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 卡洛斯·绍拉
编剧: 卡洛斯·绍拉
主演: Aída Gómez Pere Arquillué Paco Mora
制片国家/地区: 西班牙
上映日期: 2002-08-27
片长: 85 分钟 IMDb: tt0332743 豆瓣评分:8.6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根据王尔德的剧本《莎乐美》改编的艺术作品有许多表现形式,有画作版、歌剧版、广播剧版、不同剧团编排的舞剧版、不同剧院上演的戏剧版、还有各国拍摄的电影版等等版本,至今仍有着长盛不衰的艺术魅力。之前的一期推送中我写到过维克丘克剧院戏剧版的莎乐美,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翻翻之前的推送文章,这次将要提到的版本则是2002年西班牙版卡洛斯·绍拉导演的弗朗明哥舞剧《莎乐美》。不同版本的莎乐美有着完全不同的侧重点,维克丘克剧院戏剧版在呈现莎乐美的故事的同时还穿插了王尔德与道格拉斯之间的纠葛以及庭审王尔德的片段,而这版弗朗明哥舞剧则单单聚焦在莎乐美的故事本身,并且对王尔德的剧本做了更进一步的艺术加工与简化。影像的前半部分是类似幕后纪录片的形式,镜头通过捕捉开演前演员们排练的场景以及创作人员和演员们的讨论来向观众揭开创作构思的一角,对道具布景的选择、服装造型的设计等构思进行了细致的呈现,而后半部分则是舞剧正式演出的影像记录。
有关莎乐美的故事最初出现在圣经马太福音当中:
“那时,分封的王希律听见耶稣的名声,就对臣仆说:“这是施洗的约翰从死里复活,所以这些异能从他里面发出来。”起先希律为他兄弟腓力的妻子希罗底的缘故,把约翰拿住锁在监里。因为约翰曾对他说:‘你娶这妇人是不合理的。’希律就想要杀他,只是怕百姓,因为他们以约翰为先知。到了希律的生日,希罗底的女儿在众人面前跳舞,使希律欢喜。希律就起誓,应许随她所求的给她。女儿被母亲所使,就说:‘请把施洗约翰的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我。’王便忧愁,但因他所起的誓,又因同席的人,就吩咐给她。于是打发人去,在监里斩了约翰,把头放在盘子里,拿来给了女子,女子拿去给她母亲。约翰的门徒来,把尸首领去埋葬了,就去告诉耶稣。”
而在王尔德的笔下,这是一个包含了欲望、阴谋、爱情、悲剧等元素的血腥故事,希律王的继女莎乐美公主爱上了被囚的先知约翰,先知约翰断然拒绝了她的求爱,并怒斥其母与希律王的结合是不义之举,爱而不得的莎乐美便向希律王求取先知约翰的头颅。而希律王垂涎继女的美貌已久,于是借此机会提出只要莎乐美愿意献上一舞便可以答应她的一切请求。莎乐美同意了希律王开出的条件,在一曲狂乱而惊艳的七重纱之舞后,希律王兑现了先前的许诺,命卫兵砍下了先知约翰的头颅,装在盘子里赐给了莎乐美,莎乐美托着盘中的头颅终于吻到了那渴慕已久的冰冷双唇。
