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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故事 Conte de printemps(1990)

春天的故事 Conte de printemps(1990)

又名: 人间四季:春 / A Tale of Springtime

导演: 埃里克·侯麦

编剧: 埃里克·侯麦

主演: 安娜·特塞德雷 休格·奎斯特 弗洛朗丝·达雷尔 露易丝.贝内特 索菲.罗宾

类型: 剧情 喜剧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上映日期: 1990-04-04

片长: 108 分钟 IMDb: tt0097106 豆瓣评分:8.4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演员:



影评:

  1.         候麦导演的电影里总是充斥着浓郁的文学气息,看完他的电影再去读《六个道德的故事》,有很多画面是可以直接跃然纸上的。“一个故事,如果能写出来,为什么还要拍成电影?如果要拍成电影,为什么又要去写它?”候麦的很多电影都没有正规的剧本,在他的观点里,人物、场景和语言皆是先行于影像的,文字它在那儿,影像负责的则是展现。这也就难怪在《人间四季》里,有那么多突发性的谈话,有那么多像泡沫一样迸裂的幽默和灵感。
        客厅里、餐桌上、花园中,三四个人,坐下来,紧接着的就是无休无止的对话,哲学、文学、音乐、爱情,有时对话的存在并非为了讲明某个事件,而是营造一种氛围,塑造一种人格,为电影贴上标签,让我们一看就知道,哦,这又是一部典型的侯氏电影。

        要谈论候麦的电影,就无法避免的要谈它的剧情,候麦的电影虽然情节性不强,但始终还是在说一个故事,既是在说镜头里主人公的故事,也是在说有关生活的故事。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透过导演截取的一小段悲欢离合,我们感受到的却是难以言说的人生况味。
        在《人间四季》里,《春天的故事》的情节最平缓,冲突最不激烈,但却是我最喜欢的一部。春天是属于混沌的季节,一切都是刚刚睡醒的温吞模样。暧昧是它的代名词,天气的寒和暖,万物的睡与醒,百花的开与合,所有的一切被一只手温柔的搅动着,没有边界。其中当然也包括着人类半梦半醒之间微微颤动的感情。哲学老师姜在朋友的聚会上偶然结识了同样孤单的女孩娜塔莎,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娜塔莎热情的邀请无处可去的姜到她家小住,由此,姜以一名旁观者的身份接触到了一个由女儿、父亲、父亲的情人所组成的矛盾重重的家庭。
        这样的剧本,可以拍成跌宕起伏的家庭伦理大戏,却也可以拍成如候麦这般的清新小品。一切的冲突在候麦的镜头下被淡化了,再激烈的争吵,在微醺的春光里看起来都像是一场充满理性和智慧的说服,一个人试图说服另一个人,自然是要以失败告终,但导演对于失败的态度并不悲观,很多次,争吵的半途而废往往正是和解的开始。
    候麦的镜头所对准的,永远都是那一群法国知识分子,他们是教师、演员、作家、艺术家,他们春天到郊外别墅看花,夏天到海滩度假,秋天在金黄的麦浪中野餐,冬天在温暖的火炉旁聚会。但是这样看似闲散惬意的生活,反而容易衍生出对于生命背后巨大空虚的质疑,于是,在这些如诗画般美丽的景致中所展开的话题,往往是沉重和悲观的。

