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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天。信号灯更改,踩踏在马路上的积水处,一只黑色的蝴蝶急匆匆地穿梭在行人之间。覆满雨滴的玻璃,焦距变化,随着一声长叹,贝斯手的面孔映在窗面。一道反切之后,虚拟摄影机的轨迹沿着带窗墙面的方向滑动,画面的朝向则是旋转了小半个圆角,焦点从练习室落地镜移向了即将打开的门口——练习室便如同一个装置舞台一般,只此一镜即揭开了整个世界的面貌。那只黑色蝴蝶所属的主人的入室,也将窗外的阴雨天带进了室内,无情的话语洒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BanG Dream! It's MyGO!!!!!》(以下简称为“《MyGO》”)的开篇,即以如此沉重的方式宣告了一个“命运共同体”的解散,为整部作品铺上了一层阴云。风雨欲来的作品开篇,无疑是其疾风迅雨般外部气质的一个缩影。《MyGO》的出现被认为是一场对现行的“(泛)偶像动画”的革命性重构、叛逆 [1] ;本文的存在,也许并非是为了解惑,而是以递进的两个部分阐述对于其独特性的观察。
在“BanG Dream!”动画系列的作品序列中,有两部电影的存在显得格外异色,即,由动画演出家梅津朋美担任导演的两部“电影演唱会”。“BanG Dream!”是跨媒介企划 [2],相比于现实世界中由虚拟角色的扮演者组成乐队所带来的演出,《BanG Dream! FILM LIVE》(2019)在最开始暴露了动画作为虚构造物的弊端:真人演出现场的不可预知性无法被创造。真人演出现场伴随着多种多样的问题,包括器材、收音、声优的表演和现场发挥,其中几乎每一项问题,无论是否被注意到,都决定了每一场真人演出都是只有无数个“此刻”才能构成的不可替代的现场。换言之,即使是失误,大多数情况下也会被视作是真人演唱会中才能得以一见的景观。
《FILM LIVE》与本篇动画中的虚拟演唱会部分都展现了来自动画创作者们的强大的控制力,但如果将其视为一场真正的“演唱会”,单是其演出音源全部采用配音、录音室歌曲,这样人造的必然而非偶发,从根本上就是令人兴致索然的。然而两年后的《BanG Dream! FILM LIVE 2nd Stage》(2021)却并没有另辟蹊径,而是继续沿着虚构的路走到了极致:真人演出现场所无法复现的镜头调度和非现实的动作、互动,对现实时间的强调,以及虽然依然是被创造出来的,但已有别于录音室版本歌曲、充满“临场感”的现场收音音色,无不让观众大呼过瘾。究其原因,则不可避免地回到了针对动画本体的讨论上来。
实拍电影可以让取景框中的一切内生为影像的一部分:风、物、流动的溪水、飘荡的树叶……在电影的摄制过程中,不乏会出现创作者意料之外的元素被纳入进来,此时“是否采用”和“有无留意”成为了创作者所面临的选择。而动画制作则是一切从空白的画纸开始,这也意味着一切必须是以被创造的方式显现,“控制”成为了动画的代名词,最强大的动画创作者同时也具备着业内最卓越的画面控制力。因而从理论上来说,动画不具备偶然性。《FILM LIVE 2nd Stage》的成果正是动画这一“控制的极致”特质的例证,不再处处思考真实与否,而是将虚构作为大前提,向着真实所不能及之处一路高歌猛进。
在此,我们将目光转回《MyGO》,由本作导演柿本广大所主导的第三集正是这一策略的进阶版。本集以本作主角高松灯的主观回忆为基点,回溯了旧乐队“CRYCHIC”的结成和倾覆。因为声画层面的极致控制,这一集想必给所有观众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在这里我们大可追问,一整集的角色主观视角,摄影机的摆放和特殊的声音设计,真的做到完美无缺了吗?其用意到底是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柿本在第三集的影像控制,如果单纯地解释为所谓的“代入感”,让我们短暂地“成为”高松灯、可以感其所感,那么这一集的纰漏其实是相当明显的。伴随着对话中解释性的镜头、反直觉的切镜和摇镜,观众的视线和高松灯的视线经常处于无法对齐的状态中。
所以比起“成为”,以“模拟”去看待也许更合适一些:即使如动画的创造力,完全还原真实人眼的视觉特性也会使制作难度陡升,浸入其思绪中成为了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柿本的方法接近于在角色头部的位置去模拟、调试虚拟摄像机的所在。在这一集中,在严密、极致却并不完美的视觉信息控制中,“想要成为人类”的高松灯在整个世界中是被刻意“取消”的,“我”无法发现自己的所在,也就无法成为人类。但随着丰川祥子的出现,随着乐队的组建,得到了栖身之所的“我”,才被允许向自己投以一瞥。高松灯数次在玻璃、镜面中重新于画面内显像,皆是出现在写下词句、创作歌词、在练习室中鼓起勇气演唱之时(或之后)。将情绪倾注于言语,正是她与世界连接的方式。回忆同时也是幻象,在暧昧而不可靠的主观记忆中,在虚实莫辨的“春日影”中,“我”(曾)立足于此。因此,第三集关乎“面向”,是“自我”的萌芽——在“我”不存在的世界意识到自身。本集、甚至于本作的流动性正是出于这种偏执的主观,一种情感浓烈的悬而未决。
第十二集中,昔日乐团成员若叶睦在“MyGO!!!!!”首次主场演出完成后,为新生的乐队于其休息室留下了自己最珍贵的庆贺礼物。乐队贝斯手长崎素世看到高端巧克力包装袋中的物品,连忙跑去大厅找到了礼物的主人。让我们不妨在此回顾这段似乎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
そよ(素世): ライブ、どうだった? 演唱会怎么样?
