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40年前发生的事情,但是我怀疑如果我能够在自己生活的土地上堂堂正正地经营一家唱片店,最后可能也会走向差不多的道路,也未必能比他们走得好。
Geoff 年轻时在采访里说的那段话可能是很多人的心声,也是他们(包括我)在明知局面并不乐观的情况下还在做自己的事情的动力。市场可能是个骗局,如果你给人们公平的选择机会,他们未必会选择主流文化产品(垃圾)。这种观点是那种可疑的理想主义,你可能永远也无法验证它的真假,但照着去做,也总会有所收获。
我完全理解影片中段,Rough Trade 厂牌转型时面临的挣扎,也并不认为他们工作方式的转变仅仅是在回应资本扩张的要求。目睹 Geoff 的变化,多少提醒了我:你也许不会变成你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但你也确实也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了,喜好、追求都会有所变化,而且一切都来得十分自然。初创时的 Rough Trade 有一种熟悉的公社氛围,音乐和唱片更像是他们实践行动的其中一环。得益于彼时聆听渠道的相对独占性,唱片店确实是个能够以小搏大的前沿文化阵地。不过网络越做越大,行业越涉越深,我想核心人物的志趣在此时应该已经发生了变化,一家叫做 Rough Trade 的唱片店本体不再是必须的,发行和推广自己认为有价值的音乐似乎是更有意义的工作。事实上,我所在单位的主理人们也经历了这样的转型。
从佛系运营一家偶然开业的唱片店,到为了旗下艺人绞尽脑汁做推广,我想大概对于 Geoff 来说,“音乐”本身的意义越来越重要,他的任务变成了挖掘有价值的声音,并确保它能得到应得的关注。表面上看,从一开始天不怕地不怕的干就完了,到后来小心翼翼处处受限只为推广运营,似乎是很经典的理想主义衰落路线。曾经并且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干就完了没什么不好,那些吹毛求疵又不肯降低要求的都是事儿逼,都是脑袋被一套说辞给建构了。但是,也许是对这些英国同行面临的抉择太感同身受了吧,我也可以想象自己“背叛”自己的那一天了。最终,Rough Trade 作为一个个性化选择,完美地内嵌于资本主义唱片工业之中了,但究竟是这套系统收割了他们的独立精神,还是他们主动出击在主流中开辟出一方另类天地,似乎都说得通,从过去、现在到未来,都一直会有人为了这样的选择而纠结。
对我来说另一层面的感伤在于作为一家唱片店也好厂牌也好,我们甚至不具备正常生长的土壤。这儿有足够的法条来制止甚或惩罚一笔涉及外国二手唱片的交易,独立出版物被认定非法牟利的案例也屡见不鲜,辛辛苦苦上传的淘宝条目一夜之间就会被全部删光。空有一腔热血无法施展,因为施展可能会招致自身的毁灭;在现单位也待了一年半但经手的客人越来越少,常常没有店员的实感(但我也还是爱这份工作),也不好意思和 Rough Trade 互称同行。这里面固然有时代变了的原因,但客观来说在外面的世界里,黑胶的境遇其实没有那么糟,几位店员延续经营下来的 Rough Trade 唱片店也还好好的活着。尽管黑胶早就不再是音乐唯一的介质,作为一种不便携带的实体它也必然处在一个更长的衰退周期之中,但其中漫长过去岁月所积累下来的音乐养分,在今天还远远没有完成充分的梳理和释放。
在我被上家公司开除,后来又去仲裁,并退掉了房子暂离上海安心等待唱片店的录用时,我心目中想要比肩的同行有: Probe 的 Pete Burns,在他全职成为 Dead Or Alive 的主唱之前,他是这家利物浦唱片店的活招牌(纪录片也提到了 Probe 在早期的 Rough Trade 分销网络中),以辱骂嘲笑顾客的音乐和着装品味著称,虽然我不是想学他,只是对那样的画面很好奇;还有祖籍曼彻斯特的精神柏林人 Mark Reeder,在唱片店工作的经历让他爱上了德国前卫音乐,最终来到柏林墙倒塌前回光返照的西柏林,见证并参与了一段传奇地下音乐场景的绝唱。我分别翻译了讲述他们故事的文章( / ),翻译计划也是从那时开始起步的。真正进入这个行业之后,也见识到更多平凡、谦逊但都心怀热爱的从业者们,让我更加确信唱片店的位置是独一无二的,在这里能够观察,聆听,也可以鼓吹。在唱片店暂时不会消亡的近未来里,还是让我继续赖在这儿吧。
这个纪录片的具体发现过程前两天大概说过,是听到一首歌(名叫carol mountain,乐队叫modesty blaise)觉得不错想扒一下,结果啥都搜不到,这首歌所在的专辑是rough trade25周年纪念专辑。然后就顺手在b站上搜了下,搜到BBC4台的一个纪录片。然后今天终于把论文编完就拔了flag(贼开心。)
