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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碎片 Pieces of a Woman(2020)

简介:

    西恩(希亚·拉博夫 Shia LaBeouf 饰)和玛莎(凡妮莎·柯比 Vanessa Kirby 饰)正在充满期待的等待着两人爱情结晶的诞生,根据玛莎的要求,他们决定将助产士请到家里来,在家中分娩。然而,当玛莎开始了分娩过程后,她原先选中的助产士却因事无法前来,换成了另一个名叫艾娃(莫莉·帕克 Molly Parker 饰)助产士来接生。悲剧就这样发生了,玛莎的孩子在出世短短几分钟后便因为窒息而死亡了。   当命运的重锤砸下时,人们只能选择咬紧牙关默默承受,为了替自己死去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玛莎的母亲找来了律师苏姗妮(莎拉·斯努克 Sarah Snook 饰),将艾娃告上法庭。在面对自己支离破碎的内心的同时,玛莎还必须处理她和西恩之间濒临崩溃的夫妻关系,而控制欲极强的母亲的步步紧逼,更是夺走了玛莎得以呼吸的最后一丝空气。

演员:



影评:

  1. 很多人说此片是关于伤痛,关于原谅,关于孕育。也许没错。但我觉得一个贯穿全片的更重要主题是女人的struggle。所谓struggle,既是一个遭遇灾祸的人为了活下去而进行的挣扎(就如落水的人在水里扑腾),更是一种主动的抗争——玛莎时时刻刻都在争夺权力。

    她和丈夫争执孩子名字的拼法,丈夫说那只是一个“微小细节”。玛莎非常愤怒,因为对她来说,那不是微小的细节,那是权力:话语权,决定权,控制自己身体的权力,解读自己生活的权力。那些东西,对她而言,或者说对女人而言,是极端重要的(但不幸是需要争取的,而不是与生俱来的)。基于同样的原因,她和母亲争执孩子的尸体怎么处理(捐赠还是土葬),争执打不打官司,争执她是否出庭作证,争执她该怎么生孩子(在家生还是去医院生)。

    奇怪的是(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她明明只想想控制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微小细节”,那些权利好像毫无疑义地应该属于她,但获得它们居然那么困难,需要那么多的争斗。人们总是说“我们完全理解你有权这么做,但是……”。人们承认她的权力,但继续毫不顾忌地对她指手画脚,告诉她“你应该做什么”“怎么做对你最好”。母亲说:“要是你按我提出的方式做,你现在就会抱着活着的孩子”“你要做的就是把头抬起来,像我当年那样”。做爱时她告诉丈夫裤子拉链在后面,但丈夫居然一定要撕扯她的裤子,她说给我几秒钟让我自己脱,丈夫居然勃然大怒并表示她的行为已使他兴致全无。真的,简直令人无法相信,一个女人的生活需要这么多的挣扎/争斗,连自己脱裤子的权力也需要争取和打斗。八竿子打不着的路人(母亲的朋友)也敢突然在超市里跳出来定义她的生活。一个很有象征意义的场景是:她生完孩子回去上班,发现一个男人坐在她的办公室里用她的电脑。她说这是我的办公室,对方一副“哦哦哦,好好好, 你别激动”的样子。她不得不问:“请问我看上去很吓人吗?”这真的非常典型:没有人否认那是她的办公室(权利),可是这完全不妨碍别人大大方方、理所当然地侵占那间办公室(权利)。

    一切都需要去斗争,所以她的生活才如此艰难,这不全是因为孩子的死,孩子的死只是一个触发冲突的事件。于是一切都成了斗争。连要不要斗争本身也是一种权力斗争(母亲坚持认为玛莎必须去斗争,去打官司;而玛莎却抗拒和反对这种斗争,她的抗拒是她的斗争)。甚至我们可以猜想,她选择这个又穷又没文化的配偶,大概也是为了与母亲斗争,争夺对自己人生的控制权。从母亲出钱买车,到母亲开支票劝男人滚蛋,这场权力战争一直在继续。

