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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季节(2023)

简介:

    20世纪90年代,东北小镇桦林,意外出现的碎尸块引起轰动。炼钢厂工人王响(范伟 饰)一辈子勤勤恳恳,坚守原则,却面临着首批下岗的残酷现实。为了能立功留在厂里,他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与此同时则忽略了儿子王阳(刘奕铁 饰)的反常变化。高考落榜的王阳此前喜欢上了美丽清纯的女大学生沈墨(李庚希 饰),他的赤诚与才情慢慢开启女孩的心扉。沈墨来自一个畸形的原生家庭,为了生计她在某家歌舞厅弹琴打工,却无法抵抗命运的嘲弄和戕害。经警方初步推断,碎尸案受害者可能正与失踪的沈墨以及一名港商有关。

演员:



影评:

  1. 大结局中一些重要的点基本符合我此前的猜测,王阳确实不是沈墨杀的,是沈墨在步入绝境后选择了跳河自杀,而王阳为了救她也跳了河,他救了沈墨,自己却死了。这是在救落水者时比较常发生的情况,救起了别人,花光了所有力气,可能无法游出水面。而这也符合《泰坦尼克号》的暗示,杰克为了救罗斯,自己选择了沉入海底。

    沈墨的命,是最爱自己的两个人用命换来的,她的弟弟傅卫军,以及王阳。

    王阳不止救了沈墨一次,而是救了两次,一次是1998年,一次是2016年。

    1996年,王阳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救了沈墨,2016年,他父亲用他给自己买的毛衣沾上水,延缓了即将爆炸的汽车的燃烧,从而为救沈墨争取了时间,算是间接地再一次救了沈墨。这是非常具有灵性的一笔。那个爱沈墨的人,一直在守护着她。

    沈墨之所以活下去,也许并不是贪生,因为她确实什么都没有了,失去了亲人,失去了爱人,一无所有。她活下去,也许正是因为,她的命不止是她自己的,还是傅卫军和王阳的。

    还有一件事也猜对了,就是沈栋梁是沈墨杀的,他老婆的氧气管子是沈墨拔的。

    沈墨的人设有点黑化疯批的感觉,但是她也确实很爽,把那些把她带入泥淖的人全都杀掉了。对于那些人而言,自然是罪有应得的。但就像她自己说的,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人要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而她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沈墨在去医院杀大娘时跟她说:“其实死了挺好的,死了就不怕了。”

    是的,那个战战兢兢的任人宰割的沈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她是被邪恶变态的沈栋梁、沉默不语的大娘、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港商、为了钱抛弃底线和良知的殷红一起杀掉的。

    沈墨的黑化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傅卫军的、王阳的、王响的。王响应该是受影响最大的那一个,他中年丧子,随后,妻子也自杀了。他的人生瞬间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他和沈墨一样,从拥有完整的家庭,到一无所有。

    但这部片子虽然拍出了人生的无尽的苦,却并没有一味地渲染苦,王响在家破人亡之际,选择了卧轨自杀,可是在铁轨上,他捡到了一个弃婴——王北。没错,王北原来只是一个弃婴,他也并不是沈墨和谁的孩子,因为沈墨不太可能精准知道王响会去铁轨。

    王响失去了一个儿子,又捡到了一个儿子,而这一次,他终于学会了如何和儿子融洽相处。

    王北的出现使得他的生活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同时,也让他有机会换一种方式做父亲。他在捡到王北时,仿佛听到了一声“爸”,那一声爸是现实中的王北的,但也似乎是王阳的。他没有给王阳的,可以在这个孩子身上弥补,这大概是为什么那个孩子笑,他便也笑了。

    当然,一个孩子的出现,是导演理想化的处理,就像《隐秘的角落》里开放式的结局一样,让人们认为普普和严良似乎还活着。导演都在一团漆黑中,留下了一点光,只不过《隐秘的角落》里的那点光是若隐若现的,而《漫长的季节》里的这道光,是实实在在的,王北就是王响晦暗人生中的那道光。

    王北的出现,仿佛命运的感召,他仿佛告诉王响,活着就总有希望。

    当然,这个大结局是一个很圆满,也很理想化的大结局,几乎所有人的结局,都是相对完美的。

    彪子死了,但是他得到了丽茹的笑容,他爱的那种笑,他也终于得到了她的爱,只不过,是以死亡的方式得到的。

    执着于破案的马队,也成功地破了案,那起堵在他心头的块垒,终于可以放下了,他终于可以安心地享受自己的晚年了。

    马队,还是你行。小李,这次终于服了,从老马改称他“马队”。也不知道那条叫小李的狗,以后会不会改名,其实叫小李也挺好,如果当年这案子是马队负责,也许很快就能破案,不用拖整整二十年,也不用让王响这二十年一直活在过去。

