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大学时,教文学的老师推荐书目。有两本我至今还有印象,一本是《英特迈往》,老师推荐看,我浮皮潦草地看完;一本是《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老师不推荐,我仔仔细细地看完。倒不是和老师对着干,而是在那个年纪,喜欢的就是那样的东西。 之后喜欢读青春小说,甚至看完了《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知道了起名字可以找最好听的字组合,哪怕这个名字听着非常假,还知道了谁要是从美国回来,就意味着成功了。 有些故事本身不能打动我,文笔也无法吸引我,我也过了惨绿少年悲悲切切的自伤自怜时期。这几年,我遇到了四个人的四本小说,我发现,青春的意义,恐怕是意气奋发伴随着缓慢受锤,如果有一天知道有些事不可为,青春基本宣告结束。 这四个作者是王朔、王小波、冯唐和路内。 这四本书是《动物凶猛》《黄金时代》《北京,北京》和《少年巴比伦》。我摘一些打动我的段落,说说我喜欢的原因。 《动物凶猛》描述青春: 那是我一生中纵情大笑次数最多的时候,我这张脸上的一些皱纹就是那时候笑出来的。 《黄金时代》这样说: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北京,北京》有这一段: 我的心里一阵强烈的光亮,完成了人生中一个非常重大的发现,长这么大,认识我初恋十多年,梦见她五百回,第一次,我发现我初恋是个非常普通的姑娘,尽管冒着缥缈的仙气儿,但实际上有着一切普通姑娘的烦恼。 《少年巴比伦》有这句——你赢了,是因为他已经27岁了,而你才20岁。 四本都极好,有两本已经改编为电影。说起《阳光灿烂的日子》,首先便是夏雨的脸、宁静的小腿肚子,那句话如果不是看完小说,就不会知道。说起前天上映的《少年巴比伦》,便是路小路的瘦和白蓝的裙子,那句话是白蓝劝告路小路的话,拳怕少壮,人怕少年,都是这个道理。 谁都青春过,但不是谁都有能力总结青春。 《动物凶猛》是50年代生人的青春,那时运动接着运动,人民斗志昂扬,试图拯救他们认为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美国人民。王朔后来写——“所以,我这样的小孩——当年,也认为:我国处于众多敌国包围之中,要准备打仗。上学是多余的。工作是不可想象的。长大唯一目的就是死或把别人打死在战场上。没人想过要活过四十岁。” 当时看到是简直震惊,时代对人的影响是沁入骨髓的。跟王朔同岁的一批人,包括冯小刚、姜文和崔健等人眼神里时而闪现的精明,就是被锻炼出来的。你不知道有一块板砖会从身后还是远处拍过来,因为有了受迫害妄想症。今年李志跨年,崔健是嘉宾,在台上嘶吼着“像一把刀子”,我周围的观众基本无动于衷了,也是,那个动刀动枪真干的年代,真的过去了,从这个角度想,电影《老炮儿》大热,很不寻常。 《黄金时代》看得快,高中时看,大学时又看。有一年一个人去房山,下大雪,又看。我和老娄在一个小饭馆里点了牛腩,两壶白酒,対谈畅饮,那时我就装着一本《黄金时代》。王小波写的有多好呢,好到一读起来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投入。在知乎上有一篇分析,谈这本小说的结构和叙事,在那些句子和事情之下,暗含着王小波对那段时间无限地追忆和对那个年代无情的嘲讽。一对男女,为群众不容,在野山与洞穴里相爱和说笑,只要度过了一个夜晚,就够一辈子细细回味了。 《北京,北京》是在大学读的,如今看,认为是冯唐最好的小说,混沌黏稠。他是个试图站的更高更远的人,所以才写过这样的话——“站在景山顶上,看北京这个大城一圈一圈地由内而外摊开,越靠外越高,仿佛一口巨大的火锅,这个在中心的景山就是突出在火锅中的加炭口。时间,水一样倒进这口锅里,从三千年前就开始煮。我们能同一时间呆在这口锅里,看一样的浮云尘土、车来人往,就是缘份。” 这种写法,足够流行了。 《少年巴比伦》我在电影资料馆看过,前天又看了首映,这中间隔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期间我买了路内的小说,在上班的地铁上看完。