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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法副本 Copie conforme(2010)

演员:



影评:

  1. 我是同前妻一起看的这部电影。

    昨天前妻来送还钥匙,于是约了下班后见面,一起在家附近简单吃了晚饭,饭后散步时她搔搔耳朵难以启齿似的说,“好像有东西忘了拿”。于是我邀她上楼喝一杯,她没拒绝。

    到家打开空调,我把冰箱里现成的乌龙茶拧开递给她。她接过来喝一口,很高兴地样子,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刚聊没两句她电话响了,她抱歉地看了我一眼。“喂?”她说。

    那是一个漫长而无聊的通话,似乎是某个她的闺蜜打来的。我从不认识她的闺蜜们。在她打电话的时间里,我去拉了屎,刻意坐足了时间。出来她还在打。我有些不耐烦,就挑电影,翻来翻去,翻来翻去,最后摸了这个片子出来。还没拆封。我咯吱吱撕掉塑料薄膜,取出碟片扔到DVD机里头,拿来啤酒和烟灰缸,随后也大喇喇在她旁边坐下。

    电影开场的时候她急乎乎地挂断电话,“先不跟你聊了我看电影了啊”,她跟闺蜜笑道,这句话她说了两遍才挂断。一个作家在开新书发布会。我和她过去常一起看电影打发晚上的时间。

    “空调有点冷,”她抱着双腿蜷成一团。
    “我去拿毯子给你,”我站起来,“不用,不用暂停。”

    小男孩一边打电玩一边坏笑着把他妈妈拆穿,“你让他给我签名的时候,干嘛不让他签我的姓?我有名有姓,朱利安 ... ”他妈妈一脸愠怒摔桌而去。
     “她怕他知道她有孩子了。”我转过脸去对前妻肯定地说。
    “对的,”前妻咯咯笑道,“要不然就是她怕他认识她丈夫。”她补充道。她坐在一个离我恰好礼貌的距离,腿上盖着我给她拿的毯子。

    看到中间的时候有点不对劲了。我有点困惑,就跟她讲了,
    “他们是在演么?”
    “应该是吧...”前妻也不确定起来,“不过要是演的话也入戏太深了吧?”
    “他怎么就突然听不懂意大利语了?”
    “他本来就听不懂吧?”
    “一开始他说意大利语来着,在发布会上,”我有点不耐烦起来,“感谢翻译他书的人的时候。”
    “那是意大利语么?”
    “是...吧...?”我也不确定了。那是意大利语么?
    “也可能刚才那个是方言?”她指的是博物馆里的解说。
    “可能。”我同意道,“接着看吧。”

    “五年前什么鬼!?”看到俩人在饭馆里吵架的时候,作家拿五年前开车睡觉的事反驳,我实在忍不住了,“他们以前真是一对儿?”
    “我也...搞不懂了...”前妻说,“但是不能吧?你想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她开车让他签名的时候,多紧张啊。”
    “那也有可能是久别重逢,离婚好多年再见,他已经是著名作家了,所以紧张。”
    “那他没必要连她表姐叫玛、玛、玛、玛丽都不知道。”
    “也是哦,”我说,“那要是演的话,他们演的也太....”
    “毫无PS痕迹,”她帮我找到词。
    “真的,太特么能演了,”我叼着烟笑起来,“关键是他们为什么不笑场啊?哪怕露个忍不住想笑的意思也行啊。他们是在斗戏么?”
    “也许他们歪果仁就爱谁先笑就输了系列。”
    “我感觉我的智商被完爆了,等会看完倒回去重看一下开头。”
    “嗯。”她的眼睛在我脸上停了那么一两秒钟。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如果在过去她会悄悄捏住我的手摇一摇。现在不能捏了,所以用盯视来代替。

