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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短片 Krótki film o zabijaniu(1988)

演员:



影评:

  1. 我们经常在报纸上看到关于杀人事件的报道,一行显目的标题,几百字几千字的正文加上几句精炼的反思性总结,便帮我们打发掉一段无聊的光阴。“不良少年行凶情杀”是几十年前的一则新闻标题,普通而又吸引人,凶手是台湾的一个初中生(当时引起的轰动不亚于现今的马加爵),于扯淡的嘴巴它是很好的谈资,可对于杨德昌它却是难忘的少年朋友以及将近四个小时的影片《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对于杀人者的惩罚,普通人报以拍手称快并立刻抛诸脑后,而对于基耶洛夫斯基却是一部悲悯性的关于杀人的短片。
      《杀诫》的片长只有八十分钟,但它却是基氏《十诫》中最用心经营的一部。 在此片中他对文明社会的法律、伦理、人性与救赎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与反思,表达了他那忧心忡忡的怀疑。影片的主要人物有三个:杀人者杰克,被杀的出租汽车司机,年轻律师彼德。前半部分此三人分处于各自的叙事时空里,虽然一直没有正面的接触,但是镜头的交切却暗示了他们之间的联系。比如律师彼得在参加就业答辩时对考官说:“过去的四年里,我接触到许多案例”此时画面突然切换为杰克背向镜头向一条无人的幽暗的小巷走去,背景音乐充满阴冷的杀机。当彼得在街上兴奋的对人说自己通过答辩时,那个出租汽车司机正在其后发出一丝冷笑。最明显的对比是在餐厅里,彼得与女友分享通过答辩的愉悦时,一旁的杰克正在缠绕准备用来杀人的绳线。这些镜头的切换明显的在暗示我们:当一个人在讨论法律时,当一个学员通过律师资格答辩时,杀人的预谋甚或杀人的事件就在同时进行着。这种存在的荒诞感于杰克勒杀出租汽车司机时表现的更为深刻,在二人挣脱与反挣脱的过程中,画面切入了一个不远处骑车而过的人、一列火车、一匹漠然的马,疏离的外在世界并没有察觉到人类此刻正在上演的残酷一幕。这些精心的画面设计把一个冷酷的问题置于我们面前,那就是犯罪无处不在,它可能就在你身边,而你却毫无察觉。
        影片的后半部通过对杰克的审判,三条线索拧为一体。审判的过程被有意的省略了,因为观众都明白等待故意杀人犯的是什么,所以画面切入审判的第一句话就是“都结束了吗?”“都结束了。”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对杰克执行死刑。心存自责的辩护律师彼得要求与杰克进行最后的对话,允许的时间是三十分钟。画面于二人谈话的过程中时不时的切入狱警、检察官与行刑者等待的场景。时间在此变得莫名的残酷,空间在此变得莫名的荒诞。两组人员在不同的空间里与时间较量,同样的焦灼,不同的方向。画面一直很静,一种被死亡的气息包裹的静,铁门撞击的声音显得尤为悠长,那是即将通过的死亡之门。
        执行死刑时该来的都来了,各司其职,念判词的检察官,前来例行宽恕的牧师,例行证明死亡的医生,当然还有一身黑色西服的行刑者和深感愧疚的彼得。此刻心理最为恐慌的是杰克,被牢牢按紧的双臂,抽搐的面部肌肉,面对死亡他与那个被他杀死的出租汽车司机一样在企求“我不要”,除了一旁真正在哀悯悲泣的律师,所有的面孔都是冷漠的,而那个当杰克亲吻其手背时都向后退的牧师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空洞的象征。当快速摇动的吊绳起降机发出剧烈的声音之后,杰克被处决,一旁的行刑者从黑幕后走出面向镜头,在顶光的照射下,鹰隼般点头示意:都结束了!
        注意细节对比的观众会发现杰克杀死出租汽车司机用的是绳子,而他自己也是被绳索吊死的;杰克曾用毯子蒙住司机的眼睛,而自己被行刑时同样被蒙上眼睛。如果说前者表明的是报应,那么后者才是导演的匠心独运之处。眼睛是什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诗意的话就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能够传达爱与恨,而通过死人的眼睛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寂灭的肉体,更是一种灵魂的召唤与审视。第一次杀人的杰克不敢面对它,执行过多次死刑的狱警同样不敢面对它,因为我们不敢面对它后面的东西,或许那就是上帝的注视,我们潜在的恐惧是因为觉得我们清楚——我们都是人,我们却互相残杀!
       看看这些人吧:杰克,一个有着凌乱的头发,在街头逡巡的透着冷酷的目光的少年,他是影片中表面层次上的开了杀戒之人,他应该是无情而残酷的,但在餐厅里他与玻璃外的小女孩开玩笑时,他的笑容是纯真的,当与律师谈到自己的妹妹时他的情感是温柔的。但当他面对的是成年人时,他却是冷漠甚至是故意的寻衅与不合作,在厕所里摔倒一个不相识的青年,对问路人的戏弄,对有急事的乘车人的欺骗。与他相比出租汽车司机的不合作显得更让人讨厌,默认他人等自己洗完 车却有意遛走,看到别人扶着喝醉酒的人朝自己走来却把车开走。他看到一只野狗时抛给它面包,但看到别人牵着宠物狗时却鸣笛把它吓跑,当我们知道他有买彩票的习惯时便不难理解其中的不平衡的心理。类似的情景我们于生活中经常遇到,总有些人赌气似的与你不合作。并且这种情绪会传染,因为一个人不想别人比他更开心。这种情绪弥漫于我们周围,它引发恨意,并且于某一个人身上堆积,它庞大起来就是杀意。你是否品尝过这种情绪,是否施加过这种情绪,是否克制过,只有你知道。可当你看到孩童无邪的笑容, 听到那“我是一头小狮子,老狮子告诉我要与同类相亲相爱”的儿歌时,你又是否自觉有罪呢?

       整部影片都用特殊的滤色镜拍成的,黄绿色的画面被分割成明暗对比的两部分,人物的面部幽暗不明,阴冷沉闷的街道上弥漫着压抑的空气,现代都市中充斥着一个个晦暗不明的游魂,影片开头处就出现了许多死亡的动物,整座城市仿佛正被瘟疫所袭击。在影片中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导演对现代社会的一种印象式的渲染、一种寓言式夸张。“自有人开始,便没有一部法律能够杜绝犯罪”这是彼德对法律的看法,法律仅有的是威慑的作用“它不能使人自觉有罪,并且反省”。对杀人犯的惩罚就是用国家机器以正义的名义把他杀死,我们在用杀人来防止杀人,通过大开杀戒来增强这条戒律的威慑力。法律的详备,只能证明自律或曰德律的衰弱。现今社会,如果法律消失一分钟,再虔诚的教徒也没有信心保证这世界会变成怎样?
       在影片中唯一能够对法律进行反思的是律师彼得,在杰克受刑前,不是那个象征物的牧师,而是彼得充当了救赎者。他对狱警说“我们的谈话永远不会结束!”可是明显地,面对强大的国家机器,他的救赎不过是螳臂当车。判词里明确地写道“没有特赦”,救赎不过是单纯的幻想,即便杰克此时保证从今以后好好做人,那只能增强悲剧的力量而于事无补。看影片时我们看到了其中的对比张力,我们可能会去怜悯一方而憎恶另一方。可是当把背景退回到现实社会,我们才发现其实这一切都是你我所默认的,因为我们不会相信杰克的保证,关于人性善恶的问题,我们早已有了默认的答案,我们不相信他,也不相信自己,进一层的意思是我们不相信人性。这个社会的一切都是你我的力量所构筑的,是我们自己放弃了救赎,我们无法改变人性,只能用国家机器像对待其他机械产品一样使之中规中矩,我们已经清醒而理智地否定了自我的救赎。
       影片最后一个镜头:彼得驱车野外,孤身一人地哭泣。
  2. 杀人短篇
    “法律不应该仿效天性,而是要改良它。法律是人类的理念,用以规范私人间的关系,时下的我们和生活方式都是法律运作的结果,不管我们是遵守或违反它,人类是自由的,他的自由是以不妨害另一个人的自由为范围。惩罚,惩罚是一种报复,尤其当它以意在伤害罪犯而不是防范犯罪时,但现行法律可带有报复意味,它真的是为无辜的人着想吗?立法之人真的很无辜吗?”
    这段开头的话,颇有反对涂尔干的意思。杀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涂尔干说是为了某种集体良知,也就是说集体良知通过杀人这种惩罚的手段,获得了满足。以此增加了社会的团结,所以惩罚是必要的。
    基耶反对这样的立论,他质问我们,人类的理性是否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改良人性,而不仅仅是仿效人性的法律呢?基耶看重的是人性,他要追问人类设计的法律和人性之间的关系。从杀人短篇中我看到的是一种矛盾,法律是冷血的,它的平等大概是人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平等。当主人公杀人后道出了凄惨的经历后,有谁不想给这个年轻人一次新的机会呢?法律不会,它只看实事,这样法律理念,同样如基耶所言,规范私人的关系,时下的我们和生活方式都是法律运作的结果。法律在规范社会、追求公正的同时,也暗含着报复的意思。极端的说,年轻人最后不能自拔的犯罪杀人,是法律这个代替宗教,规范人类价值行为的结果。在这个层面,我们可以说涂尔干所谓的集体良知,是建立在对人性中报复心理的默认。人们在对法律的认识中,学会了报复,报复成为集体良知的一部分。
    基耶不愿意看到人类仅仅停留在这步,所以他质疑法律。我很感叹基耶社会学式的洞见,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敏锐地看到现代社会的契约关系并不是导致现代人关系和生活的原因,契约关系只是基础,法律才是人们行为的准则,人们不超越法律范畴,可以为所欲为,超过了就要接受冷冰冰的惩罚,这其中还有太多的灰色地带。这三个层面共同构成了当代社会的生活方式和人与见之间的关系。
    只能写到这步,就此打住,不再胡扯了。
  3. 《十诫》电影剧本