rough trade1978年开起来, 缔造者是Geoff,毕业于剑桥大学,觉着西伦敦没什么像样的CD店,就自己开了家。最初专辑的来源地是美国洛杉矶低价销售的唱片(听起来和打口碟差不多)。因为店主本人比较喜欢punk之类,然后西伦敦雷鬼音乐较盛行,所以最开始这家店早期风格上就是一个基于共产主义嬉皮士的口味的左翼地下音乐CD店。运营模式上相当自由开放,可以自由联系厂家灌制唱片,然后合同方面非常松散,大致是rough trade帮助销售唱片,收入扣除各种宣传和制作费用和乐队五五分成,早期合作乐队比较有意思的是desperate bicycle,他们把专辑的制作流程,怎么联系厂家大致费用是多少之类的干货信息印在CD纸袋上(!)很多其他的小乐队效仿这个模式,灌好唱片挂在店里销售,不拘几十几百张,也没什么铺张浪费的宣传。
因为有很多乐队没什么名气,但是歌又不错,别的产业化的唱片店实际上很难买到碟只有rough trade才有的卖,rough trade逐渐发展起邮寄业务,朋克音乐也随着这种低成本自制浪潮从西伦敦向全国扩散。但是由于松散的管理体制,厂牌之下留不住优秀的签约歌手,很多时候一开始抱着diss主流音乐态度签约的乐队,由于rough trade无法提供更好的管理运营,后期都改签到EMI之类的主流厂牌。养大了姑娘跟别人跑路即视感。这一时期的突出代表是the smiths和pump(这里我有点忘pump到底是跟在the smith后面还是东山再起时出的第一个,我只记得他俩阴柔美丽的小脸蛋了555),才华横溢带着朋克音乐屡次杀上榜单,叫好又卖座。但是在4张专辑之后跟EMI跑路,乐队也因为有的没的原因解散了。
在the smiths之后rough trade就出了问题。到底是秉持朋克音乐diss到底还是学习主流运营赚钱呢。这个时候朋克本身也已经很流行,主流厂牌纷纷向各种品质不一的小朋克们抛来橄榄枝,江河日下日渐完蛋,原来搞朋克的一批人跑去搞舞曲了(。。。我对喜欢舞曲的人的感觉大概和喜欢下水的人感觉差不多。。就是“这有啥好的,我怎么尝试这么多次都不行,好气呀。”的心情)rough trade这个时候规模巨大,原来的公社化运行就搞不下去了(共产主义也就在一小群人中才搞得起嘛),现金流一塌糊涂最后店也卖了,厂牌也卖了还欠了好多钱。反正就是朋克最红火的时候朋克的妈flop了。。好惨。
等rough trade东山再起的时候核心人员精简到剩俩,一个是geoff另一个是jeanneffe。一个主要负责挖宝,一个负责管钱(我说到这就很急着要去复习公司理财了,现金流真是太重要了)。偶然之下geoff发现了当时还在美国的the strokes,“可能是唯一的还没被签的未来大佬乐队了。”geoff当机立断在the strokes还没说要不要和rough trade签的时候就答应全包人家英国巡演费用,还挺憨厚中二的吧(此处感想有二,一是难怪the strokes听着这么不像美国乐队,看着也没之前英国本土乐队妖啊!233二是憨厚中二真是朋克的核心魅力啊,其实我喜欢朋克(maybe)的原因不是我多愤世嫉俗,或者多diss大众文化或者什么都diss,是我觉得他们很可爱啊,很傻然后一腔热情,虽然不追求深刻但是短平快听着也开心啊对不对,连悲伤都被阳光晒过的感觉)。当然最后the strokes和rough trade签了约,五个月后又和我们libertines签了。这段时间大概是2000年前后短暂的车库复兴吧,昙花一现,brit pop的回光返照,还是挺让人神伤的。我们libertines当时被视作重振英国摇滚的希望,结果出了两张LP皮胖和女神就掰掰了。车库复兴也匆匆过去,但是这两支乐队当时真是在美国和英国两岸之间交相辉映啊,泪目。
这段有点跑题,重新说回rough trade,在这两个超级hit之后还培养出来arcade fire啊duffy啊这种很不错的乐队。。人少了队伍好带了效率高了,在原来的好品味上带着最开始的热情,geoff和jeanneffe又把rough trade救回来了。然后就发行了最开始说的那张25周年纪念拼盘专辑。
超级剧透+流水账也花了50分钟才嘚嘚完。隐隐感觉70年代朋克DIY态度和当代艺术很像?就是高度体现个人意志,但是无法深究,不禁琢磨,看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但是其实没什么道理,寻章摘句拾人牙慧的更多,很多时候就是一招鲜,第一眼看去才气满满,但其实只有那一点才气。所以朋克听多了总有种“好像都差不多啊”的鸡肋感,大浪淘沙一批又一批的朋克乐队来了又走,大概因为这个世界上永远有十几岁的小年轻,所以单纯的宣泄和热情还是有人买单。但是一招鲜也够时不时打发无聊了,可怕的是一招又不鲜,三板斧都耍不出就开始露怯,实在很让人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