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 艺术的习惯
导演: 尼古拉斯·希特纳
编剧: 阿兰·本奈特
主演: 理查德·格雷弗斯 阿历克斯·杰宁斯 Adrian Scarborough 斯蒂芬·怀特 Philip Childs Elliot Levey 弗朗西斯·德·拉·图瓦 约翰·赫夫南 Barbara Kirby Danny Burns Martin Chamberlain Tom Attwood 劳伦斯·布莱切
制片国家/地区: 英国
上映日期: 2010-04-22
片长: 2小时23分钟 IMDb: tt1641833 豆瓣评分:9.2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文艺趣向》是一部“剧中剧”,“剧中”的“剧”是音乐家布里顿拜访晚年的诗人、曾经亲密后来“决裂”的朋友奥登,希望他能为自己创作的歌剧《魂断威尼斯》提供些启发,但两人最终在一场彼此评判的谈话中不欢而散的虚构故事;“剧”则是剧团排演这次“拜访”过程的话剧的始末。
在剧目排练的时候,导演“去了利兹”不在现场,编剧在场却遭到忽视,于是,随意发挥的演员和不得不时时控场的舞台监督,共同完成了这部逸趣横生的作品。
剧中“剧”的密集文艺笑点和剧外的探讨性解构,共同组成了这部剧的多重层次,既有当下时代对于50年前故事发生背景的审视,又有故事演绎者对于作品“可行性”的探讨,而这部剧的深度内核,则是讲述名为“艺术”的东西,对我们生活的现实,有什么切实意义。而“艺术的习惯”,又是如何作用于一个人的自身。
奥登的“The Habit of Art”
“The habit of art”,是本剧的剧名,中文翻译为“文艺趣向”,而实际它的直译“艺术的习惯”在这里更为恰当,这是剧中主角之一诗人奥登所说的话,当记者问他是否还在写作时,他说“Am I dead?I work.I have the habit of art”,艺术于他,已成为一种习惯。
艺术如何影响现实?这是一个极庞杂的话题,而从事“艺术”这一行的形形色色的人,无论是诗人、音乐家还是演员、或戏剧的其他从业人员,或许是被其影响最深的人。
我们易于为艺术所打动,恰恰是因为它能够让我们投射自身,无论是诗人的自我审视、摈弃虚伪、剥离自我的假面还是音乐家的粉饰太平、歌颂圣灵与晨光,即便“真”与“假”在不停碰撞,但凡在其中投注过诚挚的热情,那便都可“动人”,是好的艺术。而当热情持续终生,或许,它便会变成那些艺术家们的“艺术习惯”。
诗人奥登与音乐家布里顿,也正是在这样人人厌恶“同性恋”的现实社会桎梏中,为着“艺术”而做着各自的努力,并将其内化成了自己的一种习惯。这其中,更动人的,是年老多病、外表丑陋、生活肮脏的奥登,因为“艺术的习惯”(“The habit of art”),在其老年生活孤单一人、无甚可观时,依旧保持着灵魂的生龙活虎、喋喋不休。
剧中在奥登登场前,有大量的铺垫描写,不论是对他生活环境的不堪描述还是对他生活习惯的批判,都展示了这个拥有“卵蛋般的脸,充满臭气的老诗人”的令人难以接受之处,甚至奥登登场的时候,皱起的羊毛衫、沾满着鼻涕粘液的领带,过分膨胀的肚子,都令人不适。现实中的老年奥登也好不到那里去,沟壑纵横的脸颊如同“被人遗落在雨中的婚礼蛋糕”(奥登自述),即便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年老的为当时的社会所不容的同性恋者,依旧保持着傲世的批判,以口若悬河的语言彰显着自己另一重的性感。