    之五:关于杀人的短片

    编剧:克日什托夫·皮耶谢维茨、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导演: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主演:米洛斯瓦夫·巴卡克日什托夫·格洛比什扬·特萨日
    获奖:1987年戛纳电影节评委会奖;1987欧洲电影最佳影片菲利克斯奖;1988年圣塞巴斯蒂安电影节评委会奖
    出品:波兰电视台及西德SFB电视台联合出品
    编译:戴锦华

    黯淡的银幕上,罩着一片幽暗的绿色。(这绿色将无所不在,笼罩全片)伴着狰狞、不响的音响,半幅画面呈现出一处下水道,水中浸着的垃圾在幽绿中如同一幅超现实主义的图画。另半幅画面上推出字幕。
    切为下水道中一只死老鼠,一个揉皱了的烟盒漂过,撞在老鼠上停住了。画外传来了孩子们的喊叫声。
    一个从窗口向外拍摄的镜头,后景中一群孩子们跑过,镜头缓缓升拉,显露出悬在窗框上的、一只显然是被人吊死的黑猫。猫僵直的躯体在窗口舒缓地摇荡着。推出片名。

    1.外景,华沙某一新楼区,白天
    伴着锈涩的门刺耳的开启声,门玻璃上折射出后景中那一片高耸的、单调乏味的灰色楼群。随后,出租汽车司机沃德马拉走出了出租站。这是一个中年人,有些谢顶、微胖,一张没有特点的圆脸,带有某种狡猾、卑怯的神情。他提着一只水桶向前走来。突然楼上落下一团抹布,刚好落在他脚下,几乎打中他。他抬头张望——当然没有人。他拾起抹布,继续向前走去。

    2.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无聊地注视着一个贴有电影画面的橱窗。那是一个做爱的场景。窗上映出他模糊的面容。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当他的目光移置女主角的大特写时,他转身向售票处走去。这是雅采克。一个削瘦的年轻人,非常年轻。他那张脸与其说是丑陋,不如说是冷酷而粗野。从蓬乱的头发、破旧的衣着和漫无目的的步履中可以看出,这是个流浪汉。

    3.内景,出租车站,白天
    一个老头(正拿起一个长面包):扔出来一团抹布?正好派用场。
    沃德马拉(目光阴沉地):有人想拿它砍我。
    老头:砍你?打着了吗?
    沃德马拉:没有。(老头正拿起第二个面包)你知道那是谁的吗?
    老头讪讪地把面包放回原处,从另一只篮里取了一个。
    随着一声柔媚的叫声,暗处走出来一只胖胖的花猫。
    沃德马拉(阴郁地注视着它):我无法忍受猫。会装蒜,象人。

    4.内景,售票处,白天
    昏暗的售票处。里面在放映影片。只有售票口的小窗亮着,里面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雅采克朝里张望了一会儿,走到窗前。女人正十分专注地对着画外的镜子整理头发。
    雅采克:有什么好电影吗?
    女人(头也不回地):没有。那片子没劲。
    雅采克(向放映厅里着了看,又回到窗前):说什么的?
    女人:爱情。可没劲。(看了雅采克一眼,继续理头发)反正我们也不开门。开会呢。
    雅采克(无聊地转了一会,又转向女人):你干什么呢?
    女人(瞥了雅采克一眼):拔几根白头发。
    雅采克:在哪儿能叫着出租车?
    女人:城堡广场。

    5.内景,法学院考场,白天
    柔和而忧伤的钢琴声起。应试的人们在四周走动着。皮奥特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显然有些紧张。这是一漂亮的年轻人,有着一张敏感而端庄的脸。他微笑着回答画外某人的问话:“来考试。”

    6.外景,华沙新区,白天
    沃德马拉拎着两桶水从远处走来。他打开车门,扭开了收音机。车窗上挂着一个滑稽可笑的怪脸。他旋即关上车门。一桶清水泼来,水沿着前窗泻下。

    7.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雅采克在街头游荡。一群青年在一家店前吵闹,怪叫着。雅采克闪向一边。

    8.内景,法学院考场,白天
    皮奥特有些神经质地点燃一枝香烟。画外:“皮奥特·巴利茨基。”他紧张地捻灭烟答了到。面外:“现在请进来。”

    9.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一只手娴熟地在纸上勾画着一个小姑娘的素描。对面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坐在高椅子上微笑。
    画家(画外):你也想来幅肖像?
    雅采克(画外):多少钱?
    画家(画外):两百块。
    雅采克(画外):这才花多大功夫?
    画家(一个蓄须的、扎着红发带的男人,对雅采克):你这是什么意思,小东西?这不是用时间计算的,是靠天才。你有什么特长?
    雅采克:没有。
    画家(轻蔑地):你会做鞋,还是会种树?
    雅采克:树?树我可懂。
    画家:那就成了,小家伙。
    他嘿嘿地笑起来,从瓶中喝了一口酒,继续作画。雅采克无聊地走开。稍顷,他又走回来。
    雅采克:城堡广场是在这边吗?
    画家:鼻子会带你去的。

    10.内景,法学院考场,白天
    考官们送过一杯茶。
    皮奥特(略有迟疑地):不是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曾多次问自己。当我通过入学考试的时候,答案很简单,可四年后毕业的时候,我不再那么肯定了。……而今天,这是个好问题:我为什么要做一个见习律师?也许该说是我想要什么?或是我期待着什么?
    主考官(和蔼地):我想了解你的想法。
    皮奥特:一句话——答案是,“我不知道”。这工作吸引着我。在实习期间我看到了很多事。
    不样而阴郁的声响起。

    11.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雅采克在阒无人迹的街道上游荡。

    12.内景,法学院考场,白天
    皮奥特:法律的作用显然关乎社会利益。对我说未,这是有益的。可或许最重要的是,如果一切正常,这工作会为我提供机会,使我能结识并理解许多人,这是我在其它职业中不可能做到的。这就是我之所为。

    13.外景,华沙新区,白天
    沃德马拉在起劲地擦车,同时吹着轻快的口哨。

    14.内景,法学院考场,白天
    皮奥特: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问题的答案越来越模糊了。有些时候,我们都会为我们工作中的某些问题感到困惑。我怕我有太多的疑虑。

    15.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雅采克穿过街道,突然一群人从他身边疯狂地跑过,几乎将他撞倒。他转头望去。跑在最前面的人惊恐地发现这是一条死路,他拼命地攀上面前高高的铁门,后面的人撵上他,把他拽了下来,开始野蛮地殴打他。而后他们拖着那个男人转进一条小街。雅采克面无表情地目睹了这一切,转身离去。

