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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2023)

简介:

    十里洋场,雪月风花。形色男女往来穿梭,追逐着名利,追逐梦想,追随着心底无尽的欲望。一曾名不见经传的小青年阿宝(胡歌 饰),为了实现发财致富梦拜在老法师爷叔(游本昌 饰)门下,随后便于一众亲信驰骋股市,盆满钵圆,眼见得起了高楼,平步青云。不满足股市的狂欢冒险,宝总转身投入商界,他和27号的汪小姐(唐嫣 饰)互惠合作,彼此信赖;和青梅竹马的铃子(马伊琍 饰)合开餐厅,互为表里;与初来乍到的至真园老板娘李李(辛芷蕾 饰)往来试探,暗流涌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黄河路有如大上海的缩影,上演了几多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演员:



影评:

  1. 编剧厉害的。80后上海人,这部剧讲的是我们爸妈那代人的故事,我们80后要讲好不容易。

    小说我也看过,虽然剧版和小说已经完全不搭界了,但这依然是部精彩的剧。

    它主讲黄河路上那些生意人的浮浮沉沉,虽说拍的是黄河路,其实就是那个时代上海滩的缩影。

    剧里的每一个角色我都感觉能对应我们弄堂里的谁谁谁。

    黄河路上那年代做服装生意的人很多。我爸爸就是黄河路做服装众多小喽啰中的一个。至今还印象深刻我家阁楼上堆的,是我爸人家抵债给他他也卖不出去的人造棉裙子,晚上睡觉我都要爬进爬出。

    跟宝总没得比,我爸纯属小打小闹,外面批一点回来换个标签然后出去倒卖,要是卖的好就柯桥去进料子自己打样生产。千年难得有一件两件会像发牌一样的效果。这是眼光问题也是命。当年为了能进徐家汇的第六百货,想尽办法打点关系,柜台好不容易进去了还要讨好营业员,天天像菩萨一样供着。因为那年代的营业员都是公家的,卖不卖力就看你小老板拎不拎得清。我爸还经常会拨人家品牌卖的好的样式,打板生产好之后叫我妈带着我去退掉,我很不喜欢这种事情,因为每次人家脸色都很难看。我爸的意思是妇女儿童出场人家面孔难看归难看退还是会给你们退的。

    看到吧,就是个坑蒙拐骗的年代,呵呵。

    我们弄堂里第一批做牛仔裤的发了。第一批做呢大衣的发了,第一批买认购证的发了,第一批搞盗版碟片的发了。我家没发。

    那几年弄堂里出来好几个制衣小作坊,十来台缝纫机没日没夜地踩。我妈还给小作坊烧过一段时间工作餐。

    像宝总这样做人的我们弄堂里也有的,但像宝总这么大立身的我们弄堂里没有。我们弄堂里的人大多扶不起的阿斗。有了钱吃喝嫖赌毒,样样来。赌到什么程度呢?人家弄堂里都是斗斗地主打打麻将。我们弄堂里是摊牌九是来梭哈,赌的越大越风凉,谁赢了晚上夜宵全开销。我们小孩子开心啊,蹋了后头有的吃了。

    插段伤心话,我爸爸也是毁在赌上面,别说赚来的钱拿去赌,该结给人家的货款都输掉,人家上门讨债,抢了我妈刚买的电视机,我妈现在讲起都捶胸顿足,我爸就是那种口袋里只有十块钱都敢去搓一百块拉子的麻将,所以我家发不了。

    嫖么,就像小说里一样,吃饱了没事干就噶姘头拷煤饼,男男女女搞不清楚。再玩的大的就是毒了,两夫妻一起命都没了。

    真是看着他们起高楼也看着他们迎宾客也看着他们楼塌了。。。

    因为这部剧老邻居们这几天都沸腾了,我妈昨天就好几个人叫她快看快看呀,我妈说要等我爸旅游回来一起定定心心看。

    哈哈,真的要感谢编剧感谢王家卫的,我们黄河路回来了

    看到12集了,身边人都在回忆那个年代,爸妈们分享了很多我们不曾听过的故事,还有翻箱倒柜找出了他们那时的相片

    黄河路一枝花,双面呢大衣➕踏脚裤
    套装
    汪小姐同款长波浪
    咖啡洋酒、皮夹克
    大哥大
    蓝衣服是我妈,黄河路喇叭花
    我阿姨和姨夫,不输港台明星吧。这张93年都没有,他们还在谈朋友,我妹妹93年出生
    91年我十岁生日,在黄河路上办了几桌

    宝总,阿拉至真园等侬!