总觉得王尔德写的这一版莎乐美冥冥中与唐传奇里那些怪异又引人入胜的故事暗相契合。惨白月光之下的阴谋与爱恨奇诡而瑰丽,故事里有刁蛮又娇美的小公主,有暴戾又强横的不义君王,也有在死亡面前坦然以身饲道的先知。杀意缭绕隐晦如同帘幔后的烟云,命运在腥甜与昏眩中逐渐走向不可控的那一面终极。读完的那一瞬总仿佛天灵盖处劈惊雷,登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弗朗明哥版的《莎乐美》在故事上并没有太大改动,真正惊艳之处在于呈现故事的形式、舞者的舞台张力,以及服装道具灯光等各方面的配合。用弗朗明哥来呈现这个故事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巧妙的选择。力与美在角力中势均力敌大开大阖,虽全程没有台词,但完全可以将每一处剧情的急转、每一次感情的斡旋通过肢体语言表现出来。其中最精彩的当属弗朗明哥特有的愤怒感,这种傲慢又执着的狂怒支配着每一个角色的一举一动,随着急促的舞步逐渐铺成一张火焰般炙热的巨网,将每一个角色的命运投掷于其中反复烧灼。希律王的愤怒是求而不得的贪食欲念,莎乐美的愤怒是爱而无望的炽烈折磨,爱上莎乐美的年轻军官的愤怒是不可抑止的执着迷恋,甚至就连先知约翰也是愤怒的,一次次推却与毫无转圜的拒绝就是他的愤怒,他的愤怒与他的平静一样让人感到无形的威压渐近。这些愤怒渐次堆积,随着每一次手腕的翻折、舞步的加速、衣摆的急速回旋、眼神的无言对视而愈发剑拔弩张。这种近乎原始且暴力的狂怒是弗朗明哥的灵魂,是永不停息的内在生命力,是铺张又肆意的欲念与情爱,也是使时间如同水流一般动荡起来的所有永恒与瞬息。不祥的爱情在狂怒的支配下愈发显得妖艳惑人,而死亡的诱惑与恐怖则如狂怒一般鲜活骇人。每一声鼓点、每一次踏步、每一次拍手,都带着足以震颤灵魂的力量感,不断回旋、再回旋。
女舞者基于力与美之上的强势表现力无需任何言语就能呈现出良好的舞台氛围,那是一种咄咄逼人的美,锋芒毕露艳光四射,与此同时却又因为深陷爱的谜题而变得哀柔曼妙。最后的那支充满激情又无比哀恸的七重纱之舞尤为精彩。不愧是名不虚传的一支舞,一支在血泊之上的舞,红裙翻飞如同一片燃起的烈焰,让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从一开始的轻盈矜贵到后来的渐趋疯狂,莎乐美的每一个眼神抛起来都像是一次进攻前的示意,在这场没有赢家的角力中,即使最终答应为希律王献舞,她也依旧不卑不亢神色坚韧,在一片血光般沸腾的氛围和蛊惑人心的伴奏中狂舞至最后一重纱衣褪尽,最后带着一个悲哀至极的眼神无言地缓缓比出一个坚定斩首的手势。据说这位女舞者从小就因脊柱有伤而被医生下定论不能跳舞,但她在舞蹈中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也找到了无法抗拒的快乐,因而依旧选择继续起舞,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一种执拗才使得这一版的莎乐美更加特别。
除了饰演莎乐美的女舞者尤为惊艳外,这版的希律王也很出色,在其他版本中希律王这个角色往往只是一个半隐半现的配角,但在这一版故事中,希律王这一人物形象被最大化地呈现了出来,他在这个故事中与先知约翰、甚至与莎乐美都是同样对等的,在他傲慢十足的举手投足间,观众可以看到这样一个暴戾且不知餮足的野兽是怎样在雷霆之夜与王后希罗底共谋、残忍地弑兄夺位、又是怎样带着可怖的掌控欲一步步向莎乐美迫近。虽无台词,但希律王手中权杖不时顿地的时刻在视觉与听觉上同时充满威压,当他观看莎乐美起舞时,眼神中的贪欲与狂热就那样毫无矫饰地袒露出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而先知约翰在这个版本中也很特别。起初他以手指天,沉默无言,像八音盒上的偶人一样保持着一个姿势不断转圈,而他的沉默恰恰就像预言一样重若千钧。在惑人的、潺潺水流一样的吉他乐声中,一袭红裙的莎乐美在惨白的月下被这个古怪的囚徒所吸引,进而如痴如醉地在爱欲的狂喜中沉沦。金贵的公主带着好奇小心翼翼靠近这个陌生的犯人,然后在试探式的触碰中逐渐倾吐爱意,两个人在惊人一致的和谐步调中彼此拉扯纠缠,然后那个如同雕塑一样冰冷僵硬的约翰在这样强烈的爱意的感染之下仿佛突然有了灵魂变得鲜活生动,甚至逐渐意乱神迷。这里的改编很绝妙,
