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 Simon of the Desert
导演: 路易斯·布纽埃尔
主演: 克劳迪奥·布鲁克 西尔维娅·皮纳尔 恩里克·阿尔瓦雷斯·费利克斯 霍滕西亚·桑托尼亚 弗朗西斯科·雷格拉 路易斯·阿瑟维斯·卡斯坦尼达 Enrique García Álvarez Antonio Bravo 恩里克·戴尔·卡斯蒂略 Eduardo MacGregor
制片国家/地区: 墨西哥
上映日期: 1965-08-27(威尼斯电影节)
片长: 45分钟 IMDb: tt0059719 豆瓣评分:7.9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原文地址:
飞机飞过,从天空中飞过,从西蒙的头上飞过,从沙漠中飞过,作为布努埃尔设置的一个事件,它结束了西蒙八年零八个月零八天的苦行生活,它开启了被撒旦带着“有红色舌头和肉体的伤口”的长途旅行,当然,从沙漠到现代都市的转变中,一种有取代了一种无:高高的柱子上已经空空荡荡,再没有西蒙,没有苦行,没有祈祷,没有虔诚,没有奇迹;繁华的都市生活中,有高楼,有汽车,有疯狂的舞会,有酒精的迷醉——有是对无的物质替换,而有是不是另一种无?
当飞机出现在西蒙的头顶,命运的改变就是视角的改变:西蒙一定是抬起了头,一定是像仰视上帝一样仰视飞机,一定是不再俯视从沙漠中经过的信徒。在抬头望见的过程中,八年零八个月零八天的信仰便被解构了,布努埃尔只用两个镜头的连接就实现了对于西蒙来说人生最重大的一次转变,但是在长途旅行而看到“红色舌头”的诱惑,看到“肉体伤口”的疼痛中,他的得到也是失去:坐在灯光迷离的酒吧里,吸着烟斗的他远离舞池,这是西蒙最后的坚守,当撒旦问他:“你在想什么?”西蒙反问的是:“这是什么舞?”撒旦说:“这是最后一支舞了,它叫释放肉体。”于是西蒙大声喊道:“滚开,我要回家!”撒旦却告诉他:“最好不要,你会感到失望的。”西蒙不解:“为什么?”撒旦最后告诉他:“因为那儿有了一个新的房客,耐心点,忍耐到最后!”
最后是大叫,但是大叫的反抗在疯狂中也变成了疯狂本身,甚至最后的声音被无情覆盖了:这里再没有想回家的西蒙,再没有对撒旦说“滚开”的西蒙,他的疑问,他的不解,是因为无法像在沙漠中一样独居高处,是无法像苦行那样虔诚之至,他需要寻求答案,但是从苦行者变成现代都市里的疑惑者,他甚至连寻找答案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有了“新的房客”,那根在沙漠里的高高柱子上有了新的朝圣者,沙漠里有了新的西蒙——新对旧的代替,只是一个开始,从此在循环中,新的西蒙也会开始长途旅行,也会看到红色舌头,也会释放肉体,也会充满疑问,因为,天上会有无数的飞机取代上帝,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
而在八年零八个月零八天的苦行生活中,西蒙真的没有看到飞机飞过?真的只是沉浸在对上帝的忏悔中?八年零八个月零八天之前是六年零六个月零六天,在六年零六个月零六天的“前历史”中,西蒙就在沙漠的柱子上,以自己的苦行无限接近上面的上帝。而从六年零六个月到八年零八月零八天,西蒙进入了被他人书写的历史中:信徒们被他的苦行感动,让他登上更高的柱子,“用神父给你的教诲,用力的忏悔激励我们的虔诚,接受吧,西蒙,因为我和我的家人会感谢你,为我治愈不幸,给我带来幸福。”这是圣职授任仪式,仪式可以让他走向人生更高的目标,但是西蒙起初是拒绝的,“我不合适,我不能接受,因为我是一个可耻的罪人。”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可耻的人,所以需要忏悔,所以需要苦行,不接受仪式在某种程度上是西蒙对自我的误解:形式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沙漠中的西蒙或者在六年零六个月零六天的苦行中就是走在形式的路上,而从六年零六个月零六天到八年零八个月零八天,他更强化了这种形式:母亲在底下告诉他希望死在他身边,西蒙拒绝了,“再见了,当主出现时,我们会再见。”当有女人头顶着水壶而来,一个信徒看了她一眼,西蒙说:“经上有曰:不能对任何女子抬起你的双眼,看一眼你就受到了诱惑,不能点燃自己的虚妄之火。”他不吃信徒给他准备的面包和水,他只吃一点点的生菜,他把这一切看成是斋戒仪式;西蒙对神父不要让新信徒马蒂西斯住在修道院里,“当他长出胡子才可以回去。”……和母亲在一起难道就不能修行?不吃面包和水而吃生菜,难道就是真正的斋戒?让信徒不要看女人,自己引用经文上的话时是不是也看了女人?马蒂西斯不能住在修道院是要考验他,难道长了胡子就是和自己一样达到了苦行的目的?
