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用那样悲伤的目光 看着我 虽然是已逝去的日子 但并不会被忘却 ” ——山之音乐队《透过窗外想起久远的事》(《春梦》插曲)
# 从“三人行”到“春梦” 《春梦》讲述了三个并不普通的男人与他们共同的女神——酒馆女主人艺里之间的故事。 乍看剧情简介或许会想到洪尚秀,以为是类似《我们善熙》一样的情感小品;韩艺里今年的新片《最坏的一天》中也同样是三男一女的设定。实际上,《春梦》所裹藏的信息远比男女之情要复杂和厚重。因为张律永远是张律,他是中国的朝鲜族,是中文系出身,是客居异国的导演,最重要的是,他始终在从自己的生活出发去讲故事。这也意味着在地缘文化背景等影响下,他的故事也注定有些不同。 电影整体预算为150万(人民币),仅用了22天便完成了拍摄,包括韩艺里在内的主演全部零片酬以本名出演。饰演三位男主的梁益俊、朴庭凡、尹钟彬是韩国独立导演。其实最先定下的卡司是这三位,就像“下次见面吃个饭吧”一样,剧本还没定,张律就与他们约好了要一起拍电影。所以“春梦”原标题为“三人行”也与此不无关系。
韩艺里曾经在《海雾》(2014)中饰演过一位偷渡去韩国的朝族女人,展现了延边的朝鲜语口音;她也出演了张律去年电影《胶片时代爱情》。张律称韩艺里身上有一种自己家乡(延边)的感觉在。但在《春梦》中张导却并没有让她讲延边方言,而是十分正常的首尔话。毕竟这个人物读中学时便来到了首尔,随着时间流逝她变得也像一位本地人。导演意在表现:即便她说的是与常人无异的首尔话,身上却依然有着不同的特质。
除了三男一女外,片中还加入了一位tomboy人物珠英。新人演员李珠英在现实中足球也踢得很好,片中出现的摩托车正是她自己的,她每天开着摩托车去片场。这些都被张律导演直接放在了电影中,并赋予了人物对诗歌的爱好,如此完成了设定。 片中艺里的父亲一角,由电影人李俊东出演,他是李沧东导演的弟弟(难怪长得好像),此前也在张律的《庆州》、《胶片时代爱情》中客串过角色。 最初电影标题是“三人行”。拍摄期间发现似乎成为了“艺里的电影”,所以才决定改标题。三男一女作为一个整体的组合多少有点梦幻,再加上导演对自身居住的DMC(数码媒体城)附近环境的感受,以及恰逢春天的拍摄,便定下了这个颇具文学性的标题——“春梦”。
# 人物:探寻出口的异乡边缘人 三个男人走在一起时,梁益俊说,“你,他,我,我们都是loser。” 尽管用“loser”来定义这出小品中的所有人并不恰当,但《春梦》的主人公们确是主流社会的边缘人物。 益俊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小混混,一身痞气;庭凡是被拖欠薪水的脱北者,内向寡言;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钟彬则患有癫痫症。钟彬的房客便是他们共同的女神——艺里,生于延边的她中学时代到韩国寻父,如今边照顾瘫痪的父亲边经营小酒馆。
三个问题男人对艺里穷追不舍,相互争风吃醋。艺里更多地视他们为近邻伙伴,对感情不置可否。于是梦幻般地,四人的关系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最坏的一天》中,韩艺里过分聪明,周旋于三个男人之间摇曳不定。《春梦》却完全无关感情的选择,因为在限定空间的背景前,在边缘社会的日常里,他们几乎无可选择。 被问到理想型时,艺里说喜欢“身体和精神都健康的人”。这不仅将她的三个追随者排除在外,同时也透露了她对正常生活的企盼。瘫痪的父亲于她是难以逃脱的道德责任和束缚,若没有父亲,她或许能够去寻求新生活。所以最后她去看养老院,也有思考自己的未来。从祈祷的旁观者到实行者,信念曾给予过她生存的勇气。
