化解的,哪些是不可避免的,在不可避免时如何下好决心把事情做下去?
这也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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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天下长河》热播,难得有一部聚焦于水利的电视剧,由《大明风华》团队制作,虽然该剧并没有称自己是正剧,但俨然20年前央视正剧的派头,类似于《天下粮仓》等。
但是这部剧可能高估了大家的历史知识,我觉得在片头用一段话介绍下黄河泛滥的背景比较好,在看剧过程中,不断有弹幕在重复问一个问题:
黄河明明是北方河流,流经北方省份,长江才是南方河流,为什么这部剧中治理黄河都是在安徽和江苏?黄河何时流经江苏了?
很多人不理解,觉得是剧方出现了错误,历史剧不是不可以说错误,但是连主题都出错的,应该是没有的。
山东东营的黄河入海口
所以我认为片头应该写上这样一段话:
今天,黄河从山东东营出海,流入渤海。而在距今400年前的清初,黄河却是夺取淮河水道,在今天的江苏北部入海的。黄淮洪水频繁,造成沿岸饿殍遍地,水灾泛滥更影响了京杭大运河和漕运,“河道”与“漕运”成为刚刚立国仅30年的清王朝最为头疼之事,更与“三藩”一起成为年轻的康熙帝亟待解决的三件大事。
我觉得片头如果写上这样一段话,很多人就会看懂这部剧,那么,黄河就这么随意吗?一会儿江苏入海,一会儿山东入海?事实上,黄河水道的改变并非天灾,而是典型的人祸。
水泊梁山的消失
很多人文学的启蒙都是四大名著,不少人爱看《水浒传》,从儿时收集水浒卡便开始有了兴趣,进而接触到了《水浒传》,《水浒传》里面的八百里水泊梁山令人影响深刻。
可我们都知道,山东一直都是缺水的北方省份,这是很多人的固有印象,山东如何能有八百里水泊梁山的存在?莫不是小说家的杜撰吧。
确实,从今天的地理情况来看,梁山周围根本没有水,更没有所谓的800里水泊。
山东省济宁市梁山泊景区,可以看见水面少的有限,且是现代人工开凿
这和大家印象中的完全不同,今天,这片水乡几乎看不见了,都是陆地和良田,难得找到一小片做了风景区,面积也小得可怜,那么,北宋时期的梁山的周围到底是不是真的有800里水泊呢?假如有,为什么今天又消失了呢?
原来,历史上的梁山泊来源于黄河泛滥,注意,这里的泛滥其实是一种良性的涨水,并不是我们剧中看到的“黄龙”般的洪水,从五代到北宋末年,黄河曾经多次在下游决口,每一次决口之后,大水都会将梁山四周的土地淹没。在这些黄河决口的记载之中,规模较大的至少有三次:
第一次是在五代的后晋开运元年(944年),黄河在滑州一带发生决口,史书记载:石晋开运元年,滑州河决,侵汴、曹、濮、单、郓五州之境,环梁山合于汶水。
滑州,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安阳市滑县一带,距离梁山仅100多公里。黄河在这里决口,大水蔓延了整个黄泛区,并将梁山一带的土地全部覆没。最终,黄河水积聚在梁山四周,使梁山成为了一个水中的“孤岛”,形成了最早的梁山水泊的概念。
梁山泊最大的时候,真的和八百里洞庭湖一样大,苏轼是北宋时期著名的诗人,宋神宗熙宁十年,他受命出任徐州知州,在这里治理了黄河,这是宋代记载最大的一次黄河泛滥,《宋史.苏轼传》中是这样记载的,徙知徐州。河决曹村,泛于梁山泊,溢于南清河,汇于城下,涨不时泄,城将败,富民争出避水。也就是说,北宋时期的梁山泊,从鲁西南一直延伸到江苏徐州,有点像今天的微山湖,但是微山湖面积仅仅1000多平方公里,而历史上的梁山泊,根据记载,其实和今天的鄱阳湖差不多大大,是5000多平方公里,整整五倍之大。
所以,黄河泛滥,这才有了梁山泊,有了水浒好汉。
那么, 梁山泊又是怎么消失的呢?