    大结局中也有一个惊喜,那就是巧云还是选择了爱情,和王响生活在了一起。

    《漫长的季节》的故事始于铁轨边,也终于铁轨边,故事的开始,王响被困在过去的时光中,被困在儿子的死亡真相中,故事的结局,一切终于水落石出,他找到了最关心的问题的答案,他的儿子没有杀过人。不仅没杀人,他还救了一个人的命。

    没错,他,王响,养了一个好儿子。

    于是,他终于可以放下了,他站在铁轨上,追逐着那辆二十年前的列车,对过去的自己喊:向前看,别回头。

    向前看,别回头。

    他终于可以对自己这么说了,因为,他该给儿子王阳的交代,已经给了。他为过去和死去的儿子活了二十年,从现在开始,终于可以为自己和身边的人而活了。恭喜响哥!

    向前看,别回头,是王响对自己说,也大概是导演对观众说的,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别让那些晦暗的记忆吞噬你现有的生活,不然,除了那些晦暗,人生将一无所有。人更应该活在当下,向前一步一步的走。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也许难捱,也许有苦楚,但是你还是得吞下那些苦,向前走。回头看一片荒芜,向前走海阔天空。

    不得不说,这么完满的结局,是导演对观众的一丝温柔,是他刻意营造的一丝温情,现实的生活,也许比剧要残酷,现实中,也许丽茹永远不会爱彪子,也许小李永远不会服马队,也许巧云不会回来,甚至于,王响不会在铁轨上遇到那个被遗弃的孩子,也许在二十年前,隆隆的铁轨就会碾过他的身体。

    正因为现实很残酷,剧才需要一点温情,人们总要满怀希望,生活需要一点希望。

    和《隐秘的角落》一样,《漫长的季节》的结局也是开放式的,王响可能已经死了,因为在玉米地里有一点红色和灰色,像是他倒在地上了,灰色是他的裤子,那团红色是他的毛衣。

    但如果是这样的结局,就有点过于悲哀了。他的后半生一直活在过去,好不容易搞清了一切,放下了过去,可以为自己而活了,却死掉了,仿佛他这一生,都是为痛苦而活的。这未免过于悲苦。

    所以,就让我们接受导演善意的安慰,以及他营造的那个梦吧。我选择相信美好的结局,多么希望王响有一个为自己而活的晚年。

    嘿,为生活所苦的人们,和过去握手言和吧,放过自己,放下执着,向前走,别回头!

  2. 相信每个看完第11集的人,都会拍案叫绝吧。

    龚彪的死,用的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法。

    第一集中,王响分析龚彪的车,“泡过水,发动机还大修过”。原本以为,这是出租车的过去,没想到这也在预测龚彪的未来。

    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刻,龚彪是开心的。

    他终于等到了命运之神对他露出了灿烂的笑。他乐观了大半辈子,彩票终于可以兑现了他的乐观。

    他死在了最开心的时刻。

    分享个小细节,龚彪确实是夫妻财产小黑洞。15万入手的车标,12万就转出去了。

    喜欢第11集,因为它的反类型,它是一首好人不好命的挽歌。

    这个好人是龚彪,是王响,也是马德胜。

    寻常国产剧,都喜欢书写好人有好命的道德童话,《漫长的季节》却用三个男人的大半辈子,写出了好人的尴尬。

    比如说龚彪,他不是个好丈夫,但从结婚到离婚,都能证明他是个好人。

    龚彪知道丽茹和宋厂长有一腿后 ,他的第一反应是当众打厂长,而非找丽茹说事儿。

    龚彪和丽茹争吵后,他想要搞事情,然而他看到了丽茹笑盈盈地忙活装修事宜。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他很久没有见到丽茹这样笑了。

    这个笑,让龚彪心中升起了对丽茹的爱。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这适用于龚彪对丽茹,也适用于王响对巧云。

    王响和情敌在一个花店同时买花,这当然是无巧不成书的剧情需要。

    我喜欢的一个处理是,王响和情敌在途中谈话时,他已经知道情敌的女友是巧云了。到达目的地后,王响先发制人,喊巧云的名字,并且主动自我介绍。

    这个自我介绍,就是在给情敌演戏——我们是多年未见的老同事,不是联系紧密的老伴候选人。

    在出租车上,王响对巧云的对话,用的是高语境文化——一种不能只看字面意思,需要根据语境才能破译的话语。

    因为它高度依赖语境,因此他们俩能明白一种意思,情敌能解读出另一种意思。

    比如说,巧云问“你拉我俩,不耽误你送花啊?”巧云的意思是,王响,你要给谁送花啊?

