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名,当代艺术策展人、批评家、学者
他策划的重要展览包括:“影像生存:第五届上海双年展”、“与后殖民说再见:第三届广州三年展”、“从西天到中土:印中社会思想对话”、“未来艺术/媒体宣言”、“亚洲社会思想运动报告:首届人间思想论坛”等。出版著作:《镜子与面具》《一切致命的事物都难以言说》《行动的书:关于策展写作》《视觉的思想》《巡回排演》等。)
第73届柏林国际电影节在最后时刻官宣:中国美术学院师生创作的动画电影《艺术学院》入围主竞赛单元。
“我觉得《艺术学院》这部影片之所以能够成为柏林电影节的‘惊喜片',除了自身的艺术质量,更重要的是它向人们传达出一个重要的信息:全世界所有的人们,或许都要认真面对“艺术”问题了。”中国美术学院院长高世名对此感触很深:“我理想中的‘艺术学院'实际上是整个社会。我总是跟我的学生们讲——‘不要做艺术界的艺术家,要做世界的艺术家’。艺术就像爱情,是每个人的人生中那种超越性的部分,梦想的部分,或许有些天真,或许有些不切实际,但这个部分是如此珍贵,没有这些,人生就是死水一潭。”
的确,《艺术学院》不只是“艺术学院”。
此片导演是中国美术学院动画与游戏学院教授刘健,这部由他带领师生团队历时五年创作的动画电影故事并不复杂。正如题目所言,影片讲述的是上世纪90年代初,一所艺术学院中一群年轻人的困惑与向往、梦想与迷惘。电影风格细腻写实,节奏舒缓,提供了与传统动画大片的那种“奇观性”完全不同的审美经验。
这部新现实动画电影在柏林全球首映后将于年内国内公映。看过终极版的高世名对它的视觉、音乐等细节记忆犹新,对背后的思考更是深度共鸣。
问:您的观影感受是?
答:首要的感受是,刘健导演选择了一条“最困难的路”。美院出身的动画导演最擅长做那类个人风格强烈、视觉造型好看、动作特效炫酷的作品,因为动画比实拍更少局限,可以灵活自由地表现各种奇幻效果,这些年我们学校在各大国际影展获奖的作品大都是这一类型。刘健选取的却是一条“新现实主义”的路,尽管它的造型特征依然清晰,每一帧都会辨认出这是刘健的动画。《艺术学院》不是常规印象中的动画,它首先是一部电影。
这部标准长度的电影叙事能力很强,这么长的故事,不是惊心动魄的题材,你看的时候不觉得熬人,这就说明叙事上是过关的。刘健的创作语言特别明确,视觉上有着非常严格的把控,很多背景的景观本身就是十分动人的小世界。导演没有强调绘画性,而是采用相对平实的方式,就是为了避免过度强烈的绘画形式对电影本质的消解作用。看着看着,你会忘记这是一部动画电影,尽管事实上它每一帧画面,都是一幅画。
六年前,刘健带着他的《大世界》来到柏林电影节,时隔六年,《艺术学院》再次入围,刘健创造了中国动画电影的又一个纪录。
刘健导演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任教于中国美术学院,这部影片是他入职国美之后拍的,呈现了他时隔三十年重返学院的一些微妙而特殊的感受。但这部电影绝不是怀旧之作,它不矫情,也一点儿都不油腻,相反,它带着一种朴素与青涩。三十年前那群学艺术的年轻人对艺术的梦想、对人生的理解、对爱情和友谊的态度,简单、质朴、纯粹,让我很有感触。当时社会对艺术的普遍印象,青年们对当代艺术那种困惑、好奇又亢奋的状态,今天看来熟悉又陌生。整部电影有种淡淡的幽默,也有种淡淡地惆怅,但整体上比较克制。
刘健用这部电影呈现的是这三十年间中国年轻人的心灵变化,以及中国社会意识的变化。三十年前的艺术学院和那群年轻人是一面镜子,让我们反观今天的现实:我们获得了什么?我们又丢掉了什么?当年的迷茫今天依然迷茫,但今天的年轻人除了迷茫,还有更多的新问题——内卷和内耗并存,躺平摆烂和精算师集于一身……,生活怎么了?世界怎么了?青年怎么了?艺术又能够为这个时代做什么?……需要我们每个人在内心里寻找答案。
影片最后,导演的处理我特别有共鸣:压抑又敞亮,绝望又倔犟,充满斗志又满目苍茫。于是,前面所有那些看起来平淡的故事都成了铺陈,一切残酷的事物都变得温暖,那个年代对青春和现实的态度也藉此实现了超越。
问:在您的理解中,“艺术学院”是一种什么状态的存在?什么是“艺术”?什么又是“学院”?它们和“生活”又有什么关系?
