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妮娅家族
是2023年观看的第一部电影。
观影过程中,我不禁在想,这才是电影,一部伟大的电影。
一部电影版的《百年孤独》
安东妮娅带着女儿回到了她出生的村庄,参加她母亲的葬礼。村子里的人愚昧,腐朽。带着异样的眼光看待这个女人。他们像墓碑一样沉默。
母亲的死,安东妮娅并没有悲伤,痛苦,她只不过是回来完成一件事而已,就像给土地播种,收割麦子一样。
一群村民们来悼念她的母亲,她对女儿说,这不过是村子的习俗,浪费时间而已。
她的回归就如电影里所说的,村民们接受了她,就如同农民接受收成不好的庄稼。
如果你认为她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妇人,就大错特错了。
她收留了被哥哥强暴的低智女孩,迪迪。
她教训了欺负洛尼的熊孩子,洛尼从此便追随她。
迪迪和洛尼两个都是被边缘化的人,低智,在村子里是最底层的存在。
可是安东妮娅有着一颗善良和包容的心。
人们都被她吸引追随在她身边,后来牧师,不断怀孕无家可归的女人加入这个家族,家族里的人越来越多。吃饭的桌子变得越来越大。欢声笑语荡漾在安东妮娅的院子里。
一个死去老婆的农夫追求她,他说我的儿子需要母亲,她说,可是我不需要你的儿子。
这是多棒的一个女人。她有着爱,却不做圣母。
电影无声无息的嘲讽着宗教,借牧师的态度表达,宗教的主题永远是死亡,而我却热爱生活。
也揭开了那些满嘴仁义道德,背后却干着他们所谴责的那些事的伪君子的面具。
这个家族的建立,不是基于婚姻,道德。
而是基于安东妮娅。更确切的说,更像是一群被社会边缘化的,不被主流社会所接受的人聚集在一起。
是乌合之众吗,恰恰相反,他们彼此互敬互爱,他们的大家庭洋溢着真正的爱,关心,尊重。她们辛勤劳动,维持生活,一切井井有条。
她们对于虚伪的道德不屑一顾,人性永远是第一位的,她身体力行的表现了女人并不需要婚姻,而家族里的人结合在一起都不是出于契约,而是出自对对方的感情。
她们是如此的不遵守社会常理的,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的一家人。
但是在她们身上,我却看到人性最美好最自然最有活力的一面。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迪迪的母亲,她在婚姻里忍受着她无比混账的丈夫,她有两个儿子和一个低智的女儿,她的大儿子是一个恶魔,婚姻对她而言就是地狱,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要看着婚姻中的男人羞辱和虐待她的女儿。
婚姻,道德,只不过是一个形式,甚至很多时候,有多少罪恶在婚姻的名义下实行而被宽容,又有多少人借道德的名义随意伤害别人不必为此承担责任。与生活本身相比,这些概念不过是附着在生活上的一层沙土。而生活本身则是一棵深深扎根的巨树。
在安东妮娅的女儿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并不想要一个丈夫和婚姻,她尊重她,帮女儿实现了愿望。
这种不受传统道德观念束缚自由的决定,来自于她自己的人生哲学,那就是真实与真诚。
在真实面前,一切虚伪都显得无地自容。
她从不用虚伪的道德来要求自己和别人。
她追随自己的内心行事,所以她也尊重别人也按照自己的内心去行动。
但是,她并非放任自流,她辛勤的劳动,掌管家里的事务,她让土地长出庄稼,养活她和她的家人们。
当她的家人受到伤害,她会像一个战士勇敢的站出来,但是她没有变成和对方一样的禽兽,或许上帝听到了她的心声,带走了那个早就该死的人。
她有了欲望,也毫不掩饰,与那个追求她多年的农夫尽享欢愉。
在她的身上,我感受到那种女性特有的能量,如土地一般深沉,如大海一样宽广,如冬日的阳光一般温暖,如春天里让植物蓬勃生长的生命力。
悲伤和痛苦永远都是生活的主旋律,如叔本华所说,这个世界上,快乐都是虚幻的,痛苦才是真实的。
人生最好的事情,第一是没有出生,第二是死亡。
这是村子里唯一对安东妮娅友好的人芬格所说的,他是一个充满智慧与学问的人,他坚守在他的小屋里与他的书为伴。作为同样爱着叔本华的人,我懂他的痛苦。