在信徒的仰视中,在柱子的高度里,西蒙活在他人目光里,这是一种“他者”构建的虔诚神话,他们在底下,他们在下跪,他们给了西蒙一种虚假的快感,而这种神话变成了西蒙对自己的某种囚禁,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成为了主的使者。“让我一个人战斗吧!”这是西蒙的宣言,而其实在这场一个人的战斗中,西蒙依然是一个迷惘者。他在自己一个人祈祷的时候,忽然忘记了经文的下半部分,在尴尬而自我怀疑中,他甚至开始诅咒上帝:“人类是你最愚蠢的创造,因为他们,我远离了你。”因为西蒙认为忘记经文的自己就是愚蠢的人,“今天没有说到点子上,我又饥又渴,我以为成功地忘记了身体,但这痛苦让我沉思。”这是一个会忘记经文的信徒,这是一个无法忘记身体痛苦的朝圣者,这是一个拥有沉思的品格看到和上帝距离的苦行者,这或许是真实的西蒙,但是西蒙用神话压制自己,用奇迹囚禁自己。
对西蒙来说,最大的考验来自撒旦。撒旦化身为一个漂亮的女人,在柱子底下袒胸露乳,并对他说:“这是纯洁的身体。”而西蒙紧闭双眼,大骂她是撒旦,“我不怕你,我为我的自由骄傲。”撒旦之后又化身为特哀劳兄弟,他拿起柱子下的袋子,反问西蒙:“为什么里面有奶酪和面包?”他说西蒙是个叛徒,西蒙却告诉他:“让我们见证意志吧。”接着特哀佬倒地,恶毒的阴谋被揭穿,特哀佬对着西蒙说:“我是不会罢手的,耶稣是下贱的。”西蒙大声喊道:“撒旦消失吧。”第三次撒旦又变成牧羊女,她对西蒙喊道:“我爱你,我在你身上活着,你用我的嘴说话。”西蒙让她接受自己的灵魂,而当撒旦露出真面目让他下来享受尘世的乐趣,西蒙再一次呵斥她:“撒旦,我不怕你。”
西蒙一次次识破撒旦的阴谋,一次次回归自我的灵魂,他是坚毅的,他是虔诚的,但是在一次次的考验中,西蒙也慢慢从自我囚禁中脱离出来,他矛盾,他怀疑,当信徒给他面包和水时,他说:“让我的灵魂下地狱吧。”当母亲在底下的小屋里每天陪着他,西蒙对着天上说:“主啊,我的思考远离了你。”当撒旦将一只蟾蜍扔到他脸上,他指责自己:“谦卑是我的武器,但是我把狼当成了羊,是我瞎了眼了吗?”侏儒说要给他羊奶,西蒙自我反省:“我就像山羊,我是有罪的。”似乎越是苦行西蒙越是感到自己有罪,越是虔诚就越是怀疑自己,而其实,这一种仪式和形式意义的苦行,这一种在他人神话中进行的忏悔,本身就是一种不够彻底的自我虚构,“苦行有什么用?”当跌入到一种从痛苦到痛苦的循环中,当无法走出从罪恶到罪恶的过程里,其实,柱子只不过是人为设置的标志,撒旦不是也可以像西蒙一样走上柱子,甚至可以像上帝一样俯视信徒?