    16.外景,华沙新区,白天
    一辆货车从出租车旁驶过,停在它前面。货车司机向画外喊道:“我把你们要的带来了。”沃德马拉循声望去,见两个姑娘向货车走来。前面的一个喊着:“快点儿,比塔!”那个叫比塔的姑娘穿一件红色的上衣,裸露着健壮的双腿。这引起了出租车司机的兴趣。比塔攀上货车,取下一篮菜。她显然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颇为风骚地一回眸。出租车司机掏出一枝烟,点着了,色迷迷的目光追随着比塔。

    17.外景,华沙市区,广场,白天
    雅采克掏出一枝烟,点上,目光阴沉地注视着一群游客模样的人在依次等候出租车。
    广场一侧,守着鸽群的一个老头朝雅采克喊道:“走开!你把鸽子都吓跑了!”雅采克微微地回过头去。老头再次厉声喊道:“走开!”雅采克迎着老头走去,突然他跑着冲向鸽群,鸽子全惊飞了。雅采克托了托挎包走远了。

    18.外景,华沙新区,白天
    出租车司机吹着口哨在往车身上打腊。一对衣着考究的青年男女挽着手走来。
    卡男人:车空着?
    沃德马拉:自己瞧。
    女人:我们到车里等,天太冷了。
    回答是沃德马拉将开着的车门关上了。那对男女无奈地躲进出租车站。男人不时地探头朝这边张望。

    19.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从过街桥向下望去,路上穿流不息的车辆。雅采克俯在桥栏上,百无聊赖地从握起的两手间望着桥下,一辆敞着后备箱盖的出租车开走了。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桥栏上两块拳头大的碎石头上。他拿过一块,用一只手指拨到桥栏边。他注视着桥下的车流,瞄准了一辆,把石头扔了下去。随着一阵玻璃的碎裂声,响起一片汽车喇叭声。雅采克转身离去。

    20.内景,法学院考场,白天
    考官:你如何估价惩罚之于防止犯罪的作用?
    皮奥特:一般说来,惩罚的作用会影响到其它方面,但无补于犯罪。对惩罚的仿效会鼓励罪行。要说得具体些吗?
    考官:请便。
    皮奥特:惩罚运用一些法律条文以期威慑罪犯。具体地说,就是通过宣判一个人有罪来威慑犯罪。防止罪行凭借的是威慑与恐吓。你们可以在刑法第50条里找到类似的例子。
    考官:我不喜欢你那种嘲讽的口吻。
    皮奥特:那是因为法律条文经常太严厉。
    考官(忍住一缕微笑):也许你能引证某些公认的权威来支持你的论点?
    皮奥特:从该隐开始,惩罚就不曾改善世界或祛除罪行。
    考官们会心地微笑起来。
    考官:你想溯本寻源吗?
    皮奥特(笑着):没那个必要。

    21.外景,华沙新区,白天
    沃德马拉坐在车内,细心地擦拭着车内部。一个老妇走过,接着比塔追了过来:对不起,你没付汤菜钱。老妇看了看提包,走回菜站。沃德马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比塔。她弯下腰来,系紧松开的鞋带。
    沃德马拉(打开车门):想兜风吗,比塔小姐?
    比塔站起身,淡淡一笑,夸张地扭着腰肢走开了。
    仍在站内等候的男人探头看到这边基本就序,便转身去招呼女伴,沃德马拉同时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他飞快地把工具收进后备箱,发动了汽车。男人恼怒地喊叫着追过来,车开远了。男人愤怒而无奈地注视着车子开远。

    22.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为噪音所充斥的闹市街头。雅采克仍在游荡。突然一扇为暖调的桔红光所照亮的橱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缓缓地走过去,目光专注而柔和。

    23.外景,华沙新区,白天
    沃德马拉驾着空车驶过单调丑陋的新楼群。蹲在空旷寂寥的路旁的一条狗进入了视野。沃德马拉停下车,蹲坐的狗有着一双稚气而可怜的眼睛。司机打开车门,拿起一块三明治:“老婆做的。来一块?”随手扔了过去。狗张嘴接住,贪婪地吃起来。沃德马拉微笑地鼓励它:“接着干,吃掉它。”狗咀嚼着三明治,贪馋地舔着嘴唇。

    24.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温馨的乐声起。为桔红光所照亮的橱窗里,一张高调的行坚信礼的少女照片,她头戴洁白的花环,穿着白色的长纱裙。镜头缓缓地摇开去,显露出同一风格的少女的照片。窗外的雅采克,他为桔红光所照亮的面容第一次显露出感情。他若有所思地转身进入了照相馆。

    25.内景,法学院考场,白天
    皮奥特在考场外焦虑不安地踱步,等候考试结果。

    26.内景,照相馆,白天
    雅采克(有礼貌地):早上好。
    柜台里一个姑娘正在分拣照片。她回答了雅采克的问候。
    雅采克:我这儿有……(他开始在挎包里翻找。他掏出一根铁棍、一卷绳子放在柜台上)
    姑娘:你来寄存东西吗?
    雅采克(似乎被这小小的恶意惊呆了,但仍有节制地):不。
    姑娘:好了,我不过以为……
    雅采克(终于翻到了他要的东西):我这儿有张照片。(递过去)你能把它放大了吗?
    姑娘展看照片。那是一个少女——一个小姑娘的照片,她头戴白花环,着白纱裙,手捧一束花,稚气可掬地微笑着。照片已经泛黄了,布满了折痕,从中间对折起来。
    姑娘:折痕会显出来的。
    雅采克劈手夺回照片,仿佛怕人抢去。他迟疑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没关系。”将照片递还姑娘。
    姑娘:好吧。(起身走回暗房)
    雅采克(叫住她,充满希望地):告诉我,那是真的吗?你能从一张照片上看出这个人是死是活?
    姑娘:你拿我寻开心?
    雅采克呆呆地站在那儿。

    27.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沃德马拉驾车进入市区,他将车子停在一个卖彩票的商亭旁。他和卖彩票的老头显然是老相识了。
    老头:怎么样?
    沃德马拉:不错。(他掏出笔)老规矩,给我最后一个号码。
    老头:17。
    沃德马拉:17?我已经有了。
    老头:16。
    沃德马拉:16?这么近。
    老头:那好吧——15。
    沃德马拉填好数字,把彩票送进去。
    老头:你的票子老是这么干净。
    沃德马拉:我讨庆邋邋遢遢。
    老头:你是幸运的家伙。上个月你做了多少?
    沃德马拉:416。
    老头:去年秋天是1200,对吧?上星期是46。你不赔不赚。
    沃德马拉(目光阴沉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如此。可你老是靠希望活着,我可知道那滋味儿……
    老头:是知道。

    28.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雅采克在街上游荡。二十几个示威者有节奏地叫喊着,跑过雅采克身边,跑远了。雅采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

    29.内景,法学院考场,白天
    画外一个声音:皮奥特·巴里茨基先生。
    皮奥特走进考场,紧张地期待着“宣判”。
    考官:你会很高兴地听到(皮奥特脸上泛出了微笑)你通过了考试。在四年的学习和四年多的实习之后,我们欢迎你,同事!
    皮奥特欣喜若狂地与考官们握手。
    考官们:祝贺你!