睦: 良かったね 真是太好了呢/是挺好的结果
そよ(素世): 睦ちゃんにだけは言われたくない 我唯独不想被小睦这样说
令人遗憾的是,《MyGO》中大多诉诸话语的行动都以失败告终,言不达意、言不由衷、言行不一的情况比比皆是。上述示例中,即使对话中的两人都不带有恶意,其中一方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真心相报,但由于语义上的微妙偏差,以及出于在创作者在塑造本作人物的过程中始终坚持以类似“推演”方式进行的原因 [3] ,多方因素的影响下,这场对话将双方关系拖向了也许是最为糟糕的结果。
正如柿本广大监督在本作访谈中强调的,观看本作的过程中不难发现,对人物之间关系性的构筑正是本作的核心 [4];然而更进一步,被置于其前的,是人与人磨合的过程中交流的失效。更为严重的失效、甚至是失控,来自作为作品转折点的第七集:乐队主唱小灯勇敢迈出一步,将“(我的)歌是内心的呼喊”这句来自丰川祥子的话奉还,激昂却也包含着感谢之意,然而又正是这样的话语,在传递的过程中与“偶然”形成异变;洒下热泪、夺门而去的祥子,又恰好被台上正在演奏的素世瞥见,由此引发了作品后半接连不断的震荡。本作主编剧绫奈由仁子的写作组织中,所有角色都在这一反应链条中展现着激烈的瞬时动态。然而并非一如我们对“编剧电影”的认识,准确精妙的编排布局最终倒向了经验所无法掌控的,纯感性的情绪空间。
面临着乐团成员失散,陷入绝境的灯,与有着相同爱好的三角初华相遇。两人感性机制的不同,颇为令人熟悉的,初华捡起了灯的笔记。“像是首歌(うた)呢。用歌(うた)也许就能传达出去了,对于那些没能表达清楚的事,感情也能胜过千言万语。”得到启示的高松灯,将心情洒落于字里行间,独自一人来到 LiveHouse 朗诵,让心绪的碎片公之于众,她格外振奋地给出了自己的定义,“是啊,这是一首诗(うた)!”可以说,在发向彼此的信息的传递中,误解确实地被引起了。双方想法、动机、行动、表意都发生了错位,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命运的齿轮又正是因此而开始了转动,而且超出了所有人在有效经验内的判断。
语音、文字、语义分属为语言的三个层面,诗和歌都由语言构成。在普遍印象中,歌的接收凭依着语音,诗更多以文字的方式出现,更进一步地,诗的本质定义偏向文学,歌的本质定义偏向音乐。然而从本源的角度来说,诗与歌、文学与音乐的关系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的。在人类语言发展过程中,语音是最早的层次,也正因此,最早的文学由口口相传的方式进行传播,音乐被视为文学的一个属性;随着文字的出现、印刷术的发明,文字传播的方式逐渐使得文学书面化,音乐也从文学的范畴中脱离而出 [5] 。回到第十集,借以日语中“诗”与“歌”的同音,出现在此处的双关给予了我们这样的提示:在未被人指出之前,尽管行为本身是灯与世界相连的方式,她写下的文字依然只是属于她自己的只言片语;在祥子等人的引导下,被告知她的歌该是什么样的、以什么方式显现之后,话语变幻成为歌词,此时的词归附于歌的形式存在;但当我们迎来第十集,在灯独自站在台上朗诵着,不惜一切地传递着内心的回响时,词才从结构中的客位被抽出,第一次被置于主体中心的位置得到构建。
让我们稍稍将时间向前回拨,虽然第七集的灯勇敢地说着“我的歌是内心的呐喊”,但随之而来突然开始演奏的「春日影」,却是单向度的、在裹挟中不得不为之的情况,脱离了这本是其创作者们之间和谐共舞的乐曲的原意,它的再度出现加速了乐团成员之间的土崩瓦解;而出现在第十集的“乐曲”无疑始于对自我的宣泄,「詩超絆」是“诗/歌的话语”,写作“诗”,却“诗”或“歌”之义兼有 [6] ,一面宣扬诗与歌的两面性,一面又很直接地说着“这就是一首诗!”。在高松灯选择独自站在台上那刻,她的“唱诗之歌”中文学的部分开始溢出,与其作为音乐的本质抵达了平衡,既被认为是(现代的)歌,又可以看作是(古代的)诗;从无意识到意识主体被唤醒,以从歌到诗的反古来诠释诗意,可以说,「詩超絆」成为了真正的诗歌,高松灯也成为了真正的诗人。
