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 The Forty-first / Sorok pervyy
导演: 格利高利·丘赫莱依
编剧: 格里戈里·科尔图诺夫 鲍里斯·拉甫列涅夫
主演: 伊佐尔达·伊兹维茨卡娅 奥列格·斯特里仁诺夫 尼古拉·克留奇科夫 Nikolai Dupak
制片国家/地区: 苏联
上映日期: 1956-10-15(苏联)
片长: 88分钟 IMDb: tt0049783 豆瓣评分:8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无论是书还是电影,大家谈论来讨论去都是阶级立场和爱情冲突,不是说玛柳特卡打死情人放弃爱情坚守革命立场,就是说什么违背人性。我倒觉得玛柳特卡打死情人正是她的爱情得以存活的前提。 玛柳特卡是渔家女,很小就义无反顾参加了革命,奥特罗克是贵族(有些同志要注意,别资产阶级了,这是内战,是红军和白军之间的战斗。白军是指苏联建国初期1918年-1920年间的俄国内战中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军队,主要由支持沙皇的保皇党、军国主义者、自由民主主义者和温和社会主义者组成,与红军对立。)他们原本不可能有交集,就算相遇,也不可能相爱,如果不是战争。阶级的存在不是不提可以当它不存在的,身为贵族的奥特罗克原本不可能认识,更不可能了解玛柳特卡的内心从而爱上她。爱情应该是平等的,但农奴制下,他们原就不平等,是玛柳特卡的反抗精神让她加入了红军,在战争中赢得了和奥特罗克平等的地位,这是他们后来的爱情种子得以萌发的前提条件。当然到了荒岛,暂时脱离开人类社会给了爱情的种子得以开花的条件,但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不可能完全脱离社会,所以他们的爱情之花注定没有结果。不是说什么阶级观念的影响,而是确确实实的阶级鸿沟拦在他们之间。他们的爱情无法结果,和战争革命没有关系,恰恰相反,如果玛柳特卡不是坚持她的革命信念,他们的爱情无法产生和维持。玛柳特卡最后开枪打死奥特罗克,维护的不仅仅是革命信仰,更是她的建立在平等基础上超越阶级观念的爱情。 玛柳特卡的灵魂是反抗的坚持平等的灵魂,信仰和灵魂是一体的,不可能背叛信仰而不背叛灵魂。她打死白军军官,因为她的爱情原本就超越了阶级,只有在脱离社会的荒岛上才能片刻存活,不管她开不开枪,重回人类社会的那一刻,她的爱情注定会消亡。她没有放弃爱情,恰恰是英俊博学但有几分懦弱的白军军官先放弃了他们的爱情,他不喜欢战争,他只想回到他的小天地里,他不会为了玛柳特卡改变,所以当他欣喜若狂奔向白军的船时,他已经把玛柳特卡抛在身后了,实际上,他没想过,也不去想白军会怎样对待杀死40个敌人的神枪手战士,是什么让他重新想到玛柳特卡,是那一枪。玛柳特卡用杀死他的方法,最后保留住了他的爱。
前苏联电影《第四十一》的剧情内容,在豆瓣的简介里说的已经很详细了,简直是原片的文字复现。粗略来讲,全片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段落:从开始到红军队伍走出沙漠到达吉尔吉斯村庄获得补给是第一段(以下简称为沙漠段),在吉尔吉斯村庄发生的事情直到红军女战士和白军男俘虏在海难中幸存是第二段(以下简称为村庄段),两人的荒岛生活到结束时战士开枪杀死爱人是最后一段(以下简称为荒岛段)。