    30.内景,公共厕所,白天
    雅采克在小便池前小便。一个快活的男人吹着口哨、蹦着跳着跑了进来,他兴高采烈地朝雅采克微笑。雅采克面无表情地系好裤扣,当他走过男人背后时,他突然一掌将他推倒在地下。看着摔倒在地下、惊呆了的男人,雅采克开心地笑了。

    31.外景,华沙市区,白天
    激越的乐声起。皮奥特骑着一辆摩托狂喜地穿行在街上的车流之中。他的身体离开了车座,快活地对所有人微笑。当他转了个弯,被迫停在红灯前时,他忘形地对着身边一辆出租车喊着:“我通过了考试!我是个审判律师!审判律师!”车内,沃德马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摇上了车窗。可皮奥特仍开心地敲着车窗,对他做着手势。红灯一变,沃德马拉立刻启动汽车而去。皮奥特仍在开心地大笑、叫喊着。车内,沃德马拉鄙夷地摇摇头。

    32.外景,出租车站,白天
    雅采克全神贯注地盯着一个出租车站,一辆车进站,载客而去。正当他试图走过去时,他突然发现一个警察在路对面巡逻。他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想隐身在阴影中。一辆又一辆出租车进站载客而去。雅采克焦灼地注视着。

    33.外景,广场,白天
    皮奥特的女友满面笑容地站在路旁,她笑着喊:“停下来,皮奥特,你疯了!”可皮奥特仍大笑着绕着她疾驰。他一边驶向广场中心,一边笑着对女友喊:“上来!”女友向他跑去。尽管微型摩托的后座几乎坐不下一个人,但皮奥特仍载着女友疾驰而去。

    34.外景,出租车站,白天
    一辆红色轿车在雅采克身边停下。司机——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探出身来:“Exuseme。”
    雅采克:德国人?
    小伙子不解其意地微笑着。
    雅采克:保加利亚人?
    小伙子(听懂了):NO.Enyish。
    雅采克轻蔑地耸耸肩。小伙子失望地开走了。
    车站月一边,沃德马拉在站外无聊地等待进站。他看到一个女人牵着两只巴儿狗穿过马路。他猛地按响了喇叭,小狗受惊了,一只脱缰跑开了。见此,沃德写拉得意地微微一笑。
    路对面,警察仍在巡逻。
    雅采克盯着他,无可奈何地转身向旁边的一处咖啡厅走去。路边,一个吉卜赛女人拦住他:“让我来算算你的未来!就为孩子花几个兹罗提吧。”雅采克无视地往前走。女人:“你会去旅行……”雅采克突然转身,恶狠狠地喊道:“不!”女人愤怒地诅咒着。

    35.内景,咖啡厅,白天
    雅采克走了进来。靠窗的桌前坐着皮奥特和他的女友。雅采克从他们背后走过。
    女友(温存而忧伤地一笑):不,我什么都不怕。(她瞥见了窗外的吉卜赛人,微笑地向皮奥特伸出手)让我来算算你的未来。
    皮奥特笑着低下头。
    女友:我会说实话。
    皮奥特:好吧,要大实话。
    女友温柔地托起他的手,专注地着称。
    雅采克走到柜台前。
    服务员:要什么?
    雅采克:茶。
    服务员:不供应茶。
    雅采克:那你们有什么?
    服务员:咖啡、蛋糕。
    雅采克:咖啡,一块蛋糕。
    服务员:哪种?
    雅采克:巧克力奶油。(挑剔着)不,不是那块。不对。另一块。
    女友细心地看着皮奥特的掌纹,两人会心地相视一笑。
    女友:我看到很长的生命线……幸福……两个孩子……
    皮奥特(充满期待地望着她):几时?

    雅采克找了张可以看到警察哨位的窗边的桌子,开始贪婪地吃他那份。警察仍在巡逻。稍后,一辆警车驶来,警察上车离开——他下岗了。见此,雅采克迅速地吃完了,手从桌下的挎包中摸出了那卷绳索。他捻紧绳头,开始一道道地把绳子紧紧地绕在右手上。突然,一阵敲击玻璃窗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循声望去,是两个刚放学的金发小姑娘在窗外玩耍。他把绳索塞回挎包,用匙子舀起咖啡渣,甩在小姑娘面前的玻璃上,小姑娘们很开心地笑起来,雅采克望着她们,和她们一样开心地的笑着。他满面笑容地,目送小姑娘远去。笑容消失了,带着一种更为阴冷的表情,他再次开始将绳索紧紧地缠绕在手掌上。

    皮奥特和女友安详地坐在一起。
    皮奥特:有这样一些时刻:一切似乎都是可能的,前途清晰,充满机遇,似乎不可限量。高中毕业的时候,我有过这样的时刻。今天又是。
    女友(温存地):那是你通过了一个重要的阶段,未来已对你展开。
    皮奥特:正是这样。
    女友:知道我在想什么?
    皮奥特:告诉我。
    女友:人们会爱你,就象此刻的我。
    皮奥特举目深情地注视着她。

    绳索已一道道紧紧地缠在雅采克的右手上。背后走过一对男女,雅采克谨慎地把手藏在桌下。他四下寻找了一会儿,走到一辆收拣餐具的小车旁。他从一只牛奶瓶中喝光了剩下的牛奶,而后拣出了一把餐刀,刮去污物。

    36.外景,出租车站,白天
    沃德马拉坐在车内。远远地他着到一个男人架着一个醉鬼向他的车子走来。他不屑而厌恶地靠在椅背上。当两人走近时,他突然发动汽车,驶离了车站。搀扶者追了两步,只好回头来扶醉鬼。

    37.内景,咖啡馆,白天
    雅采克用餐刀吃力地割去了多余的绳子,将其塞进包里。而后他细心地把一口唾沫吐进剩下的咖啡中。

    38.外景,咖啡馆外,白天
    雅采克径直朝出租车登车点走去。沃德马拉的车子刚好进站。随后有两个男人赶到站前。
    行人(对雅采克):劳驾,是去莫克托沃?
    雅采克:不,沃拉。
    行人:我们有急事。
    雅采克一把拨开他们,径自上了车。
    雅采克(对沃德马拉):莫克托沃。
    沃德马拉(疑惑地回过头来):刚才你说去嘛儿?
    雅采克:沃拉。
    反光镜中可以看到后面一辆黄色的轿车正在启动。
    雅采克(阴沉地):别太快。
    沃德马拉:不能等。
    出租车驶上了街道。不详、阴郁的音响起。