是的,剧中的奥登是“性感”的,这种“性感”不在于他无甚可观的脸庞与生活,而在于去而复返的应召男孩,再次激动地敲响他那间寂寞的、无人问津的屋子,表示他已经知道了他是谁,因为他之后服务的家中装满书的“美好”先生,告诉这位应召牛郎,他之前上门的奥登是一位“伟人”。那么这位“伟人”是否“性感”,拜访者音乐家布里顿给出了应召男孩答案,“当你和他在一起时,你再也不想同别人在一起了。他的嘴滔滔不绝,一刻不停,人们跟他上床是为了让他闭嘴,不过当然不怎么奏效。年轻人学他说话,学他穿衣,写他所写,或试着那样做。他是……”“一位明星?”“是的,我想是的。”
这便是艺术的魅力,艺术的性感之处,艺术让人追随,并且在一个人已经失去了生活的一切可取之处时,依旧会让老朋友怀念,新朋友回味,艺术让一个人拥有永不褪色的灵魂,并且在时间的长河中时时被后来者“勤拂拭”。
正是“The habit of art”,艺术的习惯,让诗人保持着永恒的性感,而艺术的习惯,也让音乐家布里顿,时刻想着要做“先锋”。
而除了剧本对于“艺术习惯”诠释的内核之外,更有密集的文艺段子与俯拾皆是的笑料,这些笑料甚至对作品内核的包裹过于紧密,很容易让人在摸到内核时又迷失在那些过分消解的超脱语言中。
Plays’s“The Habit of Art”
除了诗人与音乐家的“艺术习惯”,本剧的作者,也将排剧的过程,贯彻进了自己的“艺术习惯”。让本不应该开口说话的镜子、影子、稿纸、床、闹钟开口,这不合理的行为实际是一种“卖弄”,卖弄那些自然成韵的美丽的句子,那些掩饰不住的文采;而让剧中的记者同时分饰“串讲人”,一串串莎翁风格的哲思诗语言倾泻而出,更是一种“展示”、一种“挑衅”,“展示”作者所能达到的语言高度、艺术深度,“挑衅”观众的文化水平与接受度。而在“卖弄”、“展示”、“挑衅”之外,作者又在“消解”,他通过演员的口,不断提出导演要取消编剧的句子,而编剧有气无力的辩驳,反而让消解更加深了几分。
在本剧开篇,串讲人在一通一气呵成的排比、诘屈聱牙的议论之后,艺术统筹突然问了一句,“导演是不是把这一段删除了?”“是的。”正是这种“删减”,剧中的“删减”与剧外的“展示”,显示了作者矛盾性,更显示了“艺术的习惯”所带给人的忍不住的喋喋不休。如同奥登的喋喋不休,剧作家也是忍不住要谈一谈人生的深度的。
而剧作家同时也知道,谈论艺术的深度是无用的,正如扮演奥登的演员将奥登的长诗《海与镜》说成了“《老人与海》”,并说明“反正又不是谁都知道”,并且无力的编剧获知,导演已经删去了剧中关于《海与镜》的讨论,这是人人都讨厌的长篇大论,费解难懂且难以抵达,虽然在编剧看来,这段讨论与“剧中剧”的片名《卡利班的胜利》息息相关,而演员和舞台监督,甚至都吝啬与编剧讨论,直接跳过进行了下一段的排练。
或许这便是艺术的无力之处,“艺术的习惯”并不能时时都发散魅力,成名的老演员只想偷懒,后起之秀只想增加曝光时间,无人在乎作者表达,而在日复一日的潜移默化中,或许艺术的魅力,戏剧的魅力,总将种下探寻的种子,作者也会遇到爱与其探讨诗歌的人,而当下要做的,则是讲这些内核,以更高明的幽默的形式,去做重重的包裹,毕竟,无人喜欢沉重与费解,笑或哭的直击,是最有力的方式。
毕竟,即便是那些每时每刻想偷懒,那位无时无刻不在控场的舞台监督,都折服于戏剧艺术的魅力,对于Plays爱得深沉。
当辉煌过去,年华老去,艺术的习惯变成了一种“疗愈”,做不成演员的舞台监督换了一种形式投身戏剧,年老的奥登虽然再也写不出什么作品,却依旧在艺术的习惯中坚持写作,生生不息,一张被过分使用的嘴,喋喋不休。
布里顿的“The Habit of Art”