    玛莎算很有斗争精神,她被塑造成一个叛逆的中高产阶级女人。但她也有她的软弱,那些软弱隐隐约约地被描绘成一种女人特有的软弱:比如她明明没有兴致,在丈夫扑向她的时候还是半推半就地进入了同意状态。比如她看到街上的孩子时的那种痛苦和无助——她丈夫也为失去孩子痛苦,但他的痛苦表现为对医生大喊大叫,表现为威胁卖车的人,等等;那是理所当然拥有权力和力量的痛苦,和玛莎的不同。她的软弱,似乎是因为拥有女人的身体(或身份)而存在。她的斗争,并非总能成功,有很多“半推半就”,和性爱同理,是“我并不想,但依然进入了同意状态”,那好像是一种很“女人”的退让。比如她一开始很反对打官司和出庭,后来却还是出庭作了证。但她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法庭上做了原谅助产士的发言。她的这些抗争也仿佛是很“女人”的:她诉诸感情、诉诸爱,说我的女儿存在不是为了争斗和复仇。

    女人的存在不是为了争斗和复仇,而是为了爱。玛莎自己似乎也相信这种说法。

    可是:以人们认为很“女人”的方式抗争成功,到底是抗争成功还是抗争失败?

    影片的结尾有两个很有意思的细节。

    第一个是母亲似乎表现出老年痴呆的倾向,她不记得自己点了什么菜。母亲说:我没点那个。玛莎说:你点了,你喜欢lemon poppy。母亲说:我不喜欢。这时候母亲表现出了显然的犹豫和恐惧,而玛莎从未如此成熟和坚定。她们的权力关系终于倒转。从前是玛莎说“我喜欢这个/我要这样做”,而母亲说“不对,你喜欢哪个/你要那样做”。如今调了个儿。但这变化并不是因为玛莎取得了某种本质上的成功,而仅仅是因为母亲老了、病了,而玛莎到了成熟的年龄。权力关系本身并未改变,还是那套“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第二个细节是玛莎叫女儿从树上下来吃饭。玛莎说:“我做了你最爱吃的东西。”女儿说:“是冰棍吗?”“不是。”“是爆米花吗?”“不是。”如此等等。女儿最爱吃什么依然不由女儿决定,而由母亲说了算。权力关系一点也没变,不同的只是玛莎现在是母亲,而不是女儿了。

    旧的桥断了(因为共振和本质的缺陷),但新的桥修通了 。桌子上苹果核变成了陈旧的棕色,但冰箱里的苹果种子发芽了 ,长成了苹果树。只是,如果仔细想想,新的桥也许一样可以因为共振断掉,新的苹果切开也许还是会变棕色。

    这结尾让我困惑。仿佛一切都变好了,又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一代一代,生生不息而已。

    不过也许我们应该相信,我们会进步,我们最终会造出抗震的桥和抗氧化的苹果。至少从微观的角度看,在玛莎个人的故事里,她在斗争里产生了连接,治愈了伤害,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她通过法庭上的宣言完成了对母亲的抗争。承认自己的选择并不合理/并非最优,本身也是争回了一种权力。

    这不是老套的“时间治愈一切”,因为玛莎并不是靠安静的等待挺过了痛苦。 她始终在斗争和挣扎。那些斗争的碎片,拼成了一个也许并不完整的她 。

  2. 以阶级成分来分析两个人婚姻,爱情和关系是暴力的,所以我不打算这么做。

    30分钟的分娩过程中,我们看到作为丈夫对女方的抚慰,对即将到来的女儿的期待,老婆说什么是什么,倒水,放音乐,情真意切的关心和真情,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实在稍有为女主感到舒坦,生孩子这么痛苦的时刻还好有身边人舒缓。在这里,我大概明白女主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位除外型条件性感但又和自己差距如此之大,甚至需要自己老妈掏钱买车的男人。

    女人选定一个男人,多数有两个原因:对方提供了经济价值,对方提供了情绪价值。这部影片中,女方经济上富裕,男士以劳力为主的蓝领阶层,经济条件差距大,女方不需要经济价值,情绪价值就是女方注重的了。

    情绪价值能提供多久?情绪价值的源头是什么?这里我们都打一个问号。

    女方妈妈一直不喜欢这位女婿,多数人会认为是因为经济原因,但看到最后这位睿智的母亲肯定不会因为经济条件就否定一个人。这位男士一直絮叨丈母娘出钱买车看不起自己,男人果然不分中西两方,其实但凡一个人抱怨大于感恩时就知道这人不行了,这个暂不谈。尔后我们又看到男士有酗酒史,戒了6年,想必这些都让女方妈妈迟疑和不喜欢,但无论如何丈母娘都没有拒绝他们的婚姻,人都会有偏见,但最终都是为了让自己女儿幸福。