电影中作为主角,塑造了一个三年国内战争时期与白匪军英勇作战的红军女战士玛柳特卡。当她刚出场的时候,是作为一个女英雄的形象——她是部队里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已经打死了38个白匪,并且一出场就又打死了两个。可以看出,她对上阵杀敌非常具有自豪感,每多杀死一个敌人都会自己加上计数。在片中主要起铺垫作用的整个沙漠段里,玛柳特卡展现的形象是非常阳刚,可以说是男性化或者去性别化的。电影很直接地表现了她刚强、杀敌如麻、言谈粗犷的特点;还专门进行了一次侧面烘托:部队里的一名男战士向战友讲起了自己曾经半夜想和玛柳特卡“睡觉”结果被打掉一颗牙的往事/笑谈。在沙漠段中,人们往往会忘记玛柳特卡是一个“女战士”,或者说,这个性别身份反而更为她增添了英武的色彩。在黑沉沉的沙漠中,镜头也始终对人物保持着中远距离,玛柳特卡整个的形象也仿佛是有意地在保持模糊。
然而从村庄段开始,镜头对人物(不仅玛柳特卡)面部特点的捕捉开始增加了。即就玛柳特卡而言,村里的姑娘想要接近她看守的英俊的白匪俘虏时,她的眼神里显然表达了情感十分复杂的排斥;全片情感进路的转折点——两人在讨论诗歌的时候,姑娘的表情显然更加复杂了:羞赧、钦慕,同时带着一些自己拙于诗歌创作的自卑和对军官老爷做派的提防与鄙夷。不难看出,这些复杂情绪的表现,使玛柳特卡的性别特征越来越增强了。
到了作为高潮部分的荒岛段,先是在情节进展中脱去了军装,镜头又反复多次给予玛柳特卡略带仰角的近距离面部特写,在人物造型上不仅面部的线条处理得更加柔和,一头金黄的卷发也变为散开,在小岛海边的强风吹拂下,玛柳特卡简直成了早期好莱坞电影里女主角的扮相,与沙漠段里风尘仆仆甚至是蓬头垢面的(女)战士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尤其对她进行性别主体询唤的一个情节是,玛柳特卡对军官说,“你的蓝眼睛真危险。”
——“对谁危险?”
——“对女人危险。”
——“那对你呢?”
玛柳特卡没有回答,但答案在他们两人之间、在观众面前,都已然呼之欲出。这也是全片第一次,玛柳特卡对“女人”这个称谓的体认——然而仍是未获得她自己口头承认的体认。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有一部作品,中文出版时书名被修改为“我是女兵,也是女人”,出版方大概是觉得这样的表述能使读者更乐于认同并最终购买。而这个表述最关键的意识形态暗示则是——女兵是作为政治(战争)范畴的附加的后天的外在的身份,女人则是本真的普遍的内在的天然身份。
这确实是一个很容易被接受的暗示——如果我们常常忽视性别身份本身也处在不断的社会建构中的话。我们常常会觉得“女人”是一个“干净”或极简的概念(更干净的可能是“人”),但问题是,请问在我们的社会规范中,“女人”这个指称难道就不意味着背后的一大串规定吗?(“人”也同理,如果人是自明的,又怎么会有“做个人吧”的说法?)具体到《第四十一》这部电影中,如果我们指认玛柳特卡是一个“女人”,这个看似纯粹的概念其实不过是要求着她一旦“爱上”白匪军官之后就要爱他、照顾他、为他烹饪(剧中军官不是不会杀鱼吗?)、放走他,甚至跟随他回到彼得堡的游艇上和别墅里去(在一些人眼中这叫“为爱私奔”或者“嫁给爱情”)。
而她恰是因为作为一个“女兵”,甚至“女革命者”、“女布尔什维克”的主体认同,才让她在上述那个询唤场景下,终究还是对“女人”保持了尽管是极为暧昧的沉默,也让她最后在全片的结尾端起了枪口,杀死自己的“爱人”成为“第41个”。
我们不难看出,“女人”这个能指在掌握意识形态霸权一方的使用下,只是表面上纯粹,实质上依然询唤的是某种符合霸权方利益的特殊的“女性主体”。事实上,全片三个段落玛柳特卡“女性气质”的一步步展现,也就是一步步“爱上”军官的过程,正是依然作为霸权方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询唤效果的体现。
“可是,她毕竟爱上他了呀!”对本片持人道主义观点的观众和评论者如此说道,“这怎么能说是意识形态询唤呢?”
