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样情(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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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评：
在看到“贪”的结局之后，我们很快便见识到“嗔”这个可怕又陌生的词，是怎样毁掉一个美好的故事的。
第一眼看去，《聋》似乎和第二章《风起黄昏》中黄风大圣八竿子打不着边。一个书生与狐狸之间的“聊斋故事”，与黄风岭的剧情在时间地点人物上都毫无重叠。那这样一个故事又为何能成为“耳听怒”的故事隐喻，并和第三章《夜生白露》建立联系的呢？
这需要从游戏剧情开始慢慢梳理。《风起黄昏》是一个很典型的罗生门式故事，影神图里对黄风大圣的描述是一个英雄的故事；灵吉菩萨对黄风大圣的描述是一个恶妖的故事；而我们玩家看到的，是一个英雄末路的故事。
对于这三个故事的具体细节及解构，我们不在这里作详细讨论，而是把精力聚焦于故事的结构上来。为什么同一个故事会有三种不同的写法和结局？既是因为灵吉在其中虚构编织了许多子虚乌有的情节，也是因为亲身经历故事人物的视角不同、携带的情感也不同。即使是其中一个故事主角的我们，也无法做到绝对的明辨是非，我们对黄风大圣的人物认知，更多地也是建立在通过他人之口所描述的两个故事里，这便是“耳听怒”。
而《聋》讲述了一个怎样的故事？一个书生在大雪天中解救了一只狐狸，却因为南柯一梦杀掉狐狸以绝后患。书生的梦就是他所听到的故事，而梦醒之后对于狐狸的恶感并痛下杀手则是“耳听怒”后的悲惨结局。也就是说，《聋》和《风起黄昏》真正的相同点和第一章不一样，不是故事上的简单契合，而是教育警示意义上的完美呼应。
在这两个故事里，语言都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扭曲事实搬弄是非，但这实际上应该是“舌尝思”的主要内容，所以在这里我们只从听众的角度来看这两个故事。通过听到故事的不同，我们会对同样的人物产生完全不同的两种观感，而在这其中不管是玩家还是剧中的书生，都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如果不看结局去打隐藏关卡，有几个人能不沉浸在灵吉的陕北唱腔中从而觉得黄风大圣真的是只“黄毛畜生”？如果不是在第三章中需要变成估计去找不空，或者那只白狐没有影神图来自证清白，又有几人能真正确定那天晚上书生的南柯一梦不会成真？
以上的这些怀疑，表面来看是我们玩家和剧中人物的合理质疑，实际上却也是我们放弃自己分辨是非的能力，把思考和故事交给讲故事之人的结果。耳听为虚，耳听为虚，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来就不是用耳朵听来的故事，需要我们自己用心去感受。
而如何用心去感受，黑神话的制作组实际上也给出了答案。对于玩家而言，认真的在第二章里收集成就直到与黄风大圣携手作战，去操控天命人实际感受黄风大圣的真实人格；对于书生而言，即使梦里的故事是一个警示，也应该和白狐相处一段时间彼此了解，再不济也应该放生而非杀害。可以看到，天命人和书生都有改变自己选择的机会，但是如果放弃了自己的思考而选择“耳听怒”，也就真正的“聋”了。
在《聋》的最后，书生戴着白狐的皮草走回了雪地，重新捡起了他的书架，可是他不会知道，他的功名此生已不可得，一个叫“不空”的新角色正在他的内心深处诞生，他也将因为自己违背善良本性的举动而抱憾终身。
书生的南柯一梦却并不是空穴来风，他本身是一个纯粹的好人，虽然懦弱但也纯粹。至于篡改他人梦境导致了悲剧的结局、倒果为因的坏事，天命人会在第三章《夜生白露》里一一去和黄眉算，《聋》的故事并不会仅仅在这里结束。
但听了这个故事之后，你我这些天命人，又是否真的不会再被外界的故事蛊惑呢？没人知道这些“永远年轻、永远热血、永远义愤填膺”的年轻人真正面对抉择时，能不能想起这个故事。毕竟，《聋》只是一个故事。
耳朵和舌头之间，总有一种奇妙的关系，毕竟有说客也得有受众。显然，第二章的故事已经制造了数量众多的“愚者”。有了群众基础，那搬弄是非的本事就非黄眉莫属了。