    女儿的死亡,女主的受挫,打破了美好完美的生活,这种情绪价值结束了。男方无法承担这种痛苦,他甚至需要女方去妥协,安慰,吸毒,甚至怨恨暴躁的动手打了女方。他能提供的情绪价值建立在幸福之上,这些是不堪一击的泡沫,推翻了女主所说他们是一个团队,要共同作战。

    一个不能够提供女儿经济保障能力和关爱能力的男人,相互伤害,作为女方的母亲果断决绝,写了支票,请男士离开,永远不要回来。

    能力鸿沟早就存在那里,世人选择蒙蔽自己。

    同甘共苦,多数人没有这个能力,大家都喜欢躲在自己的壳里去痛苦,去坠落。

  3. 《女人的碎片》可以说是今年的《婚姻故事》,却更加平缓,也更加私人化。

    镜头贴近凡妮莎扮演的玛莎与拉博夫扮演的希恩这对情侣,悲剧终于让两个人伴着细雪分道扬镳,桥依然会合拢,苹果树也终究枝繁叶茂,只是失去的,逝去的,破碎的温情脉脉,也只能在回忆与想象中被慢慢拼凑。

    剧透预警

    近一年来,聚焦女性视角的电影突然就变得很多,基于韦恩斯坦事件记录女性工作困境的《助理》,讨论女性堕胎问题的《从不,很少,有时,总是》与《未怀孕》,女同题材的《菊石》,记录底层女性漂泊的《无依之地》,控诉女性有罪论的《前程似锦的女孩》,关注深闺女性心理状态的《吞咽》,去年引发广泛讨论的列夫朗道系列的首部《列夫朗道•娜塔莎》,包括安雅参与或主演的《放射性物质》与《爱玛》(这两部是用来凑数的,纯粹是因为里面有安雅我才会加上去)。

    而在这些同题材作品之中,《女人的碎片》应当算是表现得最好的那一类了,摄影,故事把控,观点,演技都没有明显的短板甚至有不少非常亮眼之处。

    故事从一开篇的前半个小时就牢牢攫住了观众的关注,开头修桥工人希恩赶回家中,老婆即将生产,因为家境一般,所以老婆妈妈帮他们买了车,尽管如此,夫妻二人还是琴瑟和谐。

    下面这一段非常精彩:

    妻子玛莎突然开始宫缩,希恩打电话给之前的助产士芭芭拉打电话,但是芭芭拉说正在帮别人生产,很快会过来

    希恩安慰玛莎,给她讲笑话,玛莎的状态好了一点,但是这个时候羊水破了,玛莎的疼痛也在逐渐加剧

    此时另一个助产士伍德沃德来帮助玛莎生产,虽然此时玛莎的胎位和开指包括婴儿的心跳都很正常,玛莎已经快难以忍受疼痛了,于是伍德沃德建议玛莎先泡一个澡

    和希恩彼此相拥的玛莎暂时战胜了疼痛准备生产,伍德沃德此时却无法听到胎儿的心跳,并让希恩给医院打了电话,在几个人的努力之下,孩子还是诞生并且发出了哭声

    就在大家都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发现孩子身体变紫,此时救护车才姗姗来迟。

    这些,都在一个长镜头当中。

    这段镜头自然是有剪接的,不过导演选择了这样一个相对而言很紧凑的事件并通过室内的长镜头实现一种近乎全景化的叙事,正是因为这一段是全片最为核心的部分,夫妻二人的相濡以沫,助产士虽然有变动依旧尽心尽责的工作,都因为婴儿之死这件事而开始扭曲。

    我单独拿这一段出来讲更是为了展现一下这种情绪反复波折的叙事,稍微梳理一下,在这段22分钟左右的长镜头中,事件正向与反向竟然来回变换了十次。

    宫缩痛苦(坏)->电话联系助产士(好)->助产士无法及时赶到(坏)->希恩安慰玛莎让玛莎放松(好)->羊水破裂,更加疼痛(坏)->另一个助产士来到(好)->玛莎已经无法忍受疼痛(坏)->泡澡,音乐,希恩的安抚(好)->胎儿没有心跳(坏)->胎儿诞生,有哭声(好)->婴儿身子发紫(坏)