“别对牲口这么迷恋,魔鬼在沙漠中游荡。”这是马蒂西斯对侏儒提出的警告,“不要对大胡子迷恋,魔鬼在沙漠中游荡。”这是侏儒对马蒂西斯的反击,而当魔鬼在沙漠中游荡,西蒙何尝不是在迷恋苦行?迷恋而成为独眼人,迷恋而成为叛徒,迷恋而成为撒旦,柱子之上和柱子之下,苦行者和迷恋者,天堂和地狱,又有什么区别?仰视中的天上之神,有可能就是一架飞机——上帝会创造奇迹,而飞机也是人类的一个奇迹,那个没有双手的残疾人,在西蒙的祈祷中重新长出了健全的双手,他把这一切看成是西蒙制造的奇迹,而这个奇迹其实是一种幻觉,甚至,飞机飞过头顶带来的奇迹更真实,西蒙就是在一开始双目紧闭抵御撒旦诱惑之后睁开了双眼,进入到了有红色蛇头和肉体伤口的长途旅行中。
宗教不只是形式上的苦行,信仰不是“一个人战斗”的决绝,自我救赎也不是远离人类的痛苦,布努埃尔在“沙漠中的西蒙”身上书写着批判之文,当八年零八个月零八天的忏悔在一架飞机的奇迹中化为乌有,当朝圣者和撒旦同行变成人类新的寓言,布努埃尔反讽的方式制造了更多的奇迹,“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并不意味着要否认想象、梦幻,否认存在一些不可解释的事情。理智地说:我并不相信一个断臂人可以重新长出手来,但我可以表现得就像我相信,因为我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感兴趣。而且,我是个搞电影的,电影就是制造奇迹的机器。”
六年六月零六天,西蒙在满是魔鬼游荡的沙漠里试图接近上帝,把自己牢牢地锁在无效的禁欲中;当他从石柱上下来并在众人的拥簇中走向更高的、绳索围成的石柱上时,其实已然是注定了他苦修的无意义和对自我的否认。
影片中最多的反而并不是与撒旦交手,而是与他自我的怀疑。孤身一人时忘记了祈祷词,在自己的幻想中希望和少女思无邪的嬉戏、得到渴望的母爱,在无尽的象征魔鬼的沙漠中奔跑——即使是在最严苛的苦修中,人欲依然无法磨灭,似乎注定了撒旦的诱惑必然成功。但撒旦真的象征着彻底的邪恶吗?这恐怕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我们看到奇迹在窃贼失而复得的手上出现,但得到奇迹的人群怕是把西蒙看做一块肥皂一般,洗去自己的罪孽后视“圣人”为无物,往后最重要的事便是尘世的生存,即使是几分钟前争相亲吻西蒙的脏脚,撕扯他本就破烂的衣服。这恰恰证明哪怕石柱下真有奇迹出现,处于饥饿中的人民依然无法被拯救,布努埃尔对于基督教苦修的态度可以说是明显的。而大口吃奶酪和面包的侏儒牧羊人告诉年轻的修士警惕大胡子,撒旦第三次袭来之前瞥了美女一眼的修士(可能是左翼神学的代表)告诉西蒙“异教徒”即将来临,拦截三根绳子宛如展览文物一般的石柱无一不是对宗教崩溃的揭示。
在那个极为精彩的仰望飞机的镜头过后,镜头跟随着扭动的身体来到了舌头(食欲和社交欲望)和肉色裂痕(性与爱欲)的世界。苦恼的西蒙抽着烟,在接触到现代社会后便再也回不到自己苦修的石柱上——即使依然有新的所谓圣人在千年后当上石柱的房客,聆听死亡的上帝传达的低语。
最后我们来谈谈撒旦的问题。撒旦的第一次到来是中世纪对于撒旦看法的完美体现,颠倒纯洁、坦胸漏乳的丝袜少女随着一阵雷声变成裸体的可怖老巫,要不是在幻想中追逐这个少女,西蒙几乎完全抵挡了撒旦的诱惑,也正符合了大众对于撒旦掩饰真相、丑陋不堪的印象。
第二次,撒旦附身于一位修士嫁祸西蒙进食奶酪,面包和葡萄酒(讽刺的是后两者恰恰为耶稣身体的象征),类似于文艺复兴后对于教会腐朽的批判,历史在这里仍然选择了宗教。撒旦被驱魔,西蒙也再一次击退了撒旦,并加强了苦修。从牧羊人的言行里我们不难看出,此时的人民可能已然对宗教本身产生了怀疑,圣人的力量再也传达不到大众那里。
路易斯·布努埃尔的宗教三部曲,从《纳萨林》(1959) 到《维莉蒂安娜》(1961),再到《沙漠中的西蒙》(1965)。宗教在二战后,从不合时宜到日渐式微,再到逐步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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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埃尔对人性、宗教、恐怖主义的批判,总是势大力沉、角度刁钻,令人倾倒。
荒无人烟的大沙漠,苦行僧西蒙在柱子上一站就是6(年)6(月)6(天)。
你会站,那就站高些。人们立了一根更高的柱子,西蒙感天动地,小偷被砍掉的双手完好如初!
对信仰无比虔诚的老司机,一开车就风驰电掣,人家还是个学生仔啊:
撒旦化身美女前来诱惑:
西蒙不为所动。
茫茫大漠好修行,春风不度玉门关!
魔鬼把西蒙带到夜店,灯红酒绿,人生嘉年华。
西蒙不动声色地喝着小酒,抽着烟斗:
嘴上说不要,但身体不允许啊:
他们跳的什么舞?
化身女孩的撒旦,当时就震惊了……
艺术的真实是一种本质的真实:有腿的除了板凳,听见音乐都会有反应;神性无法完全泯灭你的人性。
影片巧妙、雄辩地论证环境与人的关系,嘲讽宗教、苦修,最虔诚的信徒也只能跟我一样献上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