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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见到的还不算什么 Vous n'avez encore rien vu(2012)

你们见到的还不算什么 Vous n'avez encore rien vu(2012)

又名: 好戏还在后头 / 你们还什么都没看见 / You Ain't Seen Nothin' Yet

导演: 阿伦·雷乃

编剧: 阿伦·雷乃 洛朗·埃尔比埃

主演: 马修·阿马立克 朗贝尔·维尔森 米歇尔·皮科利 萨宾·阿泽玛 伊波利特·吉拉尔多 皮埃尔·阿迪提 安妮·康斯金尼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德国

上映日期: 2012-05-21(戛纳电影节) 2012-09-26(法国)

片长: 115分钟 IMDb: tt1690389 豆瓣评分:7.6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演员:



影评:

  1. 这是九十多岁高龄的导演阿伦•雷乃拍出的电影,它进入了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展映时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却也可以算是颗粒无收。对这部电影的评价普遍不高,大多是因为人们一见导演大名便开始撇嘴,厉害一点儿的便开始讨论结构、倒腾影史,希望从这些老东西里寻出解读电影的蛛丝马迹。戏、戏中戏、戏中戏中戏,各种解释就这样解释着,但就是解释不到影片本身,想来不仅是缘木求鱼,也是逼界一大奇观了。其实人们往往对大师没什么耐心,不关心大师在叙述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人们只关心一个能创新的大师这回是否又创新了,一个懂色彩的大师这回是否更绚烂了,于是大师就真真被遗忘了。
    电影的确与众不同。之前谈论起电影总是喜欢从故事入手,而这次不得不从它的结构入手,因为如果要摈弃结构,对于本片的理解可能就会仅仅停留在表面上。想要搞清楚本片到底说了一件(或者是几件)什么事情,就必须搞清楚它是如何讲述整个故事的。不过需要说明的是,对于结构的阐释应该为剧情服务,如果把结构抽离出来,用结构的眼光把这部电影简单化,甚至是把导演和编剧的构思和意图简单化,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影片主体的故事就是俄耳甫斯的爱情悲剧。无论是本作中的《欧律狄刻》,还是诸如《奥尔菲》等改编,故事被一遍遍翻新、一遍遍解构,又被一遍遍搬上舞台,只要演员还在,永远还是那么扣人心弦: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刻一见钟情,但却两次见到其情人,欧律狄刻痛苦离去,却在途中遭遇车祸意外死亡。俄耳甫斯痛心疾首,与旁观者死神达成协定将其救出,条件是天亮之前不能面对面见到欧律狄刻。然而在等待天亮时,俄耳甫斯不能忍受内心对欧律狄刻不忠的怀疑的煎熬,回过头去,导致欧律狄刻永赴地狱。在临走之前,欧律狄刻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为了不让自己剧团可怜的老头被赶走,她不得不和团长成为情人。然而为时已晚,俄耳甫斯只能遗恨终生。旁观者再次出现,力劝俄耳甫斯赴死。为了再次见到欧律狄刻,俄耳甫斯选择了自杀。两人最终在城外的树林当中相见,再不分离。
    电影当中表演这一出剧目的共有三组主演,依年龄来看是老中青三代。年龄最老的一组主演了几乎全部内容,中年与青年两组贯穿始终,互为补充;另一方面,年轻一组又和老、中两组区别开来,形成了屏幕里和屏幕外两种截然不同的样式和层次。话剧一开场,便是年轻演员们在工厂当中推着汽油桶,拉着只有一根弦的“小提琴”。屋子仅仅用立着的门代替,一个巨大的钟摆在所有布景之间穿梭表明时间的流动。而在另外两组表演之中,演员们则在咖啡厅喝火车站当中行走。现实和虚幻的互相交替,极大地丰富了整出戏剧的厚度,我所说的厚度,既是时间上的概念,也是情感上的概念,因为无论是什么年龄,什么年代,在什么地方,说着什么样的语言,脸上有什么表情,表达或者不表达,爱都在心中。时间跨度拉开,表达方式多样化极大地丰富了“爱”的内涵,也就是我所说的厚度。