    情敌的理解是,王师傅真是个好人,为了拉我们俩,他还没有给女友送花呢。

    王响答:“这个人就是你。”

    这段戏很动人,主要有两个原因,一则是范伟的演技好,用一种笑谈的口吻吐槽自己,第三视角谈自己,他的姿态越松弛,这种爱情表达越动人。二则,王响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即便在他嗔念炙热的中年时期,他的道德光环也相当亮眼。我们能相信,王响是个牺牲自己 ,成全他人的好人。

    王响最大的讽刺是,他想要做个让儿子少走弯路的父亲,却始终无法和儿子建立和谐的亲密关系。

    王响对王阳的人生有个清晰的规划,复制他的人生,想法设法让王阳加入桦钢。

    即便王响知道桦钢陷入裁员潮,王响依旧认为桦钢能给王阳安稳的人生。王响看不清时代潮流,于是,他无法接受王阳的服务员身份。

    相信儿子应该成为下一个自己,是王响自以为是的父爱,也是对王阳的捆绑。王阳早就看清楚了,国营大厂桦钢早就不是金字招牌了,对他来说,月薪300元➕小费的服务员才更有吸引力。

    工资不低,还能把妹,这才是王阳想要的生活。

    王响爱儿子,但他不懂尊重儿子。

    在王阳卷入杀人事件后,他始终对父亲保密。这也说明,这对父子从来没有建立一个平等交流的环境。

    王响做的,王阳不领情,王阳做的,王响不理解。

    第11集没有给出王阳真正的死因,我很难相信是沈墨杀死了王阳。

    沈墨杀死卢总和殷红,驱动力是以暴制暴,王阳是沈墨生命中的阳光,沈墨没有杀掉王阳的动机。

    我怀疑王阳死亡的原因是,他和沈墨打赌,如果从桥上跳下,如果他没死,两人就一起逃亡,如果他死了,沈墨一个人走。

    结果,王阳死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原因还要等第12集揭秘。

    王阳和沈墨在桥上谈话的光影也值得一提。

    沈墨脸上一直有光,而王阳则淹没在阴影中。意思是说,沈墨认为逃亡就能拥有光明的未来。而王阳却认为,逃亡会让自己进入灰暗的人生,一生都见不得光。

    两人对逃亡的理解不同,也改变了王阳的命运。

    王阳的死也对应了《泰坦尼克号》的迷影梗,杰克死了,罗斯活下来了。此外,我总觉得王阳的名字在押谐音梗,“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现实是王阳没有补牢的机会了。

    最后说说马德胜。

    马德胜痛殴沈栋梁,当然大快人心。然而,这和龚彪、王响殴打厂长一样,都需要付出牺牲事业的代价。

    论业务能力到工作热情,这个配置可以是在其他剧中打怪升级的精英。然而,马德胜的职场天花板就是马队。

    当年他的小兵李群变成了李局,马队却成为只能靠跳舞打发时间的小老头。

    在第9集中,马队和李局在警局的谈话,让人看到生活的残酷。

    李局是挑不出大毛病的咄咄逼人,马队有不符合规则的理想主义。这个体制喜欢遵守体质规则的官僚,不喜欢改变规则的英雄。

    碎尸案像一面照妖镜,坚持追求真相的马队不再是警察了。按照规则办事的李群,摇身一变成了局长。

    马队在第11集,他跳不出想要的动作,说出了最戳人的一句话,“我老了。”

    马队是《漫长的季节》中最有英雄气质的人物,然而,当他说他老了时,他的英雄光环就开始黯淡了。

    从这一刻,马队就真的只剩下皮囊,那个想要追求犯罪真相,充满理想主义的马队,已经死了。

    除了这三位好人 ,军哥也很让人心疼。

    军哥是个好人,然而,他拼尽全力,却没有得到好的人生。

    他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因为暴力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对付这个凶恶世界的武器了。

    在军哥成为军哥之前,他是个可怜弱小的孩子。父母早亡,先天聋哑,被人弃养,野蛮生长。

    靠打打杀杀偷和抢,开了一家录像厅,本以为生活有变好的可能,然而录像厅被砸了。

    他的姐姐考上了大学,然而,养父依旧不肯放过姐姐。

    他爱的人殷红,成为拉姐姐下水的伥鬼。他姐姐亲手杀掉了他爱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苦,因为他是哑巴,他说不出口。