    之后就到了作家对她说:“我两天刮一次胡子。”
    我抢过遥控器按了暂停。
    “卧槽!”我喊道。
    “卧槽!”她喊道。
    “他没听见!他当时!”我喘着粗气说。
    “他当时在外面打电话!”
    “对的,绝对是的!”我简直一脸懵逼。
    “而且她当时就是跟咖啡店老板娘随便讲的!她说那段的时候他们还没开始演!”
    “对啊!绝对是的!我们肯定没记错!”
    “天了噜!怎么回事?”她把手里的塑料瓶子捏来捏去,“我感觉脑回路不够用了呢!”
    “难道说,说到底,”我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他们以前还真是一对儿?”
    “嗯!而且儿子也是他们俩的。我现在觉得。”
    “儿子肯定不是他们俩的,儿子应该是她和他分开以后跟另外的人生的,”我肯定地说,“然后她又离婚了。”说完我也觉得滑稽。
    “我觉的不是。”她把身体坐直。她认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否则没有意义。否则小孩就没有意义了。”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导演安排儿子这个角色就没有意义了。你想想看。”
    “不,你想想看。”我纠正他,“她不让作家给儿子签姓——”
    “——是怕作家知道孩子跟他姓!”
    “卧槽!”
    “是不是很有道理?”
    “可是...”我绞尽脑汁地说,“可是儿子不知道那是他爹,他爹也不知道啊,还是不合理!”
    “呃...啊哆...”
    “所以儿子还是不是他的。”
    “不对,是有可能的,你想想。儿子确实不知道那是他爹,他们分手时候他太小。他妈也没告诉他。也可能还没出生。如果他还没出生他们就分手了,那作家也可能不知道。对,还没出生。有没有可能?而且你想想,刚才她打电话管儿子的时候,她把电话递给作家让他来管,说,‘也许你跟他讲会比较管用’。这难道不是本能反应?让爹来管。那时候他们还没开始演。”她一口气总结道,“而且也许他知道。也许他知道那是他儿子。”
    “... ...我们继续看吧。”

    戏毕,我们又激烈地讨论了两句,关于主题。赝品之争,对的,就这么个意思,真的夫妇或者赝品夫妇,作者写了一本书,论述赝品的价值,导演讲了个亦真亦假的故事,完成这论证。
    我说,必须重新看一下开头。然后快进到发布会现场。主持人说我很想说塞车但他就住在楼上。作家入场。(原来在那时就)在门口先给母子俩签了名。作家说,很抱歉来晚了我很想怪塞车,但我是走着来的。说法很微妙的不同,一个小小的谎话,还是怪翻译?作家用意大利语感谢了他的译者(也就是主持人)。“这里很关键,”我跟前妻说,她正在玩手机,“他会讲意大利语”。“唔。”她应道。母亲在名片上写了什么递给译者,然后离场。作家当众接电话。她停下脚步笑着看他的洋相。

    母亲在麦当劳接受儿子的嘲讽,“我好歹边打电动一边在听,你只是一脸花痴地看着他。”,“你喜欢他,那个作家。你想和他谈恋爱。你给他留了电话。”
    “那个儿子确实不知道他是他爸,”我评论说,“哪怕他真的是的话。”
    “嗯嗯。”
    “你在看什么?”
    “我在刷豆瓣。”
    “一言不和看影评。”

    作家应邀前往古董店。我快进过他下台阶的镜头。“你好,”他说。“你好,”她说。俩人拘谨地握手。
    “他们俩绝壁以前不认识。”我总结道,松了一口气,“最多就是工作关系,泛泛之交。她是邀请方。之前肯定没见过面。你在认真看吗?”
    “我在看。”前妻是水瓶座,她永远可以一心多用,而我永远不行。我对此常常气恼。

    作家上了她的车,她慌慌张张地掏钥匙,差点打不着火。他把她的红凉鞋从脚下拎起来,而她都忘了抱歉。车里的气氛弥漫着恰到好处地尴尬,初识者特有的那一款尴尬。“哦对了在我忘了之前请帮我给这些书签名,”她慌慌张张边开车边从后座够书。我按下停止键。