  2. 很快就发现不是爽文大男主剧了,阿宝不过是个“工具人”,王家卫借他展现身边“繁花”。

    怪不得叫“阿宝”,身边也是“千红一窟,万艳同杯”。不光“正册”玲子、李李、汪明珠、雪芝,还有“副册”卢美琳、菱红、金花、潘经理、敏敏、小江西、露丝……甚至梅萍。都不是男人的陪衬,她们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男主周旋于三位女主之间,结果没有爱情线。男主只有一段逝去的初恋。而且这个初恋最终还真的逝去了……

    当然,汪明珠和玲子都是喜欢阿宝的。用《一代宗师》的话说,叫“心里有过”。

    两个人一个等待,一个追求,结果都是一场空。幡然醒悟,痛下决心搞事业。

    起初以为斜刺里杀来了一个李李,会是另一条海王的鲇鱼,结果人家和阿宝一样,心中只有事业。以及,心中有个故人。

    于是最终阿宝得到了一个合伙人(李李),一个竞争对手(汪明珠),还有另一个老板(玲子)。

    三个女人感情倒是蛮好——

    玲子重振“夜东京”,先跑去李李“至真园”取经,李李也是倾囊相授。

    汪明珠开招商会,没有一个人来,李李还是把“至真园”的包间给她留着。后来公司开张,又是李李接下这笔没有一分钱的单子,还放出话去:“全款订了八十八桌”。

    汪明珠开公司,玲子送礼,出手就是大哥大,以及“夜东京”的招财猫,把好运送给汪明珠。之前,她可只送过好运给阿宝。后来收回了,就像收回自己的感情。

    汪明珠有了客户也投桃报李,介绍给玲子,让她把店“开到新加坡去!”

    但三个女人之前可不是这样,之前因为有阿宝,难免互相忌惮。李李来“夜东京”找阿宝,玲子都要变相收她五百块。更曾因为珍珠耳环是阿宝要送汪明珠的礼物,于是玲子加价了十倍,掀起腥风血雨,导致汪明珠被调查……

    没了阿宝,没了男人,女人们立刻变得爽快大气了起来。面目不再可憎,心思不再算计。

    敏敏、小江西、露丝是另外三个惺惺相惜的女人。

    大家一同从小地方来到大城市打工,境遇不同,心气不同。敏敏忠心,露丝稳当,小江西活泛,中间也吵过闹过,也是为了男人。

    结果小江西的男人一死,三个人后来又一起合伙开饭店了。

    不见得姐妹合伙做生意能好,但有什么关系呢?最终也不见得就会比男女之间离异收场更难堪。

    这部剧里的女人有男人的时候都“没骨头”,没追求,恨不得喝他喝过的杯子就欢喜;在约会的地方苦苦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排骨年糕吃得要吐;想着和男人一起去卖茶叶蛋……

    但一没有男人,或者决定不要男人了,就都支棱起来了,努力奋进,包括卢美琳。

    玲子对阿宝的爱情表达得隐晦,汪明珠就很明显了,结果,在约定要捅破窗户纸的时间阿宝并没有赴约。男人确实表现得非常痛苦,但仍旧坚守“革命友情”,没有赴约。

    阿宝兄弟陶陶对他有总结:“女人对你有情,你对女人有义。”一语道破。阿宝可以为女人雪中送炭、两肋插刀,但就是不能跟她们中任何一个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他可以给玲子买回上海的机票,送她一个老板娘当,但他没有追求她。

    他可以为汪明珠挨一巴掌,但是没有赴她双宿双飞的约。

    ……

    男人对女人的义有个很明显的表示就是金钱上慷慨,可是宝总对谁不慷慨呢?对陶陶、对蔡司令、对发根儿子……宝总就是个慷慨人。但女人想要的是男人眼里心里手心里的唯一。

    汪明珠开公司,阿宝送过去一辆凯迪拉克,结果人还是没有到。后来他知道了,此举“对她来说是一种冒犯。”阿宝不错了,所以能做这部女人戏的男主角,很多男人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一种冒犯。

    面对男人的无情有义,玲子选择收下这份义气(金钱),从此可以两清,做陌路人。

    而雪芝选择不收,让阿宝惦念自己,成为了他的白月光。

    李李选择和他交易,你出钱我出信息。

    汪明珠选择和他竞争……

    爱情是需要两个人的事情,无法一厢情愿,无法独自完成。但是事业可以。

    事业这种东西,离开男人,做大做强。

    异性恋的女人,面对爱情除了无法一人完成,另一个难题就是还必须得与男人完成。

    能找谁呢?