益俊的朋友说服他去做男招待,“三分之一的朝鲜族都愿意做这个呢!”从最初愤怒且不耐烦的拒绝,到自我妥协去与对方谈论,再到后来对艺里说“我之后可能手头会有余裕”,这种转变也暗示着他的确作出了选择。即便出口背后也是穷途末路的宿命,大概也胜于沉沦困顿的现状。 在脱北者庭凡身上呈现了追讨工钱的社会性议题。原来的他固执地对前老板金义城的轿车鞠躬,试图让对方改变心意,最后却险些被逼上了持刀讨薪之路。申敏儿饰演庭凡的前女友,两人同虽为脱北者,但外表出色的她跻身主流社会,踏入了貌似更光明的未来。
同样倾心于艺里的珠英是片中最接近正常人的角色,只是同性恋身份在她和主流社会间划出了一道隐形界线。目前韩国社会对于LGBT人群的认同,仍旧处于边界之上。电影中的水色洞与闹市隔绝,珠英踢球、写诗,偶尔见义勇为,活得自由自在,甚至令艺里艳羡。因而在她看来,珠英关于出走的愿望是遥远而天真的。
# 空间:水色洞与上岩洞之间 如同情景剧一般,电影的空间背景主要在水色洞和上岩洞。两区域虽然被一条地下通道连接,但一路之隔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张律导演就住在上岩洞的DMC附近,电影中出现的韩国电影资料院(KOFA)也位于这片区域。此处集聚了MBC、KBS等多家电视台,也是媒体人经常出没的地点。在导演看来,这里并非生活居住之处,人们的表情如同僵尸,上班下班十分匆忙。 路对面的水色洞则相反,是一个旧式的充满人情的小社区,在人们的脸上能看得到喜怒哀乐。张律平时经常到水色活动,相比DMC,他更喜欢水色洞人与人的关系以及传统生活的气息。
电影中,居住在水色洞的艺里和三位大叔穿越通道,到上岩DMC的资料院看电影。它和北京的电影资料馆很像,都由政府资金支援,经常上映独立艺术电影和优秀外片或举行影展。这里的主要观众是关注艺术电影的人,朴赞郁导演偶尔也会作为普通观众来看电影。与北京的小西天不同的是,资料院上映的电影大都免费。 而这一点也被放进台词中调侃,益俊带着对“免费电影”的嘲讽,在影厅大骂大笑,营造了一场令人尴尬无比的闹剧。于是这四位观众最终不得不被“请”出了影院。
艺里说,“我喜欢电影。”大叔们说,“我喜欢艺里”。四人作为一个整体出走水色,到路对面的主流世界去,做一件本来无比正常的事,最后却以荒唐收尾。 在去影院之前,艺里与大叔们曾在水色洞的高楼顶层喝酒,望着路对面高层建筑鳞次栉比的DMC感叹。益俊说,“我死都不想去那边。”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小混混,与在DMC工作的媒体人世界似乎毫无关系,他对此也毫不关心。后来,他还是去了。只不过突破现实中的空间界限,以边缘身份去接触主流社会的审美和规则,注定会带来排斥反应、格格不入的异质感。这也是这场讽刺喜剧的悲剧性来源。
# 情节:荒诞与绝望的生活交响 《春梦》并非一部困难的电影。市井化的台词与谐谑的情节实现了与观众的良好互动,观看过程中始终笑声不断。带着超现实色彩的荒诞模糊了真实与梦境的边界,呼应了“梦”的主题。而荒诞情节的喜剧性,与边缘人物生活的绝望感几乎是同步的。
起初艺里遇到在柜中祈祷的老奶奶,被吓了一跳。后来她去看命,看养老院,还被益俊嘲笑购置大量保险。貌似她已经接受了无可奈何的命运,自己也成为了从柜中走出的祈祷者,对益俊说别做傻事,好好生活。如果柳演锡饰演的陌生男子最终没有出现,或许这种平和并不会被打破。 韩艺里在小酒馆跳起了舞,男子也加入进来,然后匆匆而去。曾被存在手机中的理想型意味着什么?生命中的某种期待吧,而当这种近乎不可能的期待真正来到面前,与她的轨道交汇,如梦似幻的情境引发了剧情中的情绪最高点,结尾处电影从黑白到彩色的变化,又是一次关于梦和现实的实验。