这样一个颇为主动的先知约翰看起来似乎违背了原剧本的设定,但实际上这处改编并没有破坏故事整体的氛围,反而使得莎乐美与先知约翰之间的角色张力更具感染力。莎乐美拒绝希律王是一种决绝的坚贞,而先知约翰拒绝莎乐美也是一种决绝的坚贞。当先知约翰与莎乐美一同起舞时,他的顺从与呼应因为这种坚贞而变得悲哀且绝望,但又在无法自抑的颤栗中显得冷酷如同磐石。莎乐美不断地献出拥抱,洁白的手臂柔软美妙如同疯长的藤蔓,随着踏步纷飞裙摆招摇,而先知约翰一次又一次不断从那热情似火的拥抱中逃离,莎乐美爱得那样义无反顾又不容置疑,可又因为先知约翰的断然回绝而变得悲哀至极。触碰是一种推却,对视是一种推却,所有若即若离的拉扯也是一种推却,这种强烈的矛盾感使得先知约翰和莎乐美的一支双人舞变得如同厄运本身般鬼魅而神秘。在莎乐美狂热的诱惑下,先知约翰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在那一瞬间的动摇中,他浑身破绽,脆弱而破碎,迷离的神情中流露出令人惊异的恍惚美感,但又总能在下一秒侥幸挽回局面,将情感的澎湃浪潮统统拒之门外。是默许也是抗拒,是柔情也是残忍。但有一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莎乐美渴盼至极的那个吻到最后也还是不会如她所愿轻轻落到她的唇上——至少在他还活着时万万不行。
“啊!为何你不看着我,约翰?如果你看着我,你就会爱上我。很好,我知道你会爱上我,爱情的神秘,远远超越死亡的神秘。人们应该只要考虑爱情。”
直到七重纱舞完成之后,希律王终于遵守诺言派人砍下先知约翰的头颅盛放在银盘中赐予了莎乐美。莎乐美便托着银盘再次与约翰一同起舞。这一次这支双人舞变得惊悚可怖,所到之处的宫人们纷纷露出骇人的惶恐神色,而莎乐美却浑然不觉。她托着那只银盘,拥住那颗头颅,就像托起半壁江山一样珍而又重。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吻到他冰冷的双唇了。
在这个恐怖的故事里,所谓的爱情就像惨白月亮投下的缥缈阴影,映出三道无法参透的谜题。年轻的叙利亚军官爱上了莎乐美,可莎乐美并不爱他;莎乐美爱上了先知约翰,可先知约翰不爱莎乐美;希律王爱上莎乐美,可莎乐美并不爱希律王。于是英俊忧郁的年轻军官为了莎乐美自杀,希律王遵守诺言将先知约翰斩首,而莎乐美献上七重纱之舞后得到了先知约翰的头颅,最后希律王一声令下,围上来的卫兵杀死了莎乐美。各式各样无法窥见缘由的欲念来势汹汹,而强烈的爱意在狂怒中不停疯转,最终趋于永恒的毁灭。在这个不祥的夜里,爱情的谜题既像蜜酒一样甜腻诱人,又隐隐约约泛出咸腥的苦味。
“啊!我吻了你的嘴,约翰,我终于吻了你的嘴。你唇上的味道相当苦。难道是血的滋味吗?……或许那是爱情的滋味……他们说爱情的滋味相当苦……但那又怎样?那又怎么?我终于吻了你的嘴,约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