    阿宝是万花丛中过,义字摆中间;陶陶是我有一段情,但又没勇气;魏总是感动天感动地,我也不管你要不要我就感动我自己;强总是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要对玲子身边人报仇就出现在她身边……

    所以杜红根才会出场一次就令人印象深刻。他面对别人和面对卢美琳完全是两副面孔,面对别人凶相毕露,残暴狠厉,一转眼看向卢美琳,是疼爱,是无奈,是委屈,是深情……愿意负责,还愿意兜底。

    卢美琳没有得到钱,但她得到了女人想要的男人眼里心里手心里的唯一。

    而在更多的情况下,男人可以给你钱,当然也可以骗你的钱;可以给你关系,当然也可以骗你的关系……李李、玲子、汪明珠都学会了用头脑和男人做生意。

    而不是用情感和男人与虎谋皮。

    只要不馋他的身子,你就可以一个人活得富裕、强大、智慧、美丽……男人身子金贵。

    况且,得到这身子又能怎样呢?活成芳妹?还是活成范总口中的老太婆呢?他在黄河路花花世界,她在家里等着他回。

    再况且,身子不金贵的男人,又都无差别对所有女人都身子不金贵,依然不是良配。

    那难道男人就不需要爱情吗?

    当然需要!只是他们对于爱情的要求大概就是阿宝对于吃的要求——外面大鱼大肉之后就想回家吃顿泡饭,但是要配八个小菜!

  3. 《繁花》开播后,许多人在讨论说像不像。当时的上海是不是这样,当时的商战是不是这样。

    大家也在找历史原型,三羊么就是恒源祥,高仿么就是三枪,南国投么就是深创投……

    有说这电影更像1930年代上海的,有翻出旧照片旧影像来论证的。我年轻的上海朋友,跟我讨论上海话:阿庆爷叔说的是滑稽戏演员七十年代上海话,胡歌和唐嫣们口音是新世纪的,游本昌老师更早一些……

    我有位上海前辈——他是1980年代就跟国外交流的,世面见得又多又早——在朋友圈里感慨:

    通常不看电视连续剧,这次满怀期待。坚持看了7集,实在看不下去。关特!端着架子,装腔作势,假深沉……不谈电视剧的“再创作”,上海地方、上海人、上海话,没拍出上海“味”!

    但想想,这也不是纪录片。

    王家卫大概也未必在意这部剧是否贴合1993年的上海。毕竟曾经他镜头下的重庆大厦,也未必真是那样,他镜头下的欧阳锋,都不尽像金庸笔下的欧阳锋。

    当然,也不好说他镜头下的上海像香港。

    王家卫从沪到港时年纪还小,不会讲粤语,据说精神生活就是看电影。他后来拍出来的城市,大概既非记忆中的上海,也非认识中的香港。他拍城市,都不那么亮堂,都喜欢把人放在逼仄的空间里以便形成框架,或用前景映衬,或用镜子/玻璃/灯光塑造光晕,最后都亦幻亦真。

    《繁花》全剧室外白天戏极少:有,也是小宁波跳江、回忆中雪芝卖公车票之类。

    场景,多是黄河路的夜色灯火。和平饭店72号包间。夜东京的窗。27号的办公室。

    也包括陶陶对小阿嫂心痒痒的狭窄出租房和弄堂风貌。

    ——我们回忆少年时,是不是也常是类似灯光幽暗时刻?