这就要说到历史上著名的靖康之变。
北宋末年,有一件大事,那就是靖康之变,金兵攻破东京汴梁,俘虏走了宋徽宗和宋钦宗,宋徽宗之子赵构在南京应天府(今天的河南商丘)登基即位,决定舍弃开封南下。
兵荒马乱之下,当时的北宋丞相,名叫杜充,这个人镇守北京大名府,为了抵抗金兵,他想到了一个馊主意。
这个主意居然和1938年蒋介石下令炸毁郑州花园口黄河大堤一样,就是掘开黄河大堤,让黄河水去抵挡金兵。
杜充下令开决黄河大堤,就此,黄河水涌入泗水,小小的泗水无法承载自喀喇昆仑山天上而来、蜿蜒数千公里的黄河水,汹涌的黄河水夺取了土地,淹没了农庄和村落,淹死了无数的人,随后全部涌入了淮河。
花园口决堤
淮河也承载不了黄河巨大的水量,黄河带来的大量泥沙,把淮河下游河道淤高堵塞,夺取了淮河的出海口。
本来淮河可以排向沂河等支流的,现在全部被黄河泥沙堵塞了,无路可去的淮河在盱眙淤积成了湖泊,也就是今天的洪泽湖和高邮湖,而在山东,被黄河夺取水道的淮河支流泗水,也在山东形成了南四湖和骆马湖,而由于黄河改道,历史上的水泊梁山一下子失去了水源,逐渐变成了陆地,真是应了那句“沧海桑田。
杜充毁掉了黄河,却完全没有达到效果,金兵绕道走了,继续南侵,可以说这样的馊主意完全没有起到作用!
对于杜充这个人,普通人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这样的人即便当时是宰相,今天也只是黄河砂砾般被人遗忘了。
精忠岳飞剧照
可是他的作品没有被大家遗忘,那就是延续近千年的黄泛区!
今天人们对于黄泛区的印象来自于蒋介石的花园口决堤,所以我们也可以看看当年民国时期的黄泛区是什么样子。
这些就是民国时期黄泛区的照片,黄花园决堤,造成了89万人遇难,1200万人流离失所,这种惨状居然发生在距今不到百年前。
所以,黄河的泛滥和明清黄河故道,完全就是杜充的人祸导致的。
那么,在宋代之前,难道黄河被治理得服服帖帖,不曾闹事吗?
的确如此。
黄河清,圣人出,不过治理黄河最有效的,却是著名的暴君隋炀帝。
隋炀帝大运河功在千秋
因为长安在西汉末年损毁严重,东汉王朝定都洛阳,所以格外关注黄河的水患问题。
公元69年,王景奉命治理黄河,虽然历史上大禹治水故事说的是疏导的重要性,可是王景知道,黄河下游地区河道众多,一旦疏导过后,黄河水进入泗水、淮水,必会引发淮河的洪水,所以他采用了修堤的方法。
王景率民工数十万, “修渠筑堤,自荥阳( 今郑州北) 东至千乘( 今利津县境内) 海口千余里”,“凿山阜,破砥碛,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裁弯取直、疏浚浅滩、加固险段,自上而下对黄河、汴渠进行了治理。他创造性地采取了“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后溃漏之患”的措施。
所谓水门,就是现代的溢流堰,用石块砌成,两边与大堤相连,堰顶低于大堤 。清代魏源推测出水门的运用机制如图所示。
就此,水门起到分水分沙、淤滩固堤的作用。
可惜的是,因为黄河改道的缘故,这个工程没有流传下来,其实这个工程和“都江堰”的重要性差不多,但只有都江堰保留至今。
此后,一直到南北朝时代,黄河都没有再泛滥。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黄河没有水患,另外一条河流淮河却发了大水,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这和南北朝的对峙有关,南北朝时代,北朝和南朝的分界线恰恰就是淮河。
淮河,是发源于河南南部桐柏山,流经河南、安徽和江苏的一条河流。
淮河的历史非常早,早在《尚书·禹贡》中就有记载,当时古代把四条大河称之为“四渎”就是江河会淮济,也就是长江、黄河、淮河和济河。
今天淮河是中国七大水系之一,所谓的中国七大水系,指的是松花江水系、辽河水系、海河水系、黄河水系、淮河水系、长江水系、珠江水系。
也就是说,淮河自古就是一条文化名河。
淮河源头桐柏山