不难想到灯在本集的一系列举动——对笔下文句、会场舞台、失散队友等各要素极尽暴力的控制,近乎脱胎换骨的举措,行动在本集总是先于话语,先有了行动,先有了灯的强行逼迫、生拉硬拽,才存在能在台上以真心交换真心的可能。至此,关于“传达”的一致性彻底完成。而此刻的她所发出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心灵的呐喊。正是出于对这样真挚的情动的回应,“MyGO!!!!!”五人的最终结成变成了无可替代的“现实”。
在乐队“MyGO!!!!!”成立初期,倘若我们足够留意,其相关内容之中永远可见这样一句宣传语:将“同步‘现实(真实)’和‘虚拟(角色)’的乐队” 作为乐队概念 [7] 。“MyGO!!!!!”所属的“BanG Dream!”企划作为典型的跨媒体企划,其企划下的动画曾和其他跨媒体企划下的动画方向性相似,大多带有“褒义倾斜”的潜在机制,其阐释空间受到限制,角色塑造、作品气质过分理想化,更多被认为是结构的,而非自身能动的。究其原因,寻求可持续的发展使得创作者们不得不频繁打出保守牌,她们只能受限于企划定位,引导受众向单义的层面理解。在诗歌的比喻中,存在一种“同喻异边”的现象 [8] ,意为“一个比喻既可以是褒义也可以是贬义,甚至是中性的”,而这些作品通常可以看作是“同喻单边”。
当然,不管是企划方的要求还是出于创作者自身的能动性,各种企划下的作品也确确实实地做出一些突破。由《MyGO》的动画制作公司三次元担任制作,年初播出的动画作品《D4DJ All Mix》(2023)便是其中的一员,它为我们带来了今年日本动画中最好的TV单集之一。
《D4DJ All Mix》第六集之于自身类型的颠覆性在于,它一反常态地以一种包含了复杂叙述、惊悚气氛和漫布全集的荒诞,以它们的交织错落刺穿了全片所累积的那份“现实”,最终通向了不可知的虚幻。即使在此之外的集数还是熟悉的,能够为我们所把握的部分,但创作团队不局限于讨好粉丝、按部就班地完成一个完整故事的态度仍然通过作品传达了过来。
沿着《D4DJ All Mix》急促又激进的步子,《MyGO》将这种创作精神推向了极致。不管是同类型作品还是整个业界,《MyGO》都要比我们预想的更加逼近“现实”的界限。
迷茫的“我”、脆弱的“我”、被舍弃的“我”、爱慕虚荣的“我”、远非完美的“我”……
然而,创伤并非“现实”的代名词,“现实主义”也不应该成为作品的标签,绫奈由仁子、柿本广大为首的创作者们的关键一步则在于“在那之后”的事情,这即是一个对全作在情感和逻辑上的回应:
……即使这样,依然选择向前一步的我。
寻获了“现实”与“虚拟”间恰如其分的中点,那极致、动荡的情绪,正是我们立足于此的证明。
在自己被刻意取消的世界再度找回了自己,于是本作的世界诞生了;下意识地将词句以主体中心的意义进行建构,于是诗歌(作品)诞生了。身为创作者的灯、诗歌中的自指,同时也是《MyGO》及其创作者的反身;《MyGO》是关于创作者的作品,更是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承认自己存在的作品。在这里,“我”终于成为了我自己;不能齐心的“我们”,也终于成为就算是不齐心也无所谓,独一无二的我们。
[1] 偶像动画、偶像题材动画:尽管动画作品所属的日本跨媒体企划“BanG Dream!”相关活动的开展方式在偶像商业活动的范畴内,《BanG Dream! It's MyGO!!!!!》并不具备“偶像动画”的特征;不过下文中对其类型进行了模糊测定。为避免出现歧义,特以“(泛)偶像动画”代指。
[2] 跨媒体企划,MediaMix:跨多种媒体、多种平台,以多种载体形式推出的ACG作品群。本文特指对应现实真人活动与动画之间的跨企划联动。
[3][4]メガミマガジン編集部.「BanG Dream! It`s MyGO!!!!!特集」ライブ・イズ・ワンダフル迷子たちの悔悟と覚悟 (柿本広大監督インタビュー)[N]. 『メガミマガジン2023年10月号』,2023-08-30.