# 符号:异国语境中的中国色彩 作为中国人(尤其是在韩居住过的中国人),看张律导演的电影时常会发现惊喜。当剧情片从地缘主题切换到边缘人物生活,依旧能够在异国语境下阅读出符号化的中国情愫。 《庆州》中的申敏儿是孔子的后人,家中挂了幅丰子恺的画。她向朴海日请教“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的含义。《春梦》中来自延边的艺里则挂了故乡天池的风景照在房间,读的书与中国有关,她所开的酒馆名字“故乡•酒幕”,也隐隐传达出了异乡人的情绪;而某个宁静夜晚突然吟起的《静夜思》,似乎要比《庆州》里的那曲《茉莉花》更高明。三男一女平素的嬉笑怒骂常态,在唐诗与月色中得到了沉淀。
在艺里与珠英的对话中,很多是关于天池的内容。所爱之人的故乡,未知国家的风景,并且是传说中有好运气才能目睹的风景,珠英对天池的梦想让她坚决地想“去了之后就不再出来”。 《春梦》中再次出现了算命人的角色,加上《庆州》中的算命人,很容易让人想到基耶斯洛夫斯基“蓝白红三部曲”中丢瓶子的老人。老人只是从侧面映射了主人公的人生态度,并联系起“三色”的世界;算命人的角色则直接参与了电影情节。《庆州》在真实与幻境中虚晃了一枪,《春梦》中算命人甚至预言了主人公的命运。八字命理是来自中国的文化,尽管现实中的韩国塔罗命理更受年轻人青睐,但这两部电影的主角都与中国有密切联系,若是让他们去看塔罗反而可笑了。 此外,《春梦》中的人物也谈起了中国功夫片,还调侃了“成龙是韩国人”这种颇有中国观众基础的市井段子。段子的来源是“不动产中介的大叔”,既生活化又荒诞。作为中国人,看到此处实在忍俊不禁,想起自己与韩国朋友也曾聊过几乎相同的主题。很明显,张律导演的电影总是发源于自身生活,对于“中国人和韩国人去看电影时会聊什么”,他太过了解。
关于脱北者讨薪的情节亦是如此,作为创作者张律最先考虑到的并非社会性的问题,而是人物所在社会的质感,以及人物的真实性。 由于开幕片是露天放映,在音响和投影上效果与影厅仍有差距,但可以看到《春梦》与观众的对话是成功的。放映临结尾时,场上忽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映后观众们在雨幕中四散而去,也赋予了电影如标题一般恍然如梦的收场。 (原载于迷影网,原标题《春梦:朝族导演的异乡谐谑曲》,修改于11.21。谢绝转载。) 附:电影中出现的音乐(按先后顺序): <창문너머 어렴풋이 옛 생각이 나겠지요> - 산울림 <세상만사> - 송골매 <모두 다 사랑하리> - 송골매 <꿈 중에 봄> 曲:백현진 김한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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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一开始定名《三人行》,意指三个男人的故事。导演为了留住观众,加入了女性角色。可巧的是,三位现实中既是导演也是演员的主角,也因为韩艺璃的出演而纷纷加入《春夢》,此为题外话。 导演说此片重点在于梦。想到渴望而不可及、稍纵即逝即为梦,不带任何色彩,来无影去无踪,醒来时幸运的话依稀可以记得些支离破碎,就像片中的一个个片段,无论是逗趣的对白还是夸张的行为,都成为梦的一个个节点。看似无来由,却只因他们的存在而存在。
三位男主演,脱北者庭凡是执导并主演《巫山日记》《活着》的朴庭凡导演,一直以来关注底层题材,现实里也很拘谨不苟言笑的他令角色很是立体。帮派分子益準是执导并主演《绿头苍蝇》的梁益準导演,为摆脱曾经令人印象深刻的粗粝形象,在《春夢》里极尽其能。癫痫病患者钟彬是执导并出演《不可饶恕》的尹钟彬导演,傻呵呵的呆萌形象完全想象不到其执导过《与犯罪的战争》《群盗》。能把这三个人聚到一起拍戏,本身就很如梦如幻。