    然而还没有这样了事。在片中,剧作家安托万去世,请求曾经在《欧律狄刻》当中扮演过角色的所有演员来到自己的别墅中执行他的遗嘱,也就是通过影像资料评价一个年轻剧团对这部作品的演绎。出人意料的是,在剧团排练录像放映完后,安托万走出侧门告诉大家,将大家聚在一起是想证明各位是否仍然还爱着他。作家和演员终于相拥在一起,故事本可以圆满收场,但却还没有结束。当天,安托万投河自尽。
    这个故事看上去似乎简单甚至有点儿荒诞,好像仅仅是一层外壳将《欧律狄刻》包裹起来形成了戏中戏,但其实却比这复杂许多。在影片开头,安托万的管家提到剧作家安托万如果热爱某个地方,他就会在那里买一座房子。不久,他又提到安托万爱上了比他小二十五岁的姑娘。在姑娘离他而去之后,他再也不为她们买房子,并且精神状况从此大不如前。由此可见,买房其实并不是安托万平日的一种癖好,他是为曾经的情人们买房,最后所有这些房子都变成了他或成功或失败的爱情的见证。《欧律狄刻》第一任女主演第一个到达安托万的居所;在管家向她叙述了安托万最后的日子之后,女主演意味深长地对管家说,安托万唯一值得相信的地方就是他的品味。我想这句话除了对安托万作为剧作家所特有的戏剧性特质的描述之外,恐怕对他的个人生活也有一定的暗示。在影片结尾我们发现,《欧律狄刻》的第三任女主角驱车前来吊唁安托万,而她事实上也正是离安托万而去的那个女人。由此看来,安托万把所有人召集过来评价年轻剧团的表演、希望再次上演《欧律狄刻》,直到最后跳河而亡,其实都是因情所致。安托万作为《欧律狄刻》的写作者,很大程度上是将自己拆分成了其中的所有角色,然后用自己真实的生活一一加以诠释。他会像俄耳甫斯似的将众人招来,希望以此来检验大家是否还爱他,证明自己怀疑的多余;他也会化身自己生活中的欧律狄刻,拥有众多情人却只有一个真爱;他是剧中的死神,窥探着周围所发生的一切,预知结果并引人投向死亡;他甚至也是剧中欧律狄刻的情人马蒂亚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的离开而卧轨自杀——当然,他选择了没有痛苦的那种方式。宝刀喂血,他用自己的生命成全了《欧律狄刻》,解释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所有思想。
    大结构套着小结构,小结构当中又存在着诸多层次,这些看起来无比繁复的结构紧紧咬合起来,在阿伦•雷乃的镜头之下变得无比感人。结构主义对本片的解读数不胜数,但实际上我们还是会不可救药地沉浸在《欧律狄刻》凄美的故事当中。我想这也就是这部电影的魅力所在。
    好戏到此为止了吗?可能确实已经完了,但我又隐约觉得它并未结束。如果老演员会被小演员感动,安托万会成为所有演员的俄耳甫斯,那么这部电影的导演和编剧、九十一岁的阿伦又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呢?
    所以我宁愿相信你们见到的还不算什么,好戏还在后面。欧律狄刻和俄耳甫斯终于在树林相见,并且永远不分开,天上群星闪烁,影片戛然而止,片尾响起音乐——
    When I was seventeen…
    一句唱罢,泪流满面。那年我十七岁,这里藏着阿伦多少岁月,多少爱,多少辛酸?九十一岁的阿伦•雷乃在这部电影中用上了自己一辈子所积攒下来的御用演员,这些演员见证着这个导演的成长,这个导演的成功,到现在,他们或许也见证着这个导演的衰老,这个导演的存在。记得去年展映时节,阿伦颤颤巍巍地步入戛纳电影节,颤颤巍巍地答记者问,颤颤巍巍地离开会场,看着一旁座无虚席的知名导演的新片发布会,而这边自己堂下的记者却寥寥无几。
    It was a very good year.
    潮流确实已经远去了,但我还是相信酒是越老越醇,越醇越香。但如果有一天,老酒也要尽了,如果有一天,那个巨大的钟摆又被死神握在手中,那些美好虚幻的印象在脑中逐渐消亡,除了远在天边的敬重和钦佩,这位老者还会得到在这世上应得的爱恋吗?到此为止,《欧律狄刻》算是真正结束,然而我希望好戏永远不要停止,希望它们还在后面。
  2. 原文地址:

    豆瓣的片名:“你们见到的还不算什么”,来自于“死去”的安托尼“现身”之后说的一句话,他导演的最新戏剧在那一句“时间到了”之后落幕,于是,“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终于在一起了”。但这不是结束,就像时间被重置了,舞台演出如幻影一般被帷幕拉拢,而新的故事又将展开。当时间重新开始,故事继续发展,比“你们见到的还不算什么”更贴切表达的应该是另一个片名:好戏还在后头,You Ain't Seen Nothin' Yet,正是这种看见而不看见,正是这种对舞台时间的取消而重置了可能,使得好戏还将在另一个维度、另一种可能里展开。