    “所以我们只能说,这俩人后来就是在演。如果必须追究的话。他们真是第一次约会。但你想想这个故事的主题,”我突然开窍了的说,“所以如果必须追究的话,我们只能认为作家说出‘我两天刮一次胡子’只是个巧合。”
    “而且导演就是要故意安排这么个矛盾。”
    “你还在刷豆瓣吗?豆瓣怎么说?”
    “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豆瓣都是一群白痴——”她烦躁地把手机递给我看。她是个小个子姑娘,声音尖尖细细的。“除了这一篇还讲的像回事。”
    “谁的...艾小柯哦?”我接过手机,趁势把她揽在怀里。她没有任何反对,完全没有不自在。“你没必要非得看豆瓣嘛,”我顺着她的话说,手顺着她的衬衫,摸到了她的肚皮上。她的皮肤凉凉的。“豆瓣那帮人,写影评的大都不看电影。他们根本读不懂自己在写什么。”
    “可是居然有人说他们看不下去呢!你看这里,居然有人要五次看完。”
    “亲爱的,如果你没在这儿陪我,”我在她头发上蹭着鼻子轻言轻语地说,“我也要五次才能看完。”
    “臭讨厌的...”她甩甩脖子,“你才不是呢... 走开...你说,你说,他们为什么都没发现这里面的矛盾呀?我觉得他们好多人都只看了剧情介绍就心安理得的认为,他们只是在演。”
    “唔...因为,”我把手机丢在茶几上,然后手钻到毯子下面去。她的腿型妙极了。“因为,大概他们看片不专心吧,而我们,嗯,很专心。同样的一些人,他们看《八恶人》还觉得林肯的信就是假的呢。你看过《八恶人》吗?”
    “没有...”
    “值得一看。值得一看,而且,如果像侦探一样分析,我们也只好承认他们确实在演。但如果不当侦探,导演倒希望我们觉得,他们是真的也未尝不可呢。”
    “毕竟我们不是侦探。”
    “毕竟我们不是。我们去卧室吧?”
    “嗯,”她松开我的脖子,尖尖细细地说,“我想先洗个澡。都是汗。”
    “好啊。”
    “那你能教给我,”她站起来的时候把头发往耳后顺了顺,“你家的浴室怎么用吗?”