        《春天的故事》其实很孤独,但候麦却刻意的不去谈论孤独。姜的男友不辞而别而自己的屋子又被表姐和其男友霸占,她宁可在没有熟人的聚会上消磨时间,也不愿回到凌乱冰冷的家中。娜塔莎更是孤独的典型,父母离婚后父亲在外面交了一个同自己针锋相对的情人,偌大的屋子里经常只留得娜塔莎一人,她的敏感和反应过度,都是长此以往的生活所造就的。
        姜和娜塔莎本是那种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人,但是孤独指引她们走到了一起。姜重理性,而娜塔莎容易感情用事,对于娜塔莎的孩子气,姜也觉得难以应付。但是孤独面前人人平等,一切分歧和差异都被磨平了,姜和娜塔莎,她们都是彼此的救命稻草,不紧紧抓住,就会沉没于如一潭死水般的生活中。
        候麦很少谈孤独,因为他谈生活,生活本身即孤独。他非常善于制造那种人和人之间那种相互吸引而又疏离的感情氛围,姜初到娜塔莎家,娜塔莎执意要为姜演奏一曲,在娜塔莎磕磕碰碰的琴声中姜的意兴阑珊溢于言表,她所沉浸于的,是她自己千疮百孔的生活。后来我们知道,看似天真热情的“富二代”娜塔莎,也藏起了一段濒临崩溃的感情。
        在候麦的电影里我们经常看到两三个人聚在一起,好像为了填补配乐的缺失,他们不停的在说话,却很少有“交流”,更多的是一种自我的展示,好像人格和人格的相互碰撞,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内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而拍摄这种谈话时,往往是镜头在几张脸之间不停的切换,各种面目各种表情,更加强了影片的隔绝之感。
        片尾本该电光火石的感情戏,愣是给姜硬生生的扳成了一出自我解析的心理剧,她就像是导演放置到画面中的一台摄影机,以注视的角度纵观整个影片。她的性格也是摄影机式的,冷静,中立,在娜塔莉的家庭战争中不偏向其中的任何一方。所以当娜塔莎的父亲试图接纳她进入他们家庭的时候,她断然拒绝,而是选择了她“必须要爱”的男友,因为她始终是一个“局外人”。

        娜塔莎和父亲的女友伊芙之间的矛盾产生于一条娜塔莎祖母留给她的项链,她怀疑是伊芙偷走了她。候麦是善良的,因为那条项链如我所愿出现在了片尾,在朋友之间、家人之间的矛盾剪不断理还乱时,项链的出现给了所有的人一个台阶。项链能解决问题吗?不能,能改变糟糕的关系吗?也不能,但是我们都期盼着一条项链的出现,正如我们期盼着那层可以下的台阶。
  2. 这部电影的秘密其实藏在墙上的那幅画——马蒂斯的《小鹦鹉与美人鱼》,这是马蒂斯最喜欢的一幅作品,他曾这样说:“我曾用彩色纸做了一只小鹦鹉,就这样,我也变成了一只小鹦鹉,我在作品中找到了自己。”的确,这部电影探讨的是寻找自己与他人的空间问题。
    Jeanne一直在跟自己对抗。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闯入者,局外人。她拥有两所公寓的钥匙,可是她却无家可归。她与男友的房子一片狼藉,她自己的房间被表妹与男友所占。她只能接受“纯礼貌性的邀请”去一个陌生的派对,一个人无所事事心不在焉得坐着。她甚至希望拥有“吉斯之戒”,变成隐形人。可是,她遇上这个Natacha把她带回家,而她也差点卷入了他们家的风波中。正如舒曼的“黎明之歌”,Jeanne说,这是写给黑夜的歌,而她自己的内心也正在面临着漫漫的黑夜。
    Jeanne是这样一个女人,“我对别人的秩序很敏感,我在这方面很讲究”“我很怕碍着别人的事”“我顾及别人的自由,几乎到偏激,甚至是暴虐”,“对于自己的事反而镇定”……
    她对自由、对空间到了Natacha家住了她爸爸的房间/沐浴时碰见Natacha的爸爸/回家却不敢用钥匙开门怕打扰表妹/去Natacha的别墅闯进其爸爸与情人的世界……她跟Natacha说:“我是一个闯入者。”她总是有一个局外人的感觉。对于这个世界。她说:“‘三’封密的空间。”她介入了恋父的NatachaNatacha之父的三角关系,聪明如她,怎么可能将自己卷入其中,于是她及时醒来,她说我不做那个外力因素,我不受外力牵引,是自由意志。
    当她解开困扰Natacha家的“项链之谜”时,她掉眼泪了。她说:“我总算有点价值了,我不仅是闯入者,不仅是客人。”因为她也解开了自己的心结。她太在乎自由最后失去了自由。可是此刻她也找到了自由。她愿意学着去爱人,去容忍人。其实,我们自己为自己构建起来的秩序有时候就是一道围栏,别人进不来,我们也不愿出去。最后只能内耗致死。
    导演给了马蒂斯那张画三段镜头,加起来将近90秒,纯属偶然。有心人不难发现,这部片里包括女主角貌似漫不经心的拿起的书(康德的理性主义)、所听的音乐(舒曼的“黎明之歌”和“交响练习曲”)、鲜花美景都是别出心裁的。最后打出这幅五彩斑斓的画,有水下的珊瑚、海草、小鱼,还有那各在一方的两个造型优美的主角都向我们诉说着女主角所经历的黑夜休止,黎明到来,终于找到了自己,自己与别人合适的距离。
  3. 对我而言,「法国新浪潮电影」始终是一个既憧憬又畏惧的存在。一方面,它有着好几尊高山仰止的大神以及无数影响深远的作品,另一方面,传说中那些晦涩玄奥的影片又令人担心因看不明白而半途而废。「新浪潮」究竟什么模样?意味着什么?在被某些评论鼓吹得神乎其神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真相?作为一个热爱电影的人,在没看过之前是绝不能妄下结论的。因此,带着种种疑惑与好奇,我便决定从埃里克·侯麦入手,试着探寻一下这场风潮的三昧。