在《文艺趣向》中,布里顿是一个或许“无趣”的人物,正因为他的“无趣”,所以作者给了扮演者多重的身份,一个曾经当过应召男孩的剧场统筹、兼职照顾奥登的大学男仆,之后才是作曲家布里顿。作为作曲家的布里顿,对艺术有着无比真诚的追求,而对于自己的性向,却在生活中作了尽可能的隐瞒。
为了艺术,他可以回头再寻找三十多年都不联系的旧情人,只为了重温那种团结一致的温馨创作感觉,为了艺术,他在自己的身份上犹豫徘徊,试图接近《魂断威尼斯》中的“塔塔齐奥”,功成名就的他拜访奥登,只为了再有人同他“辩驳”,而事实上他所忧虑不安的,是对自己性向暴露的恐惧。
艺术家是否该真诚地面对自己与世人,艺术家的“真诚”与否是否会影响他的艺术,或许正是对“真相”的恐慌才让布里顿创作出多样的乐章,正是在备受“约束”的“体面”中,镣铐之舞才别具魅力。
并非只有赤裸的袒露才是艺术,规整、庄严,歌颂并不存在的“纯真”与“神性”,更是艺术的范畴之一。从这个层面来说,布里顿的“艺术的习惯”,也是我们现实中所应需要的,不过就是因其太过枯燥与规整,而很难在最大的层面博得大众拥趸。
而同样的,奥登的艺术并不能“拯救犹太人于水火或者将战争缩短哪怕只有五秒”,但是即便是不同见解的艺术家,都可以在某一时刻相互鼓励,并且这些某时某刻的鼓励,都能让对方,牢记一生。
而艺术家之外,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剧中的应召男孩,艺术家们的饲料,或许在某一时刻,也需要艺术的注目,这种对注目的需求,便是艺术之心,萌芽的时刻。
“作者有时会惊讶于自己所写的。一部小说或者一出戏剧,原本和他之前的作品完全无关,但写着写着,甚至在完成许久后,会发现主题和人物与过去的作品都有关系。”
“我应该为这些角色的重现感到难为情,一旦想到它们可能与我个人有关,就更不好意思。但他们总是悄悄溜进来,或者伪装成另一种样子,只有当这些角色主动要求你认出他时,我才意识到,不速之客又出现了。”
他后来也发现,The Habit of Art里的Stuart,就是奥登房间里的rent boy,其实曾以各种身份出现在自己很多部作品中。而写这部作品时六十多岁早已功成名就的Alan,回忆二十岁时的卑微:
“曾经我还是一个大学生时,在牛津去找教授那种好奇的心情,和Stuart面对这些与自己完全不同的顾客的感受,是相似的。最近我在阿什莫林或者菲兹威廉博物馆参观时,总想到读大学时看的那些教授房间,除了满满当当的书,有时也会有一些我从没见过的画、花瓶、瓮、瓷器……十五世纪的银勺子、中世纪的刺绣椅背……我和Stuart一样,面对的是一个自己无法融入的,也不会接纳自己的世界。”
当我们讨论解构主义的时候我们在讨论什么呢?
大部分时候所谓的解构主义只是把严肃拆解了,渐离只是把熟悉的陌生化了,这些形式上的变化只是让作品看起来层次更丰富,更热闹,而非更感动、更深刻。
《The Habit of Art》不一样,其通过层层解构,最后呈现的是真相,最动人的是,只是呈现真相而非批判或者灌输。煽情也点到为止,发问也不求答案。这样的作品,我称其为“伟大”。
艺术家灵魂的伟大与强大vs人格的糟糕或软弱;诗人诗歌的华美vs性生活的糜乱;戏剧家创作戏剧的直指灵魂vs演员个性与即兴对于作品的修改、再表达、甚至偏离;戏剧作品的人见人爱vs演员的被工具化……
这些无数的真相在《The Habit of Art》里被一一摆在所有人面前。那些认为艺术唯美的人根本不认识艺术,那些认为艺术就是艺术家糜乱生活借口的人也不认识艺术,那些依赖艺术活着为生的人也许也不认识艺术……
艺术至高,也极度普通,只是一份工作。艺术至美,也夹杂人性最简陋的欲望。到头来,谁真的说得清艺术呢?是几十年不变的渴望?是一生永恒的追寻?还是只是茶余饭后的一次娱乐?