    军哥愿意为沈墨顶罪,因为他知道,沈墨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为了亲人,他可以祭奠自己的人生。

    军哥和沈墨这条线,也有个很宿命的细节。在小时候,军哥偷饺子,沈墨替他顶罪,在长大后,沈墨杀人,军哥替她顶罪。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1998年,王阳问王响,“你信命吗?”那时候,王响还算年轻,贼不信命。

    2016年,王响打算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和龚彪谈命,他也可以告诉王阳一个新答案,“我信命了”。

  3. 国产电视剧挑选女主角,尤其是美女人设的女主角,有一个约定俗成的审美标准:清冷、 白净、单纯、幼态。清冷代表着她在她所处的社会环境中有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她可以是受欢迎的,但必须是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在接下来的爱情戏中天时地利地为男主角免除了雄竞烦恼;单纯意味着她涉世未深,起码对情爱一窍不通,在危机面前能够给旁人提供英雄救美的机会,也能在简单的求爱面前轻易芳心萌动;幼态则是近十年以来国产剧才频繁出现的通病,或许是因为只有女主角在外形上长得足够幼态才能够承托出男主角的男子气概——毕竟我们都知道气概这种东西不是人人一米八就能演出来的。20多年前高圆圆在《十七岁的单车》里演一个纯情甜美的高挑女高中生,在自行车链坏了的时候会娇滴滴地抬起她的大眼晴请求身板瘦弱的男主角帮她修车,这样的搭配放在今天也依然毫无违和感。但是如果是同样的当年的高圆圆,搭配现在任何一个年轻男演员,怎么看都很难产生火花。

    在高中或者大学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年轻男生的吸引力,外表因素可能只占据了30%,那种小男生才独有的不顾一切的热情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全感才能勾勒出初恋的风风火火。早年的李亚鹏和夏雨走的都是这样的路线,他们的外貌谈不上出众,但演员本身散发出来的荷尔蒙可以让观众坚信任何类型的女人都有理由爱他们爱得顺理成章。可惜现在的年轻男演员或许被保护得太好了,有演员功力的问题,也可能因为他们的偶像包袱包浆了少年气质的原始本能,在他们的身上观众只能用显微镜找荷尔蒙,用人设和外貌装点男主角的吸引力,只能搭配幼态女演员增加小鸟依人的匹配感。

    电视剧女主角的选角类型变得越来越狭窄,我们很难再看到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成熟诱惑的宁静或者《有话好好说》里利落不羁的瞿颖这些类型的女主角了——连《漫长的季节》里沈墨的选角也不免落俗。宁静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同样演的是大学生,放在《漫长的季节》里,沈墨见了她都要叫她一声姨。好在导演和编剧在沈墨的人物塑造上下足了功夫,让她的人物形象和一切行为动机都在剧中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纯情女主在电视剧里容易扁平化,大多数时候她们在影视作品中只是一个稀释剧情雄性浓度的美丽的符号,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被保护或者拯救。沈墨的出场是她提着行李刚下大学校车,笑容阳光灿烂,和坐在路边无所事事听自怜自哀的音乐的王阳形成了鲜明的的对比。后来她去维多利亚找工作,经理批评她看起来太稚嫩了,打扮也不够成熟;打工弹琴的时候被客人欺负,镜头一转就有一群混混帮她在暗地里报仇。辛爽像是吃透了观众对这类女主角的刻板印象,在剧情一开始就怎么刻板怎么来,让她穿纯白花边裙弹世界名曲,让她被客人欺负的时候表现出傻得耿直的刚正不阿。

    随着贯穿本剧主线剧情的桦林碎尸案慢慢浮出水面,沈墨简单粗暴的角色形象也让观众很难不怀疑她就是碎尸案的死者。这部剧前期的看点是秦昊和范伟在插科打诨中推进剧情,东北人妙语连珠的搞笑对话可以让人勉强忽略沈墨略显俗套的纯情女主桥段,连秦昊亮黄色的大肚子都比沈墨的情节更有看点。反而到了剧情中期,观众对插科打诨的对话耐受度逐步开始降低时,沈墨大爷大娘的出现立刻为这个角色带来了极致的反转——我们才知道那天她笑容灿烂的下校车是因为她终于摆脱了控制她身体和自由的家庭、她白得浪漫的礼裙实际上是大爷性剥削她的枷锁,而她之所以有勇气反抗客人,也是因为她早就受够了屈辱。我们都知道,国画里的留白是由墨汁画下的图案衬托出来的,所有一切在观众和旁人看来纯白无邪的表面,实际上都是以沈墨隐忍至今的痛楚为代价。