第三章《夜生白露》的动画CG《屁》是我个人最爱的故事，也是争议最大的故事。争议的焦点在于黄眉的倒果为因究竟是否具有正确性，这场闹剧的主要责任究竟是黄眉的刻意引导，还是村民的人性本恶，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在分析这个争议点之前，我本来是坚定的认为人性本恶这种观点非常偏激。但偷鱼村事件的发生以及后续的处理就真真实实的发生在我眼前，我再“耳听怒”，也不至于逆天到把李维刚认成黄眉。由此可见，不管是影评还是分析，究其根本都是纸上谈兵，把这些文字扔进生活中，苍白无力感才方能体现的淋漓尽致。
插科打诨了一会儿，说回《屁》本身。和第一章的《看见》一样，《屁》是对黄眉人物深度的深挖，引导各位天命人对倒果为因这一行为评价与思考。相比于黑熊精，黄眉显然更了解人性，同样是招摇晃骗，黑熊精的上限在占山为王、骗取香火就到头了，而黄眉是真的要创造一个他自己才是至高神的西天佛国。
在《聋》里书生的故事就已经警示我们，无论心性的好坏，人性都是经不起考验的，而在整个第三章里玩家和剧中人物都在被黄眉考验，心性不够坚忍的人，要么和书生一样，变成不空忏悔终生；要么变成小张太子，自绝双目以求清净，了此余生。这也是第一章、第二章和第三章故事之间的深刻联系，天命人在第二章已经意识到耳听为虚，才能在第三章的蛊惑中明辨是非，黄眉的手段无非是前两张中“眼见喜”和“耳听怒”中天命人见过的手段，只要天命人不像书生一样犹豫，不像金池长老一样贪心，就注定会像金蝉子一样压制黄眉。
在《屁》中，黄眉在人间化身成为一只多宝兽，多宝兽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有神奇的功效，黄眉也确实用这个特点拯救了贫苦的人民。但和金蝉子不同的是，黄眉从来就没有想过真正意义上的造福大众，他一切的行为动机都是为了证明金蝉子是错的。在俘虏了民心后，他就公然诱惑大众，最终引发哄抢竭泽而渔，可以想见失去多宝兽庇佑的渔村，最终会因为由奢入俭难陷入更加痛苦的贫困中，到头来还会被知晓故事的世人劈头盖脸的指责。这就是倒果为因。
而从黄眉的角度看，他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对金蝉子的嫉妒。与金蝉子的观念不同只是表面的故事，不空和不能的观念也不尽相同，怎么没闹到如此地步？真正深层的原因是黄眉对金蝉子深深的嫉妒，嫉妒他能够获得满天神佛的重视和劳苦大众衷心的支持。这种心理和广谋对广智的嫉妒有相同的出处，只是黄眉的道行更深也更隐晦罢了。
其实在这里已经和第三章的“鼻嗅爱”建立起了深刻的联系。“嫉妒”本身也就是一种深刻的“爱”，我想看过《我推的孩子》的观众看到这句话一定会深有同感。从这个角度看，黄眉的指果为因不过是他对金蝉子刻意的反其道而行之以及拙劣的模仿罢了。金蝉子由因导果，他就倒果为因；金蝉子收徒弟四人，他就收下不空、不净、不能、不白；金蝉子把西天取经当成最终的归宿，他就创造出小西天来当成自己的归宿。明里暗里的针锋相对，恰恰体现出黄眉对自己师弟的极端重视，他虽然巧舌如簧舌灿莲花，但终究没逃过七情六欲。在这点上，黄眉比他的弟子不白高尚不了多少。
但就像《屁》的结局中，金蝉子说的那样。黄眉倒果为因，执着于输赢，是十分可笑可悲的。如果这时我们自己观察细节，就能发现金蝉子顺手就把一捧沙子变成了黄金。由此可见，黄眉的所有办法金蝉子只要想，都可以复制一遍，但金蝉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在虚伪的世界中欺骗自己。而因为不想欺骗自己，所以才会收获所有的真心，越是制造虚伪的假象，就越不会收获任何真心，舌尝思舌尝思，话语可以欺骗耳朵，但却骗不了心。黄眉天赋异禀且很有自己的思想，但却一味地争凶斗狠，制造伪物，被戳破虚伪的面纱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黄眉就真的毫无贡献吗？这就得聊到动画的标题《屁》了。为什么要叫做屁？是对小西天幻境的不屑一顾吗？那我们得先明白，小西天为什么会存在。