    但是,在好戏开始之前,是不是已经上演的故事都可以归零,当安托尼出现,走向曾经在他的剧中演出过的几代演员的时候,他的微笑去除了他“死亡”带给大家的伤痛,“医生说我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死亡,但是我想看看你们是不是一样爱着我,《欧律狄刻》是不是还可以一直演下去?”当人们破题为笑,当人们鼓掌欢迎安托尼“重生”,就意味着他们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我们还爱着你,《欧律狄刻》还要一直演下去——一直演下去,就是为新的戏剧提供了继续的可能,那么好戏自然还在后面。

    而其实,从《欧律狄刻》这个文本的演绎历史来看,似乎一直没有终结,作为一种“戏中戏”结构,雷乃似乎就是在阐述好戏不断的理念。从单纯文本意义来说,《欧律狄刻》其实构筑了四重文本。一个是古希腊的经典故事,它在历史意义上是之后戏剧的源头,也是雷乃电影的主体;第二个文本则是法国著名作家让-阿努伊对这个希腊神话题材改编而成的戏剧《欧律狄刻》;第三个文本就是安托尼作为导演又重新演绎了让-阿努伊的戏剧,而且通过不同时期几代戏剧人的努力,使这个戏剧长盛不衰,演员们对戏剧浓烈的感情也使得这个戏剧变成了经典;第四个文本则是雷乃导演的这个电影,虽然《欧律狄刻》的戏剧只是其中一条线索,但是在重新演绎中又继续让其成为一部“好戏”。

    古希腊神话传说、让-阿努伊的戏剧、安托尼的剧作和雷乃的电影,让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生活在四个文本里,使他们的故事得到了某种延续,但是这四个文本并非呈现一种单一的发展轨迹,从元故事到戏中戏,其实是一种再现,一种改写。古希腊神话故事里的俄耳甫斯是著名的诗人和歌手,他爱上了生性活泼的欧律狄刻,但是在一次嬉戏中,欧律狄刻被一条毒蛇咬伤,最后一命呜呼,俄耳甫斯听到噩耗后痛不欲生,为了见到自己心爱的妻子,他舍身进入到了地狱,希望把欧律狄刻带回家。死神被他所感动,便答应了他的请求,但是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在走出地狱之前决不能回头。俄耳甫斯带着妻子走上了重返人间的道路,出了死关,穿过幽谷、渡过死河,沿途一片阴森。终于看到了人间的微光,他们就要离开昏暗的地府重返光明的乐土了!但是就在那时,欧律狄刻似乎抱怨俄耳甫斯对自己的冷遇,而俄耳甫斯也忘记了死神的约定,终于回头看了一眼欧律狄刻,突然,一切像梦幻一样消失,欧律狄刻再一次回到了死神那里,而历尽艰辛的俄耳甫斯失去了最爱的人,终于在隐居色雷斯的岩洞中终老,最后凄惨死去。

    这是古希腊传说中的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的故事,“回头”注解了这场生死离别的真正悲剧,而这也成为另外文本阐述的关键词,不能回头意味着只能向前,只能在时间的河流中向前,只能看见当下的生活和展现的未来,也就是忘记过去,消除记忆。而在安托尼的戏剧中,这一个主题是不断被强调的。安托尼不仅对古希腊传说进行了改写,也对让-阿努伊的经典戏剧进行了改写。将故事的时代背景从古希腊换成了现代,这是一种改写,于是有了他们相遇的咖啡馆,有了俄耳甫斯离开父亲的火车站,有了和欧律狄刻重见的餐厅,有了他们在一起的那家旅馆,当然也有了土伦的车祸,有了槽罐车。这是一种移植,除了对时间某种机械式的改写之外,其实并不是一种重写,而文本重写的意义主要在两重叙事结构上,一个是安托尼的剧作,另一个则是剧作和电影之间的互文。

    安托尼是让自己“死亡”的方式才重新拉开了这幕戏剧的序幕,他让管家给在自己戏剧中出演过的演员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逝世的消息,并让他们重聚在一起,听取相关的遗嘱,然后参加他的葬礼。而他如此设计的目的是让所有人重温故事,重新走进自己的记忆。所有人被邀请到安托尼的那所漂亮房子里,然后管家打开了墙上的大屏幕,里面播映的是白鸽剧团新排演的《欧律狄刻》,安托尼虽然已经“逝世”,但是他通过屏幕上提前录好的影像而得以“重现”,他叫出了在场每个人的名字,说起了他们的角色,同时也提出了此行的目的:“谢谢你们接受我的邀请,你们都演出过这出戏剧,我想让你们对剧中的演员做一个评判。”也就是说,那些演员都是作为观众,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审视最新一版的戏剧。