可是,因为淮河流经的安徽和江苏北部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很少有纵横沟壑的山脉,所以河流没有山脉的阻挡,在平原上特别容易泛滥,所以淮河自古就泛滥成灾。
秦始皇时期,淮河就泛滥了好几次,秦始皇还在河南桐柏山建立了淮祠,祭祀淮河之神,后来因为东南有天子气,就问术士该怎么办,术士说,这地方盘踞着一座大山,就是今天的钟山,内藏王气,只需要把它凿空了,将长江水引进来,王气就泄露殆尽了。
秦始皇一听,立马命囚徒开凿了这条河流。到了汉朝,人们误以为这是淮河的支流,又因为是秦朝开挖的,所以叫做“秦淮河”,秦淮河就这么来的。
不过,淮河的治理难度小于黄河,所以,同样是在东汉王朝,通过修筑淮河堤坝,有效治理了淮河。
但是淮河在南北朝时期突然崩坏了,这源于一场战争。
北魏孝武帝时期,北魏曾经发动大军南征,准备一举消灭梁朝,南梁在韦睿的率领下火烧邵阳洲,取得了钟离大战的胜利,这是奠定南北朝均势的一战,从此之后,南北双方再也谁都消灭不了谁。
巧合的是,钟离大战爆发地钟离,地点就是在淮河。
钟离之战是数十万人的大会战,前后持续几个月,南梁为了抵御北魏,在淮河上流修建了名叫“浮山堰”的军事工事。
浮山堰是世界上有史以来记载最早的土石结构的大坝,为了修建这个大坝,梁武帝萧衍亲自督工,用了20万民工修建而成,大坝修成之后,淮河水果然上涨,南梁放水淹了北魏的寿阳城,可是最终洪水泛滥,终把大坝也给冲垮了,大坝只维持了4个月不到,冲垮后的大坝造成了淮河泛滥,死亡了数十万平民。
南北朝战乱时代,这次水灾也没有多少人在意,很快南北朝开始了更加混乱疯狂的局面,侯景之乱扰乱了南朝,河阴之变扰乱了北朝,北魏一分为二,东西魏东西对峙,再也无人管这片淮河泛滥区了。
所以说,从公元507年钟离之战,引发淮河洪水泛滥开始,淮河开始了将近百年的肆虐时期,造成了皖北、苏北等地区长期的贫困,这是战争造就的悲剧。
所以,隋炀帝修建大运河,虽然史学家说是为了自己享乐,但我觉得背后并不是那么简单,而是为了沟通南北,尤其是有治理淮河的作用在,否则他一个人去一个湖里面游船,不是更好玩吗,为何要挖一条长长的河出来。
隋炀帝修建大运河,就是为了治理淮河,因为淮河泛滥将近百年,不得不修了。
我们看隋朝大运河的图,跟我们想的一条直线不同,隋朝大运河是一个“之”字形状,其中的永济渠是为了治理黄河,通济渠就是为了治理淮河。
通过这条大运河,果然水患得到了极大的缓解,隋炀帝意外造就了一个繁华都市,就是开封,开封缺水,市内没有天然河流,运河正好弥补了这一缺陷,人们称之为“汴河”,通过这条运河,缺水和交通不便的开封一下子变成了交通巨无霸,和江南一地的货物往来便利,造就了北宋的东京梦华。
北宋张择端 清明上河图
所以说,从汉朝到宋朝,黄河一直是从山东入海的,也没有什么大的水患。
可是从杜充掘开黄河开始,黄河夺取淮河水道入海,黄河年年洪水,淮河年年泛滥,皖北、苏北成为黄泛区,造就了千里饿殍的景象。
而当时统治中原的是金朝,整天打仗,没有时间修河,元朝打了几十年的仗,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便开始修河,实在是因为不得不修了,水患太严重了,元朝大运河就是我们熟知的京杭大运河。
元朝时期,重新挖掘了一条线的京杭大运河,还有名臣贾鲁开凿的贾鲁河,可是元朝恰恰是因为修河而灭亡的。公元1351年,红巾军忍无可忍,效仿陈胜吴广,埋下一个一只眼的石头人,上面写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掀起了长达二十年之久轰轰烈烈的红巾军大起义,最终1368年朱元璋称帝,占领元大都。
明朝时期,面对着黄河,一味想着保守治疗,并未大修,这也导致明朝黄河水患尤其严重。
明成祖朱棣时期本想大修,无奈靖难之役大多经过山东和苏北,造成了当地的赤贫,无法支撑修河大业。
到了明朝弘治年间,明朝才开始修河,由都御使刘大厦主持,在郑州、开封一带凿月河,开引河,导水入淮河支流,堵塞黄陵冈险工各口,阻水分流向东。在黄陵冈东西筑长堤,自河南武陟,经新乡、延津、山东曹单二县,到砀山总长180公里,阻止向北漫溢。