    39.内景,咖啡馆,白天
    皮奥特的脸上充满了忧伤。
    女友:有什么事吗?
    皮奥特:没有。我只是在想,生活可能并不那么简单。

    40.外景,路上,白天
    出租车在路上行驶。阴郁的乐声更响了。车子停了下来。镜头显尽出路中央一个手持标尺、穿着枯红色工作服的测绘工(沉默的目击者)。他缓缓地回过头来,目光似乎直接投向车中的雅采克。他的脸上与其说是谴责,不如说是忧伤。车中,雅采克似乎无法承受这目光,他向后缩去,将脸隐没在阴影中。一阵飘忽的人声在低吟。声音消失了。测绘工闪身道旁,车辆疾驶而去。
    车子驶入郊区。雅采克不引人注意地将身子挪到沃德马拉背后。似乎是干渴,他吃力地舔舔发干的嘴唇。
    雅采克:能把窗子关上吗?太冷。
    他从挎包中抽出缠着绳子的右手,细心地寻找绳头。车子突然刹住了。雅采克紧张地抬起头,车前,一个女老师正带着一队小学生横过马路。沃德马拉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车子再次上路了。黄昏降临了,映衬着渐次荒凉的四野。雅采克活动着右手抬头看了看路。
    雅采克:从这儿向左拐。
    沃德马拉:直走要快些。
    雅采克:我想走这条路。
    沃德马拉:随你便。
    车子离开了大路,拐上了一条小路。四周更静了,阒无人迹。
    雅采克抽出绳头,将它紧紧地缠绕在另一只手上。
    雅采克(对沃德马拉):把车停在这儿。
    沃德马拉:停这儿你哪儿也去不了。
    雅采克:反正我哪儿也不想去。
    ——与此同时,雅采克猛地将绳子勒在沃德马拉头上,猛地双手拉紧。绳索卡在沃德马拉的嘴里,他无法出声,只能拼命地拉扯着绳索。汽车摇晃地向前滑去,沃德马拉本能地试图握住方向盘。车子在一个上坡处止住了,车轮在泥水中空转了片刻,终于停下了。雅采克疯狂地、无情地扯紧绳子。在挣扎中,沃德马拉蹬踹的一只脚上,鞋袜滑脱了。他拉扯的双手刚好将卡在嘴上的绳索拉到了脖子上。从他的喉咙里发出了非人的声音。
    不远,高高的路基上,一个人刚好骑着自行车经过,车上非人的声音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放慢了车速。
    车上,沃德马拉的手已无法拉住绞索。
    路墓上,骑车人稳稳地骑远了。冬日的黄昏,一片安详的宁谧。
    车上,几乎力不胜任的雅采克收紧着绳索。他的脸和沃德马拉一样,在挣扎中变形了,分外狰狞、丑陋。沃德马拉挣扎着将一只手伸向喇叭,按响了。一下、两下,终于他死死地抓牢了喇叭,悠长而响亮的喇叭声回荡在空旷的四野。但回答它的,是田野上一匹灰色马懒洋洋的回视;远方工厂的烟囱静静地喷吐着黑烟;暮色中,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雅采克气喘不已地用牙齿咬住绳子,腾出一只手来,将绳索一道又一道地紧绕在沃德马拉的脖子上,将绳结系死在司机座椅的靠枕上。而后他慌乱地奔下车来,拉开前车门,挥动铁棍,一次又一次地打在沃德马拉按喇叭的手臂上,终于,那只手滑落下来。寂静突然降临了。但瞬间之后,寂静被打破了。雅采克寻声望去,远方,一列火车鸣笛驶来。雅采克忙躲入车内。就在这时,沃德马拉突然又开始了新的挣扎,他的双手痉挛着伸向绳索。火车轰然开过,淹没了沃德马拉发出的惊心动魄的呻吟。沃德马拉抱住了靠枕,他竟以非人的力量将靠枕拉脱了椅背。后座上,雅采克目睹了这一幕,他冲下车来,拉开沃德马拉一侧的车门,用铁棍一记记地猛击沃德马拉的头部。终于,挣扎停止了,沃德马拉肥胖的身体猛地栽了下去。同时,他上颌的假牙掉在地下。雅采克用持棍的手捂住了嘴,他几乎要呕吐了。稍顷,他一只脚用力地踩在假牙上,想把它踏入泥里。但当抬起脚时,假牙仍躺在那里,狰狞、肮脏。雅采克扳起沃德马拉的身体,他那淌满鲜血的脸上,眼睛睁着,微微斜视,脸上有着一种古怪、近乎嘲弄的表情。雅采克与这张脸对视了片刻之后,恐惧攫住了他。狰狞的音响起。
    雅采克踉踉跄跄地奔向车后,掀开后备箱,狂乱地在箱中翻找着,他翻到一条毛毯,忙狂乱地奔到车前,用毛毯将沃德马拉的头包裹起来,那张怪诞的脸悄失在一个不伦不类的包裹中。车窗上,那个怪脸的饰物在微微晃动着。雅采克将沃德马拉的身体掀离了驾驶座,又将他的双腿翻了上去。那只赤裸的脚醒目地横在椅背上。
    暮色中,无人的泥泞小路。雅采克缓缓地将车开向河边。他下了车,吃力拖着沃德马拉的双腿将他拉向河岸。突然从那个毛毯的包裹中发出了一种古怪的、令人毛骨惊然的声音。雅采克恐怖地放开了沃德马拉。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毛毯中传出了沃德马拉断续的声音。
    沃德马拉:求……求你。……求求你。……
    雅采克精疲力尽地直起身来。绝望地环顾四周。包裹里,那哀求的声音顽强地、无止无休地延续着。他跑下河岸,从河边搬来一块大石头。他搬着石头走过来,跪倒在沃德马拉身边。哀求声从那包裹中断续传来。雅采克举起石头,他的脸歪扭了,他拼命支撑着,终于伴着一声绝望的哭声,他将石头重重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砸去。污血涌了出来,声音停止了。但雅采克仍歇斯底里地再三再四地向沃德马拉的头部砸去。当他终于住手时,浓稠的血浸透了毛毯。

    暮色更重了。雅采克丢掉了沃德马拉的什物,坐进了驾驶室,他翻出了一块剩下的三明治,大口地吃起来,他伸手拨动了车窗上的那个小怪脸,看着它,心满意足地笑了。他随手打开了录音机,传出了一支欢乐、童谣风格的歌:“我给你讲一只狮子的故事。一只巨大的棕黄色的狮子。他当然要比你、我和所有的狮子都勇敢……”雅采克听着,他的脸渐渐地歪扭了,有一瞬,他似乎要哭泣了。他突然拼命把录音机从车身上扯下来,将它丢进了污水中。

    41.外景,华沙市区,夜晚
    出租车亮着前灯驶进了新区。雅采克将车停在一个菜店前,推开门。他微笑地探进头去。
    雅采克:现在买土豆太晚了吧?
    比塔——那个卖菜的姑娘(惊喜地):雅采克!进来。
    雅采克:已经起床了?
    比塔:我打算先吃了。天都黑了。
    雅采克:出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比塔:给我放东西的?
    雅采克:不是。你出来就知道了。
    比塔(走了出来):远吗?
    雅采克:不,就在这儿。
    雅采克(打开车门):上来。我告诉你。(从另一侧上车)
    比塔坐在车内。她的表情呆滞、忧伤,似乎她已明白了发生过的一切。她的情绪好象感染了雅采克,他脸上的轻松和愉快消失了。
    雅采克:你想去哪儿?现在我们能开车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比塔沉默不语。
    车窗上,那个滑稽的怪脸在微微晃动。
    雅采克:你跟我说过那个顾客……到山里的那个……
    比塔(失神地):她丈夫……
    雅采克:她丈夫。现在我们也能去那儿。这些座位能往后仰。也挺暖和。
    比塔(终于问了):你怎么搞到的?
    怪脸仍在前窗上晃动。

    42.内景,法庭,白天
    大法官:我宣布本案结束。
    大法官率先退庭,众法官鱼贯而出。
    被告席上雅采克重新坐下。片刻之后,他探身向坐在他前面的辩护律师皮奥特:全完了?
    皮奥特(微微侧过头,沉默了一会儿,耸耸肩):是的。完了。
    旁听席上,一个老妇人——雅采克的母亲在独自抽泣。法警推了下雅采克,他茫然地起身,法警给他戴上手铐,然后推着他走了出去。经过老妇人身边时,他迟疑了一下,没敢看母亲。老妇人身边的一个男人塞给雅采克一包香烟。
    渐次空荡的法庭上,皮奥特疲惫地收起公文包,而后走了出去。走廊上,他来到一架投币电话前,投币、拨通了一个号码。
    皮奥特:是我。……我们输了。……是的,全部。……我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也许我带来。……别来接我。……你好吗?……睡得不错?那就好。……再见。
    皮奥特走到窗前,神情恍惚地伸出手按摩了一下前额和眼睛。他推开一扇窗,正看到两个法警押着雅采克走向囚车。他冲动地喊出来。
    皮奥特:拉扎先生!(雅采克没有反应,他改了称呼)雅采克!
    雅采克猛地抬起头来。皮奥特无力地举起手,含糊地做了个告别的手势。下面,雅采克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皮奥特。一个法警猛地一推,把他推进了囚车。车门关上,囚车驶出了法院。皮奥特关上窗,痛苦地将头撑靠在墙上。
    皮奥特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向大法官办公室,他刚脱下的律师长袍半拖在地上。他在法官门前敲了敲门。

    43.内景,法庭办公室,白天
    敲门声在持续,无人答话。皮奥特推门走了进来。
    皮奥特:对不起,先生。我知道这不合惯例。……
    法官(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好了,没关系。
    皮奥特:我想请教你——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如果是一个年长的、比我出色的律师在我今天的位置上,结果会不会不同?
    法官:不会有任何不同。
    皮奥特:我要说的是我不能……如果我做得再出色些……?
    法官:你在最后辩论中所作的辩护,是几年来我所听到的最精彩的反对死刑的演说。
    皮奥特微微低下了头,但这显然不是他所渴望的。法官缓缓地坐在椅子上。
    法官:对于法律条文,这是必然结果。你没有错——不论作为一个律师,还是作为一个人。环境是悲剧性的,可我很高兴认识了你。
    皮奥特转身准备告辞了。
    法官(站起身):在这个案子里,我们或许该有一个更恰当的判决。现在随之而来的一切是我的职责。
    皮奥特:无能为力了吗?
    法官:对。
    皮奥特:你瞧,这或许不相干……今天他说起他在咖啡厅往手上绷绳子的时候弄伤了自己……我就在那儿。
    法官:在哪儿?
    皮奥特: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那天,我通过了做辩护律师的最后考试。这就是为什么……(他侧过身,隐忍着眼中的泪光,而后期特地转向法官)也许当时我能做些什么?
    法官:对这个行当说来,你太敏感了。
    皮奥特(难为情地笑笑):要有所改变已经太迟了。
    法官:今天一天你就老了点。再见。
    皮奥特:再见。

