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果猪 “怎么样?” 可能很多人不太知道,这是徐克导演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至少我是听到过很多次。 2014年1月29日(农历腊月二十九),《智取威虎山3D》正在北京郊区进行着紧张的拍摄,导演的助手乐乐打电话过来问:“你今天过来的话,帮导演带点东西行吗?这边买东西很不方便。”我回答说“好”。于是驱车买好东西杀奔拍摄现场。现场是在京郊一个很隐密的摄影棚内,零下十度左右,室内外相差无几,我把东西交给乐乐,然后去看徐导演拍戏。当时他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坐在轮椅上专注地盯着监视器。我小声问乐乐:“这种情况已经几天了?”她回答说:“已经有好几天了……”我说导演不舒服为何不休息几天,她答道:“因为北京的戏已经超期了,不这么赶的话,导演怕耽误后面去东北的拍摄,如果到时候东北的雪化了,就麻烦了。” 一个镜头拍完,徐导看到我,轻松问了句:“你来啦,怎么样?”我说:“我还好,可是您……”他笑了笑答我:“我也还好。”随后,他跟一旁工作人员嘱咐几句,然后摇着轮椅,进到拍摄区,查看现场细节。除了出入不太方便之外,似乎病痛对他的工作并无影响。 晚上我心情一直难以平复,于是打了电话给老板于冬,于老板听到我的描述,答应我一定尽快去看看导演,如果实在情况严重,立刻停机,说服导演休息。 过没几天,我打电话给驻组的宣传晓龙:“老板来过吗?”晓龙郁闷地说:“来过了……不过,老板赶得不巧,导演身体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简直跟前两天换了一个人。” 我在电话这头哭笑不得。唉,这个爱电影的疯子,装病都不肯装一下。 2014年3月,到达东北雪乡。徐导正在这里拍摄影片的重头戏——夹皮沟大战。一见到我,他就问:“怎么样?听说你辞职了?” 我说:“啊?您怎么会知道?” 他说:“建新告诉我的啊,他看到你微博上有写告别信。”(黄建新导演是这部戏的监制) 我说:“喔……” 他又问:“那之后怎么样?” 我说:“只要您不嫌弃,这部戏我肯定愿意跟到底。” 他笑着说:“好,那就这样吧。”又继续忙碌起来。 此时,雪乡已经过了冬天的旅游旺季,变得冷清起来,游客稀少,商铺也开始歇业。不料3月底又下了一场大雪,大雪压断了山上某一处的电线杆,引起连锁反应:停电、停水、断网。这个时候的雪,由于白天气温升高就很容易融化,到了夜里气温下降又开始结冰,导致路途异常难走,剧组那几日苦不堪言。最严重的时候,制片只能保证发电车足够供应拍戏,而无法顾及生活。 晚上,我们和导演默默在烛光下吃着饭,突然徐导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次会这么艰难……” 这句话从一个从不服输的电影斗士嘴里冒出来,令我心头一紧。我沉默了一小会儿,勉强笑着对他说:“想当初黑泽明拍《德苏乌扎拉》也是离这里不远呢……”那部戏也是黑泽明人生中最艰难的一部戏,各种悲催不断,最终也替黑泽明拿到了一生中唯一一次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野上照代 的《等云到》曾有过详细描述) 徐导听我说出这句话,若有所思:“是喔……他当时也有拍老虎。” 我说:“对,不过他在这附近最终也没搞定那只虎,最后还是不得已在莫斯科附近找了一只马戏团的老虎,郁闷坏了。” 徐导笑眯眯地说:“还好现在科技进步多了。” “哈哈,是呀。”我答道。 那一刻,聊到大家共同的偶像趣闻,就好像停电、停水、断网这些事,都不算什么了。 当然,第二天看着渐渐漫到快溢出尿来的马桶,我又沉浸在痛苦中了。 2014年5月,横店。 我在《三少爷的剑》剧组又见到了他。那时他和武指元彬刚从东北回来,休息了几日之后便奔赴横店协助导演尔冬升。“什么天下第一武指……徐克才是天下第一。”尔导不止一次这么说。但是外界却很少知道,那些漂亮的动作设计,徐导跟武指各自占了多少功劳,可能他自己也说不清。 作为这部戏的监制,他比拍《智取威虎山》显得轻松很多,毕竟在现场,尔导才是这部戏的主角,他甘于退居二线,只是在尔导需要的时候给予相应意见。于是我又有更多机会跟他闲聊,从西游记扯到三国,又谈到古龙和金庸、梁羽生。尤其是金庸,他也看过《剑桥简明金庸武侠史》,觉得很有意思,并谈到他对拍摄《射雕英雄传》的宏伟构想,说得我也躁动不安。 后来有一天,我苦笑着告诉他:“射雕被光线拿下版权了,已经定了导演。” 他叹了口气:“好吧。” 我说,“算啦,金庸听说你拍,搞不好还不愿意呢。”他笑了笑,也就释然了。(当年金庸看完《东方不败》认为过于颠覆,“发誓”再也不把版权签给徐克) 又有一次,我问他:“导演,我斗胆问您个问题。” 