    为什么选择首先观看侯麦的作品,其实很简单。相比「新浪潮运动」另几位干将如特吕弗、戈达尔,包括「左岸派」的雷乃等人更加肆意表现反常规的个人风格,侯麦的电影显得相对保守一些,不至于让人看得云里雾里。其次,侯麦有三大成系列的作品(「六个道德故事」系列、「喜剧与箴言」系列以及「四季故事」系列),通过这些影片可以更加系统地认识其风格和理念。

    《春天的故事》是「四季故事」系列中的第一部,这一系列成片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当时的侯麦已年逾七旬,可以看作是他个人思想与导演造诣臻于顶峰的作品。对于看惯了好莱坞视觉大片的观众来说,《春天的故事》或许会使人觉得缺乏乐趣,但依本人的观影感受,如果当我们舍弃浮躁,真正安下心来细细品味,便会发现侯麦的电影相当醇厚绵长,具有能被反复咀嚼的迷人魅力。

    与「新浪潮运动」其他导演一样,侯麦的作品也是典型的作者电影,有着鲜明的个人烙印。侯麦出道于文学教师,也做过《电影手册》的主编,因此从他的电影中可以嗅到浓郁的文学和哲学气息,比如对人物心理和细节的描摹,又如对白的生动睿智,看他的电影便如在阅读一本小说。另一方面,侯麦本人恪守古代隐士般的极简主义生活,追求朴素无为,甚至到了晚年仍然每天坐公交上下班。因而,他的电影亦很好地体现了化繁为简、返璞归真的特征,侯麦对自然和真实的热衷近乎痴迷,低成本+实景+自然光+同期录音便是其电影的全部。于是,在平淡、随性与真实中,我们才能在过滤了所有技术赋予的花哨虚像后,看到侯麦真正想要告诉人们的东西。

    《春天的故事》人物关系十分简单,主要角色只有四个。情节线索也一目了然,哲学老师让娜在朋友的聚会上邂逅了年轻的姑娘娜塔莎,并被卷入了对方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关系之中。这里面没有完整的人生脉络,也没有高潮迭起的戏剧冲突,取而代之的则是随意撷取的一段生活片段,以及剧中人物微妙的内心想法与情感。

