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无政府主义者 American Anarchist(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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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威廉·鲍威尔（William Powell）
如果你还没听说过查理·西斯科尔（Charlie Siskel），得赶紧补课了。这位以制片人身份在影视圈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将，三年前拿出自己的第一部导演作品《寻找薇薇安·迈尔》（''Finding Vivian Maier''，2013），就直接提名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并成为摘金大热。可惜关于前中情局雇员爱德华·斯诺登“棱镜”事件的纪录片神作《第四公民》（''Citizen Four''）横空出世，硬生生从西斯科尔手中夺走了小金人。既生瑜，何生亮？
西斯科尔的新片诞生于美国枪械和武器暴力蔓延的大背景下。关于这个话题已经有不少作品，最有名的当属格斯·范·桑特（Gus Van Sant）摘下金棕榈的《大象》（''Elephant''，2003）和迈克尔·摩尔（Michael Moore）拿下奥斯卡的《科伦拜恩的保龄》（''Bowling for Columbine''，2002）。但包括这两部在内的大多数影片都专注于事件，而西斯科尔的新作则是在这一系列枪击、爆炸事件中找到了一个极为重要但一直被忽略的横切面——一本叫作《无政府主义者食谱》（''The Anarchist Cookbook''）的书。
该书首次出版于1971年，作者是时年19岁的威廉·鲍威尔（William Powell）。风起云涌的六十年代，在尼克松右翼政府和越战背景下，很多年轻人都认为美国政府已经背离了人民。鲍威尔参与了不少社会运动，目睹和平示威屡屡因警方挑衅而变成暴力事件，愤怒之下做了一件典型理想主义愤青会做的事：到图书馆里查阅军事手册和理化书籍，把其中制造爆破物等武器的方法、原料搜集起来，编成了这本书。他当时认为，国家对暴力的垄断是非正义的，他要将这些技术和手段公之于众，使其在公共领域传播，这样每个人就都有了对抗暴政的武器。可惜书印出去，读者怎么用，作者就没法儿控制了。七十年代以来美国大小爆炸案、枪击案，作案人很多都使用了《无政府主义者食谱》上记载的方法来制造作案工具。
影片《美国无政府主义者》（''American Anarchist''）的主线正是对鲍威尔及其妻子的访谈，他们谈到了出版历史和版权纠葛，该书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和个人责任的边界。由于出版商的狡诈，年少无知的鲍威尔签的合同除了版税收入外是不保留任何作者权利的，因此他已经无权控制《无政府主义者食谱》的出版。几十年来他有后悔过，也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却总是对阻止该书的出版束手无策。“食谱”更阴魂不散地回来骚扰他，给他的事业带来很多麻烦。这些讲述与暴力事件的史料穿插在一起，相互佐证的同时也制造出时而紧张时而诙谐的效果，而这背后的血泪就更令人不寒而栗。
在已经复杂而精致的叙事结构中，导演发挥纪录片相对于新闻报道的优势，深挖了鲍威尔的个人历史。我们看到的是被边缘化的童年、无所适从的少年和愤怒的青年，这一切都与眼前这位看上去睿智友好的老人格格不入。片子的第一幕中，西斯科尔选择了一个极其突兀的切入镜头，一个唐突的问题接着鲍威尔不知如何回答的踌躇和一脸的犹豫。人物占满整个银幕，把今天的他与年轻时的他之间的荒诞感硬生生挤出来。
影片的进程，也是鲍威尔从自我辩解、自我辩护逐渐走向自我反省的过程。我们从他身上看到的，是每一个用他的书犯下滔天罪行的年轻人的影子。从个人角度而言，鲍威尔其实是一个幸运的例子，他只是将满腔的愤怒写成了一本杀人手册，而没有自己动手伤人。后来的他一生从事特殊教育事业，帮助过的孩子中就有很多像他自己小时候那样乖戾的。如果说他的书帮助很多问题少年开了杀戒，他自己又拯救了多少问题少年？影片提出的问题是残酷而复杂的：如果杀人手册的作者对悲剧负有责任，那么对问题青年冷漠以待并最终将他们逼上绝路的社会大众，又负有什么样的责任？
【本文修改版首发于《三联生活周刊》 2016年9月12日，为文章《威尼斯电影节期间的“非虚构”》的一部分。未经授权，严禁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