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时尚圈就已经盛传Alexander McQueen的个人记录片开始筹拍。这也是追忆Amy Winehouse的纪录片《Amy》获得成功后让人翘首以盼的一个新项目。当时比较广泛的报道是这部电影将围绕Alexander McQueen和Isabella Blow之间的友谊展开,还曾热烈讨论谁能扮演Alexander McQueen。
McQueen过世后小报曾挖边角料,其中不乏McQueen被金钱迷惑、叛离一手挖掘他导师Blow的辛辣秘史。随着预告片释出,谜底正式揭晓:这将是一部Alexander McQueen本人出镜的记录片。脚本由Peter Ettedgui撰写,他的父亲是Joseph创办人,和McQueen交情很好。
McQueen本人是唯一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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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3岁时,那时还叫本名Lee McQueen的小男孩便有了做时装设计师的梦想。Lee的童年并不快乐,东伦敦长大,在学校里被人叫做McQueer,做出租车司机的父亲希望他长大了成为一名电工。
1986年,17岁的McQueen在电视新闻里听到英国男装订制起源的Savile Row短缺学徒,他便去了当时已有80年历史的老店Anderson & Sheppard应聘。Anderson & Sheppard的客户包括皇室成员,在成为学徒后,为衣服缝标签成为他的活儿。
他曾偷偷在一件给查尔斯王子的外套里缝进一句写有脏话的小纸条。
McQueen在时装界的叛逆,从那时就有了。
编辑、时装藏家Isabella Blow曾一手栽培了Manolo Blahnik, John Galliano,Julien Macdonald和Jeremy Scott。此外,Alexander McQueen也是她的挖掘。
在得到Blow赏识之前,McQueen不过是中央圣马丁的一名普通学生,最潦倒的时候曾经因为家里没有储藏作品的空间、做好的一套衣服在展出后又塞进了King's Cross的垃圾桶里。
1992年McQueen从圣马丁硕士毕业,毕业作品的灵感出自维多利亚时期的暗黑传说:人们热衷向妓女们购买她们的头发,卷起来送给自己的情人。于是McQueen也把头发缝入血红的衬里内。Blow在毕业生作品展时看到McQueen作品时整个人就燃烧了起来,她发疯一般打电话到学校再到McQueen家中,提出要购买他的全套设计。McQueen狮子大开口:5000英镑,一分不少。
后来McQueen坦诚,当时自己根本想不到自己设计的这些裙子会有人要,刚好自己急迫地需要现金,没想到坐地起价也有人要。
Blow本人其实人生大起大落,虽然她出生名门,当时又嫁了贵族老公,5000英镑仍是一个大的数目,她不得不与McQueen协商能否每周100英镑来分期付款。
摄影师、中央圣马丁的老师Gary Wallis写过一篇报道,有次他随同McQueen前往Blow夫妇的庄园里过周末。Gary Wallis写到:“Isabella见谁都给人介绍McQueen,兴奋极了。不管是在加油站、还是在面包房,她都夸个不停。而面包房的小弟分明只关心‘这位太太您究竟是要白面包还是棕面包?’。”
McQueen成了Blow的教子,并给他重新起了名字Alexander。在他穷得开不起工作室的时候,Blow将自己伦敦的公寓借给他工作,并指导McQueen的创作。
毕业几年后,McQueen便荣升Givenchy的创意总监,去了巴黎。
出任Givenchy创意总监最初并不成功,快言快语的他也得罪了不少巴黎同行,老佛爷更是直言他“更接近Damien Hirst,而不是Givenchy”,与法国的高级订制背道而驰。
这些争议一直到1999年春夏系列的发布:在时装秀的最后,身穿蛋糕裙的模特站在舞台中间被两台机器人喷绘,即刻创造出一条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裙子!
这是McQueen职业生涯最光辉的时刻之一,近乎艺术般的创作又融合科技,让他一夜被全世界瞩目。
后来的故事都很熟知,回到伦敦自立门户的McQueen开始了个人品牌的创作并大获成功。
2000年起是McQueen创作的巅峰,他为Bjork设计了一条由2000块石英片串成的裙子,配以鸵鸟毛裙摆;2001年当Bjork在英国皇家音乐剧院赤脚穿着这条裙子又唱又跳,配以现场乐队和石英片相互碰撞的声响,裙子俨然一成为这场音乐会上的一个打击乐器!
2003年,McQueen获得女王授勋,他也在同一年获得英国时尚大奖的“世界最佳设计师”大奖。
McQueen是苏格兰人,所以他身穿苏格兰服饰授勋。
2006年Blow被确诊身患癌症,随后14个月里她陷入难以自拔的抑郁症,并有过7次自杀未遂——第8次,她穿上一条30年代银色古董裙服下毒药。
Blow成功杀死了自己。
Blow身穿McQueen躺在棺木里,合上之前,McQueen摘取了一截Blow的头发,做进了戒指里。
英国作家、演员、Blow生前好友Rupert Everett在她的葬礼上发言:You were a one-off, a genius friend, your own creation in a world of copycats.