中间无数次叹气,叹气完心平气和地回到桌前,吃饭或者看网页,开玩笑或者假正经,直到渐渐忘掉情节和人,但我清楚,那几个月里我为数不多的几次伤感,都交给了路内。 在电影资料馆那一场,导演会试着说说小说和电影的不同与相同,我才意识到,文字打动人的地方,并不一定能用影像同样打动人,要转化,要声画,要升华。这中间,有界限,有相通。老问题,也没有什么新答案,那天却在他的自述里找到了一些说法: 我对于《少巴》创作过程中思考的重要的几个标签:大工厂时代、不能企及的爱恋、魔幻现实主义。《少巴》不算是新,对于整个电影史来讲,我觉得它属于陈旧,但对于当下中国青春类型的电影,我觉得它新,属于那种不再陈词滥调无病呻吟的新,或者能够作为中国青春类型片的一个典型代表流传下去。 这算是导演的野心吧。 一个二十出头的工人,在一个被视为放弃之地的工厂里,别人都是这样活着的,你不想这样,那你要哪样?上班或者卖香烟,最后都将无可避免地走向庸俗、衰老和腐朽。 那时,就知道,“你赢了,是因为他已经27岁了,而你才20岁”的真正含义了。 电影中间有爆笑、有失落,爆笑处特别开心,失落处黯然神伤。董子健和李梦虽然都算新人,但有资本或者有能力接这个戏,就值得更好的未来。那天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快站不住了,因为疲惫地跑场,背靠在墙上接受一些观众提问。导演在一边,戴着眼镜,像极了梁文道,极少说话,几个演员也站着,接受掌声,活跃气氛,挺好。2017年可以打四颗星的第一部国产电影,满分五颗星,一颗星给张楚的《姐姐》那首歌。
90年代,刚刚毕业的戴城青年路小路进入工厂当学徒,跟着师傅混生活,在小世界中时而清晰时而迷茫的生活。直到遇到白蓝,多了一份苦涩的少年心事。 几年前看路内先生的小说《少年巴比伦》,就被这个南方小城市的青春故事所打动。小说里有很多精致的描写,比如:“她(白蓝)就是那个样子,仿佛一个嫁接过来的果实,在无花无果的季节,独自挂在那幢昏暗的小楼上。”当时就在想着,这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今年年初,相国强导演终于带来他的第一部长篇处女作《少年巴比伦》,按他的话说就是,把小说“翻译”成电影,给更多的人看到。 《少年巴比伦》是不一样的青春片,它试图领着你去经历,却又时不时的戏虐、调侃、间离,就像白蓝一样引诱你,又疏远你,你不太能够得到她,又有时笃信你们的感情是真的。 最早看到《少年巴比伦》的成片是在2015年的上海电影节,两年之后才上映,期间做了哪些调整,又有哪些关于拍摄的记忆呢?我们跟导演相国强和制片人刘扬足足聊了三个小时,领你进入少年的世界。 【开篇一段老师的戏份是有在还原或者致敬《阳光灿烂的日子》吗?】 相国强:看起来很像,但其实不是。小说里面就有一场戏跟《阳光灿烂的日子》很像,写完剧本我们就决定把那个长得特别像冯小刚的演员佟磊请过来。之前在《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里他演过一个角色,叫冯裤子,就是以冯小刚为原型做的角色。我觉得让他过来演的话观众会觉得亲切。他演得也很有自己的特点,台词基本都是他在现场基本编的,效果还不错。 【《少年巴比伦》是一个相对抽象的书名,为什么会选择保留了它作为电影片名?】 相国强:这个片名确实不太好懂,现在大家都想要比较直接的片名。上映之前《少年巴比伦》还曾想要改名为《路小路你有种》,以让更多的观众接受。后来还是送审的时候广电总局挡了下来,说你的片子已经两年多了,还去参加了电影节,现在改名不通过。这是比较幸运的一件事情。如果改名的话效果反而不如现在。 【小说中有一些非常情绪又很精准的描述,也是我自己最喜欢的部分,比如“觉得他像一棵发疯的树。”,还有对白蓝的感情独白。这些的保留是怎样筛选的?】 刘扬:小说人物众多不好改编,我们请到了香港的导演陈建忠,想要一个能完全不被小说气氛所吸引的状况外的人来大胆重建一种结构,所以整个结构其实是香港导演给我们的。 这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2014年年初陈建忠拿着小说回家过年,用了15天的时间确定了一个很商业化的结构,是一个封闭空间中的公路片。 【封闭空间中的公路片?】 刘扬:是的,以路小路的身份进入厂区各个车间,不断接触各种不同的人,类似闯关打怪兽的结构。我们觉得这个结构很有趣。小说是很南方气质,但我们选拍摄地选了青岛。