兴许,art只是一个艺术家的habit,习惯了而已,离不开而已,生长在了一起而已。
在我所有看过的戏剧里,《The Habit of Art》进入了Top2,我非常遗憾那么晚才看到它。另一部是我二十多年的心头好《哥本哈根》。
劇名無論如何不應該翻譯成“文藝趣向”。
Habit,就是習慣。Art,就是藝術創作。但問題在於 of,要如何翻譯。是詩人有藝術創作的習慣,還是詩人有習慣性的藝術?還是藝術即習慣?無論本劇的主題多大程度上和劇名有關(個人覺得關係不大),藝術和習慣的關係在Auden身上有很突出的體現。從德性倫理學的角度講,人類與自然的區別在於他們通過技藝創作,用習慣養成性格。自然本身就具有創造力和習慣性,而人類卻要用教育去培養並疏導這些潛能,從而獲得藝術和德性。本劇的重點不在於Auden的詩,而在於Auden作為一個詩人。因為人才是習慣的主體,寫詩,或是詩本身,都是習慣的結果。
藝術和習慣的關係之所以在Auden身上有很突出的體現,因為Auden所被人討論的,是他近半個世紀漫長的創作生涯中,不斷地改寫,修正,並放棄早期的詩歌。許多著名的早期詩歌,如他的《西班牙》和《1939,九月一日》,沒有被收錄在全集裡。在他對全集的序言(1965)裡,Auden解釋說,他之所以捨棄某些詩歌,是因為“它們不誠實,或粗野,或無聊”。所謂不誠實,是詩歌表達了作者沒有的感受和觀點;所謂粗野,是作者為了自我,不考慮他人。無聊,則是當作者讀自己的詩而打哈欠。這些要求,似乎也是他對自己的德性的要求。毫無疑問,他在現實生活中不如自己的詩歌那樣,有著突出的能力。相反,他在現實生活中體現著失敗。但他對失敗是自知的。但當我以為本劇是關於Auden的時候,Bennett劇中劇的形式又讓我懷疑,是否他想要觀眾對戲劇創作本身進行反思。
但在Bennett在London Review of Books的訪談中(他似乎更強調劇中劇的實用性:也就是通過劇中劇,他可以以有趣的方式把Auden的許多事實性的信息傳達給觀眾,並保持觀眾與Auden和Benjie的距離,並加入對演戲,導演和編劇的戲謔。但這些戲謔僅僅只是戲謔而已,似乎僅僅是Bennett習慣性的藝術。畢竟,習慣本身是不反思的,是不需要反思的。但藝術,卻是需要反思的,因為它要不斷尋找創作的原因。這是Auden一直沒有放棄的,他始終在用反思的目光,直面自己,而不是懷念的目光。
是很出色的劇,尤其是Auden和Benjie對手戲,探討自己的品德和藝術的道德。但Bennett在對劇中劇的使用上,尤其後半段,體現著一種為了自我滿足而呈現的自覺。也就是缺少一種自我嘲諷。“Plays plump, plays paltry, plays preposterous, plays purgatorial, plays radiant, plays rotten - but plays persistent. Plays, plays, plays.” 這句話,從演員的角度說出來是實話,但缺少了與戲劇之外的世界的關照。對照在《Hamlet》中,Hamlet說的,“words, words, words” (II.2), 功能就差很多。Hamlet通過讚美戲劇的能力,反思自己的行為。而本劇一開始似乎在反思戲劇的行為,最終卻只落在讚美戲劇的能力上。只能說成也劇中劇,敗也劇中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