弘治七年(公元1494年),大工告成。自此以后,黄河全河夺淮入海。其后,向海淤进加快,全河黄沙凶猛下注,海底暗沙迅速增高,进而露出水面,成为洲滩。
弘治时期的治理黄河让黄河安定了数十年,到了明朝中后期,黄河开始再度泛滥起来。
嘉靖及之后,黄河改道决溢更加严重,嘉靖和隆庆时期的黄河水患有如下记载:
嘉靖五年(1526):黄河上涨骤溢,东北至沛县庙道口,载运河,注鸡鸣台口,入昭阳湖。汶洇南下之水徙而东,而河之出飞云桥者浸而北,淤数十里,河水没丰县,徙治避之。
嘉靖七年(1528):会河决,淤庙道口三十余里。
嘉靖九年(1530):五月,孙家渡河堤成。逾月,河决曹县。
嘉靖十三年(1534),是岁,河决赵皮寨入淮,穀亭流决,庙道口复淤。
嘉靖十九年(1540)黄河南徙,决野鸡冈。
嘉靖二十六年(1547):秋,河决曹县,水入城二尺,浸金乡、鱼台、定陶、城武,冲穀亭。
嘉靖三十一年(1552):九月,河决徐州房村集至邳州新安,运道淤阻五十里。
嘉靖三十七年(1558):七月,曹县新集淤。
四十四年(1565):七月,河决沛县,上下二百余里运道俱淤,全河逆流。
四十五年(1566)方土未成,河复决沛县,败马家桥堤。
隆庆三年(1569):七月决沛县,自考成、虞城、曹、单、丰、沛抵徐州俱受其害,莱城淤塞,漕船阻邳州不能进。
隆庆四年(1570):秋,黄河暴至,莱城复淤,而山东沙、薛、汶、泗诸水骤溢,决仲家浅运道,由梁山出戚家港,和于黄河。九月,河复决邳州,自睢宁白浪至宿迁小河口,淤百八十里。
隆庆五年(1571):四月,乃自买璧双沟而下,北决三口,南决八口,支流散溢,大势下睢宁出小河,而匙头湾八十里正河悉淤。
嘉靖皇帝
到了晚明万历时期,就没法看了,基本上每年都是水患,因为太长了,长达百条,这里不贴出,所以明朝灭亡,很大程度上也有黄河泛滥的一份功劳。所以明朝才不得不让治河名臣潘季驯治理黄河,潘季驯提出了“开导上源,疏浚下流”的治理方案,一定程度上止住了水患。
黄河终一发不可收拾,和明朝末年的著名起义军领袖李自成脱不了干系。
我们知道,李自成是古代著名的农民起义将领,而且他和未能灭亡东汉的黄巾军、未能灭亡唐朝的黄巢不同,他是真的灭了明朝。
李自成之所以取得这么大的军功,就在于其取得了河南地区,尤其是开封。
明朝末年,天灾人祸,李自成起兵,在中原一带攻城略地,然而农民起义军往往缺少一处稳定的根据地,往往地方打了又丢。
这一次,李自成铁了心要取得开封,他刚刚攻克洛阳,把福王放到锅里炖了汤后,誓要取得开封城。
当时驻守开封的是周王,名叫朱恭枵,他相比于明朝诸多藩王,智商在线,不吝金银,散尽金银珠宝,鼓励官民守城,李自成好几次都打不下来,最后,谋士牛金星说:“长困久围,坐收完城,据以为都,席卷天下”。
这一次,李自成听取了建议,不再攻城,用大军把开封城团团围住,等待城中粮绝,官民开城出降。
最后,围困了四个月,开封城里几乎人吃人,明史记载,周王朱恭枵的一个妃子怀孕了,想吃一个包子,买来一看,居然是一个人的手指头,这妃子活活被吓死了,一尸两命。
最后,周王苦苦等待救援,就是没有一个人来救他,关键时候,开封府有个推官叫黄澍,他出了个馊主意:掘开黄河大坝,可以效仿汉末著名将领关羽水淹七军,淹死李自成,悲催的是,崇祯皇帝居然同意了。
先不说开封在黄河之下了,问题是关羽淹的是曹军,现在掘开黄河,淹的是自己啊!但崇祯不管了,他下令掘开黄河,周王也没办法,里应外合,掘开了黄河。
而且关键是,这个计策听起来十分像杜充掘开黄河的馊主意,但是病急乱投医,明朝没办法,掘开了黄河。
黄河果然向李自成军队冲去,明史记载说,淹死了三万人,李自成遭到重创。然而很快河水冲向开封城,最后,黄河的滔滔河水立马不受控制,将开封城墙冲垮。在明末的一本笔记,名叫《大梁守城记》,详细记载了这场人祸:举目汪洋,城中之水,几于城平,所见者,钟鼓两楼,群藩殿脊,相国寺顶,周邸子城而已。
也就是说,开封整座城市,除了周王府,全部被淹了!百姓被淹死了几十万人。
李自成就这样得到了开封这一座空城,随后攻取了长安,进军北京,明朝灭亡。
明末这场空前的灾祸彻底毁掉了开封,更是开启了黄河洪水肆虐的魔盒。