    朦胧幽暗,会帮助回忆塑造样子。

    单说故事,其实没那么复杂,大概可以用强总的口吻说,机构时代到来了。新的秩序要建立了。

    作为个体冒险家——对不喜欢他们的人而言,则会呼之为投机倒把——曾经依靠老法师爷叔与27号的小汪,和杭州的范总、小宁波、诸暨的麻老板们翻云覆雨的上海阿宝们,要曲终人散了。

    但这剧的重点,细想,甚至也不是1993年的商战。

    事实上拍摄于1993年的电视剧《我爱我家》里,北方人日常视角的市场经济,大概:贾志新自诩是“高层流通领域中不可缺少的环节”,“市场经济,以经济效益为中心”,“股份制就是把群众手里边这些个游资,集中在一块堆儿,投入到国家建设”、“在商品大潮中学游泳!”

    一年后的《股疯》,同样是上海背景,就是另一个样子。

    《繁花》讲述了时代的更迭。

    但比如三羊崛起爆卖的关键,是剧情中费翔的推广,可费翔怎么安排来的?没细说。

    比如至真园被为难时,三十万借据和香港厨师救场,也没重点讲述。

    甚至阿宝去香港谈合作,去日本找杉本弄绣花机,这两处商业之路怎么谈的,也是一笔带过:戏份重点,反而是他在香港遇到了雪芝,在东京遇到了玲子,两个阿宝生命中的女人。

    比起商战的细节与手段,剧的重点是时代的流逝、时代的情绪,场面,时代中人与人的感情

    以及费翔的歌声——属于那个年代的、不一定写实的集体记忆。

    追这部剧的各位,应该都有类似体验:大家看着剧,各怀各的旧。

    上海人,则光明冰砖、袖套、广播体操、黄鱼面、排骨年糕……

    ——题外话,李碧华《生死桥》里,也提到过“出名的硬货排骨年糕。排骨是常州、无锡的猪肉造的,年糕是松江大米,放在石田里用木榔头反复打成,文火慢慢地拨,又嫩又甜,五香粉的特色令人吃了又吃。”

    老港曲爱好者,会注意汪小姐在等待时被《偷心》(张学友唱这歌该是在1994年了),又在暴雨中争当自己的码头,《光辉岁月》。

    王家卫爱好者会提到至真园哪里哪里让人想起了《一代宗师》的金楼。宝总不止一个灯下瞬间是在摆周慕云的造型——哎,是不是响起了《花样年华》和《2046》的主题?

    1993年的老范说他很喜欢范志毅,而且把卢美琳的老公“当足球踢”——现实生活中,1994年甲A开始,下一年,范志毅成为中国足球先生。

    1995年,徐克会执导《金玉满堂》,里头熊欣欣会挑战罗家英,“厨房里两样菜最考师傅,一样是干炒牛河,一样是咕咾肉”——就是阿宝去至真园后厨吃的干炒牛河。那部电影中最强的厨师是钟镇涛演的,收了个徒弟,张国荣演的赵港生——《繁花》里的金厨就是钟镇涛,他提到了他有个徒弟要来。

    三羊的大热销,串联着《冬天里的一把火》的时代记忆。

    杉本,简直是为了引出东京街头的灯红酒绿、与玲子的相遇、《东京爱情故事》的旋律而存在的线索人。

    我也看到有提到,1990年代上海人普通话水平极高,社交应用极频繁,若以纪实而论,则沪语版《繁花》里上海话未免过密。

    但就像陈逸飞先生的弟弟陈逸鸣,不会那么巧,恰好和孔祥东、史依弘诸位老师,集体住在玲子楼下似的:这些上海元素,亦真亦幻。将这剧看做一个(王家卫所喜欢的)老上海风貌嘉年华,也可以。

    剧中的上海。记忆中的上海。记忆中的香港。记忆中的牌子。记忆中的曲子。层层叠叠。

    这些符号,全都是马德莱娜小蛋糕。

    最体现这种精神的,大概是海宁小王子魏总?他的存在,一方面和杭州的范总、小宁波、诸暨的麻老板们一起,描绘出了那个时代浙江对上海外贸的意义。

    另一方面,他跑去汪小姐工作的仓库唱歌跳舞,纯是在复刻1990年代香港MV:那一瞬间,现实意义不重要了,明摆着:

    “这是那个时代的怀旧演出!”