小西天小西天，看名字就是对大西天的模仿，虽然拙劣，但是依然能看出运行的逻辑是对真正西天的有样学样，而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也是神佛的最大痛点所在。如果亲自剿灭小西天，是否就意味着神佛自我否定了西天的运行逻辑；如果不剿灭小西天，也就意味着默许了小西天存在的正当性，那这个虚伪的毒瘤就会越来越大。黄眉虽然虚伪，但他歪打正着还真的成为了神佛心中的一根刺，而从小西天开始，对神佛所创造的现有秩序的不满，就将从灵吉菩萨一人身上推广开去，开始黑神话真正的主线故事了。
前三章结束后，因为工期和剧情的原因，后三章无论是主线剧情还是六样情的过场动画都潦草了许多。但依旧有很多值得分析的地方，好消息是面对简单的故事我个人分析起来，也能轻松许多。而第四章《曲度紫鸢》的过场动画《勿听》，也终于到了我最喜欢的纯爱环节。
下次，就让我们在紫蛛儿和四妹的温柔里再见吧。
在最开始的开始，面对《黑神话:悟空》火热且鱼龙混杂的舆论环境，还是得事先给自己叠几层buff。这篇简短的评论以及未来可能会诞生的评论之所以会出现，是为了写给未来的自己以便于更好的理解这个故事。而我本人没有任何佛学以及文学背景，绝大部分观点都来自于自己浮于表面的理解以及各位up主的解读，如有雷同，大可不必借抄袭之口诋毁一个普通玩家。
虽然已经是三周目玩家，但作为绝对的、连幽魂都过不去的手残党，风灵月影宗才是我最后的归宿。当然，我不过是把大圣的神通复现到天命人身上，大圣应该不会不开心。黑神话从背景故事、现实考据、人物解构、剧情新编、特效画面甚至是社会影响等各个纬度都有大量可以分析的内容，毫不夸张的说，基于游戏本体出一本五十万字以上的设定集都是毫不令人奇怪的。但这篇影评发布的地方是游戏科学所出的特别动画《六样情》，就让我从这六个故事开始，给自己也给愿意看的朋友们讲几个有关人性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看见》来自于游戏第一大章《火照黑云》的片尾CG，同时故事的内容也对应着天命人获得的第一根:眼见喜。通过之前的游戏剧情，即使对《西游记》的记忆已经有些淡忘，我们对金池长老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但这种程度的认知是不能够支撑“眼见喜”这样深奥的标题的。所以，《看见》在起到承上启下作用的同时，也是对金池长老人物形象的补完。
从动画一开始可以看出，金池的“贪”并不是源自于天生。在少年时代独自面对黑熊时，金池的第一反应不是逃命，此时的金池没有对求生的“贪”，他把自己的生命交付于信仰，所以我们能看到金池在面临死亡时，第一反应是向神佛发出呼唤。少年时代金池的诚心，在我眼中更多的象征着三教合流后佛教对于“性善论”的独特解读。在这个故事体系中，虔诚就等于善良，而作为对于善良之人的回报，神佛便会赐予他幸运与财富。
金池的福报，看似是黑熊精递给他的一袋金银珠宝，但串联起《火照黑云》的故事，我们可以发现，黑熊精的庇佑才是真正重要的、有主观倾向性的福报，我们从那袋金钱和黑熊精两个角度来看这个观点。
面对金钱，黑神话的编剧在故事的很多地方都暗示了金钱的中立性，比如第五个故事《屁》的表面故事，在这里暂且按下不表。可以很清楚的看到，真正激发金池内心中贪欲的源头，正是这袋金银珠宝。金钱看似是神佛的奖励，实则是神佛对于金池最后的考验。面对危险时选择相信神佛固然难得可贵，但在走上人生巅峰锦上添花后，是否依旧能保持一颗向道之心更是重要的评判标准。显然，金池没能抵抗住诱惑，也招致了后来的悲剧。
而对于黑熊精，为什么说它才是金池真正的福报。从游戏剧情来看，虽然黑熊精招摇哄骗了一众小妖危害一方，但站在朋友的角度来看黑熊精是绝对够格的。复活凌虚子（不是我们在游戏中看到的灵虚子，上吊的那个）、制造幽魂以复活金池、收留逃散狼妖……不管最终目的如何，可以想见，在金池向上攀登的过程中，黑熊精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而在黑神话的故事里，他和黑熊精的友谊也是一直持续的（袈裟上的黑熊纹路）。一个从外乡漂泊而来、无依无靠的小僧人，能年纪轻轻就成为观音禅院的长老直到方丈，更是有270岁远超常人的高龄，里面没有黑熊精的帮助，或者说黑熊精背后之人的帮助是没有人相信的。更何况作为事后诸葛亮，黑熊精还能自带复活币，如果金池长老怨念不是太重甚至可以不光明的死而复生。比起那一袋金银珠宝，黑熊精的庇佑才是弥足珍贵的？