那么就让我们讨论一下,玛柳特卡为什么会“爱上”这位白军中尉。
对于这个问题,这部电影一点都没有设置解读障碍,最主要的两个原因被反复提及:一双湛蓝的眼睛(外貌因素)和对文学艺术相对丰富的了解(文化因素)。其他一些原因,比如事有凑巧流落孤岛,再比如这个公子哥确实嘴挺甜挺会说话,也都起到一定作用,但并非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
事实上,在两个主要原因中,也显然是第二个因素最重要。因为蓝眼睛一直都长在军官脸上,但在漫长的沙漠行进中(有一半战友在沙漠中牺牲了),玛柳特卡丝毫没有改变对他的态度,甚至在刚到吉尔吉斯村庄的时候也是一样。这个因素至多只是让玛柳特卡对他增添几分好感,真正让她的内心走向“爱上”的关键节点是探讨写诗的那个晚上,这个时刻的重要象征是“松绑”:松的不仅是军官手腕上的束缚,同时也是女战士心中的壁垒。
“蓝眼睛”作为全文的一个重要意象当然很关键,但它主要起到的同样也只是一个符号作用,湛蓝的眼睛事实上也是中尉“高雅的谈吐”、“渊博的知识”、“有趣的灵魂”的一个美妙的象征。反过来说,如果只有湛蓝的眼睛而没有后者,玛柳特卡几乎一定不会爱上军官;但假如拥有这些文化因素而没有湛蓝的眼睛,那么或许挺拔的鼻子、白皙的面孔之类的也会成为替代蓝眼睛的符号。
我们有理由指出,玛柳特卡对军官的情愫,最关键的来源是文化因素。
当他们谈论诗歌的作法时,这种文化因素还能以貌似“中立”的方式呈现出来,但当导演饶有深意地将一个家喻户晓的文本——《鲁宾逊漂流记》——植入电影并予以重要地位时,这一“文化”自身的倾向性就暴露无疑了。
众所周知,鲁滨逊是英国作家笛福创作于17世纪的带有极强殖民色彩的文学形象,是早期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一次典型展演。《第四十一》选择这个故事进行讲述,无疑是有其深意的。更具体来讲,在荒岛段,军官(尤其是在无意识状态下)不断呼唤玛柳特卡为“星期五”,对自己的身份体认显然是带有殖民开拓征服色彩的鲁滨逊,而玛柳特卡这种野外生存技能强,言谈在他眼中又粗鲁没有文化的对象,无疑可以顺滑地投射为作为野人/仆人地位的星期五。甚至更美妙的是,男性-女性的性别关系还提供了一种比星期五更为到位的情欲满足。
事实上,不仅是军官这样看,玛柳特卡对军官的“爱”,我们已经说过是一种对“高雅文化”的依恋;那么星期五眼中的主人鲁滨逊,通过火器和其他种种现代文明方式的展演,不也正被他看作是一个在精神上值得依恋的他者,甚至是“父之名”吗?