    这不是一部纪录片,但熟悉的声音、台词、光影、梗、与彩蛋,缭乱的符号与镜头,让观者被旧时光冲洗:这种迷乱,就像范志毅一边说自己喜欢范志毅,一边掏出来的光明冰砖。

    层层叠叠,与视觉语言一样繁花似锦,乱花迷人眼,细看又似是而非。

    最后拍的、打动的,还是人。

    爷叔演得极稳——尤其考虑到许多时候,他和宝总得互相当捧哏引出对剧情的说明,许多时候他得替编剧说话,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但游本昌老师做下来了。

    汪小姐那渣渣哇哇风风火火的姿态,以及那句“自己的码头”,极具上海姑娘的生命力。

    范总作为一个生意人,演得好极了;尤其在非沪语版里,董勇老师的方言腔结合得完美。《北平无战事》过来的观众,会觉得耳目一新。

    葛老师和陶陶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尤其吵架那一场。

    史依弘老师和朱琳老师几场戏,肢体都处理得很好,记忆犹新。

    吴越的金花,每个冷淡回应前的低眉或抬眼,都把潜台词带到了。

    黄河路是胡歌和辛芷蕾的主场不提。

    但想想最不容易的,还是马伊琍需要处理的戏。

    玲子,尤其归来之前的玲子,很难演。她得是个迎来送往的老板娘,见人未语先笑又不能全是假笑。她心里当然有宝总,又不能全是宝总;不能把许多事当真,却又不能完全不当真。在大家都多少能传情达意的剧本里,她则是大多数时候,都得半真半假巧笑倩兮。

    甚至她露出真心,都不能一次性展示:集体吵架撕破脸那一场戏,她沉默着被点到心事时的难过,到撑伞雨中走人的段落,都得有细腻的过渡。偏偏她出场的背景又常是夜东京,全剧最多镜花水月背景、镜头语言最妖娆多姿的地方。

    马伊琍处理得很好。真真假假,假作真时真亦假,撒娇放刁、轻嗔薄怒,笑靥里若即若离的一点真心,都很好。

    连开始就知道没可能,还是走了这一遭的劲头,也很好。

    爷叔是落墨纸上的的字句,汪小姐是跳跃的烟火,玲子是桌上水写了的一行情话。

    王家卫的电影,偶尔王菲会回来找梁朝伟,张学友的洪七公能带着老婆闯荡江湖,但大多数不是这样:

    旭仔不再见到苏丽珍,欧阳锋西行,林青霞告别了金城武,宫二对叶问“也只能到喜欢为止了”。

    难免还是消亡与离别。

    林黛玉说过,睹物思人,要祭祀也未必去江边;天下的水总归一源,不拘那里的水舀一碗看着哭去,也就尽情了。

    这部剧,那么多上海的老面孔与老声音,那么多的上海符号,甚至在玲子家楼下藏了那几位老师,王家卫描绘了他想描绘的上海,连带着那个逝去的年代,与其中形形色色的人,在其中跌宕起伏的感情:这一番也算是尽情了。

    前半段的宝总与爷叔如此神通广大,随时变出惊喜。时来天地皆同力。

    后半段日益现实,奇迹越来越不容易。运去英雄不自由。

    宝总曾经仰赖的老法师爷叔,以及杭州范总、小宁波、诸暨的麻老板们的欲望与野心,过去了。小汪们离开了曾经的27号。黄河路的宝总和去了香港的雪芝,风流云散了。一代人追捕花花世界的迷梦,恰如陶陶对小阿嫂那点小心思,过去了。

    每一个符号都是时代的缩影。

    每一点感情,都是许多感情的缩影。

    再镜花水月,终究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终于曲终人散:1993年的上海也好,那些让1993年的上海人向往的港曲与香港也好,都过去了。

    繁花落烬,都是时间的灰烬。

  4. 《繁花》30集播完,好像追剧的几天已过去了太久太久。影像是时间的容器,把那么多人的人生装在一个瓶子里,融合,发酵,倒出来哪怕只是一滴,也足以让人魂牵梦萦。在诸多角色的故事里穿回,我想林林总总讲一遍,又感觉对不起每一位被精心创造的人物。想来想去,就写范总吧。这个让我笑又让我哭的人,不经意间映射了多少企业家的一生。

    范总刚出场时是个不上档次的小人物。土包子,洋泾浜,从浙江到上海求宝总办事,每天在饭店里等啊等。他从不坐包厢,只吃简餐,说他和沪上最红的宝总有业务联系,没人相信。要不是外贸公司汪小姐出现,饭店老板娘卢美琳一直当小老板在吹牛。主要这个人看上去也不像能做大生意的人,抠抠索索,黏黏乎乎。