    随着新版戏剧的上演,改写其实已经开始了:场景发生了变化,一间空空的仓库竖立着几个油桶,一个金黄色的球如傅科摆在那里摆动,欧律狄刻穿着白色的衣服,俄耳甫斯正在拉着小提琴,但他手上只有一根线——这是对于场景的改写,之后的故事发展几乎都在这里发生,既是咖啡馆也是马赛的旅馆,既是人间也是地狱。不变的空间、抽象的场景,使得这出新戏更具有颠覆性,甚至还有那个黑人扮演着死神,似乎一切都指向了符号化。但是随着新剧的上演,底下曾经的观众慢慢进入到了剧情了,他们甚至走进了故事,成为站在舞台上的演员,从而在旧的舞台和新的故事结合里演绎了一幕错综复杂的戏剧。

    起先大家都坐在沙发上,认真看着剧中人物的演出,之后有人开始议论,而当欧律狄刻问:“这里有人在拉小提琴吗?”坐在那里的女演员萨宾娜也念出了同样的台词,而当欧律狄刻对母亲说“没什么,妈妈”的时候,萨宾娜不仅说着同样的台词,也站了起来,而随着萨宾娜的融入,曾经扮演过俄耳甫斯的皮埃尔也跟着进入到剧情中,一方面屏幕上还在演绎新版的剧作,另一方面屏幕下曾经的演员开始进入角色,而随着这种代入感的增强,屏幕的演出完全移植到了底下,在那一刻,萨宾娜就是欧律狄刻,皮埃尔就是俄耳甫斯。

    是以现在的方式走进过去,这不仅是对剧情的改写,也是对时间的改写,而这个时间轴从来不是单向的,一方面,底下的演员是不同版本剧作中的演员,萨宾娜和皮埃尔是最早的欧律狄刻和俄耳甫斯,安妮和朗贝尔是第二版的欧律狄刻和俄耳甫斯,再加上正在播映的最新版欧律狄刻和俄耳甫斯,也就是在演绎的意义上,构成了老中青三代,他们属于剧本时间,但是当故事在三个版本中穿插,时间在三代人中交错,其实时间并不只是属于剧本演绎的文本时间,三代人其实代表着时间的三种形态:过去、现在和未来,甚至就是一种时间,而这个时间轴线无疑会引出和主题有关的核心:记忆。另一方面,三个戏剧也并不是独立的,当屏幕上剧团里的樊尚和红衣女子接吻的时候,管家站起来对他们说到:“你们必须离开。”而樊尚和红衣女子显得有些不高兴,甚至提出了质疑,虽然最后他们离开了,但是屏幕内外的对话却发生了,也就是说,演员和观众戏剧性地处在同一空间、同一时间里,那么,这部新剧到底是提前录制好的,还是正在排演的?或者说,在打破舞台上下隔阂的结构中,时间是不是已经发生了质变,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理,此前出现在屏幕中的安托尼也是在同一时间和空间里,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死去。

    一条隐秘的线索,在还没有被揭开之前,时间就已经取消了它的物理意义,加上不同版本的交错,互文模式的产生,实际上对文本的改写完全是对于时间的改写。而时间在戏剧里就是一个重要线索,甚至完成了对自身的解构。欧律狄刻在一天之内爱上了拉小提琴的俄耳甫斯,而俄耳甫斯也深爱着欧律狄刻,但他们分别告别母亲和父亲,私奔前往马赛的时候,爱情却遭遇了极大的考验,甚至变成了怀疑。欧律狄刻一再表示自己不会再离开俄耳甫斯,但是却总是不放心他:“我爱上了,你却想着另外的女孩。”同样的怀疑也在俄耳甫斯那里,他知道了有个叫马蒂耶斯的情人,而且在他们私奔去马赛的火车站,马蒂耶斯撞火车自杀,“但是我只爱你。”欧律狄刻这样说。但是这如誓言一样的承诺并没有使得俄耳甫斯完全打消顾虑,旅馆里不断敲门进来的服务员,在俄耳甫斯下楼时给了欧律狄刻一封信;在欧律狄刻出去买东西的时候,那个叫杜拉克的经纪人又来找俄耳甫斯,还说欧律狄刻是自己的情人,而且她已经离开去了火车站。当俄耳甫斯赶去火车站找欧律狄刻的时候,噩耗传来,欧律狄刻乘坐去往土伦的汽车与油罐车发生车祸,车上的人只有一个人死去,她就是欧律狄刻。

