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啊,不是靠知道自己还有几天而活下去的,而恰恰是因为所有的未知才活下去。
在BFA上过剧作课的同学对于《超新约全书》的导演雅克·范·多梅尔一定不会陌生,这位比利时编导全能鬼才导演的处女作《小英雄托托》(1991)曾被拉片半学期,多梅尔的故事叙述、剪辑水准和音乐品味都令人印象深刻。在我眼中,他是法语区奇幻脑洞三人组之一员,另两位是让-皮埃尔·热内(《天使爱美丽》)和米歇尔·冈瑞(《科学睡眠》),而他俩出片速度可比多梅尔快多了。多梅尔保持着量少而精的原则迄今只推出过四部长片:《小英雄托托》(1991)讲述姐控卢瑟意淫一生;《第八日》(1996)讲述残障人士唤醒迷茫;蛰伏多年后推出的文艺科幻片《无姓之人》(2009)化用《机遇之歌》把选择恐惧、蝴蝶效应、平行人生、时间倒流玩得出神入化;今年新推出的《超新约全书》则脑洞大开重设世界,天马行空颠覆宗教。他的前三部影片虽然也很鬼马但总能嗅到其中的悲观虚无,到了《超新约全书》完全一后现代喜剧真是防不胜防啊! 话说资料馆戛纳精选抢票的时候,《超新约全书》的抢手度被其他热片完全碾压,放票几天后仍有不少余量,然而奥外入围名单公布后本片榜上有名,周末几场连看下来这部最有余味,所以说多梅尔品质保证,实力打脸争气!
在看片前发现海报的字体设计和宗教题材略像《宾虚》和《万世魔星》,再结合剧情果然是恶搞宗教史诗大作:上帝是个邋遢变态大叔,死宅在布鲁塞尔的寻常住所,靠老旧的台式电脑掌控世界,以给人类制造麻烦和困境为乐,脾气狂躁随时暴走抖S(皮带抽女儿简直了);他老婆-曾经的女神-现在是少女心不死的懦弱扫地大妈,最爱绣花和棒球,幸运数字是18(不是《银河系漫游指南》的42哦);上帝不只有独生子道成肉身,还有个反叛的十岁女儿,艾薇儿式的朋克少女对人间种种不幸看不过眼,给全人类泄露了死亡倒计时,离家出走改造世界,推翻暴君父亲;打酱油的JC也是与父不睦,授予妹妹方法去人间寻6个使徒写成《超新约全书》完成对人世的救赎。——以上在影片的前半段完全是天神背景下的家庭伦理剧,但是设定一出把细节填补上就是一场好戏。
女儿去人间寻找使徒的过程是对《新约全书》的解构与重建,寻访记述仿佛《小王子》再现,同时乐章式叙事结构既符合圣经结构,又有音乐的美感。而下凡聆听普通人的心声又是效仿了《柏林苍穹下》的设定。6使徒中有(括号中为对应心曲):美丽忧郁独臂女(亨德尔:《任我的泪水流淌》)、前冒险家上班族(拉莫:《小鸟啁啾》)、童年倩影色情狂(珀塞尔:《哦,孤独!》)、暴力冲动嗜杀者(舒伯特:《死神与少女》)、寂寞芳心老富婆(马戏团音乐)、病弱跨性小男孩(查尔斯·特雷内:《大海》),每个使徒都有故事有心曲有梦想有渴望,是芸芸众生的凝缩;他们的共同点也颇明显——即都是童年不幸天性被压抑的孤独人儿;而撰书人“圣保罗”干脆变成因没有手机不知死亡日期的流浪汉,如此奇思妙想当然妙趣横生。
在女儿寻找使徒-上帝追踪女儿的整个猫鼠游戏过程中,上帝父亲也被玩得不轻,在片中可看到JC与上帝间奇特的关系(老爹落难儿子窃笑太贱了哈哈);与此同时,得知自己大限之日的人类也都陷入无政府状态,几家欢喜几家愁,人性在此时一览无余。最后集齐18使徒,JC口中改变世界的时刻到来,母亲清扫父亲飞机女儿海滩的三个平行蒙太奇在“重启试试”的最后一分钟营救中撑足了张力,这场逗趣渎神记在女权(妻女)推翻父权中结束,上帝是个残忍的暴君,让有爱的女性统领世界——正如《浮士德》之语“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飞升”。(最后乡村碎花风天空的5毛钱特效也是醉人,不过真是少女心爆棚啊!)