Blow自杀后,下一季的McQueen发布会邀请函是以Blow为形象。打造成化身布狄卡(英格兰地区古代爱西尼部落的王后和女王)的Blow,驾着带翅膀的马车。
这一季作品全部以Blow为灵感缪斯,每一件头饰都来自她的另一个爱徒Philip Treacy。
2010年,为偿还债务,Blow家的姐妹将Blow的遗物送去拍卖行。超过200件的遗物中包含90件McQueen的作品,佳士得登报广告了这场拍卖,还用了Oscar Wilde的一首十四行诗作为标题:有感于济慈情书被拍卖。(On the Sale by Auction of Keats’ Love Letters)
英国诗人Keats写给邻居Fanny Brown的一封情书,在伦敦Bonham's拍卖行被拍卖,尽管当时有很多人反对这种把私人书信公开并当成商品的行为。1886年奥斯卡·王尔德写了一首十四行诗描绘拍卖对艺术的玷污,把参与拍卖者比作那些掷着骰子决定谁能得到十字架上的基督的衣衫的罗马士兵。
这件事很快被Daphne Guinness得知。爱尔兰名门Guinness家族的Daphne Guinness和Blow早在80年代就已相识,对时装和艺术共同的爱好让两人友谊颇深。Daphne得这场拍卖后,从纽约杀去伦敦佳士得。看到Blow生前的衣服被塞进的几个箱子,Daphne痛心疾首大手一挥,“老娘全要了。”
藏品里Daphne自己最爱的是这件,出自McQueen在1996年的Dante系列。
2011年,Lady Gaga在接受Vogue采访时说:Ifelt embraced by this London cultural movement, the McQueen, Isabella Blow, Daphne Guinness wing of the English crowd.
2012年2月,McQueen在伦敦上吊自杀。
葬礼在东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举行,当时刚好正值伦敦时装周。
McQueen的墓碑安放在苏格兰的天空岛(Isle of Skye),几乎在英国的最西北边上。
岛上几乎就是一个无人之境。
多年前在英国念过书的学生因为喜欢过McQueen,会去岛上看看他下葬的地方。
而在2013年,McQueen留下的个人品牌还真和老佛爷提到的Damien Hirst合作了。结合两人标志性的骷髅和蝴蝶,推出限量款的丝巾。
生前McQueen的个人生活一直远离大众。性、药物、抑郁症……并且有报道他死前其实已经得知自己是HIV阳性。
在2015年,McQueen的姐姐首次披露比自己年幼15岁的弟弟曾被她第一任丈夫性侵,当时McQueen只有9岁,而自己是在几十年后才知道这件事。为此她一直活在自责当中。
姐姐在第一段婚姻中也遭到家庭暴力,忽然就理解了为什么McQueen的设计充满黑色与戏剧张力,且他总嚷嚷要打造“男人害怕穿McQueen的女人”。
尚不确定这些是否会呈现于纪录片里,但报载姐姐提前看过电影后泣不成声。
这部纪录片已在加拿大和纽约的两个电影节上映,目前在IMDB评分惊人。
McQueen离世至今已有六年,Blow自杀至今更是超过十年。他们生前共事的伙伴和爱过的亲友,正在将他俩留下的传奇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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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phne Guinness
2008到2012期间全球经济不好,所有大企业最先停止赞助的都是艺术家和艺术展。收了一大堆衣服、帽子和鞋的Daphne,想要创立一笔慈善基金来赞助艺术。此时McQueen的旧作放到市场上皆价值连城,那么如何一件件把这两百件裙子卖出去?她琢磨着。
就在这时候纽约致敬McQueen的“Savage Beauty”展出来问她借衣服——Daphne有了主意:让这些衣服展示出去!Isabella Blow Foundation就此诞生。
纽约过后,这些McQueen的裙子先后去了多伦多、伦敦和悉尼。这个基金会致力于赞助在伦敦中央圣马丁学习艺术的学生,包括时装、摄影和设计。
Sarah Burton
Alexander McQueen品牌的接班人是Sarah Burton,也是和Phoebe Philo一样低调的主。她从McQueen的助手做起,McQueen离世后她被任命创意总监至今,但极少露面更是从不参加业内活动。Savage Beauty的策划人曾邀请Sarah Burton加盟,作品和McQueen的一起展示,Sarah婉言谢绝。
年复一年,除了2013年养蜂人那个系列,Sarah BurtonforAlexander McQueen已经很久没有给人惊喜。但Sarah Burton每年有两个客户值得瞩目。
首先她的订制作品至今依然被皇室尤其是凯特王妃所爱,凯特王妃的婚纱是她的作品,每年凯特王妃参加重大活动,包括今年哈里王子的婚礼,早晚两套都是选择Sarah Burton。
女魔头Anna Wintour的女儿Bee Shaffer没那心思进时尚圈,但每次露面都选择Sarah Burton而且效果出奇的好。
Kate Moss
两人的友谊从90年代就建立起来,Kate已经不记得第一次为McQueen走秀是什么时候,但她最McQueen最初的印象是一次在纽约的发布,人潮汹涌,她朝着McQueen大喊:“你快去把Anna Wintour先请进来!”