    两个人的爱情最后以死亡的方式被分离,而这这不过是一种表象,在他们一起的时候,怀疑主义占据了对话的主要内容,而所有的怀疑都指向一个问题:如何确保现在的安全。欧律狄刻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多么信任别人,又如此害怕受到伤害。”她一遍一遍说是马蒂亚斯喜欢自己而自己只爱俄耳甫斯,她解释说为了帮助剧团的监制才成为杜拉克的情人,但是这些过去都没能让她安全的走向和俄耳甫斯在一起的现在,“我们没有彼此错过,现在我们有了对彼此的回忆。”他们的爱开始于现在这个节点,从现在延伸会储存记忆,但是过去的记忆如何清除?俄耳甫斯的担忧和怀疑似乎就在于过去无法抹除的记忆,在他看来,你说的话甚至没有说出口想要说的话都留在嘴里,你做过的事情都留在手上,也就是说,在记忆里的时间是无法抹除的,所以在马赛的旅馆里,当欧律狄刻听他说,这里曾经住过很多情侣,他们挤满了房间,他们都没有离开——床上也是满满的人,这一切对于欧律狄刻来说,太过于恐怖,他们的爱被置于所有人不灭的记忆中,甚至被所有人观看,那么还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时间?

    所以她逃避,所以她逃离,而当油罐车将她带入死亡的时候,对于俄耳甫斯来说,却制造了痛苦的记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死神以年轻人的身份出现了,他告诉俄耳甫斯的是:“我带你到死亡之门,只有死亡才是我们的朋友。”欧律狄刻之死完成了生命的过程,生与死在她身上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系统,这是自然之死,但是当死神打开死亡之门,但死神说死亡才是朋友的时候,其实又将时间带入了另一个世界,那就是复生的状态:“我可以让欧律狄刻回到你身边,但是幸福止于今日,她在昨日之地等你——只有天亮了你们才能自由。”和古希腊传说一样,死神的条件也只有一个:不能回头看欧律狄刻。俄耳甫斯答应了,尽管他认为即使欧律狄刻死去时面目全非,在他看来也是完美的,但是在内心来说,他却一直无法摆脱记忆对于他的困扰:“我必须问清每一件事。”

    终于相见,是生者和死者的对话,当俄耳甫斯再一次问她的时候,欧律狄刻说:“太难了,要把一切解释清楚,太难了。”就像她曾经在马赛的旅馆里梦中说的那句话一样,一切太难了。太难是语言之困,更是时间之困:为什么她曾经有过情人?为什么会收到那封神秘的信?为什么一个人离开去了土伦?当他们在一次见面时,欧律狄刻说:“我太想活着了,但是我不会回去,我害怕,你把我看得那么美,道德和品行上都很美,但是我没有……我羞愧难当……”终于在俄耳甫斯想要要抱她而转身的时候,一道光线亮起,欧律狄刻终于被永隔在了人间之外。

    这对于俄耳甫斯来说一定是最悲痛的,但是死神再次光临,让他和父亲一起回去,“人生多么美好啊!”而且死神说出了最击中俄耳甫斯内心世界的那句话:“你不会对欧律狄刻有欲望,而你就是想要出轨的那个人。”也就是说,俄耳甫斯不断的怀疑,是因为自己害怕,是因为自己不忠,“生活不会给你欧律狄刻,我可以给你,但是真实的欧律狄刻。”于是死神指向了外面的街道,告诉他走向那阴暗的树林,欧律狄刻就在那里,“别让她等着!”于是,俄耳甫斯沿着死神的方向走向了树林,“时间到了!”在9点敲响的时候,字幕出现:“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终于在一起了。”

    于是落幕。时间到了,就是让俄耳甫斯进入了新的死亡中,而这种死亡刚好和欧律狄刻的重生构成了一种反向关系:欧律狄刻为了能和俄耳甫斯在一起而走向了返回人间的路,而因为怀疑而回头看了一眼欧律狄刻的俄耳甫斯又将自己推向了死亡,当最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爱消除了时间的印记,去除了记忆中的怀疑?9点的钟声,屏幕上的傅科摆,似乎都在重启时间。这是从生到死再到复生再到复死的时间结构,是关于生与死的四重叙事——四重叙事对应于是个文本,似乎就在阐述一种消除了时间隔阂的永恒性,无论是神话故事还是戏剧演出,无论是老年版的戏剧,还是第二代、第三代的演员,他们都在同一条路上前行,就像爱情。