[5] 陆正兰.歌词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6] “MyGO!!!!!”的歌名通常以汉字组成,其读音则每一首都不尽相同,多为训读。「詩超絆」的读法为「うたことば(詩/歌言葉)」,可理解为「以歌声及诗歌传达想说的话」。
[7] 「<MyGO!!!!!とは>2022年4月29日にバンドリ!から生まれた、"現実(リアル)"と"仮想(キャラクター)"が同期するバンド。」PR TIMES,株式会社Craft Egg. 「バンドリ!ガールズバンドパーティ!」、2023年秋より、新バンド「MyGO!!!!!」の登場を発表![EB/OL]. 2023-06-27/2023-08-18.
[8] 钱钟书.宋诗选注[M].上海:三联书店,2002.
《MyGO!!!!!》完结了,此番以剧情的起伏和人物的扭曲著称,确实与一般的乐队番很不一样。该说的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而我在看最后一话的过程中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在此记录一下,因为全网还找不到第二个完整论述这一点的。直接抛结论:丰川祥子这个角色的身世很可能是以著名的音乐家路德维希·范·贝多芬为蓝本的。
如果没忘记《MyGO!!!!!》的主要剧情的话,那么从贝多芬的上摘录几段,二者的相似性就足以显现 (下文的约翰指的是贝多芬的父亲):
早期贝多芬家庭情况还算如意;约翰的经济状况不错,老路德维希在经济上也能帮助一下这个家庭。约翰有酗酒的习惯且脾气暴躁,母亲则体弱多病,这是日后作为长子的贝多芬必须挑起家庭重担的重要原因之一。
十一岁时,贝多芬因为父亲财力不济而被迫辍学。
后来,贝多芬得到母亲的病危的消息,他离开维也纳回家乡,但母亲的病情并未好转;她的逝世,无疑将家庭整个托付给贝多芬。父亲约翰的行为越发不近情理。父亲在接下来的五年里,直到1792年12月18日临终的那一刻,他一直未得到自己孩子和亲友们的谅解与接纳。
为了养家,1788年到1792年间,贝多芬在奈弗的一支歌剧院乐队里担任中提琴演奏。
在《MyGO!!!!!》中祥子也有个酗酒的父亲,且家道中落而转学,也可能是为了养家而成立 Ave Mujica 这样比较商业的团? 那么如果按贝多芬的家世来推演,祥子的母亲可能已经去世了,而非很多人推测的仅仅是父母离异。因为父亲已经堕落成那样了,很难想象母亲还在世的情况下法院会把祥子判给父亲。当然也有可能和贝多芬的父亲一样,祥子的父亲也是搞音乐的。。
在大众心中,贝多芬性格上的关键词 —— 命运、倔强、抗争、不屈不挠,让人联想起祥子在最后一话的名台词:
贝多芬最著名的事迹应该是作为一个音乐家,在晚年失聪的情况下依然写出了《第九交响曲》这样的不朽巨作。然而动画里不大可能安排祥子也失聪,一来祥子还没到晚年;二来要是真上了这个设定那么指向性实在过于明显。《MyGO!!!!!》虽然剧情和人物都比较扭曲,但并非没有节制。恰恰相反,剧本和构图在该细的地方是非常细的,也正是这一点启发了对于祥子与贝多芬关联性的联想。来看第 13 话中段的这个场景:
祥子在音乐教室里弹的曲子很多人都听出来了 —— 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此刻她弹这首曲子倒也不难理解,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月光三》,那我觉得是 —— “狂风骤雨”,这很能映衬样子此时悲愤决绝(?) 的心情。
语言的尽头,是音乐的开始 —— 这同样是对第十话的 Live 最好的注解。
然而真正让人嗅到不对劲的是画面右上角的三幅画像,画像里的这三位当然都是人类史上杰出的音乐家:莫扎特、舒伯特、巴赫。但令人奇怪的是,为什么排在中间的是舒伯特?这就如同在美国国会的墙上,左边挂着华盛顿画像,右边挂着林肯画像,中间却挂了个特朗普画像一样突兀。