2006年Kate Moss曾因嗑药被封杀,McQueen在T台谢幕时刻意身穿“We love you, Kate”的T恤谢幕。
因为她被禁止上天桥,McQueen就为她录好了视频在秀场上播放。视频里的Kate Moss没有声音,如幽灵一般起舞三分钟,又渐渐消失在黑幕中成为两人职业生涯里最浪漫的一幕。
最后一次见McQueen是2009年的圣诞节,Kate还记得McQueen送了她超级多的礼物,“包括一条黑色的裙子和一条皮草,直到去参加他葬礼前我打开衣橱看到它们——仿佛冥冥之中这是他的安排。”
McQueen逝世一年后,Kate Moss决定穿上他的旧作缅怀他,“我每天都思念着McQueen。”
Kate Moss登过《Vogue》封面次数记录无人能及。继自立门户当起了女老板后,Kate Moss最新的一份职位是:《Vogue UK》的作客编辑。
Detmar Blow
王朔说“体面就是不大惊小怪”,这个体面贴切地描绘了Blow家族。面对小报写的妻子和McQueen,尤其是两人闹翻脸的部分,Detmar Blow在采访和书里都做出了澄清:McQueen就像他们家亲属一般。
其余的,他都不太说了。
Detmar Blow已经远离伦敦的浮华场很多年。这座祖上传下来的大宅,几经悲欢,现在正式作为Venue出租,是Cotswolds里热门的婚礼举办地、电视和杂志取景地。
包括Gucci的2017男装Campaign。
2018年9月,Detmar将和导演Martha Fiennes结婚。
Philip Treacy
Piers Atkinson,Stephen Jones以及Philip Treacy是伦敦最知名的三位帽子设计师。
因为Blow搭桥,McQueen和Philip Treacy无论是工作和私下都交集甚多,连时装发布会谢幕都是牵手走上T台。
若比宾客数量,Philip Treacy就遥遥领先另外两位设计师了。他的几乎包办了过去两场皇室婚礼上所有女宾的帽子,更别提一年一度的MET Ball、大小电影的首映式红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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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初代网红”毒药,直到2006年McQueen才在中国有了知名度。在伦敦念设计的留学生打破头也是想要去他的工作室实习的,McQueen也很喜欢中国实习生:勤奋、有天赋、不计较薪水。
在伦敦,给设计师做实习的学生没有酬劳是常态,更别提那些名气更小的设计师,不是抠门,是真的给不出。McQueen死后工作室甚至还被报端点名批评,指责他们不给实习生薪水。给McQueen本人都是在拿性命工作的,听过最惊吓的故事是,有实习生在他的工作室用仪器烫一个细节,燃烧着的装饰物差点飞到眼睛里。
2015年夏天在Victoria & Albert Museum看完Savage Beauty后我写不出什么评价来,那种沾满实习生双手鲜血换来的时装震撼得我词穷。
那种震撼,已经很多年不再看得到了。
电影或许还将讨论McQueen自杀的原因,精神疾病已成为现代人的杀手之一。
这个夏天,McQueen与你有约。
(完)
为方便描述,当下文使用Westwood, McQueen时,指代的是电影;使用西太后、麦昆时,指代的是人物。通过认真思考、分析后,将McQueen评价由四星升至五星,Westwood保持三星评价不变,以示差距。
在分别看过Westwood和McQueen数遍之后,11月1日晚在百老汇影院两片连看又使我有崭新的发现。
由于手敲字幕员工作的特殊性,且两片都属于英文对白密集的纪录片(分别拥有一千三百多行字幕、两千两百多行字幕),我选择了“听电影”而非“看电影”的方式——为求准确无误地敲出字幕,我只能全程盯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台本(剧本),完全靠听力将对应每行敲到字幕机上。因此,我的观影过程退化为半听觉体验(余光还是能扫到大银幕),但是专注于剧本阅读让我得以清晰地思考两部电影的异同和优劣。