    所以开头的这一段,算是剧作+摄影+演技三者的完美融合,流畅的镜头之下故事也波澜起伏,人物也在这段时间内被赋予了独特的个性与情感纽带,我很喜欢这一段。

    关于长镜头,本片其实很多地方都有用到,开头希恩一路从工位回到车上

    玛莎旋转上楼的长镜头(这段拍得是真的漂亮)

    玛莎妹妹带男朋友回家里一段室内多人长镜头(这段的调度很不错)

    包括结尾小孩上树摘苹果的镜头。

    除了镜头之外,凡妮莎和拉博夫都奉献了令人信服的演技,长镜头最考究演员的持续带动情绪的能力,希恩和玛莎在浴缸里执手相依的部分两个人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是非常到位的,而后面希恩与玛莎渐渐行远的生疏与离别,亦各有风味。

    拉博夫近来丑闻不断,不管是暴力倾向还是酗酒等等,从《变形金刚》进入大家视野的拉博夫走上了一条非常崎岖的自我堕落的道路,但是话说回来,单论演技,拉博夫确实没话说,从13年的《女性瘾者》,到16年的《美国甜心》(虽然我不喜欢这一部但是演得不错),到《花生酱猎鹰》,到《女人的碎片》,拉博夫证明了自己在驾驭角色这点上的功底。(如果不是自身作风问题,拉博夫靠这个拿个奥斯卡男配提名应该还是可以的)

    说起拉博夫,我就突然想到了前些年他在sia歌曲elastic heart的mv中和小美女在笼子里难舍难分的场面。

    而sia导演的新片《缪季蔻》(Music也真不太好翻译成中文标题,总不能直接叫“音乐”吧)大概在21年2月底也要上线了,大家可以关注一下。

    哦,差点忘了,扮演玛莎妈妈的艾伦·伯斯汀,在片中情感大爆发的那一段也很赏心悦目

    这个妈妈是个老戏骨了,当年《梦之安魂曲》里母亲的那个角色,我就惊为天人

    然而镜头与演技终究是为了叙事服务的,而本片因为婴儿之死引发的事件涟漪,蔓延到了很多个方面,其中最主要的自然是玛莎的生活与工作,她与希恩的情感在这之后也开始如断崖般疏远,另一方面,家人力争对助产士伍德沃德的诉讼,又让全片有了更多的内蕴。

    母亲和玛莎在厨房里的这场对峙,我觉得就是本片最大的分歧。

    失去婴儿的玛莎虽然痛苦,但是她希望能通过转移注意力来逐渐度过这段伤心的时刻,她反感家人那种”必须找一个凶手绳之以法“的做法,因为这样会不断撕裂她的伤口同时也会给别人带来伤害。

    母亲的那段话则表明,她希望玛莎能正视这个问题,婴儿的死亡定然是哪里出现了疏忽,而助产士难辞其咎,也必然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当然也可能和赔偿金有关)

    其实这两点,看上去都没有错,只不过是面对伤痛的态度罢了,玛莎在最后的庭审之中,其实还是选择了站出来直面这一事件,只不过她并不想用这场审判去伤害一个没有大错的助产士,婴儿的死,和她最初在家生产的选择,和他老公的支持,和助产士片刻的疏忽,和婴儿本身的身体状况等都有关系,没必要真的找到一个凶手,因为悲剧是由一个个选择的锁链构成的,谁都难辞其咎。

    从这一点上,我觉得影片的处理还是不错的。

    再来说说这篇影评标题提到的三个意象吧。

    细雪

    本片中随着时间的变化,城市慢慢入冬,河面有了浮冰,最后春天来临,河面重新汹涌蓬勃,这显然就是用气候来展现事件下行的状态。

    十二月气温变冷,希恩开始重新喝酒,他试图带玛莎出游的计划未果,玛莎对做爱也毫无兴致。

    一月份河面开始出现浮冰,玛莎和希恩也越发生疏,希恩和玛莎的律师亲戚成为炮友,玛莎也在夜店混迹,曾经为了生孩子而买的健身球,也被烟头戳破。

    二月份河面完全冻冰,玛莎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希恩在母亲金钱的怂恿之下也伴着小雪永远离开了玛莎。