    和沈墨同在维多利亚工作的陪酒女殷红也只看到了她的白。她为了博取沈墨的同情和信任,讲了自己悲惨的往事,随后把沈墨献给金主,满不在乎地认为她在给沈墨创造改变人生的机会。殷红在选角上和沈墨的外貌极为相似,有着同样痛苦的过往和截然不同的人生观念。她们同属于古往今来最具悲剧色彩的小镇美女,从出生起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男性作家最爱描写小镇美女,她们在文学和影视作品里可以被合理化地“规训”,在地域封闭、思想封建的小镇中,她们因为比别人更容易受到关注,也会被迫受到来自家庭和社会的更多的束缚。余华在《兄弟》的开篇就描写了一名小镇美女林红,上厕所的时候被李光头偷窥,其后关于她身体的谣言就传遍了整个村庄。没有人在乎林红的尊严和感受,但村里所有的男性都把偷窥犯李光头视为英雄。女性在一个不平等的环境中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没有人会把她视为是和自己同等的个体,女性的需求、尊严和自我都是次要的,她的价值是被他人赋予的。在小镇里,获得美女最方便的途径就是羞辱她,想尽办法贬低她的价值,把她们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线上。成为小镇美女就意味着必须时时刻刻活在他人的凝视和意淫当中,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成为性诱惑的罪状。她们被人要求做人单纯,但整个社会都对她们有不单纯的臆想。沈墨的大爷给她买白裙子,把她打扮成纯洁的洋娃娃,是为了满足自己恋童的私欲;殷红在酒场上可以豪饮讨金主欢心,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愿意给她一掷千金的主,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被利用的工具。女性的假装单纯与假装豪迈都是一种自我保护,为的是能够在这个由男性意识主导的社会下,或以逃避或以顺从的方式从而更好地生存下去,这种假装最后都会发展成一种自我洗脑,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以不甘不愿的方式过了下去。小镇美女没有主动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唯一的出路只有逃离小镇,逃离被社会束缚灵魂的阴影。当沈墨第一次对大爷作出反抗以后,大爷对她进行了身体和尊严上的虐待,而沈墨的尊严恰恰是大爷在此之前从不在意的。

    最可悲的是来自于同性的施压,沈墨身边的女性无一例外地都成为了共同的施暴者:沈墨的大娘在明知大爷性侵沈墨的情况下装聋作哑;沈墨的室友们在排挤她的过程中加剧了谣言的散发;殷红本来可以成为沈墨在维多利亚唯一的朋友,却出于妒忌和对金钱的诱惑出卖了沈墨。她遭遇的暴力是整个社会自上而下的打压,她们负责随波追流地把她往陷阱的方向推一点再推一点。

    一点一滴的压力加剧了沈墨人物个性转变的进程,她的完全转变发生在分尸完的天台。这个时候她终于从束缚她的东西里爬了出来,有机会找到自我的时候,她在桦林的夜空下已经满脸鲜血。小镇美女的悲剧实际上是女性普遍面临的现实悲剧的一个缩影,女性从小就被要求成为一个单纯、顺从、轻声细语的讨好型角色,就是让女性自愿被命运支配,这也导致了她们在与命运搏斗的时候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整部剧里我最喜欢的一句台词是在最后一集,张静初演的成年版沈墨像一个幽灵一样飘到大娘的身边,幽幽地悉数大娘过去假装视而不见的罪状,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觉得,不说话,就是一个好人了,是吗?”或许出于恐惧,或许出于身体原因,大娘始终用沉默回应这句质问,使得这句台词就好像也在同时质问观众。和沈墨童年经历相似的事件曾经一次一次地发生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在悲剧面前保持沉默就是在助长更多的加害者犯罪的可能性,不要追问受害者“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你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抵抗”,问问为什么女性在成长的过程中只被教导成一个毫无抵抗力的纯白的人,在面对侵害的时候却要求她能够独立抵抗整个社会给她造成的困境。

    沈墨在这部剧里成为了一个让人恨不起来的恶女,有些评论还认为演员李庚希的狠劲还不够到位,沈墨后期应该更狠一些才更刺激。有些演员在演恶人的时候会呼吁观众不要过度代入,事实上如果一个电视剧真的能够让观众真心实意地代入现实,那就说明它能够触动人的观念,就是成功的。沈墨在剧里的最后一幕,与王响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前者解决了多年以来的积怨,坦然地面对自己亲手造就的命运;后者找到了长久以来一直苦苦寻求的那个答案,完成了二十年前当破案英雄的愿望,归隐到自己的生活里去。这对两人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对国产电视剧来说,不完美、不纯白的墨色女主角应该更多一些。