因为投资方是青岛人,当地有一些扶植。而且我们在看景之后对这里很满意,大工业生产的气息还在,产区很符合小说中“一个工厂就是一个社会”的感觉,有幼儿园、商场、学校,就是一个小的戴城(小说中虚构的情节发生地)。 相国强:有时候电影就是一种总结,把原著里很长的描述还有诗意的部分翻译过来。主要保留路小路的心态,还有回忆青春的口气。比如中间有路小路在墙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相当于电影在转化文字的东西。原著里写路小路翻过一道围墙,但是我在看景的时候发现让他在围墙上走也挺帅的,就做了新的设计,台词也是当时他的心境。还有在结尾也加了很长的总结性的旁白。 【您最想保留的是故事还是情绪?】 相国强:都有。情绪也是比较重要的,是最打动你的。论情节的话,它不是最好的情节片,没有完整的讲述一件事情的主线,它是散文化的。这是很冒险的一件事情。剪完第一个120分钟的版本,所有人都觉得太过于散。但我自己觉得还OK吧,电影本来就应该有各种各样的尝试。 【现在的节奏是有段落和章节感的,每段间甚至有稍许断裂。尤其长脚的一段,音乐用得特别满。这些是为了效果的调整还是剧本阶段就已经想好?】 相国强:音乐满是因为录音师认为片子要俗一点。比如你看张艺谋的《英雄》,音乐都是从头到尾不断,让观众在读解得枯燥的时候,还能沉浸其中。这一点我也能接受它。 【但其实音乐选的并不是很俗。很多青春片都是大量铺垫所谓的怀旧通俗歌曲以引起观众共鸣。《少年巴比伦》很克制,甚至路小路演唱的段落也处理得很短。】 相国强:因为都是自己写的配乐。歌曲我们只用了《姐姐》,这也是原著中的因素。 【黑白的段落是想做一种视点的转换吗?】 相国强:没错。这个片子是路小路的第一人称视点,中间需要客观一点,就用了黑白,讲了很多配角的结局,是他们对那个时代最后的记忆。上映版本在这部分已经剪了很多。 【这里有个小小的矛盾。刚才导演也说,想要把片子做得俗一点,所以其实完全可以不做这类视点的转换。】 相国强:现在的观众已经是非常聪明的观众了,都能看明白这点。在手机上看各种小视频,圆形方形画幅都见过。对创作者来说就可以进行很多的尝试。 【特别喜欢结尾一场在影院的戏份,这是导演特别做的吗?】 刘扬:我们在青岛全程拍了40多天。原计划结尾是要去西藏拍,后来也是预算的问题,换了很多种结尾方式。 相国强:结尾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结尾方式,后来拍在大学的那场戏,午饭时间我自己在学校闲逛,发现了那家电影院,是个正在装修中的特别老式的建筑。我们也联系不到负责人,就进去偷偷拍了。后来被人赶走。 【片中每个角色的性格和形象设定都非常有意思。是怎样找到这批演员的?】 刘扬:路小路和白蓝这两个人物都是比较有代表性的。董子健的角色我们做了很多备选。我很感谢王金花,花姐,第一次见到她,她就对我们表示了很大的认可和支持。当时董子健还在云南拍《德兰》,虽然还没见面,他就已经说你对外宣传和找女演员都可以说我已经进剧组了。我们都还没有谈片酬和拍摄周期。花姐也是我们的投资方,董子健是我们的出品人,在资金方面给我们了特别大的支持。董子健那时还没有在大学受过专业的表演训练,那个状态跟路小路特别相似。后来他去演了《少年班》《六弄咖啡馆》《山河故人》,我们这部反而成了他的电影中最后一部上映的。 相国强:配角都是选角导演的推荐。有几个人是他力推的,比如电工班的班长李大光。李大光原本的造型设计是西服里面穿着背心,试完造型后他没穿背心直接贴着胸毛就出来了,问我这样是不是更牛逼点。于是这个造型就留下来了。王明也是他的力推,原本我们希望路小路是有点肌肉的,但是董子健刚从《德兰》的剧组出来,没有时间锻炼,我们又想有些反差,就找到了王明。还有阿瑛那个女孩,我希望一定要比路小路高和大只很多,找到的演员也非常合适。 【能看出每个人出场都是有精心设计的,比如抽水烟、贵妃躺等等。】 相国强:抽水烟是我们自己加的,原著里只有喷云吐雾的香烟,我们觉得劲儿不够大。但水烟是现代的,在90年代还没有,我们觉得这种穿越也影响不大,就拿了水烟。比起时代真实感,更加想要这种造型感。 【演员也谈到,您对他们的表演都给了很大的空间。】 相国强:对配角的表演指导比较多,对董子健和李梦都没怎么管。主演最重要的是符合角色,这样几天以后他自己就能进入状态,变成角色本人。好的演员做完造型,放到布景里面去,基本就已经OK了。