清朝初年,开封城已经是一座死城了,《大梁守城记》记载说,“黄沙白草,一望丘墟,满目蒿蓬,恶臭十里可闻”,城里面的泥沙,堆积了一米多高,整个开封府被毁。清朝康熙年间,开封只有10万人了,是北宋时期的十分之一。
所以,明末的战乱再次导致黄河一发不可收拾,这才有了《天下长河》片头出现的“黄龙”肆虐的洪水景象。
雪上加霜的是,淮河也开始了洪水泛滥,这是由黄河夺淮所导致的,淮河体量小,承载不了黄河的巨大水量,只能年年泛滥溢出,明朝时期,淮河年年泛滥,越来越严重。
明朝277年,安徽属于南直隶,根据记载,安徽有220年出现水灾,平均1.26 年就有 1 年发生水患。与同期各省全国水灾频率的平均值相比,明代安徽水灾发生频率偏高。清朝267年,安徽省有258年出现水灾,平均每年一次,大多都是淮河水患。
比如明神宗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淮河流域特大洪水。
四月初至八月,淮河流域淫雨不止,七、八月间又发生多次强大的暴雨,洪涝灾害异常严重。据文献资料记载,流域内各支流、干流等地区120多个州县受灾。尤以淮北平原地区灾情最为严重,“平地水深丈余”,“舟行树梢,人栖于木,”“大水进城关市几没。”由于淮河大水,又受黄水顶托,排泄不畅,“高堰决高良涧、周家桥等二十二口,高宝诸堤决口无算”。
据《明实录》记载:凤阳“淮河涨,平地引舟,大水进城”。
盱眙“水漫泗州”。
宿州“州境半为泽国”。
荷泽“五月大雨至八月禾尽没”。
曹县“大雨,自四月至八月不止”。
曹州府“五月大雨决单县黄固口”。
邳州“五月大雨,邳城陷水中。六月,邳州、宿迁溺死人无算”。
丰县“夏霖雨三月,人食木皮,次年春,瘟疫大作”。
高邮“高宝诸堤决口无算,明年尽塞”。
宝应“淮水决高堰,……没田庐人畜,死人无算”。
在全淮河流域大雨,淮河、黄河决口的情况下,从“徐州至扬州间,方数千里,滔天大水,庐舍禾稼荡然无遗”。这是明朝淮河历史上最为严重的一次大水灾, 造成了十万人的死亡,明神宗救灾不力,后来几十年索性就在宫中自甘堕落,也不上朝,可以说,这次水灾和明末的衰弱有着很大的关系。
甚至朱元璋的老家安徽凤阳,年年洪灾,百姓逃荒,编出了凤阳花鼓歌骂朱元璋。
说凤阳,道凤阳。
凤阳本是个好地方。
自从出了个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荒。
明神宗万历皇帝
淮河水灾最终淹没了盱眙的明祖陵,也淹没了明朝的王气,淹没了民心,直接导致了流民四起,明朝灭亡。
所以,康熙帝治理黄河、治理淮河,都是势在必行了,不得不做了,如果不做,就等着亡国。
康熙帝治理黄淮
清朝初年,治理黄淮的重任只能落在康熙身上,这是康熙的责任,也是清朝的责任,如果清朝不入关,大可以自由渔猎,但是一旦入关了,就要承担起这个责任,对百姓负责。
不管是为了百姓也好,还是为了统治也罢,康熙都不得不修河。
同时,康熙不得不修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运河和漕运。
大运河是中国历史上多数王朝的生命河,自从宋朝以后,中国南方的经济便超过了北方,为维护统治,统治者便千方百计从南方引入财源。在元、明、清时期,三朝的都城均在北京,大运河更成了他们的“生命线”。
黄河一旦发洪水,便倒灌运河,冲坏堤防,冲入泥沙,导致运河河床增高,河水变浅,舟船难以行驶,中央财源中断,百姓饥荒严重,封建政权受到威胁,为保障运河畅通,必须立即治河。
明朝仇英 南都繁华图
面对肆虐的水患,康熙帝表现得寝室难安,他虽主持多次制定治水规划,却许久不能实施,主要原因是资金不足,百姓贫困,三藩又相继叛乱,所以治河工程一拖再拖。
所以,三藩稍微安定了点,就立马开始修河,他任用水利专家靳辅和陈潢用“以堤束
水,借水攻沙”的方法,再加上一些辅助性工程,如开中河、修堤坡等,确实收到了成效。这方面剧情都已经讲到,不再剧透。
靳辅治理工程得到了康熙皇帝的全力支持,现在看来,康熙在当年确定的兴修水利举措确属很不容易,因为自康熙十四岁亲政到康熙十七年,前后共十一年时间,其间正是清廷多事之秋,而且不断地打仗,都需要花钱,在这种情祝下。年轻有为的康熙皇帝能做出如此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决策,的确对治国安邦作用巨大。