    但是,这种四重叙事,并不仅仅在戏剧里,为什么不同版本的戏剧里,那个扮演死神的马修却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在雷乃这部电影里,萨宾娜、皮埃尔、安妮、朗贝尔以及所有被安托尼邀请来的人都用了真名?不禁打破了不同版本戏剧之间的隔阂,也打破了戏剧和电影之间的距离,而唯独作为演员的安托尼才是雷乃电影的主角,甚至这四重叙事就是他对于爱情、记忆的个人演绎。不同版本的戏剧是安托尼导演的,让这些戏剧重新上演,就是为了追忆这个曾经活着的导演,这是生的过程,但是当他“逝世”,许多人才聚集在一起,这是一次死。当戏剧在屏幕上上演,当安托尼隔着屏幕说话,以及最后走出来和大家握手,希望这部戏一直演下去,这是“复生”。

    但是,好戏还在后头,当大家散去之后,穿过树林,夜晚平静的湖水中响起了坠落的声音,第二天的报纸头条报道了安托尼的死讯,这是复死——为什么对戏剧充满了感情的安托尼要选择真正的死亡?因为这出关于《欧律狄刻》真正的主角只有两个人:自己和那个女人。当大家得到噩耗走进安托尼的公寓,管家对他们说:“安托尼喜欢漂亮的房子,买房是他的一大嗜好。”而这个嗜好只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小他25岁的女人,当那个女人离他而去的时候,安托尼开始与世隔绝,像是一种死亡的体验。而其实那个女人就在新剧《欧律狄刻》中扮演欧律狄刻,当这一出戏剧重新演出,只不过是剧中的欧律狄刻,当安托尼在众人面前播放,并不是让大家评判演技,而是缅怀一种逝去,而最终随着戏剧的落幕,他也必然像俄耳甫斯那样,追随着充满怀疑的爱,充满着自身的伤痛走向了死亡,于是真正的死亡让他永远在死亡里和离开的欧律狄刻在一起,就像剧中的俄耳甫斯,进入了自己“时间到了”的终极人生里。

    从生到死,从复生到复死,生与死的四重叙事在四个文本里演绎,在现实生活中发生,关于时间,关于记忆,关于永恒,也许真的只有在最后的死亡里成为不变的主题,就像从不更换演员的死神,死亡才是我们的朋友,而每一个被书写的文本,都是在诠释无法逃离的死亡,是爱情之死,信任之死,记忆之死,因为,“当人们走过这座桥的时候,幽灵便来找他们。”

  3. 俄耳甫斯为什么非要回头?因为他不相信欧律狄刻的辩解,他不相信语言,不相信她紧紧的拥抱,不相信她的抚摸,他想回头去看她那不会撒谎的眼睛。

    希腊神话中幽暗恐怖的冥府,在现代的电影改编里化作欧律狄刻解释不清的过去与一对私奔爱人混沌未知的将来,令此刻的俄耳甫斯不安、惶恐、怀疑,所以他一定要回头。

    在古典的年代,两个人一见钟情以后,如果没有不可抗力,基本就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了。神话故事里谁是谁的爱人/丈夫/妻子,一旦是了就永远不会变(海伦嫁给墨涅拉奥斯后又跟帕里斯私奔只是极其罕见的特殊情况,不然也不会惊天动地到引发了特洛伊战争)。但是现代社会,相爱了可以分手,结婚了可以离婚,没有什么关系是永远稳固的。我们一生会遇见的人、会发生的事、能去的地方太多了,一切都太多了。正如1900选择了不下船,俄耳甫斯最后选择了和爱人一起死去,他们都在现代的混乱复杂面前转身,回到古典的简洁纯粹中去了。

    这种对古典美消亡的哀悼在剧中有很多。比如欧律狄刻说她要下楼买食物带回房间里吃的那段对话。

    男:还要买很多很多的花
    女:花又不能吃
    男:确实如此,可以把它们放在桌上(转头一看房间)我们没有桌子,还是把花买了吧

    那种古典式的爱情和浪漫已经过去了,旅馆只为睡眠,不为从人间闯冥府、又从冥府返人间的奇妙旅程。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只能提供一夜的缠绵,没有放花的地方,也不足以让人相信“我只爱你”的承诺与相守一生的愿景。