他说:“你问吧。” “我一直很想知道,《东方不败》到底是谁拍的?” 以前我们在香港制造论坛的时候,常常为一部电影到底是监制作品还是导演作品而争吵不休。因为在香港电影某一段时期,有些监制意志大于导演,从创作到风格,甚至现场拍摄,都由强力监制主导(麦当雄就是其中一个典型)。关于《暗花》、《两个只能活一个》我们就讨论了很久,有些人咬死说是游达志作品,并举例称这两部与其他银河映像作品有多大的区别云云。后来,魏君子还很无聊地跑去问杜琪峰导演本人,才彻底搞清楚这里面的奥妙。 我这次也跟着无聊了一回,想知道心中一直寻觅的答案。 徐导倒是回答地异常爽快:“是程小东啊。” “哦?”我很惊讶:“我一直以为那部戏他只是在现场负责动作部分。” “不是。剧本、造型那些是我帮他弄的。整体上都是他在拍。” 我说,“那……《倩女幽魂》呢?” “也是一样,主要都是他拍的。” “喔,那他很厉害啊……” “是的,他拍女人确实很有一套的。”徐导笑着说。 “那《新龙门客栈》呢?总不会真的是李惠民吧……” “《新龙门客栈》情况比较复杂,当时程小东和李惠民在敦煌拍外景,我就跟元斌在香港拍客栈里的戏,也是赶出来的。” “喔,原来如此……” “怎么样?” 这看似随意的一句问句,其实是一句结语。我们常常纠结的一些名和利啊这些,在他那里倒是云淡风轻得很。 他说完,又到一旁接着画分镜去了。 2014年8月,开始逐步进入《智取威虎山》的宣传期。 这段时间之后,我听到的“怎么样”就更频繁。 往往是在他剪完一支预告后,放给我们看时,他就会问出这句话。 如果答案是“哎唷,真不错哎!”,他会得意地像个作业做得不错的孩子一样笑起来。 如果答案是“挺好的,但是……”他会默默听完我们“但是……”之后的各种理由,有时候他会反问几句,更多时候他会沉默,然后继续修改他的“作业”。 “打虎上山”那款海报是新艺联王宁的设计,最初的模样乍一看还不错,但经不起细看,我说“这很假嘛”,就没再过问了。王宁却不屈不挠,又花了1个月的时间修改。我还是拿不准,人物和虎都处理得有点别扭,但又说不好具体哪里别扭。王宁有点绝望,但坚持叫我拿给导演看看,我拗不过他,就说好吧好吧。 于是我不抱任何希望地拿着那款海报的小样去给徐导看。他看完之后想了想,说,“我试一试。”于是他就打开绘图软件,不一会儿就调整出新的姿态。“这个老虎要猛一点,脖子要耸起来,感觉就要扑上去;杨子荣的背要往后挺起来,这样就更有紧张感。” 我一看,老虎和杨子荣的姿态,在他三两下的鬼斧神工之后,果然大不一样。 我将徐导修整后的海报小样拿给王宁看,令他豁然开朗,当然他更开心的是徐导亲自替他挽救了一幅作品。 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忘记说。 2013年冬,《智取威虎山》开机前一个月,徐导对我说,“快要开机了,我们去跟曲波家人见个面吧。”我帮忙约好时间后,带着徐导和监制黄建新一起赶赴人民医院。那阵子刘波阿姨(原著作者曲波的遗孀)在家不小心摔断了手,正在住院治疗。跟几年前相比,她的记忆力又下降了一些,靠着女儿和弟弟在一旁提醒,才想起来《智取威虎山》又要被改编搬上银幕了。 她爽快地说:“随便改,只要拍得好看就行。” 黄建新导演试探着问道,“听说,您就是当年小白鸽的原型?” 九十岁的刘波阿姨居然露出少女般的羞赧,“那都是他们(读者)在说,我可从来没承认过。”谈起丈夫曲波(少剑波的原型人物)当年剿匪事迹,刘波阿姨还是一脸向往的表情描述当年的点滴。她的女儿曲毳毳女士抱歉地对我们说老太太现在记性不太好,会记混一些往事,所以家人有时候会在一旁纠正她。徐导和黄导却丝毫不以为意,像是小学生听故事一样,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聊到曲波和她在文革期间被打倒的经历,“那时候,有很多红卫兵特地来看我,还说这下‘小白鸽’变成‘黑乌鸦’了。”刘波阿姨乐呵呵地谈起这些往事,就好像那些痛苦的记忆也不过是一则笑话而已。 那天下午,我们走出人民医院,徐导对黄建新导演说了一句话:“我们一定要把这部戏拍好。” 我想,他一定是被那位如今依旧快乐自在的“小白鸽”给打动了。 再过两天,这部戏就要上映了。我和徐克导演的工作接触也将要告一段落。 将来,也许你也有机会与他一同工作, 那么请跟他一样,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对待电影吧。 怎么样? ———————————————————————————— 感谢大家的回复,也感谢大家对这部戏的肯定。我相信这里大多数都是真心爱电影的朋友,如果大家有时间的话,推荐大家看一看这部戏的幕后纪录片,基本上徐克关于这部戏的想法,以及背后种种不易,都可以从纪录片里看到。 再次感谢各位! 智取威虎山纪录片之打虎上山 智取威虎山纪录片之踏雪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