    这部电影看似散碎,但侯麦巧妙地运用了人物行为的动机和一些小事件将这段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串联起来,并指向一个关于「先验」与「内省」的主旨。影片中的让娜和娜塔莎是侯麦为此设立的两个标本:让娜崇尚井井有条的生活,对杂乱无序充满了排斥,并由此形成了理性多于感性的爱情观;而娜塔莎对父亲的女友伊芙有着极深的成见,潜意识中希望用让娜来作为对抗伊芙的工具。在本片的中间部分,让娜和伊芙有一段涉及「先验」的哲学讨论,这段貌似无关宏旨、絮叨琐碎的对话除了蕴藏着思辨和智慧以外,还是侯麦有意设置的点题之笔,悄悄地在观众心里预伏下线索。

    到了影片的后半段,那场别墅夜谈以及项链事件的水落石出终于使让娜和娜塔莎得到了「内省」,两个朋友冰释前嫌。尤其是前者,表面上的「内省」是错怪了娜塔莎有意制造机会把她父亲伊戈和自己撮合在一起,而更深层次的「内省」或许连让娜自己也难以意识到,她对爱情也有暂时失去理性的一刻,哪怕只是暂时的。

    对于现实中的人或事、甚或自身,无论是用眼睛(以娜塔莎为例)看,还是遵从先验(以让娜为例),我们观察到的可能只是片面的一部分,但本能驱使我们宁愿相信自己的主观判断,于是导致了误会乃至敌视的产生,或者走入迷局,这也便是影片中那么多猜忌误解的缘由(娜塔莎与伊芙、娜塔莎与让娜、让娜与伊戈)。有时候,我们能发现真相及时醒悟,可更多的时候真相会被长久地掩藏,这时就需要人们去反省,去相互理解、相互体谅。

    不过,侯麦对此保持着冷静。到了结尾,让娜仍然回到了她并不喜欢的住处(男友脏乱的屋子),只是用一束新鲜的花朵换掉了桌上业已枯萎的花朵。或许这才是侯麦的真正本意,「先验」是必然的,「内省」却是偶然的,就像春天般美好而短暂。四季轮回、循环往复,人们的本性和生活的常态始终难以改变。
  4. 春天的故事(Conte de Printemps)是我看过第一部艾里克.候麦(Eric Rohmer)执导的电影。之前因觊觎让-路易.谭迪农(Jean-Louis Trintignant)美男色,我找到他担纲的候氏名作莫德家一夜(Ma Nuit chez Maud),因左右的事耽搁了,索性就一直屯着。这一次拿着租来的影盘,我因此有了半点强迫感,当然,海报本身甜美诱人,女孩子在梦境一般的蓝天碧草间默默祈祷,仿佛早春晓叶上浑圆明亮的一颗凝露--虽然看完片子才晓得是对电影里一张无声低眉胶片的美化,--于是我跳开所有预备,仓促地进入了春日情怀。

    平淡如水的叙述,真实平静的表演,常常给我一种错觉,好似我看的不是故事片,而是外景纪录片,就如同我曾熟悉喜爱的法国二台谈话节目谈天说地(Ca se discute)。后者和大块头尖峰时评及娱乐名人堂之类风格很遥远,主题甄选自百姓琐事,一期专做几个人,包括现场陈述和居家跟踪录影,再来一二佳宾点评。所涉及问题,比如堕胎减肥,两性职场,并无固定的论辩切入点,也不一定解决什么实质问题,好像纯粹集合生态反映,再由此推波给观众瞬间感慨。春天的故事,走到一半也给我类似印象,好似拣到什么拍什么,任何细节都如实再现,同样,记录片里的演员,不需要什么出尘技艺,巴啦巴啦已是真我本尊。


    待到尾声,那起项链失窃案终告破解时,我发现我的执念该全盘否掉了,因为若有似无地,片子里确实有说故事吊口味的先机,以项链事件为例,两个女主角冉娜(Jeanne)与娜答莎(Natasha)讨论过甚至模拟了案发现场,娜答莎的爸爸又主动对冉娜提起,最后女生们争执了一场,冉娜又意外拾得项链。总似有条银线光影明灭,时不时轻轻骚动观者的侦察嗅觉,仿若春之柳絮轻扬,抚摩久了,招惹鼻头一个顿悟的大喷嚏。而我也一直跟到收尾再度回荡的春天奏鸣曲,才恍然自己已良久深陷人物无休止的对话,甚至有一点惋叹时间飞逝,怎么就到了终梢,这大约比谈天说地总是高拔了几个层级。