    所以,欧律狄刻担心俄耳甫斯以后会爱上更美的女人,俄耳甫斯介意她在他之前有过多少情人。

    【PS:这里其实也很有意思。男的介意的是女的根本还不认识自己的过去,女的担心的是两人在一起的未来他是否会抛弃自己,男的在意的是一个女人和多少人发生过行为(“以后我总能看到,这男人的手在你身上”),女的认为伴侣可能被外貌上更美的女人吸引。只能说是很恶臭陈腐的性别观。而且后面女的一直在解释自己和A男没有什么关系,解释自己是因为什么样的苦衷才委身于B男,不就是在自证贞洁么。而男的根本不会被这样质问,也无需苦苦哀求对方相信自己是干净的。】

    在现代社会,一个人一生会遇见那么多人,一个旅馆里住过那么多情侣,一个舞台上演过那么多好戏,我要怎么才能知道我才是你的真爱,我才是你们所欣赏喜爱的创作者?所以俄耳甫斯要回头,剧作家要诈死。复生的人又复死,假死讯以后是真葬礼。你想检验你是否拥有这些好东西,唯一的途径就是失去它们。

    结尾,剧作家安托万投水身亡,是因为他爱上的第三代欧律狄刻演员,那个小他二十五岁的女人离开了他,这个解释在剧中有明显的暗示,当然没有问题,不过,真的只有除了为爱情而死这一个原因吗?

    安托万通过诈死确认了曾经合作过的演员们对他的感情,但同时也用欺骗伤害了这份感情,大家风尘仆仆从各地赶来也不容易,真情实感悼念他的时候却发现这只是一场骗局……虽然谁也没有表现出不满,而是惊喜地围住了突然现身的他,但心里必然有了芥蒂。若干年后安托万真的死去时,他们听闻死讯的第一反应是悲痛还是怀疑呢?所以安托万必须现在就真的死掉,趁演员们还没有动身离开他家的时候就要死,好让他们参加他真正的葬礼,如此他们才没有白来一趟。在货真价实的死亡面前,演员们所有的不满和芥蒂自然就消散了,如此安托万最看重的、宁愿诈死也要验证的——人们对自己的认可和敬爱——才能丝毫无损。

    当然,他同样在意的还有“我的《欧律狄刻》值不值得一直演下去”。看着年轻人排演《欧律狄刻》的录像,本是观众的老年和中年演员们受到感染,一个个拾起自己曾经的角色开始了表演,这无疑就是对他剧作最高的评价——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时间和地点,他的作品都能打动一代代的男人和女人,演员和观众。对安托万来说,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呢,他确实可以安心地天亮就去死了。

    (这里我还想到了以前读过的一段话:没有人能画一幅画来评价另一幅画,拍一部电影来评价另一部电影,但文学评论可以用同样的语言媒介来评论一部文学作品。然而,剧作家安托万却做到了让演员们用表演来评价剧本、评价其他剧团的表演,真的非常妙。)

    安托万剧作中的俄耳甫斯同样,他罔顾爱人“让我活着”的反复恳求,明知会害死她偏要回头,除了想要验证欧律狄刻的真心,未必没有“她现在死了,就不会哪一天再跟别的男人走了,就不可能背叛我了”的阴暗想法。希腊神话里的俄耳甫斯回头只是因为爱(“第二次死去的人啊,她也没有埋怨,他唯一的错就是对她的爱。”),他对欧律狄刻的再次死去并没有多少责任,更应怪罪的其实是命运和冥王的无情。但安托万剧中的俄耳甫斯回头除了因为爱,还因为对爱人的怀疑和占有的欲望。

    欧律狄刻一遍遍解释自己和马蒂亚斯、和杜拉克的关系,一遍遍发誓般表白“我只爱你”,但是她和俄耳甫斯才认识了一天,爱才开始了一天,两个人发生交汇的时间就像一滴水,而各自过去的人生就像一片汪洋大海。俄耳甫斯担忧和怀疑的根源似乎就在于两人相遇之前的漫长过去。在他看来,你说的话甚至没有说出口想要说的话都留在嘴里,你做过的事情都留在手上,也就是说,过去发生的一切是无法抹除的,“以后我总能看到,这男人的手在你身上。”一个人的过去已经深到无法测量,两个人的未来就更加难以把握了。

    他鄙视欧律狄刻母亲和她情人的关系,“说点肉麻的情话,吃点好的,再做个爱,然后一切就都过去了”,他要的是古典的一辈子忠贞和彼此唯一。

    所以这个俄耳甫斯最终没有让欧律狄刻复活,而后自己也赴死,以享受他终于安全的爱情。他用死亡来拒绝时间,来抵抗无法改变的过去和无法控制的未来。从此他们只有现在,只有彼此,是真正的永远在一起了。