    而到了三月份气温开始回暖时(我们能看到法庭外的阶梯上还是有残雪),玛莎选择面对过去并放弃对助产士的指责,自己种下的苹果种子也开始发芽。

    四月份,她在桥上撒下女儿的骨灰,意味着她终于慢慢释然,也许伤痛还存在,但是时间终将让一切烟消云散。

    那么为什么要说”细雪“呢?因为电影有一幕非常漂亮,就是玛莎和她姐姐说话的时候,那时户外正飘着小雪,阳光照射下,如同万千细小的星光,平时电影里大多是雪花纷飞,很少能见到这种如此细腻的雪沫飞扬的镜头,当时真的给我看呆了,也很幸运,镜头非常完美地记录了这一刻。

    影片第一个镜头,希恩就在修桥,那个时候他还如此爱着玛莎,希望桥修好后,他们还未出世的女儿能第一个登上这座桥。

    每次时间的推移,桥就又建好一点,只不过这桥后来大概也不是希恩在主导着去建了,所以曾经他想用这一座桥来表达对女儿的爱意,然而桥建好了,人却离开了,大概希恩想着,没有了女儿,之前的热忱也就没有了意义。

    然而,结尾玛莎还是在桥上撒下了骨灰,算是女儿迟来的一次造访。

    不过,桥在本片的含义也不仅仅如此,希恩和他的律师炮友介绍了有些桥坍塌背后的原因,就是共振,当外界的频率与自身振荡频率一样时,就会产生震荡的叠加引发灾难。

    而如果我们把玛莎看作是一座桥的话,她本身冷处理的方式,虽然一直心有挂念,然而至少还活得下去,但是随着来自丈夫,来自家人的不断干预,他们就仿佛不断逼近她本身所敏感的这个谐振频率一般,让她走向了不知所措,濒临断裂的边缘。

    苹果核

    最后,是这个我们前面会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苹果,与苹果核。

    婴儿去世后,玛莎突然喜欢上了吃苹果,并且后来开始找书去种苹果,最后的庭审上,她回答说当时闻婴儿的味道就像苹果的香味,这时我们反过来看她的举动便能知道,她对苹果的执念其实是对女儿的一种无声的怀念,苹果核的发芽,便也有了更多新生的意味。

    最后那个苹果树的镜头,亦是她最美好的梦想。

    她闻着像苹果,一定也喜欢吃苹果吧。

    我吃苹果,会不会就能离女儿近一点。

    苹果树长成了,女儿大概就会回来吧?

    我开头就讲到,这片子就是今年的《婚姻故事》,同样聚焦一对曾经恩爱夫妻情感的分崩离析,孩子同样既是纽带又是导火索,《婚姻故事》显然对“婚姻”这个话题有着更多的探讨,《女人的碎片》则是面临悲剧之后重整人生重新出发的心路旅程。

    冬天,会来,也会再过去,哪怕在严冬之中,也有美丽的细雪飞扬。

    大桥,无论有没有这个曾经热衷的修桥人,也都会如期合拢。

    苹果,吃掉后还有核,也许有一天,这个小小的种子,也能结出同样香甜的苹果。

    长镜头中构建出来层层圈圈的家庭空间里,一个女人在默默地将她的心重新拼合。

  4. 美国犹太文学研究者阿伦·明茨(Alan Mintz, 1947-2017)在他的《流行文化与在美国塑造大屠杀记忆》(Popular Culture and the Shaping of Holocaust Memory in America)中提到,大屠杀已经成为美国文化的核心,虽然其发生在与美国隔着大西洋的欧洲且和大多数美国人的关系不大。而让这一与美国关系并不紧密的历史事件成为美国文化的核心内容既和美国犹太人在传媒和教育方面的不懈努力有关,同样也受惠于一系列讲述大屠杀的流行文化产品,如1978年在美国NBC电视台上映的电视剧《大屠杀》、1993年斯皮尔伯格导演的《辛德勒名单》以及2002年罗曼·波兰斯基导演的《钢琴家》等等。随着关于大屠杀的流行文化推动了其的传播,更多关于这个历史事件的流行文化产品被制作出来,与此同时,大屠杀也被植入一些与它表面上没有关系的电影当中,比如最近在Netflix上上映的一部电影——《女人的碎片》。