整部影片看下来除了文本自带的幽默,还有不少迷影梗,从画面到技术都有:狂暴上帝父亲狭窄走廊斧头砸门致敬《闪灵》;女儿凭意念移动桌上水杯致敬塔可夫斯基的《潜行者》,爬出洗衣管道出自《肖申克的救赎》和《鬼妈妈》,找使徒聆听心曲仿佛宗教版《天使爱美丽》;几个使徒的设定有很多经典影片的桥段——独臂女:《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美人玛莲娜走过的裙裾飞扬男痴女怨、上班族:《美国丽人》看风中飞舞的塑料袋、色情狂:《超市夜未眠》心中无码看裸女夜游卖场以及《真爱至上》潮爷A片现场谈恋爱、老富婆:《马克思,我的爱》的金发女与金刚重口人兽照搬、小男孩:《生人勿近》中两小无猜的懵懂感情和重生海滩仿照《暴雨将至》众人围坐俯拍等等;技术上则有:压缩前后景边缘模糊处理仿照《凶线》,杀手对镜自照继而拥抱的处理仿照《怒火青春》。最引人注目的为独臂女安排的梦境——亨德尔《任我的泪水流淌》之冰舞断手也是致敬《亚当斯一家》中忠心的Thing。
最后还想提一下的是两位演员和一位歌手:扮演上帝老婆的友兰达·梦露与让-皮埃尔·热内合作过《天使爱美丽》和《尽情游戏》(扮演角色:前者门房后者厨娘),在《巴黎,我爱你》西尔维·乔迈的小丑片段也有出演过,虽然扮过许多大妈,但都是微微一笑很可爱很温暖;虽然和法国导演经常合作,但她还真是比利时人。《超新约全书》中一闪而过差点被妈妈用枕头闷死(《爱》?)的乔治是多梅尔的真·御用——帕斯卡·杜奎奈,四部影片全部出演过且都叫乔治,是位21-三体综合症患者,更是凭《第八日》男主拿到戛纳影帝。法国香颂歌王查尔斯·特雷内(与伊迪斯·琵雅芙齐名)的歌曲也是多梅尔的心头好,《小英雄托托》中用了他的《Boum!》作为贯穿全片的主题曲,《第八日》对这一段落进行过自我引用,《超新约全书》在重生的海滩用了他的《La Mer》,把浪漫乐观精神引向高潮。(此曲也出现在《苦月亮》《戏梦巴黎》《潜水钟与蝴蝶》《锅匠、裁缝、士兵、间谍》中)
年终做影片盘点的时候发现日进三片的大脑简直是见红的硬盘,无数视听碎片散乱裹挟着卷起千堆雪又要冲向新一年,古典影片恒久远,后现代解构正青春,但愿铺满巧心的《超新约全书》的保鲜期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PS:一点猜测(*^__^*) ——翻到导演的豆瓣影人页:“雅克·范·多梅尔,生于1957年2月9日,童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德国度过,偶尔回比利时看看。小多梅尔十分喜欢和小伙伴玩耍,他还做了一段时间的马戏团小丑。”色情狂小时候在沙滩上遇到的德国比基尼大姐姐和凯瑟琳·德纳芙的马戏团情结很可能与导演的童年经历有关,正所谓:“我们得到的一切,只是把我们送回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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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最有趣的事情,大概是天体物理学家发现引力波。果不出其然的是,在不可知的背后,它也被解读成神或上帝的恩典。