靳辅也没有辜负康熙,他革新了河道上的腐败,确保工程健康地运行下去,康熙多次南巡,其实就是视察治河工程的。
随着黄淮被整治好,运河疏通,刚刚立国50年的清王朝终于开始繁荣起来,运河沿岸的扬州和淮安富甲天下,尤其是淮安,是黄淮和运河的交汇之处,极为重要,淮安安定则天下安宁。
淮安清口枢纽
扬州盐商天下闻名,淮扬菜博纳百川,就形成于清朝,今天也是我们国宴的代表。
淮河治理大功告成之日,也同样是清廷天下大治之日。当时,从边疆到内地,从长城内外到大江南北,处处呈现百废待兴的景象,清王朝终于稳定下来了。
康熙皇帝
不过这部剧并非一味歌功颂德,也暴露出很多清王朝当时的问题。
第一个就是吏治腐坏,我们看出,清王朝可以说从上到下无一不贪,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甚至连修河的保命钱也要贪污,中间的火耗十分严重,白白浪费,虽然靳辅是好官,但是他只能管河道,管不到天下。
这个问题,后来被雍正解决了,火耗归公,通过强有力的反腐,整顿了吏治,事实证明,只有一把手下定决心反腐,才能成功。
第二个就是康熙用人上太重人情味,过于偏袒满人和自身从小的发小,所以高士奇不敢办阿席熙也是如此,后来果然康熙未能保住靳辅,康熙二十七年,靳辅、陈潢被人以“屯田扰民”的罪名参劾而遭撤职,郁郁而终。吏治的改革同样要雍正皇帝大刀阔斧改革下。
雍正皇帝
所以,清朝末年,同样和明朝末年一样,黄河再度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康熙所说的稳定黄河一百年,真的只有一百年。
近代史时期,外有英法强敌入侵,内有太平天府起义,国难下,黄河淮河一起发难,仿佛在向上天控诉不公。
可是,上天或许看当时的中国太苦了,意外送给中国一个大礼。
那就是黄河改道了,天佑中华。
1855年8月1日(清咸丰五年六月十九日),黄河在河南兰考北岸铜瓦厢决口。
汹涌的黄河水像黄龙一样,没有向南流去,反而向北流去。
当时的清政府忙着抵御外敌,无暇顾及黄河,放任它流去,一时间黄水浩瀚奔腾,水面横宽数十里甚至数百余里不等。一夜之间,黄水北泻,豫、鲁、直三省的许多地区顿被殃及。
然而,奇迹发生了。
黄河这次依靠自身的黄龙冲刷出了河道,流入山东水系后,从山东入海。
就这样,黄河奇迹般地改变了河道,从苏北入海,一下子变成了山东入海。
更加神奇的是,因为淮河是在苏北流经的,黄河夺取淮河水道,导致黄河、淮河年年泛滥,而山东等北方地区年年干旱。
黄河流经山东后,黄河和淮河分家了,皖北和苏北不再洪涝了,山东不再干旱了,一下子都解决了。
只不过还留下一个尾巴,淮河没有入海口,只能流入洪泽湖,借助长江入海。
民国时期,战乱频繁,没有人管淮河。
新中国之后,在毛泽东“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呼吁下,从1950年11月起,这场动员三百万民夫,波及河南山东江苏安徽各省的“治淮工程”正式开始。第一期工程仅用八个月,就修筑堤坝2191公里,初步做到“小雨免灾,大雨减灾”。淮河流域,也在1951年11月,迎来了久违的大丰收。
治理淮河,新中国经历了十多年的摸索,最终才治好了淮河。
这期间还有1963年和1965年两次洪水泛滥,到了1968年,基本上淮河入海道才修好,距离1951年开始修淮河已经17年之久了。此外,除了1975年和1991年淮河发过两次洪水之外,淮河基本上平静。如今的淮河已经30年没有发过水患了,堪称奇迹。
而贫穷已久的安徽,终于有了休生养息的机会,成为了著名的粮仓,根据统计,2019年全国各省粮食产量排名,第一名黑龙江省7503万吨,第二名河南省6695万吨,第三名山东省5357万吨。安徽省排名第四,粮食产量4054万吨。高于河北和江苏、四川的产量,说明水利的重要性,安徽从年年发水灾的物质贫瘠省变成了全国排名第四的粮仓,百姓在也不用逃难讨饭了。
就连《凤阳花鼓》中唱的凤阳县,如今也逐渐富裕了,不仅有了粮食,还做成了面粉,全国销售。赶上了好时代,凤阳县早也不会十年就有九年荒了,凤阳真的成了好地方。