    《女人的碎片》(Pieces of a Woman)是一部于2021年1月7日在流媒体平台Netflix上上映的剧情片。该片由凯内尔·穆德卢佐执导,讲述了一位失去女儿的母亲——同样也是一个女人——在与这段悲伤晦暗人生经历的抗争中如何同造成自己惨痛经历的助产士、同母亲以及同自己和解的。女主玛莎(凡妮莎·柯比饰)自小家境富裕,但母亲强势,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控制女儿的生活。出于对母亲的叛逆,成年的玛莎在各个方面都与母亲做对:她找了母亲根本瞧不上的筑桥工人肖恩(希亚·拉博夫饰)为丈夫,并在怀孕之后不听母亲劝告,执意在家里生产——电影就是以极端真实地表现玛莎在家里分娩的场景开始的。结果,玛莎之前预定的产科医生由于另外一位产妇的难产未能到玛莎家来为她接生,顶替她来的是一位玛莎并不熟悉的助产士。在这位陌生助产士的帮助下,玛莎虽然痛苦但还是生下了一个女儿,然而女儿在出生几分钟之后便呼吸困难、全身发紫,之后便去世了。这位助产士被警察逮捕,面临指控,而玛莎则陷入失去女儿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她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但现实总是有意无意在提醒她,她的女儿死了,而且她需要处理一切事宜。就在此过程中,玛莎希望把女儿的遗体送给科研机构做研究,而母亲则让她好好安葬她,同时,母亲希望玛莎能够指证那位助产士犯的错误。玛莎想逃而不能逃,在丈夫离开之后(被她母亲逼走的),只能出庭,但当她在无意当中看到女儿刚刚出生、一家人幸福地拥着她小小身躯的照片时,她忽然释然了,在法庭上大声且明确地说出助产士并没有错误,而之后她也和自己的母亲和解了——在母亲出现了明显的阿兹海默症症状之后。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与痛苦、与敌人、与母亲和与自己和解的故事。虽然最后玛莎与自己和过去和解了,但整部电影气氛晦暗阴沉,充斥着玛莎作为一个死了女儿的母亲和深受母亲影响的女儿的绝望与压抑。最令人心碎的是,明明她选择在家里分娩是对母亲无时无刻不希望控制她的反抗,而她的母亲却在悲剧发生之后若无其事地对她说:“如果你当初听我的,现在你正抱着你的女儿呢。”这是何等的打击与嘲弄,一句话就塑造了一位控制欲极强且令人生厌的强势母亲形象,故而玛莎的行为逻辑可以得到解释——她就是要不顾一切、甚至堵上自己和孩子性命也要反抗母亲。

    然而,电影对母女行事背后的心理动因的挖掘并没有止于此,而是通过母亲对对助产士发起诉讼这件事的强硬态度展现了母亲强势之原因——她是个大屠杀幸存者。在母亲家的聚会上,母亲为玛莎的案子请来了她那金牌律师的表姐,告诉想逃避、想尽快结束一切的玛莎一定要强硬起来,起诉那个带给她不幸的助产士。而当母亲告诉玛莎为什么要如此强硬时,她讲了自己的亲身经历——在二战期间,德国纳粹对占领区犹太人进行清剿,展开了后来被称为“大屠杀”的行动,在此过程中,玛莎母亲的父亲被送去了集中营,而玛莎当时怀孕的外婆则跑到荒野里的一处破房子里生下了玛莎的母亲。为了让玛莎的母亲和她自己活下来,玛莎外婆不得不每天只给玛莎母亲喂一点点奶,这一是因为食物有限,她也不能为玛莎母亲提供更多的奶,二是因为她必须得保证玛莎母亲没有体力哭泣以防德国人找到她们。在战争结束之后,玛莎外婆带着奄奄一息的玛莎母亲找到医生,请求医生救救她女儿,医生说这孩子营养太差已经没救了,放弃吧。但在玛莎外婆的苦苦哀求下,医生还是打算放手一试。他拎着女婴的脚说,如果她能把头抬起来,那就说明她有活下来的意愿,而就在此刻,什么都不懂的玛莎母亲抬起了头。

