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群像描写真实而服帖到让我默叹,这才叫真正的“等身大”!各种微妙明暗参半的心理情绪都细细密密地渗透在镜头里。平淡不惊却把我完全带入(回)那个世界。非痛非痒但心里一直有些什么隐隐纠扯至片终未停,只要曾经上过学的观众都不会不被牵动某条曾经熟悉的神经。 所有主要人物们大致可以分为两组,所谓的イケてる組、イケてない組。(这个概念真不好译,但每一个曾经是学生的人都懂,就是豆瓣简介中的“金字塔顶端/底端”,有的翻译成受/不受欢迎,总之就是学生群体间最威风主流的那个帮派和其他人。)两组人在影片里正好以有无参加社团区分开,又可以“桐岛”的退部及失踪事件后各自反应来区分。 追随传奇人物“桐岛”的三个男生、 桐岛的校花女友和她的女伴,而这位“第二校花”又和桐岛的哥儿们菊池(桐岛后的“第二”)是一对。以上代表イケてる組都为归宅社(无参加社团)。在“神”般地位的桐岛忽然消失前,桐岛的三个哥儿们每日放学后schedule就是边闲耍篮球边等待桐岛的排球部活结束,而两个女生也是以“等男友”为课后活动重心。直到某一天桐岛消失,这种平衡因他们共同拥护的中心“桐岛”的消失而被打破。一直在等的“桐岛”成为“戈多”,而以“等待”作为日常重要组成部分的各位失去这个重心后惶恐不安。 和两个イケてる女生“一起玩”的原有另两位羽毛球部的女生。在“桐岛”事件前这个女生小团体 以心之所向/性质的不同 已埋裂痕(真心热爱羽毛球且认真部活的实果明白两位以等男友为主要任务的“校花”不可能明白她或排球候补小泉)。在事件发生后,各自的属性和意愿之异放大显现出来,以之前一直暧昧温和的霞给纱奈的一巴掌正式打破了这种表面和谐。 以前田为首的电影部代表学校中最无存在感的otaku群体。本与“桐岛”一族不沾边,在最后的天台短暂的”僵尸的逆袭”一战,象征了校园中的underdog的反抗起义(就算只存在于这群影迷otaku的映画/臆想世界里)。作为桐岛事件的旁观者的イケてない組代表前田对着寻找桐岛的イケてる組喊出了“奇怪的是你们吧!!!”——一句戳破了一直维持的假象,揭露了所有以”桐岛“为幌子的人迷失后暴露出的真实的空虚质地。 电影中与被“桐岛”事件搅得心神不安的一厢形成鲜明对比的另一厢是各自潜心投入部活的各个社团的学生: 不想违心拍老师指定剧本的电影部,在前田带领下毫无存在感地在校园的角落里拍自己所爱的僵尸cult片。 羽毛球部的实果和霞最终无法苟同顺从“校花组”对自己所珍视之物(部活、小泉、前田 = 各自梦想的纯粹热情和为此的努力)的嘲笑。 一直暗恋菊池的女生泽岛任负责稳重的吹奏部部长,每日苦心孤诣地在菊池等“桐岛”时能够看见的暗处假装练习,希望对方注意到自己。终于在这个“秘密部活”的最后一次中,在菊池和女友的故意接吻表演中死心落跑。努力平复气息后归队,终于合奏出最完美的一次。 还有让菊池怕面对的一心一意全身心献给棒球的队长——菊池这个角色的中途半端、暧昧不明、犹豫不定在群像中非常扎眼(其实霞这个角色也是):在小团体中的相对寡言、心意的不明、对待女友的不咸不淡、面对棒球队长时的胆怯。在最后一场只剩菊池和前田的天台戏里,对比自知无法成为导演但拥有电影梦的前田的坦诚无悔,菊池在前田赞叹着他“果然好帅(カッコイイ)”的镜头里惭愧自卑得流下了泪。 菊池和前田,代表着所谓的“イケてる組”、“イケてない組”的两方,哪一方才是真正的 カッコイイ ? 表面风光、人人艳羡的那方的幼稚空虚迷茫在“桐岛”这场茶杯里的风波后全部暴露。在影片中一直位于处于イケてる組中暧昧和迷失菊池在片终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前田的冲击震撼苏醒,泪流跑下楼,背对镜头面朝球场,此时电影将周围杂音滤去,在只剩下他所面向的棒球队的训练声响中拨通了桐岛的电话。 他要和桐岛说什么=他最终要和自己说什么?他最终能不能找到/敢不敢面对桐岛= 他最终能不能找到/敢不敢面对自己? 最后电影cast字幕里,除了归宅社员们每个角色名字后面的小括号里写着各自社团,而值得细心注意的是菊池这位(原)归宅社的名字后面有了个空的小括号。意味深长点明了电影意旨。从头到尾看下来,比起海报上的前田,其实菊池才更像是这部电影里的隐藏着的第一主角。 而最后一群等待、寻找“桐岛”的各人最终有没放下这个一直面目模糊的焦点,先寻找各自早已迷失不知散落在哪的自己? 现在从校园里走出来后回望过去,才发觉“学校”不就是一个社会缩影么。比起其中清晰却又如此虚无的群体、阶级划分,感叹一生悬命地将时间和热情投入到自己所爱的事物上才不算青春枉费。在那个暧昧的阶段,在仍然穿着校服的身体上认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认同着什么、喜爱着什么.....然后日后回想,哦...原来属于自己的人格在那时已经塑造成型了。 