答:一直以来,我理想的艺术都是“人人的艺术、解放的艺术”。我常常说,“自由艺术”并不是指做艺术的自由或者自由地做艺术,而是通过艺术获得自由,在艺术中自由。我认为,人的保存、人的发展、人的解放是同一历史进程,这既是艺术之路,又是教育之路。所以我一直坚定地认为:艺术和教育是同一事业,它统一于人的保存、发展和解放。
至于“学院”,我一直认为应该是没有围墙的。另外,我倡导“以乡土为学院”已经十多年了,这个理念不只是为了中国美院,这有助于大学找到真正的现实感,也有助于年轻人建立社会感知,获得生活的知识、生命的知识。对艺术学院来说,一所“无墙的学院”会催生出真正融入社会进程的艺术,重新发明日常的艺术。
艺术家创造作品,而艺术学院的作品是人,生机勃勃的人。教育的作品也是人,但教育不是生产人,而是开启人,让人实现自我之创造——艺术的创造过程也是自我创造的过程。
我相信,只要热爱生活,就一定会热爱艺术。因为艺术是每个人的青春之歌。而“青春”最核心的就是相信改变,相信超越,相信人生可以登高望远。所以,《艺术学院》不是一部小众电影。我理想中的“艺术学院”实际上是整个社会。我总是跟我的学生们讲——“不要做艺术界的艺术家,要做世界的艺术家”。艺术就像爱情,是每个人的人生中那种超越性的部分,梦想的部分,或许有些天真,或许有些不切实际,但这个部分是如此珍贵,没有这些,人生就是死水一潭。
在这部影片中,导演真正要讲述的就是这种超越、这种对平庸的抵抗、对陌生的惊奇。因此,柏林国际电影节主席才会那样耐心地等待这最后的惊喜,因为他们特别能够理解艺术和社会的这样一种关系。因此我才敢说“艺术学院”不是一个小题材,它指向社会的艺术、人人的艺术学院。
问:您如何理解中国动画电影的当代审美能量?