淮安枢纽
今天的淮河,也不再泛滥,正如那座以淮河得名的城市名字一样:
真的淮安了。
天下长河,在今天新中国,才真正得到了实施。
参考文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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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长河》最后一集结尾,头发花白、稀疏到几乎快扎不起辫子的康熙,来到百姓供奉的河伯庙,看到靳辅和陈潢的雕像。
半晌,他缓缓回头,眼神望向镜头。
缓慢拉长的镜头,配上急促呼号的音乐,像是一种拷问,很难不让人去思考,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百姓】
最开始追剧时,我也曾以为,剧中的康熙,胸怀天下心系百姓,是个好皇帝,但慢慢看下来就意识到,环境在变,人也在变。
剧中的康熙(本文所说人名均指剧中角色,与历史无关),人生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到收复台湾之前,他是急于建功立业、站稳脚跟的少年天子。
此时的他,既需要稳住自己的皇位,也需要稳住刚入关的大清朝的天下,所以,他谦虚好学、知人善任。
第二阶段,收复台湾之后紧接着雅克萨大捷,再到孝庄去世之前,此时的他,江山稳坐、志得意满,开始膨胀,编剧多次借索额图、明珠、高士奇等人的话点明,皇帝已经不是从前的皇帝,如今已经没有人敢对他不敬、更别说违逆了。
但此时孝庄尚在,还有人能抓住他的缰绳,或者说,能够给他适当的指点和关心,让他不至于彻底放飞。
第三阶段,是孝庄去世之后,他彻底成为高高在上、独断专横的孤家寡人。
但第一阶段的康熙,就是真的心系百姓吗?
不是的,再回过头来看第一集,康熙十五年,大雨不停歇、黄河守不住,紫禁城里的康熙,心急如焚,他急的是什么?
并不是黄河决堤后会死多少百姓、活下来的百姓又将遭受多少苦难,而是,河运不通、军粮运不过去,无法平三藩,满清就不得不退回关外了。
他当然也害怕百姓伤亡太多,因为,流民太多就容易生事,同样会让他的江山坐不稳。
其实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将平民百姓的命运放在心上。
在于振甲阻拦靳辅炸坝、导致水淹三省害死那么多百姓之后,康熙虽然嘴上对于振甲各种嫌弃,却不仅对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反而令他不降反升。
那些死难百姓,其实他并不在乎,三藩已平,局势向好,死一点百姓已经不那么要紧了,杀了于振甲偿命也没意义,还不如把他用到该用的地方。
再到最后几集,康熙派支持自己的于振甲去当河道总督、深挖河道,结果导致海水倒灌、又害死无数百姓,此时的康熙,更加完全不当一回事了,现在的江山已经固若金汤,死了多少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惩处于振甲,就意味着承认自己的错误,皇帝是不会错的,这点后面再讲。
【盛世】
前几集里,孝庄很喜欢说的一句话是,皇帝他要开创盛世。
这话听着别扭,要不是学过历史、知道确实有“康乾盛世”,很容易会觉得她在夸海口说大话。
我们都知道,古代的百姓有多不容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不管怎么说,生在盛世总比生在乱世要好很多,皇帝要开创盛世,是好事。
但问题是,他开创盛世,是为了百姓吗?
不是的。
收复台湾之后,康熙去祭拜先祖,说他“必能成就远迈汉唐、青史永载的治世”。
他要开创的,是让后世子孙江山永固的盛世,是让自己名垂千古的盛世,至于老百姓,只是“顺带手的”。
在最开始的时候,百姓过得好不好,跟他过得好不好、也就是江山坐得稳不稳,是息息相关的,所以他心系百姓。
等江山坐稳了,百姓过得好不好,跟他过得好不好,关系已经越来越薄弱了,他是否还能继续心系百姓?