无论是军官对玛柳特卡,还是鲁滨逊对星期五,都是因为自身成了高雅文化/文明的象征而占据了一个被对方精神依恋的位置,在此处他们的文化(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正是因为占据了霸权位置(父之名),才能发挥如此的作用。玛柳特卡在片中反复流露出,她认为这些“读过很多书、受过教育”的人是厉害的、“高贵的”,正是在这样一个关系模式的驱动下,玛柳特卡的精神依恋找到并抓住了“蓝眼睛”这个意象,进而仿佛迸发了“爱情”,并一步步地显露了自己某种看似本真然而有所偏重的“女性气质”。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影片中所表现的苏联红军队伍,尽管有政委的存在,思想政治工作无疑还是不到位的,战士可以拿起刀枪闹革命,却无法摆脱知识(这同样不是一个“干净”的概念)崇拜的梦魇。无产阶级革命者当然是在“反抗”,但这种反抗没有被理解为“争回我们应得的东西、创造我们的文化”,而被理解为“我们在反抗某种高贵”。
当然,作为一个“女布尔什维克”,玛柳特卡毕竟还和星期五有所不同——她从前不是“野人”,无法那么顺滑地摆脱自己其他的主体身份,忘掉“无尽的远方与无数的人们”,因而她在结尾部分就和军官发生了世界观及当下态度问题上的矛盾。事实上即使是星期五,在小说的后半段不也哭着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吗?所不同的是,星期五之前的亲情伦理关系能够被鲁滨逊所代表的资本主义文化很好地容纳收编;而玛柳特卡所属的布尔什维克阵营正是刺破后者的东西,是资本主义文化体系的一个异数,是无法被抹平为顺滑叙事的空点。这个异数,使她在最后一刻没有辜负政委(对她来说同样是一个进行询唤的大他者)的嘱托,而是开枪打死了自己的爱人——“第四十一”。
影片没有叙述玛柳特卡的结局,但不言自明,在白军增援已至的情况下,牺牲是必然的结果,因此第41个也就是最后一个。但我们可以想象,即使没有牺牲,杀了爱人的玛柳特卡也可能不会再投入战斗。因为正如刚才所说,由于部队思想政治工作明显的不足,政委的命令对善于百步穿杨(作战技术)的女神枪手来说,同样是一个外在的询唤,而没有培养出战士自己的主体性,这导致了她在遇到“高雅”的军官另一种询唤时的错乱,最后虽然在两难之中还是杀了他,但可以想见,由于处在这种她无法理解把握的错乱状态下,这将成为一个永久的创伤性时刻。
那么,为什么要在1956年讲述这样一个苏联建国初期的故事呢?
需要说明的是,笔者刚看完电影不久,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并未查阅相关资料,因此进行的评论都只是属于推断的层面。
这些推断主要指向的是对无产阶级文化领导权问题的担忧,知识崇拜(或知识分子与群众关系问题)或许是社会主义国家官僚化之后的常见现象;与之相伴的问题是技术主义的倾向,玛柳特卡不就是一个作战技术高超,思想政治不到位(只专不红或似红实专)的典型吗?
在1956年这样一个苏共二十大召开、匈牙利事件发生的社会主义阵营关键年份上映这样一部电影,大概也体现着时代的脉搏,但因为笔者知识不够,又缺少资料收集,因此最后一部分只好存而不论,作为一个思考的方向了。
对于一般观众而言,一部传统叙事电影最基本的吸引力就是它的核心戏剧冲突。而在《第四十一》中,我们感受到的最引人入胜的冲突,无疑是白匪俘虏与女红军玛留特卡之间的爱情纠葛。导演将阶级立场、战争阵营和价值观念冲突尖锐的两人放在一起,使他们无可避免地爱上对方,实际上赋予了这一感情冲突复杂的象征意义。一般可以将其解读为无产阶级和“公子哥”阶层之间的命运,但以我个人见地,将其看作苏俄时代文艺界中的两股势力——正统知识分子与自由派艺术家之间的对立与包容,也许更恰当。正如以赛亚·伯林在《斯大林统治下的俄罗斯艺术》中所述,本片的冲突似乎反映的正是苏俄时期文学艺术一个基本矛盾特征:
