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03年的电影。
影片的质感,如同主人翁脸上的胡须渣子和旧工衣,令人想起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偷自行车的人》。
身处主流社会价值观笼罩下,一个人如果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执着追求不合时宜的梦想,总是会被认为精神有毛病。比如《立春》中的王彩玲,这里的胡佐衡。
在大众看来,他们身处的阶层,最迫切的追求是温饱,根本就没有过“高贵生活”的本钱,却妄想去追求高贵的生活。饭都还没吃饱、物质粮食都还未到手时,却去争取精神粮食,那不是搞笑么?
在电影里,当胡佐衡报名参加学习班的时候,在家里苦练的时候,众人都非常不理解。学拉琴的都是小孩子呢,你又五音不全,难道还妄想当个音乐家?你有这资格?
是的大家都知道“优雅”是个好东西,但你配?
警察询问胡佐衡的时候,有这样的一段问答:
“你为什么要拉琴?”
“因为我喜欢。”
“你为什么不工作?”
“因为我要拉琴。”
这是大家无法理解的答案。
现在还有谁是纯粹为了喜欢而做一件事呢?学习班里的家长和孩子,甚至老师,哪个不是把小提琴看作是生存的工具?谁是为自己喜欢来上课的?尤其是你这身份,下岗工人啊!不是先得找份赚钱的工作,找个媳妇传宗接代吗?
因此,胡佐衡被断定是精神有问题。连他的母亲都哀求他不要“丢脸”了。最后,他被扭送到精神病院。
然而,在精神病院里,当胡佐衡拉起小提琴,病人们都围拢起来仔细倾听,为他鼓掌。这令人不禁想,“正常”与“不正常”的边际到底在哪里?
一个在别的地方代表着优雅的乐器,在这里,成了令人丢脸的东西,甚至是精神病的证据。
因为它不合时宜、不切实际。
在中国社会,只要不从众,与主流不一致,就会被看作不是正常。周围的人就会陷入恐慌当中,非得把那个异端“整治“成跟大众一样的人,才会有安全感。这不过是久处从众社会环境中,对追求个人主义之个体独特性塑造及完善的缺失。习惯了盲从的大众,对他人执着追求个性化的歧视及愤怒,也暴露了自身的怯懦。
回顾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这样的时刻——
曾经,读书有罪;曾经,艺术只为政治服务;曾经,每个人都得穿着蓝布衣……
有许多许多人,脸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获得安全感。
也有许多人,坚持着与众不同的权利。
历史都是由少数与众不同的人改变的。但其实这些与众不同的人,他们最本原的追求,只是遵循自己的内心和向往。因着“应该如此”去坚持。
“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任性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第一次没有像别人做的那样,没有听别人的话。”男主站在江边对他心爱的小提琴老师说。
是啊,人生一世,为什么不能听自己的话,喜欢自己喜欢的东西?
“做人如果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区别”。这是许多人非常认可的励志台词,但是为什么这么认可的台词,移植到影片《卡车上掉下的小提琴》的男主人公胡佐衡身上,就变成了一种嘲讽呢? 老实巴交的胡佐衡说不出这么铿锵有力的话语,但他却身体力行的诠释着什么叫拥有梦想。[你为什么要拉琴?因为我喜欢。你为什么不工作?因为我要拉琴。]梦想本来就是纯粹的,不需要任何的理由。是我们生活的过于现实了,要知道生活不仅仅是为了活着。 本来下岗工人胡佐衡的生活是平淡无奇的,在捡到小提琴之后他也只是想单纯的还给失主,因为拾金不昧最符合他这个老实人的标签,但随着镜头的拉升,他望见了高楼上的少年宫,突然他在心里摘下了邻里公认的老实人的标签,他要占有这把小提琴!因为他意识到卡车上掉下的不仅仅是一把小提琴,而是掉下了希望和梦想,这把小提琴是连接希望的桥梁,胡佐衡终于有机会接触在少年宫里教小提琴的吴老师了,这个他暗恋了很久,但自认无法高攀到的女人。 一个卖报的下岗工人,一个教小提琴的老师,两人正常的生活基本是不相交的,即便吴老师曾上胡佐衡的报摊买过报纸,我相信胡佐衡除了谈报纸价钱之外,说不出任何搭讪的话,可能甚至连话都不敢说。阶层这个无形的围墙,深深的阻隔着胡佐衡的内心。这时候他和那些底层的众人一样,除了平庸也许还多了些自卑,总之没有任何出奇之处。但上帝让他捡到了一把小提琴,这把承载着希望的小提琴改变了胡佐衡,他开始不顾旁人的练琴,没日没夜的练习,终于他成了人们眼中“特立独行”人,一个精神病人。 胡佐衡的练琴行为超脱了他的阶层,凡是超出庸众理解的,不是被神化就是被妖化。在他们眼中,那个再就业的车间主任才是正常的,哪怕主任每次都近乎歇斯底里的高喊:时间又不多了,大家抓紧干呀!但那个主任毕竟是在“奋斗”,是在“蒸蒸日上”,而胡佐衡呢?非要拉那个“叽哩叽哩”的东西,那个“叽哩叽哩”的东西,不能吃,不能用,更不能挣钱,要他做什么用呢?如果胡佐衡把小提琴卖了换钱,或是衣食无忧之后用它附庸风雅,哪怕解释拉小提琴是为了将来挣钱,邻里亲人也都能理解。但胡佐衡竟然为了拉这个“叽哩叽哩”的东西,连再就业的机会都不要了,这不是有病吗?所以胡佐衡练小提琴会受到邻里的谩骂和嘲讽,会受到路人的围观和嘲笑。胡佐衡的内心深处与那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是错位的,他跟不上节奏,当他的生活行为与自己的阶层也错位后,难免会被贴上神经病的标签。 其实胡佐衡不傻,更没有精神病,他只是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迷茫中无从表达自我,也缺少家人的理解。所以他迫切要找到一个切入口,让已磨灭成没有任何菱角的内心再次燃烧,他想改变自己,找回内心自洽的自己。而拉小提琴就是这个上天赐予的切入口,所以他要拉小提琴。 他跟胡家阿婆说,从小到大,从来没做过自己想做的事情,都是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可这一次他要拉琴,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且把它坚持到底,他要拉好小提琴,让别人为他鼓掌。可胡家阿婆说:为你鼓掌,除非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精神病。果然,给胡佐衡鼓掌的正是一群精神病人,那些早已经都不知道什么是世俗的人。 吴冰跟胡佐衡说,拉琴是很纯粹的事,小时候她最讨厌拉琴,没想到长大了拉琴竟然成了支持她坚持下去的东西,所以她一定要把小提琴拉下去。在吴冰的心里,小提琴也不仅仅是小提琴,同样是一种希望和精神寄托。虽然她没像胡佐衡一样被人强行夺回小提琴,但父母的不支持,男友的敷衍,以及现实的生活压力,都在无形中碾压着她的梦想,无疑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强夺着她的“小提琴”,所以她也为胡佐衡鼓掌,为那些同样精神纯粹的人鼓掌。 胡佐衡在与胡家阿婆对话后,阿婆生气的甩手而去,同时火车高速呼啸而来,匆匆的,又呼啸而去,胡佐衡木纳的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不知何去何从。这个时候,抛下他的已经不仅仅是刚刚飞驰而过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