    范总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前几集,他卑躬屈膝,千般讨好各种上海人。对汪小姐低声下气,永远弯着腰;被“金美林”的老板娘瞧不上眼,狠狠嘲弄;“至真园”开业,李李看中他和宝总的关系,特邀为座上宾,范总又表现出轻浮虚荣的样子,更让人看不起。

    就是这么一个谄媚油腻的土老板,手上捏着宝总的针织衫出口订单。但宝总出车祸了,联系不上,他的生产线都白白等着。范总的眼神里,忽而是老实人求生意,忽而是被黄河路捧上天的骄傲,忽而又沉下来有阴骘的一面。这人的感觉是不真诚,唯利是图,哪怕现在弯腰低头,也只是一时忍耐。

    不知道多少人和我一样,开始看剧时,提防着范总这个“老狐狸”。你知道他所做一切都是为利益,为谈生意刻意融入上海话的浓重口音,也带着十分做作。当直爽的汪小姐问他,愿不愿意把“眼乌子”挖下来给宝总时,他笑呵呵戴上墨镜。那镜片背后真正藏着什么,反正观众不会觉得是真心。

    油滑的客套始终是范总的保护壳。像他脱不掉的黑色皮衣,牢牢地包裹着他,成一身甲胄。当宝总通过汪小姐发来红鹭酒家的饭局邀请时,范总同时又被“至真园”请去做诱饵,引宝总现身。这时范总摇身一变成黄河路上的红人,他看似在“至真园”走不开,实际摆起了架子,要和宝总憋一口气。

    《繁花》前几集,是几方生意人的暗中较量。明面上看,黄河路灯火辉煌,每个人光鲜亮丽。实际上,各有各的打算,既要争取自己的利益,又要维持表面风光。

    宝总,一如爷叔教诲,做足噱头。他不出现,生意就求着他。黄河路上每家饭店都想他来,老饭店“金美林”和新开的“至真园”都不例外。

    抓住这层关系的范总,拿到了筹码。等宝总一发出邀请,他就知道,自己手上的80万针织衫能出得去。但是这价格怎么谈,他要等一等。他利用“至真园”对他的利用,拉到魏总竞标。宝总随即变得被动,范总手里的好货有可能被魏总买下,那他和汪小姐就扑了个空。

    范总这时候,是一种“老狐狸”的状态。尾巴藏得好好的,表面还是客客气气笑脸迎人。本来他求汪小姐求得已经没腔调了,忽然势头反转,变汪小姐求他赴宝总的饭局,否则这笔生意可能做不成。

    你看这“土包子”,从始至终,不得罪谁。坐在“至真园”的包厢里,和老板娘、魏总觥筹交错,对汪小姐也不回绝,只说自己都是碍不过人情。只有宝总知道,这是老狐狸在放招,等两边竞价,他好谈个好价钱。于是宝总一边强硬,在约定的饭店等到过时不候;一边暗自准备谈判筹码,和“沪联”谈铺货渠道,准备反过来压范总价格。

    在熬时间、熬心理上,最终范总被压下一头。魏总的虚张声势让他吃了鳖,手上“三羊”好货反被宝总压价,利润白白少了一大半。

    这段范总、宝总的商战,立住了范总市侩油滑的形象。他看着老实,实际很不老实。还不如魏总这个“富二代”装装样子,有种清澈的愚蠢,更讨人喜欢。

    但到“三羊”针织衫进南京路时,范总的另一面出来了。他对自家的产品,从进场到销售,每一天都在前线紧紧盯牢。

    上架前,他光去“沪联”商厦问上架时间,就从经理问到毫不相干的职工,把对汪小姐的死缠烂打又复刻到南京路。

    预计市场反应和备货量,他在商场细细观察,看上海顾客的直接反馈。

    盯物流,针织衫大货进仓库,他叮嘱送货的人小心轻放,不要沾到有水的地上。

    一整天跑下来,一个葱油饼在手,他没一分钟消停放松的,反而比谈下生意之前更焦虑、更紧张。

    这么一个“大老板”,手里有80万的订单,应该休息几天了。但范总没有一刻停下来,能争取做到更好就全力去做。“三羊”在明星效应下卖爆,这个时候范总还是在商场第一线,他甚至教营业员怎么宣传他的产品,用打火机烧针织衫,这是他们不逊于国外品牌的硬技术。