    完事之后,等我也洗完澡,她正靠在床上光着长腿刷手机呢,两只脚搭在一起,比例好像学跳的羚羊。我就这么着夸了她一下。她冲我眯眼笑,拍拍旁边的枕头。我靠过去松垮垮地搂住她。
    “还在刷豆瓣呢?”
    “才不是。”她锁上屏幕放下手机,“不过噢,就刚才你去洗澡那会儿,我又想了一下。”
    “嗯?”
    “就是,我觉得这个电影非常了不起。”
    “怎么说?”
    “怎么说呢?”她清清嗓子,“我试着描述一下哦。你把手拿开。你看,导演是想讲‘赝品和真迹都很有价值’这个事儿吧?”
    “差不多。”
    “但他其实没真的想讲这个事儿。”
    “哦?这又怎么说。”
    “就是,我们看完以后,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他们的婚姻是真,那这部电影就是在讲婚姻的绝望啦,讲男女的不同啦,交流的困境还有单亲问题有的没的,那这个主题就算是拍的还不错,对吧?”
    “对。”
    “嗯。而如果他们的婚姻是假,那这片子说的就是一个单亲妈妈和她的花痴对象演了一出关于15年婚姻的戏,她以这种方式追求他,他也陪她玩了一下午。在戏的末尾她想留下他,而作家拒绝了。表白失败。那,这电影讲的就是一个,呃,怎么说,两个人很默契——也不是说很默契——”
    “——心照不宣”
    “对!心照不宣的追求和被追求,男人有时会被旁人左右,给予虚幻的殷情,女人期望的燃起又熄灭,男人的清醒和犹豫,以及某种钝重的残酷。对不对?”
    “某种看不见的残酷,下雨前很闷一样。”
    “是你比较会讲了啦。总之我们会觉得,喏,这个主题也拍的很好,对吧?甚至更好。”
    “没错啦,说重点。”我捏了一下她的乳头。
    “重点是,”她尖着嗓子说,拨开我的手,“我们会得出结论说,赝品和真迹一样好。然而这个结论是得不出来的。”
    “哦?何以见得呢?”
    “因为这是一个限定在电影里的自证。仅限在电影里。电影里编了一个故事,故事里提出了一个观点,这个故事反过来证实了这个观点——就到此为止了。一个周全的小世界,一个完备的证明。然而这个证明只应用在那个世界当中,超出电影即无效。而这又恰恰是电影的高明之所在。一个“自证体”的完美范例。”
    “你让我想一想。”
    “嗯。”
    我深吸一口气,拨弄了几下自己软下去的鸡巴。
    “就是说,对永恒的追求都是速朽的,而用一个小聪明可以解决大问题。就是把不朽封闭在一个小小的莫比乌斯环里。”
    “真聪明,”她亲了我一下,“喜欢你!”
    “我觉得你可以去写影评了。你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快达到那些影评人的水平了。”
    “臭讨厌的,”她朝我腹下打去,我赶紧护住。“你替我写。”
    “好。”
    “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就是如果导演拍两个版本就好了,只有微小区别的两个版本,”她用手指在我的肋下划出两条长长的平行线,“几个细节不同,真相正好相反。而其他部分全一样。”
    “哇!”我打了个响指,“就像《哈扎尔辞典》的阴本阳本一样,还花不了几个钱!”
    “这个也务必写进去。”
    “遵命。”

    今天早上,我被她从睡梦中摇醒。“亲爱的,帮我跟Uber司机说一下怎么开过来。我快迟到啦。”
    我接过电话,迷迷糊糊对着话筒一顿指挥。放下电话,我意识到嗓子干得很。
    “你要走啦?”我环住她的腿,然后坐起来。
    “嗯,我快迟到啦。”她强调说。
    “等一下,”我光着脚腾腾腾走到玄关,摸了摸放备用钥匙的地方。“喏,拿着这个。不,没事,万一你忘了什么东西呢?我一会儿也要出门。”
    “不用啦,我从来不落东西的。”她笑着说,“我记性好得很。”
    “那你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当然记得,这、这、这、这姆斯。”她敷衍着一笑,匆匆关上了门。

  2. 但凡写过作文的人对论文这种体裁大概都不陌生:这种本来最适合于借题发挥的观点性文章是高考作文命题组的最爱,常以某情某景为诱饵,诱导考生写歌功颂德的八股文。之所以很容易就变成八股文章,错倒不在论文本身,而是论文那几大要素万变不离其宗,结构好控制,观点易拼凑,搭架子尤其简便,不管有没有内容,反正门面撑起来,调门高上去,洋洋洒洒写他个两三页纸废话不成问题。

    但要写好论文,却实在不易。论文的三要素——论点、论据跟论证哪样都不能含糊,论点要新,论据要足,论证过程要条理清晰滴水不露,最好在文字上再来点幽默诙谐的桥段,加点画龙点睛的叙述与抒情,结尾在留白的同时再次迂回点题,这才能做到有理有据,有情有信。以文字议论尚且不易,使用电影的声光手段来作论文,那就更难。

    论文电影(essay film)是在1950年代左右兴起的一种电影形式,本身并没有严格的形式定义,大体说来主要区别于传统的故事叙述性电影,而以强调观点为主,电影本身就是一个提供论据论证观点的过程,因此被广泛运用于导演主张鲜明的议论性纪录片,比如Michael Moore的绝大多数影片,比如最近获得第83界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的《监守自盗》,就都可归为论文电影。