  4. 姜育恒沧桑的声音响起,《漫长的季节》终以一曲《再回首》结束了它忧伤而遥远的故事。

    在前面11集诸多现代前卫的插曲和片尾曲播放时,我曾想过,为何没有一首九零年代的歌带我们直接进入那个年代。像贾樟柯在电影中插入叶倩文的《珍重》,自然摇动人们怀旧的细胞,通过那温情的旋律反复确认,是的,这是浪漫的九零年代。

    然而《漫长的季节》似乎要说一个截然不同的九零年代的故事。它选择慢慢讲述巨变,选择温暖而明亮的季节描绘人们心中萧索寒冷的北方,选择用近乎与现实动作同步的拍摄节奏,呈现一个已被浓厚滤镜罩住的时代。当范伟骑着他的大杠自行车从小坡上忧愁地滑行下来,当老太太拖着垃圾车一点一点吃力地跨上台阶,当孩子在铁轨上朗诵一首还未写完的诗……没有什么是迅速的,一切都像是实际能够感知的节奏。但对现在的观众来说,已经太慢,太慢,包子还在秋天的夜晚慢慢冒着热气,嗖忽之间,年轻的人老去,存在的事物消失。

    对时间分量的感受成了我初看这部剧时最为迷惑的部分。像一座巨大的迷宫,忽而我可以慢慢欣赏周边的风景,忽而我不知道进了什么胡同,怎么也走不通。走了大半程回过头来,才发现迷宫的地图原来是这样:《漫长的季节》有三个时间段的故事,交叉跳跃进行。它们各自的悲喜轻重掂量着那时间段里人们生命的重量。最终,不同人的命运汇入同一条河流,那条河流看似平静,却已走过千山万水。

    从1997年至2017年,跨越20年的故事,野心勃勃地描绘了一幅时代图景。在我们熟悉的语境里,那个时代从来都与昂扬激荡、乐观奋进相关,人们走向光明的未来,迎来千禧年、迎来新世纪。但是,《漫长的季节》何其残忍。“王响,响亮的响”,“王阳,太阳的阳”,人如其名,却纷纷迎来截然相反的命运。于是一组曾经在记忆中宏伟而温馨的时代景象,终于被这些故事的拼图“肢解”——它们呈现出真实的样子,令人沮丧、失望的样子。无数失落的细节拼出另一种图案,使我们终于记起来,那时不是所有人都有美好的前程走向了光明的未来。

    三个落魄的中老年人是这个故事的核心。范伟饰演的王响,秦昊饰演的龚彪,陈明昊饰演的马德胜,他们在2016年重聚,由一起套牌车事故共同调查十八年前未完结的杀人案件。明面上,龚彪不过是为了自己满心喜悦买到的新车早早找到冒牌车主再重新拿回新车,结果他的姐夫王响偶然发现,被冒牌车撞的人背影与十八年前儿子死前他在铁轨上看到的背影几乎一模一样,他凭着疯狂的直觉拉上辞职已久的前警察马德胜,再次苦寻事情的真相。

    回忆与现实并行,缓缓拉开时间的巨幕。有两个王响带着时间线走,一个是中年时骄傲的他,一个是老年后卑微的他。

    在王响尚有贴心的老婆、俊朗的儿子、体面的工作时,他是那个时代的骄子。尽管过着平凡的小日子,背后总归有一棵大树——桦林钢铁厂,作为他命运尊严的最大背书。他的名字也包含了满满的期冀,“响亮的响”,与再往前一个奋进的时代关联:父亲挖下的第一锹土,他以劳模继承着开创者的荣光,集体命运与他个人紧密相关,不论何时他都不会舍弃自己的骄傲,也不会背叛这个给他带来骄傲感的集体。

    随着桦钢厂解散的传言风云四起,人们慢慢发现,坚不可摧的钢铁厂也将要破碎崩塌。所有在那个安全的圈圈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们,既惴惴不安地害怕罩着他们的“大树”倒下,又似乎总会乐观地相信,它不可能真的倒下来或者倒在自己身上。这种习惯安全和对不安的恐惧不断冲击着火车司机王响,直到他发现,他也不可避免地被写进了下岗人员名单——真正的崩塌马上就要降临到他头上,给他整个家庭带来沉痛一击。