虽说音乐和大多数艺术一样,没有绝对的排名机制,但一般而言古典音乐史上比较公认的三座顶峰是 —— 巴赫、贝多芬、莫扎特。而祥子此时弹的又正好是贝多芬,所以我认为这是对剧情的映射,象征着祥子与 CRYCHIC 团的三位原成员的正式分道扬镳,而接下来与灯之间决绝的对话也印证了这一点。另外这里还有一个演出上的细节,这个场景里灯是一直走到中间舒伯特画像的正下方之后,镜头才切换到祥子的。
顺着这个逻辑那么人物的指代就很明显了:
祥子 --> 贝多芬
立希、灯、素世 --> 巴赫、舒伯特、莫扎特
如果接受了上面的假设,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是舒伯特取代了贝多芬?事先声明,如果一定要把贝多芬拿掉,换另一个人顶上,那么舒伯特绝对是够格的。然而其他可能够格的杰出音乐家也很多,如海顿、勃拉姆斯、瓦格纳、舒曼、柴科夫斯基、马勒、斯特拉文斯基等人。我的猜测是因为舒伯特和贝多芬差不多是同一时代人,虽然两者相差二十岁,但贝多芬死于 1827 年,而舒伯特死于 1828 年,仅相隔一年。舒伯特一生崇敬贝多芬,死后也被葬于贝多芬墓旁。
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舒伯特以艺术歌曲闻名,被尊为“艺术歌曲之王”。艺术歌曲的歌词本身就是诗,而这也正好是灯的强项,况且灯是 C 位主唱。
其实分析到这里,不要说别人了,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过度解读了。然而《MyGO!!!!!》最后一话的最后一个镜头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不得不让人感叹编剧真会玩。因为 “祥子为什么退团“ 这个悬念在第一话开始就以一种异常刺眼的方式被抛出来了,然而随着剧情的发展迟迟不揭晓,以至于很多评论都认为这一季里不会揭晓了。所以一直到最后一话的倒数第二个场景,大部分观众可能对于这个悬念已经完全死心了。然后最后一个场景编剧从天而降,又收割了一波讨论度。最后一个场景是祥子面对满地的酒瓶和混蛋老爸,这与贝多芬与老爸的关系是何其相像?
最后探讨一下祥子退团的真正原因以及其谜语人属性,一句话概括 —— 祥子觉得灯(以及可能乐队其他人),不堪大任。
祥子家道中落需要养家,所以一定是想要乐队在商业上快速做出成绩的。在第 3 话的 CRYCHIC 第一次 Live 后,有一个镜头是祥子看到网上的评论后瞬间脸色大变,我推测是看到了更加恶劣的差评,而且很可能是关于灯的。可以回想一下第一话祥子提出退团的场景,一开始始终强调是个人原因,后来经不住众人的追问,她唯一脱口而出直接指责的乐队成员就是灯。影视作品中,人物在重压之下的认知失调背后所体现的心理状态是很值得玩味的。
灯的主唱表现,作为观众肯定都看得很明白,发挥极为不稳定。如果仅仅是个业余乐队倒也问题不大,但要是作为商业乐队那绝对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然而这种问题要祥子直接说出口是很难的,可以脑补一下对话:
祥子:“各位,我家没钱了,我要退团!“
乐队:“没关系的,我们已经进行了第一次 Live,收到了这么多好评,以后肯定会赚很多钱的!“
祥子:“开玩笑,这个乐队水平根本不行,特别是主唱。。达不到商业要求,我看了网上很多评论都是这个意思。。所以我要组个新的乐队!“
不论怎么看祥子内心肯定不希望这样的对话发生,也不希望 CRYCHIC 就此直接解散。
所以仔细审视一下第一话开头的对话:
素世:”不能和我们说吗?还是说就是我们造成的?有问题的话我们都能改进。”
祥子:“是我自己的问题。“
素世:“为什么?之前的 Live 不是很开心吗?你也说过还想再办一次吧。”
祥子:“我没这么说过。“
这里素世的第一个问题祥子并没有否认,闭眼中也透着一丝无奈,而第二个问题则是不惜撒很明显的谎也要强硬地直接否认,后半句话。这两个最开始的回答本质上都是尽量将问题往自己身上收束。