时而表现为一种希望融入并成为欧洲生活主流的狂热渴求,时而表现出对西方价值带着怨恨的轻蔑,更常见的是将这两种对立的情绪不恰当地结合起来。
玛留特卡,出身贫寒家庭的泼辣女孩,布尔什维克的坚定追随者,在战争中表现异常天赋。这本来是一个苏联电影中屡见不鲜的类型角色,但在《第四十一》中,玛留特卡因为与对立阶级谈恋爱而摆脱了脸谱化人物的命运。除此之外,导演还有一个暗藏玄机的安排让她变得新颖、血肉丰满——她愿意在艰苦的行军旅途中作诗。而在整部影片中,玛留特卡和白匪帅哥之间真正意义上打破感情隔阂,也是在吉尔吉斯村庄的篝火下,她找白匪求教写诗技艺的时候。当她饱含激情朗诵诗稿时,连同一屋檐下的队友都被惊醒了。
在这个热情而笨拙的女诗人身上,我们可以一瞥苏俄文艺体制的些许背景。自从苏俄国内战争结束后建起了严格的书报检查制度,许多与政治无关的艺术形式(通俗爱情剧、侦探小说等)遭到反对和禁止,观众的注意力被强制集中到政治出版物上,文坛上一批革命文艺家希望实现他们最激进的反资主张,所有艺术活动直接服务于社会经济目标。激进的革命文艺家对不务实务的旧文艺的深恶痛绝,在玛留特卡对白匪的嗔怪中可见一斑:“你不懂诗,你们都是老爷派,只会写什么花呀草呀,从来不写穷人、写革命。”
布尔什维克诗人中主要的精神领袖,是被誉为平民的“保民官”马雅可夫斯基,他的诗句与玛留特卡刚烈的性格有着许多异曲同工之处。马雅可夫斯基被后世形容为“楼梯诗”的市井化语言,往往富有节奏感和口号特色,例如《穿裤子的云》中的“你吃吃凤梨,嚼嚼松鸡,你的末日到了,资产阶级”,明快高昂,和玛留特卡朗诵时的喊声显得无比契合。而“打倒你们的爱情,打倒你们的艺术,打倒你们的制度,打倒你们的宗教”似乎也和玛留特卡在海滩边斥责恋人的消极避世有一致的意味。
玛留特卡不仅集中反映出了无产阶级作家体恤人民疾苦、忠于革命的精神风貌,她与白党军官之间从敌人到情人的关系,也与苏俄时期文艺审查者对待自由派艺术家极其相似。她接受看管蓝眼睛这个政治人犯的重务,正如苏联监管国家文艺活动中的一言一行;而当红军幸存部队悉数死于海上后,她又无怨无悔地救助重病的蓝眼睛,这很像是1928年托洛茨基垮台后政府鼓励自由创作的反映;电影最后一幕她用枪弹终结了拥奔白党的蓝眼睛,暗示了政治大清洗相伴的文化猎巫运动对思想文艺领域的毁灭打击。
玛留特卡对蓝眼睛的爱恨之情难以取舍,让她变成两个人:感性上,她对蓝眼睛滋生了深入骨髓的情爱;但在阶层背景决定的潜意识里,她又把蓝眼睛视为危险的敌人。这样的矛盾心理,和集体主义文化氛围下的苏联对待艺术家恩威交织的态度是一致的。
而玛留特卡所深爱却警惕着的阶级敌人蓝眼睛,自不必说,当然就是所谓的资产阶级自由派艺术家、出身家境良好的贵公子这类人物的缩影。
奥西普·艾米里耶维奇·曼德尔施塔姆,1891年生于圣彼得堡,死于苏联集中营。出生于中产阶级犹太家庭,受过正规彼得堡中学教育,曾到德国、瑞士和法国游历,受法国象征主义影响深刻,与同时代艾略特、庞德和温德姆·刘易斯创作理念极其相似。在革命初期的一个晚上,因为在咖啡厅夺走侩子手所持的“秘密警察头目名单”(即将被处决的人),并撕得粉碎,而被判处终身流放。他并非是对新政权怀有敌意,但他是一位狂热的诗歌捍卫者,反对任何企图扼杀诗歌的人,故此克拉洛思·布朗在他诗集的导言中写道:
他欢迎革命,却是对革命所产生的必然后果最不妥协的一个。
曼德尔施塔姆并没有一双蓝眼睛,但他与本作中的白党俘虏有着诸多相似的观念和精神特质。在他多舛的一生中,白军和布尔什维克的监狱他都蹲过。深感在“整个联盟中居无定所”的他,写下过“我们生活着,感受不到脚下的国家”这样叛逆色彩鲜明的诗句,这和蓝眼睛所说的“无所谓理想,无所谓祖国,连地球毁灭也见鬼去吧!”同样表达了对无休止的政治斗争的深深厌倦。