    但非常令人意外的是,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Abbas Kiarostami)2010年的叙事电影《合法副本》在某种意义上也可当作论文电影来分析,而其奇特的结构方式甚至超越了传统的“提观点-摆论据-逐个论证”的老框架,将叙事与议论的两条路结合起来,有情有趣,有理有据,实在令人叫绝。

    《合法副本》的开场是英国学者詹姆斯·米勒(威廉姆·西梅尔)来到意大利托斯卡纳宣传他的新书《合法副本》。詹姆斯认为赝品其实拥有与原作一样的艺术价值,艺术对人的启迪在于形式本身,而并非承载艺术形式的具体物件。詹姆斯的听众中有一位旅居意大利的法国古董商女子(朱莉叶·比诺什),女人本想拿到詹姆斯的签名,但因儿子的关系不得不提前离席,于是决定事后特别邀请詹姆斯再次见面。

    是日,詹姆斯简短浏览了朱莉(女人无名,就叫她朱莉好了)的古董店,二人决定驱车去附近的乡镇景点参观。路上詹姆斯与朱莉就赝品与原作的相对价值展开了针锋相对的讨论,一个坚持原作价值至上,一个坚信赝品也能起到起到同样的启迪之效,而启迪,才是艺术的最终价值。詹姆斯与朱莉的争论很尖锐,尖锐到让观者都不自觉地替二人的尴尬捏把汗。好在车子很快就驶至目的地,朱莉与詹姆斯的观点不合也渐渐被她的个人生活烦恼所牵引。

    故事行进至此,接下去还都很可能成为《爱在日出之前》似的话剧电影——男女主角的对话占据电影的全部空间,观众通过对话逐渐了解这两个人,观察他们由针锋相对到惺惺相惜的转变过程,甚至嗅到争论中迸发的情感火花,等等。但从詹姆斯与朱莉进入一家小咖啡馆,店主大妈将他们错当成一对夫妻之时开始,电影便发生了质的飞跃。詹姆斯与朱莉这一对在影片初始还毫不相识的男女随着行程的深入越来越像一对结婚十五载,正处于危机边缘的中年夫妇。我一边看一边怀疑这是不是阿巴斯的悬疑桥段,也许这二人本来就是夫妻,为了渡过中年危机才想出了这种“最爱陌生人”的手段来挽回最初的激情——什么誓言树,蜜月房,根本就真实发生过,所以詹姆斯才会像个赌气的丈夫一样死活不肯合作,所以朱莉才像个绝望主妇一样精心装扮后面对冷冰冰的事实失声痛哭。但这思路一旦打开,却与开头二人初见的那些细节完全不能合拍,陌生人的彬彬有礼,对家庭背景的礼貌询问,还有一本又一本的签名,这似是而非的中间状态与结果永远无法自圆其说。这样自相矛盾的叙事,究竟要将观众带去哪里?

    从叙事的角度出发,《合法副本》的逻辑当然前后对立无法统一;可一旦抛弃叙事逻辑,以论文电影的形式来分析,这一切便都立刻合情合理顺畅通达起来。电影的论点便是开篇由詹姆斯提出的赝品比较原作,艺术品的真正价值为何的问题。论据除了詹姆斯与朱莉在对话中提到的古今之例,更关键的则是詹姆斯与朱莉二人所演绎的一段真假夫妻的片段。不管二人是初相识也好,是老夫妻也罢,真假交替中观众对二人的困惑、感慨与情绪投入都是诚恳的,真实的。电影对二人关系从假到真,真假混淆真假不分的刻画,本身便是一场对艺术价值为何的绝佳论证。阿巴斯不必摆事实,更不必讲道理,他只是运用电影最擅长的叙事手段,打破传统的记叙连贯性,便通过悖论中的统一而将艺术形式的价值这个抽象论题以一种可见可闻可感的方式具体而生动地呈现于观众眼前。而要实现这个绝妙的论证过程,詹姆斯与朱莉在后半部彼此爱怨交织的情感煎熬便必须切实可信。英国男中音威廉姆·西梅尔与朱莉叶·比诺什的出色表现是构筑论据,实现论证完成的关键,尤其比诺什,那份真诚动人的情感流露比什么言语本身都更能重新定义“真实”的涵义,折冠嘎纳当之无愧。