    44.内景,法庭走廊,白天
    皮奥特颓然地走出法官办公室。他沿着幽暗的走廊向外走去。拐弯处,他看到什么,后退了几步,终于下决心走了过去。雅采克的母亲和家人站在那里。老妇人在独自抽泣。其他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皮奥特。一个年轻人递过一盒烟,皮奥特伸手取了一枝。

    45.外景,监狱大门,白天
    一个带窥孔的小窗开启又关闭之后,监狱沉重的铁门打开了,将皮奥特放了进去。

    46.内景,监狱,白天
    皮奥特在一扇铁栏外等候。他的脸忧伤而衰老。
    一狱警:监狱长一会儿会见你。
    皮奥特转身走到一扇窗前,茫然地注视着监狱的天井与庭院。
    一个工人扛着一架梯子穿过天井,走进了皮奥特所在的房间。
    监狱沉重的大门再度开启,一个衣着考究的、谢顶的男人走了进来——刽子手到达了。
    门卫:怎么样?
    刽子手:今天挺暖和。
    刽子手笔直地穿过院子,通过又一道门,卫兵充将敬意地立正行礼。

    47.内景,死刑室,白天
    刽子手进入了死刑室。房间高大、洁净,充满了非人的空荡感。刽子手打开一扇小门,走了进去。他扭亮了一盏壁灯,脱去西服上衣,细心地挂在衣钩上,而后解开衬衫袖扣,将衣袖卷起来。他拉开一扇隔帘,一侧的帘子拉得不太顺畅。绞刑的绳套赫然悬在中央。刽子手走过去,将太大的绳套拉得适中了,然后从一只柜中取出一只装有润滑油的油壶和一个塑料托盘。他试了试收紧绞索的摇把和绞链。按动一个开关,陷坑的滑板打开了,刽子手将塑料盘放在陷坑正中央。关闭了陷坑。这一切进行的准确、从容,有条不紊。
    助手走进来,毕恭毕敬地:早上好。
    刽子手:帘子卡住了。整理一下。
    助手应声去做了。

    48.内景,监狱长办公室,白天
    刽子手衣着整齐地来到监狱长办公室门前,敲敲门走了进去。
    刽子手:一切就绪,长官。
    监狱长:好的。
    刽子手恭敬地退出去之前,向坐在阴影中的皮奥特点头致意。
    皮奥特拿着卷宗的手在微微颤抖。
    监狱长:24号来我办公室,他一会儿就到。
    皮奥特(还回卷宗):谢谢你。这正是我期望的。
    监狱长:我也是。……是的,律师。……你有半小时。
    皮奥特(长长地吁了口气):半小时……不错。
    有人敲门。
    监狱长:进来。
    一个狱警应声而入。
    监狱长:陪他到犯人那儿。
    皮奥特〔起身):我现在可以去了吗?

    49.内景,监狱走廊,白天
    皮奥特和狱警走过。楼梯上,一个白发的检察官迎面走来。
    检察官:早上好。
    皮奥特(停下来):他要见我。
    检察官:苦差事。
    皮奥特:苦,这是我第一次。
    检察官:(走开去,敷衍地):总有希望吗。(突然转身)律师!
    皮奥特转回身。
    检察官:这不是个恰当的场合,可我们实在难得一见——听说你得了儿子。恭喜你。
    皮奥特(接住他伸出的手,勉强一笑):就是最近的事儿。谢谢你。
    皮奥特随狱警走下楼去。
    此时,那个扛梯子的工人迎面走来,他停在那里,沉思地注视着空荡的楼梯(沉默的目击者)。

    50.内景,死囚室,白天
    经过一道铁栏,朝窥窗中望了望之后,狱警打开门,将皮奥特放了进去。
    雅采克对着墙站着,显得单薄、无助。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皮奥特:你想见我?
    雅采克:是的。
    两人拘谨地握手。
    雅采克:你见过我妈?
    皮奥特:见过。
    雅采克:她哭了?
    皮奥特:是的。
    雅采克:她说什么了?
    皮奥特:没有。只是哭。(沉默了片刻)坐下吧。
    两人坐下。皮奥特关注地凝视着雅采克。
    雅采克:你能不能……也许你能去看我妈一两次?……我是说,以后。(满怀期待地注视着他)
    皮奥特:当然可以。……当然。
    雅采克(仍注视着皮奥特):我信你。因为……因为在法院你喊我了。你喊了“雅采克”。
    皮奥特:对,我喊了。……我想……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雅采克(微微低下头):我快21了……可你喊我的时候,我快哭了。
    皮奥特无意义地点了下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皮奥特:在法院……
    雅采克:我说过了。
    皮奥特:我没听见。
    雅采克:……只有你喊我。他们都和我过不去,这儿的人也一样。
    皮奥特:是和你做的事过不去。
    雅采克(突然露出恶意):是一回事!(他似乎吓着了自己,低下了头)
    皮奥特(努力引出话题):你让我去看你母亲……
    雅采克:我想着让她把我埋在爸爸的坟地里。(突然焦灼地)他们许我埋在公墓里吗?
    皮奥特(艰难地点点头):许。
    雅采克:有一个牧师到场说一切正常?
    皮奥特(强打起精神):是的,这是可能的。
    雅采克(放心了):这么回事——爸的坟旁边有个空儿,挺大,是给妈留的。我想求她把她的地方让给我。
    雅采克将头深深地埋在双手中。

    51.内景,死刑室,白天
    刽子手不耐烦地等待着,他一口口地猛吸着香烟。

    52.内景,死囚牢外,白天
    狱警在接电话:是的,长官。马上办。

    53.内景,死囚牢,白天
    狱警开门进来:监狱长想知道好了吗?
    皮奥特(冷冷地回过头):还没有。
    狱警出去了。
    皮奥特(回过头来,关切地望着雅采克):你刚才说什么?
    雅采克(茫然地):我不记得了。
    皮奥特(提醒他):你说三个人的坟地?
    雅采克(想起来了):是三个人的。爸葬在那儿,还有玛丽茜娅……那儿有块空地。从玛丽茜娅的葬礼以后……五年了。五年前,玛丽茜娅叫一辆拖拉机压了。在我们村里。那时她刚上六年级。她12岁。六年级。那个司机和我是哥们儿。我们一直在喝酒……葡萄酒、伏特加……然后他开拖拉机压了她。在树林里的一块草地上。在这儿,我一直在想……想……如果她还活着,也许我就会留下来,就不会离开家。她是我妹妹。我有三个兄弟,就这一个妹妹。一个妹妹。她最喜欢我。我也疼她。可那以后,我被撵出来,我只能离开。我不想走……如果不是因为这事儿,也许,……也许一切都会不同的。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皮奥特:……也许。
    雅采克:也许……也许我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
    铁门的开启声。两人转头望着门。门开了。
    狱警(冷冰冰、一字一句地):监狱长想知道你完事儿了吗?
    皮奥特(站起来,面对着他,同样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永远不会说完事了。
    狱警:你永远不会说你完事了?
    皮奥特:永远不!
    狱警出去了。
    皮奥特坐回满脸是泪的雅采克面前。
    雅采克:我们买了那块地,因为玛丽茜娅爱树。她爱花儿和树。她死在去树林的路上。

    54.内景,死囚牢门外,白天
    狱警不耐烦地等待着。他打开窥窗看了看,然后走向电话。

    55.内景,监狱长办公室,白天
    监狱长与检察官枯坐。监狱长起身收起咖啡杯。
    检察官:你这儿有判决书吗?
    监狱长(将卷宗递给他):都在这儿了。
    监狱长穿上警服,戴上帽子。
    两人走出办公室。

    56.内景,死囚牢外,白天
    监狱长走来,他俯身在窥窗上看了看,下达命令。
    监狱长:把他带出来。
    狱警打开旁边一扇门,四个狱警跑了出来,分站在牢门两边。狱警开门走了进去。
    狱警:检察官说时候到了。
    皮奥特与雅采克对坐着。稍一沉吟,皮奥特站起身来。雅采克随之站起。皮奥特走向门口,雅采克抢前一步,来到他面前。
    雅采克:在我的东西里,你会找到一张收据。我放大了一张照片,还没取。如果他们做好,请你给我妈。
    皮奥特:什么照片?
    雅采克:是她第一次领圣餐。离家的时候我带走了,我想……那照片折坏了。
    狱警:该走了。(推开门)
    雅采克走向门口,看到门外的阵势,他吓呆了,他站在那里,嘴唇翕动着。
    雅采克:求求你。(狱警抓住了他的肩膀)我不想去!
    狱警猛地把他推出去。一出门,四个狱警一拥而上,抓着了雅采克。
    皮奥特(在背后):你们不必……
    没有人理睬他。皮奥特只好尾随而去。