    故事里的人物,回顾一下,也绝非来电路人甲,更被赋予了一定的符号涵义。比如冉娜,她有一个中学哲学老师身份,秩序(ordre)、思想(pensée)高频出现在她的口语里。对比她自己和她男友的居所,她的即使暂借给表姊妹,也阳光丰沛,纤尘不染,而男友那边,则由慢镜头告诉我们,是多么邋遢无序。她静静环视之后,去唯一洁净的书桌--那很可能是她工作的地点--抽出两卷书,其一为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Critique de la raison pure),断开名字,“纯粹理性”,似乎又是冉娜性格的一重注释。她后来偶识音乐学院女孩娜答莎,向她倾诉自己对思考质量的重视,对侵犯平静思索的外因的厌憎。随着两个年轻女子交流深入,冉娜到娜答莎巴黎的家打发周末,她渐渐沁入温暖馨芬的家庭气氛,也距离危险因子--娜答莎的父亲越来越近。可以说,理性是冉娜的坚硬外壳,也可能一直渗透了深层内核,但这并不足以阻止她有高低情绪,她对冲动、激情欲拒还迎。

    与她对照,娜答莎父女显然活在另一国里。父亲是文化部官员,离异后风流债络绎,女儿评价他,他非美女莫视,多情似唐璜,他自己的说法是,他不喜欢迂回礼让,更偏好干柴烈火,由着欲望主张(aimer désirer et être désiré)。他和娜答莎一般年龄的艾芙(Eve)交往已久,招致前者强硬的反对。娜答莎,即电影海报上梦幻般的少女,喜欢热烈白日梦,同样一个场景,她和冉娜的解读大相径庭。比如对寡淡的聚会,她以为空坐的冉娜说不准会邂逅白马王子,而冉娜认为概率上远非如此浪漫(beaucoup moin romanesque);又如冉娜对娜答莎的父亲至少口头上并无半分兴趣,娜答莎则显然开始杜撰甚至编排他们的缘分,强调父亲对冉娜的倾心。她白皙纯真的面容下,似燃烧着星光火束,爱与恨皆因微小的风而蔓延燎原。

    再一个人物艾芙,则像绷紧情节的火柴,但凡她出现,必定招来娜答莎的迎击。艾芙本人也比较青春张扬,毫不压制自己的表现欲,四个人的餐桌上,她主动挑战冉娜的专业,不断抛柏拉图、斯宾诺莎、康德等名士,又频频就康德的“先天”(A Priori),先验论(Méthode Transcendentale)掉书袋,年轻气盛地讽刺以娜答莎为例的大多数人根本分不清“先验的”(transcendental)和“先驱的” (transendant(e))。冉娜见招拆招,像一碗温水一样荡抵对方的剑气,不使唤生硬的书包,不纠缠某个专属名词,娓娓淡淡描述她如何激励学生们改良思维方式。

    同一席上,娜答莎表情很丰富,一会儿瞪着眼儿不着四六,被艾芙抢白后尴尬万分,一会儿又因朋友冉娜的落落回应而沾沾自得。她的父亲,静静坐在一边切火腿,一瞬不瞬紧盯冉娜,偶尔插一句观点。候麦设计的对话似乎就是每个知识分子家庭的日常写照,夹枪带棒都很文雅,话音也不高,可是总有点微妙的吸引力,让人粘在这一桌人物--或者冰火两重对立符号--不动声色拉锯中,挪不开眼。温和的冉娜熠熠生辉,娜答莎与艾芙各怀不同意味的焦灼,而唯一一位男士,垂眸瞬间,兴味已然敛聚。