    顾客买下产品,范总不忘关照,帮我们好好宣传。他满脸堆笑,依然弓背弯腰,但那笑里是多么真挚的渴望,就是想把自家的产品好好做出来、卖出去,让它们得到应有的回报。

    在九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范总这样的实业家不在少数。做出口是硬仗,做内销也是硬仗。做出口的,看喻恩泰演的“小宁波”,和宝总一样守在外贸公司走廊上,一天一天白等,配额资质就是等不到。厂里的机器、工人每天都是钱,他的“金华火腿”送不出去,生意到头,绝望到跳江。

    再看杨皓宇演的诸暨老板,没门路,摸着黑过河。火烧不动的针织衫他们做得出,但做出来算“山寨”,上不了台面。明明有自己的好产品,却卖不出好价钱,他百般小心提防着上海来的宝总,生怕是砸生意的人来了,工厂变黑帮。

    第一集爷叔和宝总讲生意经,派头、噱头、苗头,统统不能少。但要三者俱全这么做实业,没底气、没人脉,怎么做?

    范总、小宁波、诸暨老板,三个人就是三种企业家的代表。并且他们都是做实业的,有实打实的产品,卖一件是一件,而不是宝总的“皮包公司”倒买倒卖,更不是强总、麒麟会的炒股机构,打虚拟的数字商战。

    每天接触人——工人、生意伙伴、政府机构乃至顾客的实业家们,面对的从来都是真正的人。他们要生产出好产品,就得找到人,帮他们做,帮他们卖、有人来买,生意才能长长久久做下去。——范总的八面玲珑,是长久在人堆里打交道练的一身本领,他既不像魏总那样初出茅庐、只顾表面光鲜;也不像诸暨老板那样一直在暗处,甘心接受低价,他并不在意自己个人多有面子、姿态多漂亮,目标始终只有一个,他工厂做出来的好产品,要赢得市场的尊重。

    从外滩27号出去的汪小姐自己创业,实实在在感到了人情冷暖。过去她多么风光,到黄河路迎来送往,人人热情招呼;自己创业后她秒变灰姑娘,和所有打拼的生意人一样,没人在乎她的面子,没有实力,就是门面冷清。

    范总应该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汪小姐风光时,他不忘关照梅萍。虽然本是梅萍的单子被转到了汪小姐之手,但范总了解这份失意,私底下仍会安抚她受挫的心。——在这个细节上,范总甚至是全剧唯一在乎过梅萍感受的人。

    到汪小姐自己开公司,范总的撑场渐渐褪去生意上的客套和伪装。他和魏总不同,魏总出于追求者的爱慕,范总纯为报恩。汪小姐陪他走了一段路,做出口,打上海名牌,到过人生巅峰,他始终不忘这份恩情,即使人不在位子上,他也知道,是这个“人”帮助了他。

    有很多细节藏着汪小姐的好——比如她自己掏钱请上海时尚杂志编辑吃饭,为了帮“三羊”宣传——实际这已是汪小姐职责之外的事,但她尽力做得更好,把事情干得漂亮。

    范总和人打交道,知道什么样的人真正值得深交。汪小姐对他有情有义,他也会报以同等的恩义,甚至更多。

    全剧最打动我的一段,即是在范总退休前去找小汪。明珠公司开得毫不起眼,他拎着大袋礼品,挤过臭烘烘的人群。到楼上陋室,小汪低头干饭,她狼狈不堪正是创业者的日常面貌,但范总全懂、全知道,开口第一句,“汪董”。

    只有真正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明白创业艰辛从低处走来的人,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给出什么样的反应。是伪装吗?是客套吗?是,又不是。