    57.内景,死刑室,白天
    四个狱警分别扭着雅采克的双臂、拉扯着他的衣领、衣襟走来,将他拖进死刑室,推至绞索下。刽子手、牧师和医生已等候在那里。雅采克全身瘫软,抽泣不已。
    牧师走上前,在雅采克胸前画十字。雅采克突然死死地抓住了牧师的手。牧师抽出手,敷衍地拍拍雅采克的头走开了。检察官走上前来。
    检察官:姓名?
    雅采克:雅采克·拉扎。
    检察官:出生年月?
    雅采克:1967年3月17日。
    检察官:父母的名字?
    雅采克:扬和……(他说不下去了。在一阵沉默中)露茜娅。
    检察官:我宣读判决:1987年4月27日此判决书颁布给上述姓名的波兰公民。在审理了雅采克·拉扎一案之后——该犯已于1987年3月16日因涉嫌谋杀沃德马拉·里索斯基被拘捕,——法庭认定该犯有罪,并依据刑法第148条第一款、第44条第二款宣判该犯死刑,剥夺公民权。高级法院确认此判决有效。政务院驳回缓刑要求。此判决立即执行。
    检察官转身走开。监狱长走过来,递上一包烟。
    监狱长:抽枝烟?
    雅采克(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我想要不带嘴儿的。
    刽子手走过来,点燃一枝没有过滤嘴的香烟,把它塞进雅采克的双唇间。雅采克抖抖地、贪婪地吸着香烟。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皮奥特几乎无法忍受了。他一只握拳的手神经质地敲击着椅背,继而他几乎把全身重量压了上去。砰然一声,椅子倒了。皮奥特几乎随之摔倒。检察官和医生扶住了他。他连忙挥挥手。
    雅采克的烟吸完了。监狱长拿着一只盘子走过去,雅采克在盘中捻灭了香烟。一阵死寂。雅采克突然死命地挣脱开去。狱警们扑了上去,一阵混乱的搏斗。有人喊:他的手!狱警手忙脚乱地绑住了雅采克的手,把他拖了起来。雅采克无力地哭泣着。
    检察官:执行!
    雅采克再一次开始绝望地挣扎。一条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皮奥特痛苦地注视着这一切。刽子手一边将绞索套在雅采克的脖子上,一边向助手下命令。雅采克的哭喊声、行刑者们的应答声响作一片。雅采克终于“到位”了。此时,只有刽子手抓着绞索,命令助手:紧点,紧点,再紧点。好了!他奔过去,按下开关。陷坑的滑板打开了,雅采克悬在绞索上。他绑着的双手稍一抽搐,随即无力地张开了。
    一片死寂。只有雅采克的尸体在微微晃动。
    片刻之后,医生走上去,将雅采克悬着的尸体转过来,将听诊器伸过雅采克的衣襟,听了一下,朝刽子手肯定地点了下头。刽子手则朝监狱长点了下头。死刑完成了。沿着雅采克的裤角,失禁的粪便滴落在陷坑中的塑料盘里。
    皮奥特僵立着目击了一切,他的头痛苦地低落了。

    58.外景,郊外,黄昏
    黄昏的郊野。太阳收尽了最后一线余辉。空旷的田野上,皮奥特的车子停在那里。前窗上插了一束柏枝。他坐在敞开的车门旁,痛苦而绝望地哭泣着。
    丽面渐隐。推出演职员表。