配角周期短,每个人只有三四天拍摄时间,进入状态比较难,就需要使劲的调。 我对他们的要求就是能够多揣摩人物,明白人物的心理,知道他们每个行为的动因。像白蓝,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离开,对路小路的情感是怎样的,最好是做人物小传的工作。简单之处在于这个片子不需要用明星,演员符合角色就好。如果一定要用明星,就得再引导和演绎,反而比较累。 【两个主角中,我们可以说路小路是比较平凡的,但白蓝代表的是几乎每个少年青春期中的一个异类女生。除了原著小说的参考,怎么去树立这个人物?】 相国强:白蓝反而比较好处理,因为她整体就是比较游离的状态,生活中的边缘人物什么的。 【但是如果处理不好,她非常容易非主流掉。】 相国强:台词少点就还好,哈哈哈哈,造型在那儿,就还好。 【旁白比较多的电影经常出现的问题就是会“不说人话”,让观众不寒而栗,怎么把握台词呢?】 相国强:都是剧本阶段就已经写好的。剪完之后又加了两处,都是情节比较拖的时候,出于节奏考虑得给观众一些可接受度。 【刚才也说到,工厂的造型是没有完全还原那个年代,比较后现代的,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相国强:我觉得对于工厂每个人都有记忆,所以也不用完全的去还原它。原著里面是糖精厂,真的还原它就太难了。现在找到的是一个碱厂,我们把大门直接搭到了生产区的入口。这是为了开头的一场戏做的,觉得一定要牛逼,路一定要特别的长,之后长焦镜头调过去,大门和人物和工厂之间的挤压感要出来。费了非常大的劲儿,但是效果还不错。这也是奠定影片整体视觉奇观的重要镜头。 刘扬:电影中全部的内景都是自己搭的,比如澡堂和家里。还有很多写意的东西,像抽水烟、吊床、打麻将,都是用了戏剧化夸张的手法,也是对那个年代的戏谑调侃。做了很多大胆的美术改造。我觉得在现有成本下,已经是很讲究的了。 【导演是摄影和调色出身,在这部分有做更多的工作吗?】 相国强:以前给别人做得都很复杂,自己反而是“去调色化”。我在做调色的时候就发现很多时候问题都不是出在调色技术上面,而是前期设计不够,美术和光线设计不够,摄影对画面处理不够,这样后期是无能为力的。所以我们这次在前期下了很大的功夫,尽量做到自己想要的状态,后期就比较简单了。 摄影则是追求纪录片的东西,比较尊重情绪。我们大量运用了手持的方式,在狭小空间里解放摄影师,让他自由拍摄手持长镜头,这样就增加了动感。比如白蓝和路小路的正反打就跟别人的不太一样,增加了那种飘动的感觉,其他人则不用这种方式,更加四平八稳一些。 【电影制作完成已经两年了,除了剪辑上的调整,还有哪些是比较不满意的吗?】 相国强:可能就是有件事没想明白。这种电影的高潮戏份不像动作片类型片那么简单,而是特别难处理,为这件事纠结了很多。在108分钟的版本已经把高潮戏份剪出来了,但是到96分钟版本为了结尾又牺牲了高潮。高潮前提变成了澡堂一场戏份。导致白蓝走之后我觉得片子就有点零碎。这个在当时也没法处理,很费劲。其它制作上的粗糙我觉得都是OK的,反而糙一点好。 【现在依然能看出,由于经费的问题,特效做得都不是很到位。】 刘扬:我们后期有段时间经费非常紧张,都是我跟导演在电影学院的机房一点点自己抠出来的。 相国强:长脚的戏份做了浓缩,变成一分多钟的小短片,像卓别林的默剧一样。还有牛魔王上天那场戏也是刻意仿效了老电影的制作工艺,特效lowlow的。我觉得这些也算特色吧。 【这几年有不少国产片都关于工厂生活的,比如《黑处有什么》、《八月》等等,您觉得工厂生活有什么特别的魅力之处吗?】 相国强:首先就是视觉上的好看,有独特的视觉风格。很颓废又有仪式感。工厂又是制度化的东西,先天就有种象征意义。反而没什么个人的成长经历。 【您怎样定位自己和之后作品想要做什么风格呢?】 相国强:肯定还是在视觉上要有想象力,在故事上要有高概念,还要有电影的叙事质感。 【听说下一部作品是软科幻的穿越题材,进行到什么程度了呢?】 相国强:大纲和分场都写完了,它是商业的东西但也有自己的特点。 【现在的穿越类型口碑都不是很好,自己有自信做好吗?】 相国强:起码现在从剧本阶段来看它已经很不一样,应该说是不通俗的穿越,不是毫无理由的回到过去,而是有巧妙的逻辑,甚至是在讲一个哲学的问题。 【期待下一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