其实两边还真都说对了,退团既有祥子的原因,也有乐队的原因 (注意区分“主观的过错”和“客观的原因”)。这本身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复杂而不可调和的矛盾,祥子因而索性直接放弃解释了。
从这个角度看后面睦说的那句 —— “从没觉得乐队有意思过”,可能也是真话,因为祥子说过《睦不会说谎》(青梅竹马的评价的含金量)。联系到睦的金属党喜欢拼手速的属性,对于 CRYCHIC 的小清新风格大概不怎么感冒,而新成立的 Ave Mujica 则更偏向于哥特金属。第 13 话 Ave Mujica 舞台剧的主题是“人偶”,这不免让人联想到著名的激流金属乐队 Metallica 发行于 1986 年的金属名曲《Master of Puppets (人偶的主人)》(虽然大概率与 Ave Mujica 无关):
睦对于乐队音乐风格的在意,动画里很多地方都有所表现,这里再举一例。第七话的名场面《演奏春日影》中,注意睦的表情变化:
那么睦的脸红是被灯的演唱感动了吗?不见得,因为第三话里 CRYCHIC 演奏《春日影》时睦完全是一副冷漠脸。我认为这里睦更多地是被 MyGO!!!!! 的这一版《春日影》,或者更准确地说,猫猫主导的吉他版《春日影》给吸引了。
第三话 CRYCHIC 版《春日影》的主旋律完全是由祥子的键盘主导,睦的吉他根本没什么发挥余地,我甚至怀疑这首歌里睦唱和声的时间都比弹吉他的时间长。可能睦没准会想:“这么简单的歌要老娘的七弦吉他有何用?”
然而第七话 MyGO!!!!!《春日影》的主旋律则完全变成由猫猫的吉他所主导了,睦见了很难不心动。所以后来祥子破防逃走了,很多人觉得奇怪为什么睦不去追,真的是因为本质睦头人吗?其实更可能是睦真的不想错过完整的 MyGO!!!!! 版《春日影》演奏。
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这首由祥子作曲的《春日影》也可能存在对于贝多芬的某层指涉,那就是其洋溢着温暖青春气息的早期名曲 —— F大调第五号小提琴奏鸣曲《春天》。
PS:乍一看文章里完全没提过圣爱音,看来得端水平衡一下。与一般的影视作品多以乐曲指代人物不同,我发觉《MyGO!!!!!》的演出很喜欢用音乐家来暗示角色特质,这在正文中已有所论述。第一话里与爱音初次相遇时,祥子弹的是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此曲指代的究竟是爱音还是素世,目前网上没什么统一的说法。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其实是在拿德彪西指代爱音,因为德彪西也留过学,而且没完成学业就回国了,所以又出现了一个大号回旋镖。
PS2: 网上很多人把这篇文章的结论概括为 “祥子是贝多芬”,这是不准确的,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准确的结论是 —— 编剧在塑造丰川祥子这个人物时,以贝多芬为原型,将其性格和经历进行艺术加工,并适配到整个故事中。当然这个结论本质上既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除非哪天制作组的人自己说出来~ /
动画史上重要的一次质料实验,而且如此美丽。《MyGO》清晰实践了《吹响悠风号》仅仅在无意识中发现的理念,即音乐意义上的层次之流动辩证。配乐中的电音+管弦乐和故事内乐队的电吉他+原声鼓时而融合、时而保持距离地呼应。在乐奈走进排练室的时候,我们听见明显处于配乐中的吉他声。尽管不容易判断其音乐价值有多高,但是我在第二遍观看时理解了它的某种美德。细节:例如第十集13:35附近音轨暂停了半秒钟(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可以说是非常微妙的激进。但我不仅仅在说配乐!我总是觉得,人工原画或许会下意识少一些那种透视的凌厉和“清澈”,那种三维动画随时透出的、令人微微震动的微小奇迹——以及光芒,啊那段永恒的台阶!突然间,已经没有什么不是音乐,这完全是一部歌剧。当然,live片段显得自然会是3D演出的重点,然而实际上效果常常不令人满意,不断落入音游宣传片般无价值的既成文法中。第12集的分镜理论上模仿了现场新闻的摄影机,却容易尴尬;变焦如此笨。(题外话:月之森的调色好难看,是为一大败笔。)