《超新约全书》正好讲到了上帝恩典这回事。虽然没能入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最终五强名单,但电影的口碑之硬,也超乎很多人意料。它可能是这堆片子里头,最嗲、最轻松和最触动人心的一部。我甚至觉得,它比《索尔之子》都“好看”,绝对是我愿意再看上几遍或者是重温其中段落的那种片子。 以上帝的名义,《超新约全书》没有像伯格曼或塔科夫斯基那样,去深入探讨宗教信仰和人性冲突的问题。它戏谑了无所不能的上帝,将他刻画为一个散发着男权气息和父权威严的中年大叔,邋遢,粗暴,恶趣味。对妻子大喊大叫,对女儿大打出手,恶棍一枚。 我并不想探讨上帝这一话题。正如最后,电影也只是把睡袍上帝,换成了粉红上帝,换汤不换药。上帝和新约全书只是一些笑料,好比老梗新编。《超新约全书》打动与我的地方,是库布里克的斧头和黑客帝国的母体之类的迷影情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眼花缭乱的摄影术实验。最一击即中的,还是雅克·范·多梅尔的赤子之心。能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电影导演,其实并不多,法国的西维亚·乔迈,美国的韦斯·安德森和理查德·林克莱克,以及日本的是枝裕和。
所谓赤子,绝非只是拿小孩子的反抗和选择做文章。 雅克·范·多梅尔会像一个浪漫诗人那样,去捕捉生命当中的动人时刻。一捧金光闪闪的珍珠,落在大理石台阶上。一个普通寻常人的心跳,正如一首无人知晓的古典乐章。一具青春美艳的肉体,成了中年男子魂牵梦绕的毕生心结。不止一个朋友说,看到亨德尔的手之舞,上班汪的行尸走肉,色情狂的年少追忆,杀手的拥抱自己……每一处都差点热泪盈眶,小清新得酥软发麻。
电影最吸引我的一个设定,是每个生命的末日时间被泄露。被水果粉膜拜为上帝的乔布斯说,如果你把每一天都当作生命中最后一天去生活,那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是正确的。 这话听着……有点像高级鸡汤。 我喜欢的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他在《末日的愚者》是这样说的:如果明天就要死了,你会因此改变现在的生活吗?那你现在的生活,到底是打算活到几岁的活法呢? 六个福音篇,全部脱胎自这个设定。奴役和折磨人类的痛苦烦恼,大多根源于童年成长和家庭不幸。往后失意,失落,失败,失魂,得过且过,撩动不了内心深处的渴慕追求,更不要说更高的生命理想。雅克·范·多梅尔深度痴迷于这个人生命题,从《小英雄托托》到《无姓之人》,小时候投向水池的石子,产生了永不停歇的生命涟漪和无形海浪。
吵架不休的夫妻,如果得知对方的死期,是否还会一直跟对方吵架,直到他死去。郁郁寡欢的多数人,是否真能说走就走,及时享乐。《超新约全书》用不可能写可能,用电影把玩生命。这三五天和几十年,与人类进化和宇宙始末相比,确实是苟活在垂死的边缘。 即便是个嘲讽喜剧,电影还是很容易被解读为失败者的心灵乐章。多活一天都觉得赚到了的感恩之心,其实谈何容易。《超新约全书》所做的,是传递福音。作为观众的我们,则是电影的忠实信徒。 在白富美的凯瑟琳·德纳芙段落,《超新约全书》表现了一个光鲜亮丽的家庭生活和婚姻情感,它也存在缺失与遗憾,甚至坍塌得比普通家庭还要快。这相当于说,每个人从出生到死去,都是不完整和孤独运动的存在,被玻璃罩密封,文件包紧锁,豪华别墅囚禁。但每个人与周围世界,其实仍有神秘联系。最后一篇福音,多梅尔还政治正确了一把,让红衣男孩得以逃脱天生的性别身体。 从艺术片、色情片到小清新,这部电影应有尽有,宛如一条珍珠、贝壳和玛瑙所编成的生命项链。它不是完美经典,却是动人佳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