    如果是真正的伪装,大可不必来这一趟,人走茶凉,范总无需郑重道别。但他来了,就是一份情义,喊一声“汪董”,是对同路人的鼓舞。

    灰头土脸的小汪,早已没有外滩27号时的光鲜。和范总这样的老朋友吃饭,不必在黄河路装样子撑场面,就是一碗面、一瓶啤酒,也有滋味。

    范总主动问小汪有什么困难,有什么可以帮到她。他知道她是一个倔强的人,爱面子拉不下脸,他来主动递橄榄枝,给她这个台阶。

    范总说,做生意,就是在海里拼命划,捞到什么是什么,上岸最要紧。相比爷叔对宝总教授的生意经,范总这个老法师,没有漂亮话,只有实干经验。小汪意气消沉,范总说坐在这里也是白白等死,不如突出江浙重围去深圳,到那里能拼到什么是什么——这才是生意人应该有的勇气。

    小汪一路往南,去深圳拼最后一次机会。范总陪她跑工厂,跳上台子和服装厂老板喊话,跳下台子跪求生产线……范总始终是一个弹簧,能屈,能伸,你看他圆滑强硬死皮赖脸,都是为了把单子做下来。哪怕这份单子不是他的,最后他也能放下自尊,卖最后一份力气。

    在去服装厂的路上,范总看到小汪开凯迪拉克,说不如打车。求人,就要装可怜,他坦白自己的“生意经”。这招他在上海用到极致,从黄河路用到南京路。回过头再看,他确实懂得怎么放下身段达到目标,“做生意就是要脸皮厚”,这是对小汪最重要的教诲。

    陪小汪做成创业第一笔单子,是范总最后的“业绩”。他完成了职业生涯的使命,对厂里,有交代;对合作伙伴,有交代;退休了,回家陪爱人过年。在和小汪的这段关系里,他不是宝总、魏总模糊的异性之爱,也不是纯生意人做完一笔就结束、人货两清,他始终带着一份老式的江湖情义,既是合作,也是朋友,甚至是老师,只不过他并不以老师自居,只踏踏实实讲自己的经验。

    在电商发达、人们普遍在互联网上交易的今天,范总这样的人物已经远去了。人们不再需要面对面地打交道,去吃饭,去喝酒,去一口一口试探,一天一天等待,才能得到商业上的信任。范总一副伪装的盔甲,在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属于必要之举。需要面对人、观察人、了解人,才能托付自己的信任;而前面试探、观察、徘徊的过程需要足够久,但一旦建立起了信任,亦可能是终生的朋友,情义比生意一层更浓。

    在《繁花》这部剧里,许多角色身上都有这种底色。宝总、汪小姐、玲子都是,情义大过天。——要谈纯粹的生意、算清成本收益多少简单;但总有人能感到,生意背后的合作、共度难关联结的还是一份情,需要很浓的情,才能换到同等的信任全力以赴。

    但在今天的社会,这种建立人情关系的过程已经省略了。人们买卖、做交易只需按下一个按钮,货和数字,冷冰冰地从产出到被使用,没有人能看到背后的过程。即使生意合作,来来往往,线上也可以沟通。人们建立信任的关系变得快捷简单,但同时也更为冷酷。

    强总的股票交易,便是冷冰冰的典型。看不到数字背后一个个鲜活的人,他们一天天辛劳攒下的血汗钱,就不会生出一点点怜悯。商人变成纯粹为数字欲望而战的冷血斗士,但换来的也是一片凄凉,他对人无情,也不会有人对他有情。

    在范总这个人物身上,交会了太多时代的光芒。一方面,他需要伪装,去新的地方接触新的人,试探,犹疑,直到抛出信任;但另一方面,他也可以是个侠客,必要时拔刀相助,只因在这风雨兼程的路上遇到了太多同路人。

    当范总和小汪说,他每一天都是“如履薄冰”,那才是一个在风浪中打拼的企业家的真实内心,惶恐,不安,但每一天都要给自己鼓足勇气,去解决新的问题,迎接新的挑战。

    在敢打敢拼待人真诚的小汪身上,范总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对小汪的一番真心话,既是经验的传授,也是老一辈契约精神的传承。做好一件事,就是看到一点点人格闪光的过程;一件一件地做好了,做完一辈子,无愧于心,他就可以潇洒离去,得到真正的体面。

    夕阳暖光中,范总无憾离场。小汪大声和他说,“江湖再见!”范总说,“空了来我家吃大闸蟹!”

    没有凯迪拉克,没有锣鼓喧天,一代企业家收拾了他最朴素的行囊,即使坐辆小破车走了,人们也不会忘记他的身影。——千千万万的范总,在《繁花》中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