我想到施特劳斯的歌剧《随想曲》(终极的晚期浪漫主义思辨作品)中18世纪的室内乐和歌剧伴奏的浪漫主义管弦乐之间的动态层次——注意其中18世纪的部分无疑不是真正的18世纪风格,而是一种现代化处理过的天真符号:我们也似乎只能如此勉强理解这里乐队所表演的音乐。
《春日影》那种好学生式、无懈可击的积极向上原本是我最讨厌的东西。第十集有一种最简洁最美的话语辩证法,我几乎想说“政治性”:灯把素世拉上台之后,尽管这一瞬间一切都改变了,她仍然吟诵起表达旧状况的诗。灯超出了自己(本身所谓“令人感动”,就像同学所说听哭了云云)的文本,也超出了大他者……接下来的歌唱,嗯,我们似乎在期待着它,理应是接续着这里文本与现实的反差,因为她唱不出现实,尽管她的歌词是“发自内心的呐喊”,她还是无法讲述现实,我们的世界处于失语的阶层。但对我来说,接下来部分的呈现太过投入,基本上抛弃了应有的间离,以至于显得不现实并且无聊。但确实可以说那是一种浸润性的青少年气质——联系下一集优美的开头,她们不再关注观众,走下台继续哭泣,沉醉于临时的事物并为其哭泣——而我仅仅是格格不入于青少年而已。
(插入关于故事和人物的语无伦次评价,最二次元的一集。立希那种那种过于直白的表现很可爱,并且不令人尴尬(许多动画有这种毛病),就像放在头上的饮料一样。第九集素世的闪回显得有点功利,仅仅作为一个强力的背景框架解释她压抑的“恶意”。在这一切人物层次的最根源处,是作为纯粹情感之代理人的灯。——她和爱音的联系,无论是怎样的联系,显得是整部作品中最明亮自然的。我发现我多么喜欢爱音这样“虚荣的人”,也许因为我缺爱。或许是因为处于叙事的浅层,爱音的心理也写得比较精准;相比之下,素世的心理就常常需要经过后文的某种阐释我才能明白。)
柜子说:“印象里看过的乐队番都是排一个月就能办live的天才少女,这对我来说跟开机甲也差不多”;我完全同意,不过微妙的是,如果这些歌稍微好听一点可能也不会那么影响观感。但不管怎样这是一部美丽的作品,它的精神是晚期浪漫主义的精神……晚期浪漫主义是一种过渡时期。什么时候会出现彻底现代主义的动画影像呢?某种意义上,如果闭上一只眼忽视其为IP续集做准备的商业考量,最后一集设计的焦点转移其实正像是一只脚踏入了现代主义(甚至也是现实主义。突然间,MyGO她们显得“像是普通人”,而这增加了她们的美丽并使我们几乎能更坚定地去爱——海洋馆的场景似乎在暗示,对于专业的人而言乐队是乐队,而对于她们——尤其是她们,“一辈子”几乎听上去可笑——乐队是爱),尽管Ave mujica的抓马宏大分镜基本上是非电影,并且抵消了前面化妆之类场景的现实趣味。
二十年前,美国新英格兰地区某小镇。受到镇民尊敬的牧师丰川祥子收养了几个孤儿,分别是长崎素世,高村灯,若叶睦,椎名立希。丰川祥子以包容之心爱着几个孩子,而几个孩子也以无限的爱与崇敬回应。
某个雷雨之夜,丰川祥子在抛下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人间蒸发,给四个孩子造成巨大打击,其中尤以长崎素世最甚。数年后,四人各奔东西。在此期间,长崎素世继承了教堂,成为了新任牧师,并发现丰川祥子隐藏的异教徒身份。同时长崎素世也找到了祥子藏匿大量异端教典的密室。在打开一本魔导书时,长崎素世陷入短暂昏厥。此后不久,长崎素世更察觉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孤儿身份特殊,都是在某些方面身怀灵力天赋之人。她找到具有通灵能力的若叶睦,多次试图利用睦的力量寻找失踪的丰川祥子,始终无果。于是长崎素世怀着复杂的心情过起了表面平静的小镇生活。