真说不好。
不做太绝,也无非是畏惧史笔如铁罢了。
早年间为了稳住江山,他始终憋着那一口气,苦了太久,等到真的开创了盛世,是会对自己有补偿心理的。
在撞破太子的龌龊事之后,他讲到自己从七岁起每天三更起床,从不耽误,想到自己多年来不敢懈怠,结果自己最寄予厚望的亲生儿子却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河道再度搅浑,怎能不心灰意冷,生出一种无人可信任的众叛亲离之感,生出一种“我这些年来图的都是什么”的荒谬感。
之前偶然看到一句话,好皇帝不应该活得太久,说得实在太对了。
历史上但凡不是英年早逝的明君,很少有晚年不昏庸的。
太难了,奋斗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想要苦尽甘来地放飞自我享受一番,高高在上那么多年,想做的事情一件件都做到了,怎么可能做到不自负不唯我独尊呢?
【人性】
我曾一度不能理解,剧中设置那个疯疯癫癫的皇太后,也就是康熙的额娘,似乎与整部剧的画风格格不入,究竟意义何在?
到后来才慢慢品出,康熙的虚伪与冷漠,并不是从绊倒明珠开始的。
表面上,他对额娘十分宽容,各种哄着纵着,然而,这个可怜的女人,她想要的是这些吗?她真正想要的,康熙不知道吗?
她只是想离开皇宫,回自己的家乡。
最开始,康熙也想放她回去、为此向孝庄求情,那时的他,待人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但孝庄表示,放她回去说你阿玛的坏话、毁你阿玛的名声怎么办?
而且,规制就是这样,入了宫就别想再出去,我都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了,她凭什么就能回去?
冷冰冰的名声、规制,哪个都比活生生的人更重要。
所以,后来的康熙,对她依然是哄着纵着,唯独再也不提放她回去的事情。
他也不是生来便虚伪和冷漠,而是,在这样的封建体制下,人性会渐渐消失。
对自己身边朝夕相处的亲人尚且如此,对近在咫尺的苦难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又怎么能够指望他真心去怜悯那些离他那么遥远的黎民百姓?
其实,这也是一部帝王成长史,讲的便是,一个封建帝王,如何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曾经的康熙,求贤若渴、心胸豁达,在遇到陈潢之后如获至宝,陈潢讲到束水攻沙,他不懂便是不懂,直接表示“朕还很糊涂”,虚心听陈潢讲解,陈潢在他面前完全不讲君臣礼仪,他也毫不介怀。
后来的康熙,在自己提出深挖河道遭到陈潢反驳之后,却变了脸色:难道河务上的那点学识,朕还不如你吗?
他膨胀了,觉得自己是皇帝、是神、所以无所不能,而其他人呢?
都不过是要么为他所用、要么弃如敝履的凡夫俗子罢了。
亲情、友情,都在渐渐消失。
【黄河】
对比一下靳辅和陈潢。
他们呕心沥血地治河,不仅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连人都没了,而两度决堤淹死百姓的于振甲,却功成名就。
他们输了吗?
不,恰恰相反,他们赢了。
陈潢是封建体制下的异类,他尊康熙,是因为康熙让他治理黄河,而不是尊君权,所以到后来,为了黄河,他也会违逆康熙。
在他眼里,黄河面前,皇帝也不比普通老百姓高贵。
他活得纯粹,不求功名,一生只做治河这一件事。
如果没有遇到陈潢,靳辅也只是封建体制下一个普通的老官僚,
但他偏偏遇到了陈潢,于是,也能说出活人不能让死人压着这样的话。
可巧,包括皇帝在内的那些既遵从祖制、又在意身后名的人,不就是被死人压着吗?
康熙被太子气到杀人时,孝庄让他冷静下来,拿捏他的一条便是,将来史书上怎样写你。
他要开创盛世,他要证明自己比所有人都厉害,要留下比所有人都更响亮的名声。
但偏偏事与愿违。
在其他地方,他事事都能如意,唯独在治河这件事上,陈潢却非要跟他对着干。
更可气的是,陈潢还是对的。
在于振甲向靳辅道歉的那一刻,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我错了,但朕是皇帝,皇帝永远不会错。
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坦坦荡荡地认错道歉,而是用为陈潢的书名题字来为自己挽尊。
再后来,靳辅也死了,他就算是想认错,也没机会了。
如果他当时低头了,认错了,这件事或许便也过去了,但正因为他没有,所以这唯一的一场失败,比他平生所有的成功,都更令他难以释怀。
所以,最后的最后,他到底在想什么,那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情绪?
或许,是嫉恨,嫉恨靳辅和陈潢,一生坦坦荡荡无愧于心,而且,青史留名、被后世永远铭记,都是他求而不得的。
或许,是畏惧,风烛残年之际,死期将至,即将要接受历史的审判,可后世将如何写他,是他无力掌控的,靳辅和陈潢赢了,是否代表着,自己输了?
或许,是不甘,原来纵然是皇帝,也不是神,也有求不得、放不下,原来在黄河面前,真的是人人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