    王响奋力地想去挽救什么,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要抓住浮板。他抓住刚进单位的大学生龚彪——因为龚彪的厂办工作离“一把手”最近,可以带来前线消息;他也抓住办案警察马德胜——因为马队在办桦钢厂的命案,兴许参与这个大事件可以为他另辟蹊径,用为集体作贡献来避免被下岗。

    然而这两块浮板,龚彪和马德胜,看似坚固,也在湍急的大河中各自漂荡。他们那时还没有像王响一样感到即将坠落的危险,龚彪悠哉游哉地追着美丽护士丽茹,马德胜也不可一世地相信自己的办案能力。他们是另一种面貌的乐观,也同样天真地相信,只要努力只要有才华,美好的未来总会属于他们。

    当这三人在2016年的街头重聚,不用娓娓道来什么曲折的故事,人生的残酷已经写在他们脸上。那个意气风发的清秀大学生,变成了一个满脸痘坑、有酒糟鼻也有油肚的糙汉;那个目光犀利的警察队长,秃了头扎起辫子,为老年大学的拉丁舞比赛名额争个面红耳赤。

    似乎只有王响活在了一种平和中,但实际上,他平和之下的疯魔也是强力黏合剂,将落魄三人黏合到一起。一个家破人亡,一个婚姻即将破裂,一个单身与狗为伴——三个身心面貌备受摧残的浪荡汉都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只有固执地追索那个背影是谁,才仿佛能为平庸活着的当下增添一点意义。

    “响”、“彪”、“胜”三人,一条明面上的故事线,呈现人们能“看到”的命运巨变;《漫长的季节》中还有一条暗线,从来不曾出现在光明的白天,出现在温暖的地方,主角只在黑暗中苟活。那是三个被遗忘的孩子,沈墨、傅卫军、隋东。

    直到碎尸案开始侦察后,沈墨这个名字才在人们的讨论中出现——但只是一个名字,而不是桦钢厂区范围内有具体社会活动的人。这个人物的出现就与死亡、不详相关,从疑似她的死亡展开,唯一与她深交的人物王阳,王响的儿子,牵起了明暗两边。

    以沉默形象示人的女孩沈墨,直到故事中途她的养父母出场,我们才大概明白这个女孩的过去——不用回忆什么,只需一个养父和她单独在招待所房间里的场景,所有观众都能感到黑暗已经笼罩了这个女孩的一生。从那懦弱的大娘的目光、恐怖的大爷的目光看去,这个女孩没有一点反击的可能。当她从电影院出来时,大爷长长的影子跨越遥远的距离达到她身体,成为一个可怕的隐喻,预示这个人物不可能幸福的未来。

    哑巴傅卫军和结巴隋东,看似坚韧地活着,充满狠劲,实则用最底层弱肉强食的思路,搏取唯一一点生存空间。他们每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是不惜生死拼尽全力得来的,在一个侧写(马德胜的描述)中我们得知,他们无父无母,是社会边缘可怜的孩子。

    这三个小孩,在黑暗的烛光中结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一起期许可能光明的未来,也一起反抗现实可悲的命运。在他们终于搏来一个录像厅后,可能短暂地相信过,动荡不安终于结束,凭借“一亩三分地”做上小老板,他们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然而关于命运玄妙的事正如那句俗语,“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沈墨短暂地牵起王阳温暖的手之后,养父母的恐怖控制就再次降临,她反击,他们就做得更凶狠。被迫拍下的裸照影响了她的学业,被夜总会同事下药把她送上了肉身的交易台。哑巴和结巴也被霸凌到没有还击之力,好好活着对他们来说根本是奢侈。

    被逼到墙角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唯有以暴制暴的复仇才能将他们同时拉出厄运的牢笼。抱着这样坚定的信念,沈墨在有意也偶然的情况下杀害了侵害她的港商和背叛她的殷红。那八十万汇票被三个孩子劫走——本属于桦钢厂工人的安置款不翼而飞,瞬间使隐藏已久的财务危机暴露,钢铁厂呼啦啦如大厦倾,人们如鸟兽散……

    1998年工人下岗潮,代表明面上的宏观事件;1998年秋天发生在厂区的杀人案件,代表了暗地里的微观事件,两者交织在一起,把时代的汹涌浪涛推到众人面前。无论有着光明前程还是黑暗过去的人们都不可避免地被“海啸”无声淹没,他们还来不及反应,所有曾经拥有的美好事物统统瞬间消失。