    通过这样一种奇特的叙事方式,阿巴斯全面论证了赝品当与原作具有同样艺术价值的观点。而关于“艺术价值何在”这个议题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s)1973年也拍过一部论文电影《赝品》(F for Fake)来进行论证。奥逊·威尔斯在《赝品》中采取了传统的举证手法,例举了画家Elmyr de Hory和作家Clifford Irving的真实事例来论证艺术品的真正价值所在。阿巴斯的《合法副本》虽是旧议题,却开创了新形式、新途径、新可能,是对论文电影的又一拓展,堪称绝妙。



    关于《赝品》:真假的界限
  3. 戈达尔曾经说过“电影始于格里菲斯,而止于阿巴斯”,这是对于伊朗导演阿巴斯最高的评价。“电影始于格里菲斯”的意思是由于格里菲斯创造性的剪辑和结构技巧将电影本身脱离其记录功能而成为一种独特的时空艺术形式,而“电影止于阿巴斯”的意思是阿巴斯不断通过揭示电影的虚构特性以及虚构情节之后的真相所在,从而将电影从艺术形式再次回到真实生活中去。阿巴斯的三部影片《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生生长流》《橄榄树下的情人》就是不断挖掘“虚构背后的真相”的过程。而阿巴斯今年的新作《合法副本》也通过探讨“赝品能否具有原作所包含的价值”这一哲学/美学命题,而继续他的虚假的真实性问题。

    影片开始于一本书的讨论,就是“一个赝品能否具有原作的功能性和美学价值”。正如激发作家(男主人公)写作动力的那个故事“一个母亲给儿子讲述一座雕塑的历史和美学意义,而没有告诉他这座雕塑是仿造的,但那个儿子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从这幅赝品身上看到了原品所具有的艺术价值”。但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赝品所具有的意义缺少讨论价值,而在“知情”的情况下,也就是说,当你知道这个东西是赝品的时候,其能否同样对你起到原作的功效,却是整部电影所讨论的话题。

    电影先从艺术品的美学价值和原创性定义入手,利用对“艺术和美学”的讨论为电影打下基础,而在基础之上,继续讨论“身份”问题,一个陌生人能否代替原本的丈夫而具有“丈夫”的身份,在其具有身份之后又能否起到相同的功能。咖啡馆的女主人和一对夫妻游客中的男人都误解了作家(男主人公)和艺术品收藏者(女主人公)之间的关系。从而作家相对于女人来说,从一个陌生人向丈夫的身份转变(伴随着语言的变化,从英语到法语的过渡是身份转变的象征),而通过一个搭肩的动作,男女主人公认定了彼此的夫妻身份,而彼此对于对方而言,都是一个身份上的赝品。但这对赝品开始讨论他们婚姻所存在的危机和问题,并通过和解和体谅来消除这种危机,赝品甚至超越了原作而具有了原创性的功能。

    相同的艺术品(赝品和原品)在特定情形下,特定的背景下具有不同的解释方法和美学价值,其途径是观察者或者介入者必须从假定的意义出发通过虚构走入自身真实的处境。正如那个女主角通过对作家“丈夫身份”的认定,才能走入一个虚构的“夫妻模式”,却得到一份真实的切身的”心灵安慰“。
  4. 昨晚开始看阿巴斯的旧片,《合法副本》,看到一半睡着,
    今早醒来继续看。

    是一部好电影。
    那么,为什么会睡着?
    我听见最煽情最文艺的解释是这样的:
    “因为太信任这位导演,就像靠在情人的肩头一样,太放松了,所以忍不住会睡着。”
    事实当然是,这电影不紧张不刺激,缓慢而漫长,就像你知道,
    阿巴斯所有的电影一样。