严格来说,蓝眼睛也并非寓指阶级敌人,他只是一个渴望自由宁静、在乱世中飘忽不定的普通学者,他厌恶被标榜身份立场,所以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把体现白党军官高贵身份的肩章,送给一个吉尔吉斯小姑娘。像蓝眼睛和曼德尔施塔姆这样天性自由的诗人,十月革命对他们无疑是致命的,他们没法适应社会要求,也不愿意与新生活的建立者合作。但他们也不会拿起钢刀和枪炮顽抗新政府,这并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善良。蓝眼睛面对粗言恶语待他的红军队员们时,总是露出一副怡然自若的微笑,对待穷苦的吉尔吉斯村民,他更是表露出热心和关照。这是诗人剥离于纷争混乱的人世、去尽心体验生活美好后才能形成的性格,正如曼德尔施塔姆的朋友对他的印象一样:
性格怯懦、瘦弱、亲切、充满爱心、多愁善感,像只温文尔雅的小鸟。
白党俘虏的双眼中澄澈如海水的蓝,也是他心中一片明净优雅、不被尘世污染的理想天空的颜色。对于他这样的人,诗意就是生活的全部,是他们的整个世界,就像曼德尔施塔姆所写的诗句:
但愿我的双唇能获得 那最原始的寂静, 仿佛水晶般的音符, 带着与生俱来的纯净。 请在浪花中停留,阿弗洛蒂忒 而让词汇,回到音乐之中 让心灵,为心灵而愧疚, 并与最初的生命交融!
因此,他们常常被当世批评为脱离社会的颓废唯美主义者,但他们并非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蓝眼睛在茅屋篝火中被玛留特卡斥责后温柔地说:“内容或许我会生疏,但人与人之间是可以理解的。”实际上,他们是站在世界文化地立场上,与时代丧失理智的文化专治对抗,要求人道地保护文化学术的传统。
影片中最具象征之美感的景象设置,莫过于让男女主角无可避免地堕入爱河的那座里海孤岛了。孤岛不同于其他事物,需要用电影艺术手段赋予其象征意义,因为它本身就具有天然的、与生俱来的属性——与世隔绝、无人定居、生死未卜。而影片中的孤岛并不如鲁滨逊赖以生息的小岛,因为猛兽出没、野人肆虐而危机四伏,相反,这是一片安逸宁静、易于存活的孤岛。它象征着一个脱离现实革命和战争纷扰的唯美避难所,两个阶层的爱情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升温到极点。创作者两人在这样富有寓意的海岛相爱,实际上也提前宣告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必然会因为离开海岛而破灭。
玛留特卡在远离战火硝烟的无人之地爱上蓝眼睛,并深为他充满浪漫情怀的灵魂吸引,为他口述中美好诗意的过去、一个个隽永的文学故事打动,这其中蕴含的寓意,正如生活安定、政治氛围宽松的社会环境下,任何曾经最狂热的文化专制者,也会去向往自由派文艺家描绘的理想精神家园,接纳他们非正统的价值和信仰。全片最让人感到意蕴无穷的情节,应是玛留特卡将自己拙劣的诗稿卷成烟筒递给蓝眼睛,这个桥段每个观众理解不一,但在我看来,其中也有当权者放下艺术的正统、规范的框架,将创作自由馈赠给技艺精湛的诗人的意味。
最终,善良、充满诗意、像孩子一样奔跑着的蓝眼睛。还是死在玛留特卡的枪孔下,女枪手从瞄准到叩动扳机整个过程表现出的冷峻果断,似乎也是影片最为高明的表演设计。这其中透露出的是玛留特卡根深蒂固的、革命主义的敌我意识,同时也反映了苏俄文化环境下独裁者对艺术家与政治敌人联系的坚定杜绝。当玛留特卡的感官重新打开后,她又那样悲痛欲绝地拥抱着诗人的尸体啜泣,她口中“我亲爱的蓝眼睛”也有一语双关的意味——导演用这一出悲剧委婉地道出,当无产者失去了感受美的“蓝眼”后,只留下冰冷的政治争斗,等待他们的只有生活褪去诗意后无止境的悲伤、枯涩和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