说到这里，可能会有人反驳我。“明明在动画中就有黑熊精‘吞噬’金池长老的桥段，怎么能说黑熊是金池的福报呢”？其实和金钱的定义有相似之处，黑熊精的友谊同样也是中立的，与其说是奖励，倒不如说是选择。如果金池选择向善，无念无欲，那黑熊的表现就会是一开始遇到金池和最后面对观音一样，朴实本分又尽心尽力。但当金池选择了贪念之后，黑熊也会同样选择成为恶人（动画里的体现就是眼睛变红），看起来是黑熊“吞噬”了金池，实际上究竟是谁“吞噬”了谁，还犹未可知。
再者说，这里的黑熊更多的是一种象征。在金池心中的“贪”被激发之后，黑熊就成为了“贪”的象征。黑熊一开始的出现就伴随着金钱，可以说它角色的深层次里，就是带有“贪”的定义的。但这种深层次的“贪”，若不是“眼见喜”，又怎么会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们大部分观众和黑熊精共同的疑问。这里我不用动画的原台词，而是得中译中的翻译翻译方便理解。黑熊精固然是个骗子和恶人，可是它招摇晃骗的前提也得是有“收点香火钱”➕“眼见喜”➕“占山为王”这种实实在在的利益，而金池长老270岁高龄，早就过了能承载物欲的年龄，而且他贵为观音禅院方丈数百年，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为什么要为了一件袈裟毁掉一生清名，落得个晚节不保？
这里观音的回答，既点出了“眼见喜”的主题，也真正的总结了包括黑熊精、金池长老、广智、广谋一众人等的真正原罪。
“若不披上这件袈裟，世人又怎知我尘缘已断，金海尽干”。
如果说“贪”也可以分等级的话，那么对于名的贪一定要远远的高于对物的贪。从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就能看出，对于名的贪，不分贫富贵贱的深埋在我们心底里。这种贪是伪君子的贪，不是黑熊精那种真小人可以理解的，这也是为什么黑熊精的风评并不差，它除了“坏”以外，其他所有的品质都是“好”的。
是啊，如果没有这件珍贵的袈裟，金池长老的名声就无法圆满。他若是没有金光灿灿的佛身，或者是他和唐僧同时出现时，被唐僧袈裟的光芒掩盖时，愚昧的百姓又怎么会知道，金池长老数百年来对于观音禅院及周边地区做出的贡献。世人既然能在《屁》里对改变自己困苦生活的黄眉出手，书生既然能因为南柯一梦就残害白狐，金池这数百年的名声，又怎么比得上一件神赐的、自东土大唐来的袈裟呢？反过来说，只有靠着袈裟以及之前我们观众知道和不知道的一件件虚伪事物的累积，才最终堆出了一位“尘缘已断，金海尽干”的金池长老。
而《看见》作为承上启下的一篇，和下文呼应的地方也就在于这句话。穿上袈裟才能尘缘已断、金海尽干，这不就是第三章《夜生白露》里黄眉的“指果为因”吗？虽然这句话最近很网红，并且可以大量的复用于针砭时弊之中，但我们在戏谑之余也应该明白，不是因为披上袈裟才尘缘已断、金海尽干，而是只有尘缘已断、金海尽干才有资格披上这件袈裟。当然，又有几人能在话语之外做到真正的做到呢？
《看见》的故事就讲到这里的，这也是我能理解的、力所能及的范围。而对于愤怒以及命运的无奈，就留到第二个故事《聋》里再详细地和大家诉说吧。
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身本忧、意见欲。
大圣之六根，人之六贼。
其余有时候经常感到很幸运，自己既拥有电影、又能打钟爱的游戏。
后来发现吸引我的无非就是一样，都是一段故事、一段经历、一段人生罢了。
无数次对这些独特的载体狂热地呐喊过之后，兴奋也慢慢褪去了，剩下的就是一种思考和自省。
我为什么是我、我的人格是如何被塑造成现在这样子，我为什么会走上创作之路、而孩提时代比我更有天赋的友人却早已殊途。
这几日偶尔午夜梦回，一段段过往翻涌心头，霎时感慨万千，从一个小地方走出来经历的考验看似很了不起，但来到更广阔的天地，自己又何尝不是渺小的一份子。
只能说，提手中之笔、见万千世界、历尽人生，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唯一知道的就是，到头来人生的尽头等待着我、陪伴着我的，大抵还是一段动人心魄的故事。
祝福每一位中国玩家，在 2024 年有《黑神话：悟空》点燃我们寂寞已久的游戏之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