    如此一派自然、节奏舒缓的聊天,几位个性迥异的主角,几处塞纳河畔的房间,就构成了故事的要素。我看到有不堪其冗的观者评价,慢调得仿佛看着青草长出来。我觉得,另一个角度讲,这倒是贴切的比方。电影的主旋律选了贝多芬的春天,春意诱逗着春草萌动,情意滋长,这似乎也是片子所暗示的主题。冉娜和娜答莎初见时,冉娜设问,倘若谁给我吉盖斯魔戒(Anneau de Gygès,见柏拉图理想国)...话就点到这里,未说完的不言而喻:有了魔戒,人便可以隐形,然后听凭欲望,为所欲为。

    这个古老的关乎隐形人的隐喻,指环王里各路英豪为之疯狂过,赫.威尔斯笔下的科学怪人曾因此而不可一世,哈利波特披上了隐形袍就可以逃学犯规,闯荡霍格沃茨禁区。在春天的故事里重逢时,我稍觉突兀,随后一再隐现,仿佛这也是候麦想表达的一个中心意思。剧中每个人都有隐秘的欲念,比如冉娜,她眼里的朋友之父,有一对漂亮蓝眼睛,气质诗意,她心里一次次警铃后,依然认可,他看起来不算老梗,她与后者的接触,并非全然被设计,而有一定的自愿,自愿入瓮。又如娜答莎的心事,或纠缠恋父情结,或纯属贪恋家庭的占有欲,父亲和冉娜一而再见面,看似毫无机心的巧合,却也并不可排汰她执拗的红娘欲。

    不过这些隐形的小人儿,长势十分徐缓,平衡于人们的皮相面子之下,试探着膨胀,面皮挂不住,尴尬了,就压回来,所以不到一定规模,当事人也不见得感应到他(她)们的爆发力。与之平行的,是那条神秘失踪的隐形项链,它像是为欲望铺路的借口,方便各位主角倾泻情绪。娜答莎因为丢了链子,怀疑并迁怒艾芙,她爸爸则为女儿的乖戾找来一条罪状,那边厢艾芙当然也藏着隐恨,而表面中立的冉娜后来疑心娜答莎和父亲串通起来引诱她,竟也一并怀疑链子事件纯系娜答莎翻云覆雨手。人们日益壮大的失控,到链子无辜复现的时候,才波扑一声干瘪下来,缩回各自理性温顺的壳。

    候麦处理隐形人、隐秘的情潮,显得善意而宽容,最后给了所有人回归常轨人伦、娜答莎所谓“生活真美好”(La vie est belle!)的结局或者暂停,诉说的方式--也就是那种给我纪录片的错觉,也和女主角冉娜一般简静低调。他同克罗德.苏提(Claude Sautet)有一点相似,亦即,有时候仅仅通过一个称谓,就能反映人物涌动的感情。苏提的人物,往往经历急速的言辞交锋、感情折磨后,还彬彬有礼互称 “您”。在侯氏春天的故事里,冉娜与彼时尚且陌生的娜答莎聊着聊着就“你”开了,她根本不介意的艾芙,出场第二句就把vous改成tu,而与她短暂亲密,一整日谈话的蓝眼睛男主人,则始终不变敬称。越生分,越松弛随意,不贴心的知己话都无妨派放;越靠拢,却越推拒谨守;不过一定的心门,不确定对方有无诚意,就一直冷冷压抑,直至郁郁内出血。

    电影的配乐,也似双生,云雀啾啁,轻舞飞扬,是难得一闻的舒卷贝多芬,后面却垫着大海一般深沉而忧伤的舒曼的晨曦吟唱(le Chant de l'Aude)和他的交响练习曲(l'Etude Symphonique),后者初响时,亲密接触刚刚止步,接着,碎急音符呼应着男女主角的争执小小翻滚,然后他们不再刨根问底,各归其位。如果贝多芬像隐匿的爱火,那么舒曼就是稳下激情的一口凉茶、一张薄网。

    当然,春日里的爱,好像仅仅因为发生于春日,也就有了纵容一下的理由,于是,这样的隐形人春游,也自然而然,发乎情,最后止于礼,欲语还休,梦已无痕。

    原图文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