风光闪亮的风云人物也好,默默无闻自有小宇宙的平凡学生也好,成年人低头俯视或者当这群少年将来回望,这场茶杯里的风波不过是如小孩过家家的那点儿屁事儿。学校里那谁退了社、那谁参不参加社团、放学后时光是怎么消磨的、和什么样的同伴交往......不过芝麻绿豆。但把这些换个说法:能否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什么才是自己追求,选择怎样的方式生活,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是什么...... ——却是决定今后各自人生的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想起那部成为青春片表表姐的电影里那句最有名的台词:“留下了些什么,我们就成为怎样的大人。”
《听说桐岛要退部》出来后,身边朋友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类是捧爱有加,列为年度十大。一类宣称清汤寡水,枯燥乏味。考虑到2000年后,跟正常的好莱坞电影或华语片相比,日本电影整体节奏(叙事、对话或影像本身)偏慢。如果无法克服这类已成定势的沉闷,对影片无感也很正常(参见黑泽清或青山真治的作品)。 谈论这部电影,必须从新世纪以来的青春片说起。2001年,岩井俊二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和矢口史靖的《五个扑水的少年》是两部颇具代表的青春片,一个压抑阴暗一个励志热血,各走极端。自此以后,同类题材渐有滥觞之势。所幸后来还有井筒和幸的《无敌青春》、山下敦弘的《天然子结构》以及柳町光男的《谁是加缪》等电影,不乏闪光亮点,尤其是“因阳光而杀人”的《谁是加缪》,它跟《听说桐岛要退部》都有出现拍电影的有趣内容,多出了和自我指涉有关的解读。 青春片常有这样的故事:一名转校生的到来,扰动了原来平静的校园。《听说桐岛要退部》采用一个逆向结构,完美神话般的桐岛突然退出排球部。消息散开,校园里出现了一道无形波浪,冲击着其他人。从头到尾,观众看不到桐岛的真容。略带荒谬感的设定,让一些人联想到了《等待戈多》和《呼喊特蕾莎的人》,戈多和特蕾莎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等待和呼喊他们的个人和群体。 身边包括自己身上也常有这样的故事:一个成绩优异的人升入高中,发现自己泯然众人矣,倍感挫败。今天风光无限的大牌导演,当年却是一个不被关注的旁听生,风云人物另有其人。《听说桐岛要退部》有明确的等级概念,不同人之间的心理落差尤其明显。影片把桐岛置于最高点,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也在体育方面有特长,受到女生欢迎。处于校园最底层的是电影部的一帮人,他们的活动场所寄身在剑道部的休息室,昏暗狭窄,这帮人扮演了被嘲笑和无视的角色。 跟想象中不同,《听说桐岛要退部》没有热血励志,更没有常见的恃强凌弱。它用多线叙事和群像并立的方式去讲述短短几天的青春故事,重在那些难以启齿的暗恋喜欢,茫然无措的心思想法。在一部很可能“没有故事”的电影里,导演特意安插了电影部拍摄的片中片,用8mm摄像机去对抗现实,用臆想的狂乱行动来粉碎眼前一切。 高潮段落之前,桐岛自天台跳下,下楼时和电影部的人擦身而过。而在摄像机前,被审视的菊池宏树突然情绪崩溃,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如果说,现实生活让电影部的家伙们不知所措,继而逃入想象中的映画世界。那么,当菊池宏树面对镜头,他好像突然意识到,在“桐岛退部”后,自己的真实生活反倒是一片假象。 《听说桐岛要退部》的群像还让我想起了相米慎二的《台风俱乐部》,里面也有青春期的骚动不安,需要一场暴风雨的释放。此外,片中的多角恋和女生关系像极了中原俊的《樱之园》,尤其是不可言说、需要每个人感知细察的朦胧和暧昧,异常古典,真实细腻,充满文学性。 电影以外,《听说桐岛要退部》的8mm精神背后有一大拨知名的日本导演,从黑泽清到冢本晋也,从是枝裕和到桥口亮辅,从河濑直美到荻上直子,从内田贤治到山下敦弘,他们出于强烈的直觉动力,拿起摄像机,拍摄自己和身边事,最终进入电影圈。《听说桐岛要退部》直接引用了《铁男》的画面段落,冢本晋也作品以暴力和性冲动来反抗日常生活,借变形来获得新生。这跟《听说桐岛要退部》的乔治·A·罗梅罗和丧尸片大有联系,在血淋淋的宣泄背后,那何尝不是被影像化的青春能量和欲望凶猛。用电影来制造高潮,用活死人来袭击现实。即便更像一首失败者之歌,但电影小年轻的疯狂想法,令《听说桐岛要退部》拥有了神奇燃点。【南方都市报 见报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