    我们在创作者布下的悬疑迷宫中走了很久,才慢慢发现这场海啸发生的轨迹早有来头。比如王响老婆三年没报销的医药费,比如某个午后不合时宜被工人偷偷运走贩卖的设备,比如李巧云悄悄在夜总会打电话告诉家里她还在工厂上班,比如孩子们在慢慢变坏,从偷一个轮胎开始,直至用最凶残的方式对待他们的同龄人……

    最小的恶慢慢汇聚成大面积的恶。邢建春、宋玉坤之流,熟谙权力和利益交换的法则,在灰色地带游走。他们冠冕堂皇地使用正义和道德的词语,做的却是最龌龊的事。人性中最幽暗阴冷的部分,总能伴随危机一同到来,你无法分辨到底哪个是因哪个是果,最终无论善恶,大家都一起陷入泥潭。

    在这丰富的失落群像中,我最受触动的一个人物细节,是邢建春身上的那个尿袋子。当他多年后被当作黑中介抓住现形时,曾经保护他耀武扬威的黑色大衣也不能牢牢包裹住那泄露命运底牌的尿袋子。病痛、卑贱、无能为力与这个道具一同在光天化日下展示,经历过困苦的人们都懂得,邢建春的嚎啕大哭意味着低到什么程度的辛酸。

    不过,这众人当中最为奇葩的,可能还要属秦昊饰演的龚彪。他是迷宫中一个独自漂荡的人,看似没有和任何坚固的事情联结起来,也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乐观。他如此无所事事地纵容自己的失败,也能在失败中迅速找到慰藉,我们不知道他为何坚韧地漂荡,直到他爱的丽茹和他真正宣布分手。

    原来,在龚彪心中,丽茹就是他最坚固的事。不管她曾经欺骗他、利用他进入婚姻,也不管她不能生育、婚后总是嫌弃他,他从来都没有把这些挫败当成真的挫败,直至丽茹决定和他的人生分道扬镳,那个曾经大谈弗洛伊德也抱有美好理想的大学生才真的崩溃了。单纯对爱情的理想支撑他变成一个一事无成的糙汉,但当这心底最在意的事情失去时,他才有了告别一切的勇气,和残酷的世界说拜拜。

    龚彪的新车在被短暂拿回来后就载他共赴黄泉。奇妙的是,车飞起的那一刻,他却久违地感到快乐,因为终于有一次,命运捉弄他却把他放到了好运这边——他终于中了彩票。对命运的不公,在这次飞升中扯平。不管他接下来的一个瞬间要去哪里,去天堂还是去地狱,起码人生在那一刻,所有厄运都得到了偿还。

    这戏谑的黑色幽默,没有给我们带来持续的欢笑,相反,随着时间巨幕的拉开,我们越来越没法轻松笑出来——悲楚才是人生的底色。

    世间小人物的命运,在《漫长的季节》中浮浮沉沉。他们没有什么人生大事要实现,也不是要做什么成功之路的主角,只不过在悲哀的磅秤上大家拥有同样的分量。唯一公平的是,不管失去至亲还是被霸凌、被侵害,当秋日爽朗的天空有一片明媚的阳光出现,它会照耀所有人,为他们带来片刻抚慰,仿佛某一刻美好会凝固为永恒。

    骑着大杠单车的王响,就被这样的阳光照耀着,缓缓骑出厂区。某一天他忽然发现,儿子没了,老婆没了,工作也没了,他无依无靠。拼尽全力死死保住的是一场空,阳光还是照耀着他,他准备在心爱的铁轨上孤独死去。

    如果没有那一声啼哭——王响的一生就结束了。在1998年轰然袭来的秋天,他和沈墨一样,被命运的铡刀截成两段。一段永远停留在1998年秋天以前,巨变和执守、冷酷和温情同时激荡着他们,让他们恐惧不安,也奋力地保卫着什么;一段在1998年秋天以后,季节漫长得过于冰冷,仿佛和死去的人一起死去了,活着对死去的人是一种愧疚和罪恶。

    代表温暖和善良的王阳,终于还是牵动了两个人的命运。王响像救起铁轨边被遗弃的婴儿一样,再次救起了被人世遗弃的沈墨。他们明白这一次“生”意味着什么——“王阳,太阳的阳”,曾经是他们心中最暖的支撑,在各自苟活十八年后,依然像秋日阳光照耀了他们,融解了共同的悔恨和愧疚,也重新帮他们获得了慰藉与希望。

    我想没有人会忽视那首王阳写下的诗,

    “你想成为什么?”

    “我想成为诗人。”

    诗人并不是一种职业,也不是世俗的成功,只是一份活着的态度。他单纯而坚定地,从破碎的时光深处传来天真:

    “打个响指吧”,我们好好地,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