    但真的是一部好电影。
    女主角打动了我。
    那是一个生活已经被掠夺了的人,她极力的想跟生活做最大程度的争夺,
    对她来说,也许这种争夺就是短暂的逃离,去和自己仰慕的一位作家出行,
    哪怕只是一个下午,一个傍晚。
    但是没有用,生活不容许逃离,烦恼们紧追不放,
    她极力伪装的平静优雅渐渐崩溃,她暴躁,愤怒,疲惫不堪。
    如果这时你问她:“你的生活出了什么问题?你出了什么问题?”
    她一定会回答你:“我的生活没有任何问题!”
    女人,是不是都这样,本能的维持着生活的表样,捍卫着最后的尊严?
    而她真的放松下来,她才会坦然承认,是的,我的生活出了问题,
    很大很大的问题,我本来不想面对,因为我知道面对的结果就是崩溃。

    茱丽叶 比诺什演得真好,她的情绪就在“小快乐”和“大崩溃”之间跳跃,
    跳跃得如此频繁,但却如此真实,很多时候,我们不就是在垂泪的下一秒,
    擦干眼泪,露出一个微笑,告诉别人,啊你们是一对美丽的新人你们一定会幸福,
    哪怕我自己的婚姻已经是一团糟。
    微笑是真的,因为即便心灰意冷,内心也还是敏感的,
    无法对眼前的小美好小幸福视而不见。

    男人呢?
    男人以为自己洞悉了很多真相,掌握着很多真理。
    他总是要戳破女人营造的很多小气氛小惊喜,他并不领情,难以取悦。
    他的这些刺,一次一次扎破了女人的壳,扎出了很多缝隙,
    逼出了她真实的自我,逼出了她生活的真相。
    逼着她不再优雅,而是大叫:“你那些真理,只活在书上!”

    故事从这里开始有意思。
    他们坐在一个咖啡馆里,卖咖啡的意大利老太太笃定的说:
    “他真是一个好丈夫。”
    女人觉得好玩:“为何你觉得他是个好丈夫?”
    她把这个误会告诉了男人,他们都觉得好玩,于是下意识的,
    他们开始扮演一对夫妇,一对结婚十五年,有儿子,相爱也相厌的夫妇。
    于是争吵,半真半假的争吵,渐渐当真的争吵,相当投入的争吵。

    如果是一对真正的夫妻,这些争吵非常无聊,非常普通,
    但他们并不是。于是每一个小细节都变得重要,因为他们在不断的暴露。
    暴露自己,暴露真实的生活,暴露作为男人和女人最本质的那个部分,
    你渐渐看到了关于男人与女人的真相:
    其实所有的问题都一样,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如此,必将如此。

    他们的争吵中,彼此指责的细节是真的,来自他们各自的生活,
    因为必然有一方没有参与所以细节可以说是假的,但是情绪是真的。
    场景是真的,共处的时光是假的,回忆是真的,共同的回忆是假的,
    情感是真的,不,对对方的情感是假的,但是,真的是假的吗?

    电影最值得玩味的地方就在于此。
    真假已经渐渐难以分辨,也不必分辨。
    电影不是图穷匕见,而是在第一场戏就告诉了你电影的主旨:
    一件完美的赝品比真品更珍贵。
    这一个下午,他们演出的婚姻,难道不就是真正的婚姻?
    这一个下午,难道不就是完整的十五年?

    所以,电影的最后,天色渐暗,他们身处当年蜜月的小房间,
    气氛渐渐变得甜蜜而暧昧,她声称在枕头上闻见了他当年留下的气味。
    你感受到了感动和温柔,某种安慰,是来自你疲惫不堪的丈夫,还是来自一个陌生人,
    其实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那种温度是真实的,
    你触摸到,你感受到。

    是的,也许到这里你会像我一样想,这是一部好电影,
    就像阿巴斯说的:”让他们乘坐火箭你追我赶去吧,
    我只是想静静的聆听世界的心房,直到它停止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