时间来到当下。不速之客千早爱音的到来打破了小镇的宁静。千早爱音的外形及谈吐都颇讨人喜欢,很快成为了镇上的名人。在镇上大学里闲逛之时,千早爱音遇到了神秘学教授高村灯。两人虽气质完全不同但相互吸引,成为了朋友。高村灯得知千早爱音是前特种部队成员,因在英国执行的一场损失惨重的作战任务而罹患PTSD;而千早爱音也了解到那段同样让高村灯难以释怀的童年往事。
两人的亲密关系让小镇酒馆酒保椎名立希感到不满。椎名立希凭敏锐的直觉嗅到了千早爱音身上的危险气息。自认是高村灯保护者的她担心千早爱音将高村灯卷入奇怪的事件里,对千早爱音颇有敌意。某日,醉酒的千早爱音与椎名立希在酒馆外大打出手,难分高下,幸得长崎素世出手阻止,才避免事态扩大。由此,长崎素世结识了千早爱音。借由千早爱音这个外乡人,长崎素世、椎名立希、高村灯这几个好久没联系过的故人反而聚在了一起。一只野猫经常来酒馆觅食,看着野猫和千早爱音,长崎素世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所有人都不知道长崎素世内心的计划。原来在丰川祥子留下的异教典籍中,存在着一个危险的降灵术式,名为“crychic”。此术式可以将施术者指定之人强行召唤至身边,即使被召唤者已经死亡,灵魂也会被召唤现身。实行术式的必要条件是:强大的魔力供给源( 长崎素世,高村灯,椎名立希 );作为召灵通道的灵能者(若叶睦);作为献祭品的黑猫(要乐奈);作为生贽的“迷途羔羊”(千早爱音)。
长崎素世原本对这一术式将信将疑,而千早爱音这一因PTSD而带有强烈迷惘气质的异乡人出现后,长崎素世感到一切都是天意。
万事俱备,长崎素世以欺骗的手段引导众人完成召唤式,没想到黑猫意外活动,将整个召唤现场打乱。 “crychic” 的危险之处在于极易被干扰,而遭受干扰后的术式并不会以失败告终,反而会引发指数级的黑暗力量链式反应,造成局面失控。
小镇化为火海,召灵通道的尽头,长崎素世见到思念的牧师丰川祥子。追寻而去,长崎素世却意识到那人不是自己过去认识的祥子,而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别的什么东西。长久以来她内心的愿望只是找回祥子回到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然而眼前的祥子散发出不可名状的恐惧感将长崎素世的精神瞬间压垮,跪地不起。丰川祥子则消失在夜色中。
十年后。长崎素世如同变了个人,她从事商业获得巨大成功,以自己的财力重建小镇。小镇虽表面繁华但始终缭绕着不祥气息,恐怖事件时有发生。除了少数几个关系人,没人知道十年前灾难的真相。椎名立希曾前去质问长崎素世却被赶走。当年,因召唤式失败,千早爱音和黑猫逃出一劫,但此事件给千早爱音造成更严重心理创伤,从此消失。
同样遭受心理创伤的还有高松灯。她封闭自我,偶尔前往天文台是其少数外出活动。某日在天文台她遇见了神秘人三角初华,此人言语间的点化让高松灯意识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通过自身的神秘学研究她发现问题根源所在是长崎素世。
原来早在长崎素世打开魔导书时便被魔种侵入,魔种以其执念为食,一定程度影响其行为。最终,在召唤出暗黑祥子后,长崎素世本人精神被压垮,魔种成熟而彻底占据其身体。
高松灯在小镇宣讲,让镇民正视小镇的各种问题,引发镇民关注,此时唯有当年黑猫围在高松灯身边。在黑猫的引导下椎名立希也来到高松灯身边。而流浪全米的千早爱音再度途经此地,高松灯与其在屋顶对峙,最终千早爱音被高松灯说服,同意出手相助。
千早爱音以特种部队队员的身手一路跟踪长崎素世至其豪华宅邸,击倒守卫无数并将长崎素世绑架到高松灯事先已经准备好的驱魔法阵。高松灯念起远古咒语诗超绊并将长崎素世拉入其中。圣光将长崎素世内心净化,长崎素世流泪忏悔,魔种被驱除,原本善良人格重新回归。
小镇数英里外的郊外山洞中,暗黑祥子头戴假面,同样头戴假面的还有其部下四个黑暗元帅。黑衣仆从的身影在山洞外蠢蠢欲动。名为avemujica的异教已经开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