在影片最后,或许真的是死神窃取了安东妮娅曾孙女诗的灵感,家族中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芬格也在自己的小屋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或许他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但是活着的人,要承受失去他的悲伤。
安东妮娅知道自己也将死去
影片以安东妮娅的母亲之死开始,又以安东妮娅的死结束。
生命就如同四季,周而复始,永远没有尽头。活着便是生命全部的意义。
而人活着的痕迹,痛苦,欢乐,出生,死亡,便是生命存在过的证据。
万事万物的旅程都不曾达到终点,脚下的大地包容着夕阳也孕育着朝日。
这是一部真正的女性主义电影。它没有割裂相互依存的两极,也不摆出标新立异的锋芒。玛琳格里斯从早期指导的《沉默的问题》,《最后之岛》开始就体现了非常独特的叙事视角与场域逻辑,她最擅长的就是搭建一个完全倒置的结构(角色性别与角色关系),并通过这个独特的场域进行影像和叙事的展开,就像倒置的镜子或者湖水一样。
但是区别于早期令人瞠目结舌和振聋发聩的外散性叙事,玛琳格里斯在《安东尼娅家族》中很明显收起了锋芒,整部片子的情绪基调悠闲恬静甚至有点温吞,但是我们依然可以从整体的结构与印象深刻的桥段当中看出导演叙事功力的沉淀与进步。
整部片子的叙事结构非常优秀,从最早安东尼娅带领女儿达尼埃莱回到故乡,一个建构在角色关系之间的女性主义乌托邦的故事就这样展开,片中的安东尼娅一家三代脱离了好莱坞的“奇观”叙事(作为另类的奇观用在结构当中,例如一个完全男性模板的女性荒野探险家或者异世界战士,某种程度上只是为了满足另类的凝视)与功能结构,真正作为叙事的中心活跃在这个故事当中。
母女二人从影片最早的环绕镜头再接入一个长镜头,几乎自然又完美地交代了故事早期的人物特性与角色关系,在这种宁静的叙事基调下的填充又十分恰当,不会枯燥与沉闷,倒是经常迸发出古灵精怪与诙谐幽默的气氛,玛琳格里斯安排的画家女儿达尼埃莱常常会把她脑中超验的,跳脱的幻想投射到影像当中,从好动的耶稣到行走的维纳斯,主角也把精神世界作用于影像(这其实在一些男性主角电影中颇为常见),但这也是导演真正把女性作为叙事主题的另一层表达。
许多锋芒毕露的女性主角电影常常会在影像和叙事中回避甚至剔除男性,这种结构其实对女性主义我觉得存在误读,甚至有可能会滑入奇观叙事的陷阱,例如一些纯粹女性角色的作品,但是这些角色被强行地安置在了一个拟态的结构当中,模拟男性的行为结构和社会关系,这在日本动画中经常出现,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只是对观者特殊窥探欲望与凝视的回应。
一个没有男性的影像,它的视角就一定是女性化的吗?玛琳格里斯的《安东尼娅》给出了新的角度,一个包容的,自然的甚至完全朝外并且没有斥性的女性乌托邦。一些本来尖锐的问题在玛琳格里斯诙谐的安排中得到了另类的覆写,例如神父的丑闻与还俗,主角达尼埃莱对孩子的需求而产生的行为——那个开哈雷摩托的硬汉完全被戏谑般地符号化了,甚至一句台词都没有,在片中和农耕用的播种机性质是一样的。通过这种倒置的安排和解构让人们很自然地联想起现实社会中对应的尖锐问题。
玛琳格里斯在《安东尼娅家族》中还很自然地植入了自然主义的风格,原野太阳的朝升夕落,田地从绿色到棕色,这个女性主导的乌托邦是如此和谐地贴近着自然,没有丝毫的突兀,影片结束的时候,甚至产生了一些恍惚,这种女性主导的乌托邦难道不是更好更完美吗?万事万物的旅程都不曾达到终点,脚下的大地包容着夕阳也孕育着朝日。女性特有的孕育属性让人类生命的诞生和衰老都达成了一种不言而喻,理所应当的自然,这时我们才发现假设把视角重新转移到男性是如此的不和谐与不合理。
这部片子就像安静,深沉的湖泊。它倒映着颠倒的真实世界,湖面是如此的安静,但即使是最小的区别就可以产生巨大的涟漪,湖水是如此的安静,但最小的水滴也能融如这个巨大的水体。在这个完全颠倒与相反的结构中,我们感受到了最原始的美感与舒适,体会到了完全的正确与自然,这也是玛琳格里斯给予的最深刻的反思与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