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由森田芳光编剧、明石知幸执导的《只有你不知道》(1998),有一种极为冷色调的风味。16年前拉片时,就被其中的魔幻色彩所吸引。片中主角的行为,着实有点儿想入非非,却是接地气的。这与影片整体的空灵,有一个沉静的现实对接。坐了几年牢的村石(杉本哲太饰)飞到北海道的函馆,那严峻的表情,似乎带着什么特殊使命。从飞机场出来,他坐上了西川的出租车,然后叫上同样陌生的房产经纪人户田,一起去找公寓。
诡异的是,每隔段时间。村石就会耳鸣,发出如电波般的烈度噪音,往往他用手捂着脸部,静处一会后,就有了犹如天赐的感应功能,能预知即将发生的事,至少他能洞穿陌生情境中人的内心。找房过程中,他先后感应到了有偷窃癖的漂亮女人,喜欢在房子搞破坏的小伙子,以及一个混在旅行团里的惯偷。这让起初感觉他怪怪,不愿跟他在一起的西川和户田,对村石这种感应能力,慢慢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天下来,房子没租掉,三人倒成了好朋友似的。没租到房子,是因为村石很是挑剔。他说房子就像身体,要藏满了,才能发挥功能,太多空置,表示有祸,就会影响住客的。他还一定要了解出租房的邻居,以求得一个心安。他这一套歪理邪说,让他们听得懵渣渣。其实,村石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找到几年前的爱妻树里子,一个酒吧年轻的老板娘。
影片巧设的是,西川与户田跟村石告别后,来到一家酒吧,跟老板娘树里子(小林聪美饰)说,今天我们见到了一位神人,有感应能力,我们亲眼所见。树里子笑着说瞎扯。当他们介绍树里子跟村石见面时,树里子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见到她,村石就会想到他坐牢前与她一起共度的美好时光。但他坐牢却是因为他私自违法买了灭火器,遂引发了火灾,逃跑时被警方抓获。
当他再次约会树里子,他说我改变了很多,希望我们从此开始。但她说不可能了,我已有了新的丈夫,我也不相信你有感应能力。其实,村石对于自己的这种所谓感应能力,也是半信半疑。他对西川说过,去捉坏人,这是有意义的工作。这显然有点过于乐观了。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隔一时半会,那要他命的噪音就会在耳边想起。这从心理层面来说,他是罹患了神经官能症,一种躁郁的应激状态,完全是久郁的压力所致。至于他能识破人群中的坏人,那恐怕只有天知道。
森田芳光营造这样一个凡人中的特殊性,肯定有其深入的考量。村石坐牢,失去了爱人,也就失去了家庭。他为了寻找树里子,从东京飞到北海道的函馆,并未能如愿带走树里子,却落得她说你还是以前的样子。树里子让他早点回东京,别再有非份之想。没想到的是,现在树里子的丈夫,其实就是的士司机西川。当村石得知西川就是她嘴中一起生活的男人,他也就不再纠缠树里子,并祝福他们幸福。
影片有趣的是,就是他走前的一晚,他与树里子一起散步聊天,他的感应能力又来了,说是有人要放火,结果真的有火灾,却没能抓到罪犯,明明他前面追的是一个男人,树里子却说警方抓到了一个女罪犯,说不定那个放火的就是你。虽然是她说笑,这也让他感觉颇为蹊跷。这仍是他神经官能症的不安反应。人,在经历创痛后,总会遭遇一种行为与认知的错乱情境,这种短暂的躁动,说明了人的身心易脆与不堪一击。
第二天,村石拎着行李包,坐着西川的出租车,再次来到飞机场,准备飞回东京。这对应了片头村石飞来落地的情景。想起他对树里子说过的,我拯救了许多人,也想拯救你。反被树里子笑话他在吹牛。树里子可能在想,你连自己都拯救不了,何来拯救别人呢。树里子似乎带着习惯性的成见,对于村石的不信任,始终难以消除。村石对她也无可奈何。如此,他所想要的二重唱始终没唱成。这就是真实的人生。
影片也算是一部公路电影,只是聚焦于函馆的大街小巷之中。这三个男人从陌生到交集,可以说进行得如此自然和妥帖,毫无不适和做作。灭火器成了一个制造火灾的元凶,演变为一个现实反讽的神器。但看村石的耳鸣和他凝滞的眼神,一个创伤后遗症的心理投射,在找到树里子后,他的空幻便彻底覆灭了。于此,他的离开,也算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生命是流星,其实,爱情和友情,有时也都是流星。不可否认的是,电影弥漫着世纪末的伤感情绪,一个男人茫然无主的落寞行为,乖张又盲目。身为女性比较实际,着重生活的本质,所以,树里子不想与村石再共度人生,是因为我们的人生都处于随时的嬗变之中。彼此所想的,永远不在一个水平线。我想这就是一部有关静水深流的电影。时光成了人事的主宰。几年前的树里子还在跟村石相亲相爱,转眼,落花流水,物是人非。形形色色的男女,走在相似却殊异的小道上。
时过境迁后,也许人生本就没有什么重新开始吧。
2017、12、30
(2024.6.11首发于公微“经典光影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