    (全剧终)
  4.         我原以为电影主要是一种用视听语言讲故事的艺术,可是对基希洛夫斯基来说,似乎电影只是他所选择的一种方式,他也可以用文字叙述这些故事,而且在我看来,如果他没有做导演而是成为一名作家,他的书也一定畅销。
            基希洛夫斯基是一个巨蟹座的波兰导演。他说他从来不看电影,只看文学作品。巨蟹座总是很温情,读书是他们的习惯。基希洛夫斯基喜欢记录生活的真实面,所以拍了十几年的纪录片。最后他发现“摄影机越和它的人类目标接近,这个人类目标就好像越会在撮影机前消失”,“纪录片先天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限制。在真实生活中,人们不会让你拍到他们的眼泪,他们想哭的时候会把门关上”。
            所以他开始拍故事片,这些故事片多少都有一点纪录片的影子,某种意义上达到了他想要揭示真实生活的目的,但又不缺乏艺术性,细节之处值得玩味。
            “基希洛夫斯基是希区柯克遇到伯格曼。”
            我感觉从含义理解不止是这样。这样的评价多少有点儿他是融合二者的结晶,或者他是模仿二者作品的无名小辈的含义在里面。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他从不看别人拍的电影。
            他说自己不看别人拍的电影,首先不是因为自负;其次不是因为怕别人说他模仿。他的话其实根本就是一句大实话。并且我反而感觉到:他的电影是别人难以模仿的。
            《十诫》的十诫,没人特别讨厌哪一诫,只有个人喜好不同。这种成功源于文学的积淀,思想的深邃,只有这样才能掌控全局。
            基希洛夫斯基虽然从不看别人拍的电影,但是他丝毫不缺乏导演天赋。色彩、道具,以及细节的处理,都是逻辑缜密,而又充满艺术气息的。隐喻、暗示,对他来说只是儿戏。
            在他的电影里,有很多长镜头,是人物缓慢的动作。这些动作匪夷所思,毫无意义,看起来有点儿莉莉周。但是如果你看第二遍,就不会觉得它们是没用的东西。结局会让你明白之前的每个镜头。所以其实这些无意义的镜头是一种暗示。
            我认为,最后揭示真相大白的镜头值得玩味,多多少少会使受众一方会产生一种抱歉的心理,因为正是之前我们认为干扰了视听的片段,才是整部片子的精华。打开了思维的大门,引导我们走向更深刻的内涵。
            没意义的动作,或者小动作(比如《天使爱美丽》里面有一个男人喜欢捏塑料包装袋上的气泡),也能使电影更真实。从这一点上可以找到纪录片的残存。
            之前我以为波兰人是比较低沉的,所以缺少了爆发力。后来看到有一篇文章里面说:电影审查制度严酷不能作为不拍电影的原因,像基希洛夫斯基在波兰森严的审查制度下仍然拍出了《十诫》,大师永远都是大师。
            可能十诫的每个话题都比较低沉,总是在探讨生活的真实面,所以即使杀人短片,也显得十分低沉。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孤独感太强,总觉得孤独感是人性的一部分,正如一篇文章里写到的:相爱的人更孤独。一个人,孤独是纯粹;两个人,孤独是牵扯。
            无论是爱情短片,还是杀人短片,都充满了孤独感。
    来自文学修养——强有力的理性独白
            《十诫》第五诫是《杀人影片》,开头是这样的一段话,“法律不应该仿效天性,而是要改良它。法律是人类的理念,用以规范私人间的关系。时下的我们和生活方式,都是法律运动做的结果。不管我们是遵守或违反它,人类是自由的。他的自由是以不妨碍另一人的自由为范围。惩罚……惩罚是一种报复。尤其当它意在伤害罪犯,而不是预防犯罪时。但现行法律可带有报复意味。它真的是为无辜的人着想吗?立法之人真的很无辜吗?”
        显然,这是基希洛夫斯基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说,为什么要处置某些人以死刑呢?有什么意义呢?以一个生命来换取另一个生命?
            法官、法律为什么能判处一个人死刑?是因为立法人这么定的。所以我们对立法人产生了疑问。立法人为什么要判处一个人死刑?是因为别人的无辜?有时候受害者原谅了罪犯,但法律还是把罪犯整死了,而死刑的存在从未减少过犯罪案件的数量。那么,实际上是立法人觉得无辜么?
            这句话很神奇。我想过这个问题,我是取缔死刑的拥护者。但我只是稍微想了一下,没有这么深入。基希洛夫斯基的思考非常深邃,他的一句话可以引起我无穷无尽的思索。
            “我们一直问自己:我们的作为可有什么意义?我害怕要找出意义。愈来愈困难。我们愈来愈质疑自己行为的意义,甚至是我们的计划。我相信是标准降低了,甚至更糟糕的是价值观降低了。”
            这段话的开始镜头跟着杰基,从倒跟到正跟。到“我相信是标准降低了”这句话的时候,杰基回头看着镜头,皱着眉头,试图看清什么。
            在这个片段里,我试图理解画外音旁白的意思,杰基试图看清橱窗内的东西,这形成了一种通感,加深了我对这段话的理解。
            似乎是一种声画分离,但暗示作用又无所不在,基希洛夫斯基就是这样一个能抓住心理变化的导演,从影片节奏到影片内容,他总是能够很好的把思想传达给受众。
            我们很容易从基希洛夫斯基的影片中提炼出明确的观点,几乎没有分歧。他没有在影片中说话,但我看过之后感到他在我耳边诉说了许多。
            现在来分析这段话——价值观的问题。谁不曾对自己的行为产生疑问?最具代表性的一个事情就是:做数学题的时候,经常会明明知道很可能用错了方法,得不到正确答案,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笔还没停下来。于是就产生了一个疑问:继续做值得么?
            或者,你一直追求一个倾慕的对象,但你追不上,你就在门口等半天,他(她)就是不出来,你在想他(她)是不是早就跟别的异性走了。
            你在想:我的等待值得么?
            但是把这个疑问归结到“价值观降低了”,这就很奇怪了。
            就是说,你原来认为值得的事情突然不值得了。
            关键在于不是这件事情没价值了,而是你的价值观降低了。
            这个观点是一种相对论。参考物从自我变成了事件。
            也就是说,成年人的价值观也是在变化的。
            如是,《十诫》中的每句看似自言自语没有意义的旁白,都能引起我的深思。
            言简意赅,意味深长,这是建立在大量的文化积累基础上的。
    两两相交
            1.两个部分
            影片前后分明,前半部分有三条主线:律师皮洛布尔基、司机、拉兹·杰基处于平行蒙太奇阶段。
            这一部分中,司机这条主线消失了。
            后半部分,皮洛布尔基和杰基在法庭上相会,两条主线合并,到最后,杰基这条主线随着杰基被绞死而消失,影片在皮洛布尔基愤怒的喊声中结束——“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这里,杰基这条主线消失了。
            主线的消失一次比一次残酷。
            两次杀人场景的呈现
            第一次杀人,是杰基杀害司机,用绳子勒,用硬器敲,用石头砸。这个过程显然是预谋好的。之前杰基在桥上推下砸中汽车的石头、在广场上吓跑鸽子、在卫生间推倒似乎是一个同性恋的小伙子,杰基说话语气很冲,似乎随时有可能爆发。这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青年。
            第二次杀人,是杰基被处决。这一场景在《黑暗中的舞者》也有运用。比约克的歌声是塞尔玛死后的配乐。而在杀人短片中,杰基死后镜头切到一个风景空镜头,响起了普雷斯纳的配乐。普雷斯纳之于基希洛夫斯基,就像久石让之于宫崎峻,齐藤高顺之于小津安二郎,莫里康之于托纳多雷,谭盾之于李安。好的配乐总能叩响我们心中的那扇门。可以说,如果没有普雷斯纳的配乐,基希洛夫斯基的片子会失色很多。这些逻辑性、理性的东西很枯燥,如果配乐再过于低沉,会让受众感到压抑,如果配乐过于欢快,又不切合杀人的主题,普雷斯纳的配乐恰到好处,而又不失优美,在我们承受残酷现实的同时,替基希洛夫斯基抚慰我们已有创伤的心。
            感性无处不在
            我所说的感性,首先在于影片中两个人的敏感,皮洛布尔基和杰基都是敏感的人;其次在于幕后的导演和受众也都是敏感的人。
            皮洛布尔基在与法官交谈的时候,说到杰基去过的一家咖啡馆,他说他一年前也去过那家咖啡馆——潜在的意思就是说,他们去过同一家咖啡馆,是有缘分的,而且他本来是个平凡的普通人,他并不应该被杀。这种微妙的感情我也不能解释清楚,但总之,是一种敏感。
            杰基的敏感和脆弱完全体现在一句话上:也许妹妹没死,我也不会在此受刑。
            这不是一种推脱和侥幸,因为即将离世的人开不起这样的玩笑。似乎波兰人信天主教比中国人信佛教更神化了神的作用,更相信世上那无穷无尽的因果。
            导演的敏感和皮洛布尔基是一样的,本身皮洛布尔基也就是基希洛夫斯基的一个代言人。他慈悲为怀,认为人有生存的权利。他的敏感也是颇有成效的,这部影片或多或少决定了日后波兰取消绞刑的制度。在一个制度极其严肃的国家,这部影片的力量真的发挥到了极致。
            我们的敏感在于每个人都认为后半部分的死刑比前半部分司机的死更残酷。
            我思考了很久,也看过很多人的评论,之前我在日志里面提到了取缔死刑的事情,有一个同学给我的回复如下:关于死刑,我认为应该取缔,但我的原因不一样。也许我是更深层次的报复。一个人杀了人或做了让别人痛苦到极限的事情,他是不能那么轻松地一死了之的。他应该为此负责,这负责不是说去挽救什么,因为也根本挽救不了。他应该做的是用他的一生的禁锢,蜷缩,受压抑与压迫,没有希望,这些种种极限的苦难来偿还给那些他伤害过的人们。他应该为此付出的责任是,生不如死。
            我的回复是这样的:为什么要惩罚他们?为什么?教育和感化不行么?惩罚他们得到了什么?惩罚他们不需要有专门的人么?这样不是浪费人力资源么?为什么不能教育他们做些什么然后为社会做贡献?是的,你没有杀人你可以这样痛恨他们。 但如果那是你的孩子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大部分杀人的人都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的,而是因为欲望或者不满。如果教育他们克制自己的欲望和不满,那他们不就变成好的了么?他伤害过的人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没了,没了就等于零,就不是负数,就不需要用别的东西来填补。而且如果你的想法是让罪犯生不如死,那么谁去执行?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裁决,你可以执行,你愿意么?面对一个人空洞的眼神,你要怎么惩罚他?最重要的是:你凭什么惩罚他?你有那么强烈的动机么?说的就是这一点,被伤害人,说到底都不是执法人。而且从来没有人委托给他们让他们裁决罪行,国家是统治者的机器,法律是绞肉机。
            但是现在看来,我发现了一个很致命的漏洞。影片似乎着重刻画出一个人品不佳的司机。而杰基到被处决也不知道这个司机是怎样的人。
            这样说,基希洛夫斯基是为了主题上明确反对死刑,而刻画了一个乖张的司机。
            可是我们能够因为他杀了一个活着也没什么意义的人而原谅他的过错么?
            基希洛夫斯基是一个很擅长运用心理暗示的人,在杰基用硬器敲击司机的头部之后,他自己看了一眼头破血流的司机,说了一句:噢,我的天。一脸的愧疚。
            他的愧疚是我们原谅他的理由么?
            我不能,因为他是主动杀人,性质和司法机关是一样的。
            这司机再坏,也是全家人的支柱。
            某种角度看来,杀人短片和《黑暗中的舞者》有着太多的类似之处,杰基似乎对杀人很抱歉,塞尔玛也一样,他们的死法也是相同的,同样的崩溃与震撼。两个导演,一个是片子屡屡受禁的基希洛夫斯基,一个是独立电影导演拉斯·冯·提尔,他们都在社会的阴暗面中摸索,寻找人性的另一面。
    结束语
            没有矛盾就没有进步,世界和平就不会发展,但在一定范围内,我们还是需要一定的和平和更多的发展。杀人这件事,是必须杜绝的,无论杀人的是谁,无论被杀的是谁,无论情节怎样曲折,人的生存权利都不能被任何人剥夺。
            杀人短片在电影创作方面给我的启发很大。但在伦理逻辑上我仍然没有想明白,但有了基希洛夫斯基的观点,我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更远。
    总而言之,这部短片无论是艺术价值,还是思想价值,都是极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