最令这三个男人魂牵梦绕的就是女主艺璃了。继出演张律导演《胶片时代的爱情》后,韩艺璃此次饰演需要照顾韩国瘫痪父亲的私生中国朝鲜族姑娘。她美丽、善良、有文化,几乎满足了他们所有的想象力。当女主出现时,平日里自由散漫的三人立刻容光焕发,都恨不得让自己变得更好给女主留下好印象。抢破头的过程诙谐有趣,令人忍俊不禁。
艺璃有着思乡之梦,有着寻亲之梦,更有着少女怀春般的单相思。导演恰恰也是把三个男主的梦集于艺璃一身,才导致他们总围着她转吧。生活的压力令其郁郁寡欢,但至少身边还有这么几个朋友,通过他们的帮助得以顺利前进。
片中还时不时穿插些个性十足的过客,女同诗人的梦是诗,而艺璃就是首诗。在街头废弃柜子中祈祷的老人,虽身不在教堂,但心有所想事实是否也就成真了?还有那个带“玩具枪”的毛头小伙。就连工厂厂长平日为了躲避妻子监控也会偶尔神游做做白日梦的吧。
结合主创的人物背景,会发现导演讲了乡愁,讲了故土,更讲了现实与幻梦相抵触时的荒谬。身为中国朝鲜族的张律导演,被迫只身来到韩国,拍摄的影片或多或少都会带有家乡的话题。异乡人谈论家乡无疑是惆怅的,遥远的。吟诵一首《静夜思》,故土的亲人此时是否也会凝视这同一轮明月?艺璃发呆时总是盯着看的高压线,仿佛是通往故乡的唯一桥梁,难耐思乡之苦以至于醉酒后爬上电线杆死抓住不愿下来。
片中因眼神忧郁而丢了工作的庭凡和在葬礼上发笑被赶出来的益準,看得出都是没什么坏心思一心只想生活的人儿啊,却个个遭遇令人喷饭的人生转折点,何其影射了现实的荒诞。张律导演因中国的打压来到韩国自谋生路,梁益準导演因韩国的限制自由而跑去日本交流发展,朴庭凡导演即便两部独立作品口碑颇佳却仍抵不住生活的困苦至今也没有资金出自己作品的DVD(片中艺璃的家就是朴庭凡导演在水色站的工作室),尹钟彬导演则从独立制作人转变到还算成功的商业导演。
片中很多入戏的方式是从凸面镜、挂镜、画等物件移到人物的镜头,物件中的世界朦朦胧胧、亦真亦假,虚幻照进现实。
天台上从客观到主观的长镜头转换很巧妙,恍惚亦似梦中,亦似梦醒。镜头旋转,可以看到上岩洞极具现代化的高科技区、数码媒体城,与水色站的旧式建筑遥相呼应。一条地下通道,连接繁华与没落,一个地方却如两个世界,一边钢铁冰冷目中无人,一边生活浓郁热情洋溢。
影片的片段曾被拿出来预演,当时看得眼泪都笑出来。可现在看过全片,却再也笑不出,心里很难受。仿佛看到了身处异乡的张律导演的内心:渴望归乡却又怕重蹈覆辙只得以现在的地方为家,无奈;人与人之间无利益的真诚相待,宝贵;快速发展所湮没的记忆,珍藏。对了,导演还安排了大一统时旧恋人的相聚,美好的愿景。 值得玩味的小细节:
♢艺璃朗读的由安寿吉所作《北间岛》,是一本真实反应当时在中朝鲜人的生活惨状,生动刻画朝鲜移民的苦难经历和建设新家园历程的小说
♢艺璃所开小酒馆的名字是:故乡酒幕
♢测字先生塑料围挡上的字
♢看的免费电影是张律导演自己的《唐诗》
♢澡堂中三位男主以及申敏儿离别时唱的那首歌,是由乐队组合산울림(Sanulrim)于1980年创作的《창문너머 어렴풋이 옛 생각이 나겠지요》(《透过窗户隐约想起过去》) 原是首曲调轻快却词义悲伤的歌曲,被多次翻唱应用到多部影视作品中
♢(需小伙伴帮忙确认)益準胳膊上是胎记亦或是纹身?“一心”?
♢从英文版预告看这个片段,此处翻译为“赞”更为贴近
最后,艺璃走了,梦变为了回忆,亦或是回忆成为了梦。曾经的,过去发生过的,现在不再有。幸好身边曾有你。诗人留下道别诗:“冲走思念的另一段思念中,应该会有我的一个位置吧。”
梦醒,怅然若失,生活仍需向前。就连长命的父亲也想站起来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艺璃曾说:“不要做傻事,我们就这样生活下去吧。”
春,春天的花朵,猫儿的叫春,愿你的梦带有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