    片尾,剧院灯火辉煌,好戏正要上演,男声响起:“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你”。旁白则是:“终于,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在一起了。”镜头往上,疏星点缀的黑暗夜空中,电影结束。

    剧作家用死亡来确认真情的存在,俄耳甫斯用死亡来保证爱情的忠诚。“我想要的东西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来得到”,决然选择死亡的背后,是对人、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沟通全然的不信任。这其实是个悲哀的故事,而“你们见到的还不算什么”。

  4. 回来寻你,在伴随追忆和失忆暗流涌动的河中,你还是置身“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的时空迷宫之中,纹丝不动却又难以触碰。多元的时态和人称,让故事之梭在不断变形中,呈现更锋利的锐角。这是老而弥坚、依旧前卫的你,也是回到起初却又超越起初的你。

    阿伦.雷奈又回来了,以90岁高龄的睿智和年轻的艺术杂耍心态,告诉人们,关于电影、关于戏剧、关于自己的一切好戏,还在后头。26岁时拍摄的《梵高》,以蒙太奇和场面调度的创新,赢得奥斯卡最佳短片,我们知道,好戏还在后头;33岁时的纪录片《夜与雾》,在阴霾的二战集中营背景下,第一次呈现记忆与遗忘主题,我们知道,好戏还在后头;38岁时接连完成的名作《广岛之恋》和《去年在马里昂巴德》,以与新小说高度结合的记忆迷宫,让我们更加相信,好戏还在后头;62岁的《生死恋》,让追忆之苦难以从肉身解脱,我们依旧相信,好戏还在后头;75岁开始欢歌笑语的《人人都唱这支歌》才迟迟成为通俗能懂的好戏,加上又过了12年后的《野草》,开始故事化的剧情让人们不得不怀疑,那些挑战智力和艺术鉴赏力的好戏还有吗?还是被身体依旧健硕的老头,珍藏在后头。

    终于,《好戏还在后头》以标题进行了自证。强烈的文学和戏剧舞台形式,加上遗忘、记忆、杜撰、想象和潜意识的雷奈式主题,以及与作为“戏中戏中戏”(没错就这么一重重下去)的古希腊悲剧《欧律狄刻》产生了奇妙互文性,让这个九旬的左岸派老头,成为戛纳电影节上作品最前卫的潮人,其实,只要对他以前的作品稍加熟悉,就会发现,对这个专注于角色复杂心理层面塑造的电影大师而言,隐喻丰富、形式前卫的“弱故事电影”才是他习惯的传统。他自信的让《好戏还在后头》,成为《生死恋》在戏剧生活里的投影,成为呼应《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的宣言。

    成为老人之后的阿伦.雷奈,一直在寻找一种戏剧语言和一种音乐剧式的对话方式,以便让演员与日常生活中的人区分开来,造就与现实之间的错位感。经过《人人都唱这支歌》和《野草》的轻喜剧尝试后,老先生这次搞定了!雷奈将让•阿努伊的《亲爱的安托万》和古希腊悲剧《欧律狄刻》并置一起,让后者成为前者(安托万)的“一个作品一出戏剧”。电影接近现实的那个时间里,安托万在开头的反复讣告声中死去,所有曾出演过他作品《欧律狄刻》的老演员们被召集到一个极不真实的悬崖古堡中,视频观看一个名为The Compagnie De La Colombe年轻剧团表演的《欧律狄刻》,古堡中的老演员们开始念叨起自己记得的台词,已经不再适合自己的角色开始奇妙的到来。

    古堡是不真实的,录像里的年轻剧团极简化的表达法也是不真实的,空间和事件,共同触发着关于时间的不真实记忆。Bruno Podalydes打造的戏中戏《欧律狄刻》,更像是现代舞,其中的俄耳甫斯和妻子欧律狄刻,更像是即将踏上青春冒险之旅的小伙伴。而在客厅里看着年轻人的前辈们,也开始各自在追忆和选择性遗忘中改编着永恒的悲剧故事,以反反复复如同影片开头电话报噩耗的方式。

    戏里演员们在曾经的导演安托万家中重聚并发生故事,雷奈也非常希望在各个时期与自己合作过的演员前来,“我一直梦想着和很多演员再度合作。”现在,他们都来了,米歇尔•皮寇利、安妮•杜普蕾、朗贝尔•维尔森、马修•阿马立克……共同在《好戏还在后天》里融开的记忆之河里畅游,以最为阿伦.雷奈的前卫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