答:中国美术学院大力发展影视学科,是希望通过电影学院、动画与游戏学院,去助推当代国人的大众文化。“大众文化”在中国是老话题了,但是在当下又有新诉求。今天的中国人要讲自己的故事,要有自己的表达,要有为绝大多数普通人而非小圈子共享的文化和艺术,这应该成为国人心灵建构和社会意识非常重要的部分。大众文化并不就意味着趣味庸俗,大众文化可以是有思想深度和美学品质的;大众文化也不只是老百姓的文化消费品,它也可能是公众自我教育和自我生产的催化剂,就要看我们是不是有足够的诚意、足够的智慧、足够的创造力。这几年,我一直在强调“人文科技双向会通”,这不只是所谓的“科艺融合”,更是希望构造起一个艺术和技术、科学与哲学交互作用的动力机制。人工智能就像一个检测工具,一个检测创造力的坐标轴,会帮助我们搞清楚怎样才是真正的创造力,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那些永远无法被替代的冲动、欲望、感受、经验、想象、技艺和能力。而元宇宙、混合现实的未来图景更是为艺术家和设计师提供了无穷无尽的任务书。
我觉得《艺术学院》这部影片之所以能够成为柏林电影节的压轴惊喜,除了自身的艺术质量,更重要的是它向人们传达出一个重要的信息:全世界所有的人们,或许都要认真面对“艺术”问题了。
原载于“艺术头条”,有删节。
刘健:
2016年,我回到自己阔别二十多年的母校,整齐而崭新的混凝土建筑把我挡在了过去和现在之间,记忆一下断裂。这时候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竟然是当年的老师,已然满头白发的他和嬉笑着的几位年轻学生站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忽然感受到了时光的残酷。
由此,我开始酝酿这部电影。
《艺术学院》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那个时候,当代艺术在中国刚刚开始,中国的经济指数也还未飙升。人们的生活忙乱而平静,大家对新的一切即充满好奇又惴惴不安。艺术学院里活跃着这样一群年轻人,他们意气风发、年轻气盛;他们热爱艺术、憧憬爱情。他们和整个社会一起在探索、在成长。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要面对现实的考验,并最终做出自己的选择。
这并非一部怀旧电影,它只是想和每一个年轻的生命,以及每一个或许表面老去但内心依然年轻的人,共同感受生命的美好和艺术的美丽。
刚从电影院出来的时我有点热泪盈眶,那种强烈的的属于艺术生“那就是拍给你看的”的归属感,思绪一下回到那段躁动又热血的时光。
里面有很多密集的主人公们探讨“哲学”“艺术”等这些虚无缥缈抽象词汇的对话情节: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物体前做些小举动,却像是发现了现代艺术的“奥秘”,为自己的”创新艺术”兴奋的仰天长叹。学生打断老教授关于“西方自由主义与中国传统”的讲座,问上帝是否死了,这些对话看似荒诞但在艺术生生活里见怪不怪, 我们需要搞清楚吗,并不需要,也没有人在乎,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每天都在问别人,你觉得什么是艺术,你觉得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每个艺术生都有过这样一段又充实又虚无的“发现世界”“想把世界枪毙了”的日子,对世界每天有一百个好奇,思考者不切实际的问题,但也会问“外国的月亮真的比国内的圆吗”这种 正常人应该会觉得无聊和矫情,get不到这些谈论的乐趣。
里面有一个看似脑子不正常到极点,但底色是很”丧“的主角马小军,它似乎是艺术学院一类把“人生是虚无的”作为座右铭的人的典型,他想用这些问题来调侃总觉得没什么意义的空空人生。他有性格的懦弱,也有很天真的一面,当别人都往前走了,他还是站在原地搞不清自己。这也是这部电影里很珍贵的地方,它不美化任何一个人,只是展示这个群体最真实的一面。那是一段很纯粹的每天脑子里做”大艺术家“梦的时段,但和现实世界的残酷碰撞让你又你很难把那段时代定义成乌托邦,就像是海明威笔下“迷惘的一代”,脚是漂浮的,但又有东西拉着你下坠到凡间。反而是电影结尾求生欲很强的美好结局让人觉得不切实际。(能理解为了过审查)
看完电影后和一些没经历过“艺考”或非艺术生聊天,他们说这部电影有毛病,不说人话, 或许这就是我们当年那群人给别人的印象吧,也能理解很多人没法共情甚至有观影壁垒以至于给出低分,也许这也反映了艺术生跟普通大众建立的隔阂。有一个人特不屑,那个导演真的懂艺术生吗,怎么这些可以随随便便张口就来呢。感觉这就是学艺术的常态啊,大家思维很跳跃,又很浮躁,不切实际,感觉对话和行事风格就是这样,
作为艺术深的我们我们当时就是这么眼高手低想做“艺术家”的这样一群真实的,有梦想有缺陷的人, 10年了 我们有得出艺术是什么依然没有,也许主创们想说的也是这样,你不用想明白,但是你依然要坚持去想,这是一种生活状态。就像电影开头引用的乔伊斯的话:去生活,去犯错,去堕落,去胜利,去在生命中创造出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