    玛莎母亲这样一段话不仅解释了她如此强势的原因——她之所以知道自己这段惨痛的经历,一定是玛莎外婆从小就告诉她,人只有强硬起来才能活下去,而且还把这部电影同大屠杀幸存者及其后代的生存状况联系了起来。而这种连接,一方面不仅能够合理解释电影中的两个与主题看似无关的情节——为什么玛莎丈夫所修的桥在电影中那么重要?为什么玛莎母亲最后换上了阿兹海默症?——另一方面也在历史和心理的纵向上拓展了电影的深度。

    西方学界往往称向玛莎母亲这种在婴幼儿以及童年时期经历过大屠杀的人为1.5代人,他们虽然经历过大屠杀,但他们却因为年纪太小而不记得或者不能完全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尽管这样,惨烈的大屠杀还是会给他们的心理和精神上带来创伤,这种创伤不仅源于已经进入到潜意识层的婴幼儿时期的记忆,更源于经历过大屠杀的抚养人对其造成的影响。显而易见,在玛莎母亲的成长历程中,玛莎的外婆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经历过人类历史上最惨痛的战争与灾难,经历过丈夫被带走(很可能后来就死在集中营里了),也经历过女儿的生死一线。而玛莎外婆在大屠杀中所受的创伤通过一遍遍向女儿讲述她在绝境中抬起头来的经历传递给女儿,让潜意识已经受到伤害的女儿再次在无意之间接受了来自母亲的创伤,之后,玛莎母亲再通过极度控制和指挥玛莎的生活,把来自大屠杀的创伤再次传递到玛莎身上——直至玛莎女儿的死亡。

    人类历史幽深处的创伤就这样通过讲述与抚育、控制与反抗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仿佛一代又一代的人类用时间给苦痛建立了传递的桥梁一样——这也是为什么,玛莎丈夫肖恩建的那座桥,到电影的最后也没有修好的原因。尽管在电影的开头,满心期待女儿降生的肖恩说要让自己那有着崭新人生的女儿成为经过这座桥的第一个人,但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女儿也可能是这个传承历史苦痛家族的新一代继承者。他所建的桥,既连接了河的两岸,也是一种代际沟通的象征——幸福可以传递,痛苦亦可以。

    然而,在女儿死亡之后,建立这传递痛苦之桥的工作也戛然而止了。肖恩和玛莎分了手,回了老家,而玛莎则在与命运和与母亲的较量中(其实与母亲的较量除去情绪方面因素,大部分也是在与命运较量)意识到只有把苦痛留在自己这里不让它传递下去——无论是传递给或许无辜或许有罪的助产士还是自己的女儿——才是自己得到解脱、自己放过自己的唯一途径。女儿的死让她看清楚了这一点。电影不止一次表现玛莎吃苹果的镜头,直到电影最后她才说出,在女儿刚出生时,她在女儿身上闻到了一股苹果的味道。也许并没有实际证据,但玛莎女儿之死与苹果之间的联系让我想到《圣经·创世纪》中夏娃吃的智慧果——在吃完智慧果之后,夏娃便有了智慧。而女儿去世之后,各种反抗母亲、追求自我的玛莎(其实反抗又何尝不是一种反向被控制)在啃着苹果中意识到,也许此时正是阻断痛苦传递的时刻。

    而也正是在此时,母亲患上了阿兹海默症。尽管电影中对此的表现只有几个镜头,但还是让观众看明白了,母亲正在遗忘,遗忘丢过的钥匙、点过的蛋糕,还有过去几百万人的生命消逝在个别人偏执也野心中的痛苦。母亲遗忘的是死之轻易,而玛莎原谅的则是生之艰难,而在这死生之间,被历史碾碎了的女性,向历史幽深处伸出手去,寻回了自己失却的碎片。不止是玛莎,也不知是玛莎的母亲,而是像她们一样千千万万个生活在痛苦传递中的女人。

    《女人的碎片》讲述的不仅是当代女人的无助,更是表现在面对历史问题代际传递的苦痛时、女人应该采取的态度。它看似在讲碎片,其实,当“碎片”这个词语被提及时,它就已经向往着完整的重生了。而大屠杀这一历史事件,也在这样一个与之几乎无关的故事中,再次展现在美国观众面前,提醒着,警示着,也像电影中那条河一样在虚构中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