首先,这两部新片天生就适合拿来比较,欧盟影展策展人将它们安排在同天放映也正有此意,这种比较是有趣且有益的。它们拥有太多外在的共同点:都是人物纪录片(传记式);主体都采取访谈的形式,辅之以历史图片及影像;主人公都是著名时尚设计师,他们都来自英国。更为神奇的是,两片各有一句台词提及对方。
但他们具体呈现出的效果又是截然不同的,仅就11月1日观众的反应来看——Westwood的放映在晚上七点的黄金时间,但放映结束后没有观众鼓掌;而McQueen散场时已将近晚上十一点,大家在全片结束后报以热烈掌声,接近结尾时现场还不时传出啜泣声。尽管我不能简单以有无掌声来断定影片好坏,但观众的反应已经能说明一定问题。
横纵向对比的可行性、不自觉的互文性、影片效果的差异和我的工作性质,使得这篇解读无法将两部影片割裂开看待。我希望下文能超越一褒一贬的简单评判,而在具体的比较中寻找到更为合理的传记纪录片的建构方法。
Westwood的架构是议题式的,每个没有做明显划分的小段落都讲述主人公的经历,如朋克风潮、关心环境、情感生活等。但段落之间的联系微乎其微,换言之,它们是一座座孤岛,是无数信息的碎片,而不是建起大厦的一块块砖石。
当然,创作者凭借类型化的技巧,试图向观众传递情绪(来自角色的、来自影片的),如多次剪入西太后本人对采访的“厌恶”。创作者意欲用这个结构上的花招体现西太后的反叛,同时展示反差造成的幽默感、间离感,令观众会心一笑。然而在通片结构涣散的情况下,这种挽救是无力的,甚至是徒劳的。散文式的结构有可能使一部人物纪录片变得出色吗?我暂时想不出正面案例。
看至结尾,西太后的形象仍是标签化的,标签化意味着模糊。在不了解她或者从媒体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她的观众眼里,这种形象显然缺乏说服力,也缺乏记忆点。标签化的形象是外在形象、想象形象,而非内在形象、真实形象。创作者如此接近人物却放弃了深入,无疑是令人惋惜的。此片的副标题是Punk, Icon, Activist(朋克,偶像,活动家),也可看作对标签化手法的一种申明。
作为一个时尚的老太太,西太后最终仍处在猎奇的语境中、时尚的神坛上,远离普罗大众,在电影里作为一个流行符号而非有血有肉的人而存在。她的挣扎是什么?她如何施展才华?她为何取得成功?影片没有给出回应,而只满足于表面上的充实,最终沦为素材的堆砌。
而观毕McQueen,情感的狂潮将席卷每个观众。冷静下来分析它的结构,无非就是编年体而已,按时间顺序将其人生中几个重要的“秀”分成不同的“录像带”(Tape),这种方式简单但非常有效。原因在于编导深度挖掘每个“秀”背后的内涵、创作的过程,从而揭示麦昆的性格及其状态的变化。麦昆的痛苦以及痛苦的成因,在观众面前一览无余。
除了让观众理解主角麦昆其人,影片还试图将表现主体延伸到时尚业,换言之,麦昆是显性主角,而Fashion Business是隐性主角。通过最直接有力的影像,加上关键人物的描述,创作者成功彰显了时尚的魅力,并确认时尚是艺术的分支。这是影片的野心,是一种自然地、不自觉地流露,但绝不至于喧宾夺主。
——看到13号系列机器人给模特喷漆的画面,你是否和麦昆一样在秀场上“第一次落泪”,体认到时尚之美?秀场在此刻不再是名利场。
——看到沃斯系列的终场画面(一个被蛾子环绕的胖女人),你是否更理解麦昆对时尚业辛辣、前卫的批判与讽刺(“时尚产业有时候很肤浅”)?这声音因来自内部而显得无比珍贵。
——看到Scanners系列中那个迎风艰难行进的模特,你是否能感受到麦昆至深的孤独?他将他的全部生活献给了工作。
而在Westwood一片中,每场秀的影像被打碎散入蒙太奇中,变成浮光掠影的存在。走秀的画面降格为一种简单的展示,没有背景故事,也缺乏深度思考。这是一种严重的浪费,是创作上的懒惰,甚至是纪录片理念的偏差。对这个重要元素的不同处理方法,使影片高下立判。
当两部影片采取相同方式(采访特定对象,引导其发言并剪去提问)却取得不同效果时,访谈的技巧与对访谈素材的安置成为值得重视的问题。
如果观众清楚这两位设计师的人生结局,势必会觉得拍摄麦昆更有难度——因其已经过世,无法通过采访获得一手资料。但这种担心很快被证实是多余的,作为公众人物,麦昆在生前留下了大量影像资料,包括电视采访和他自己拍摄的DV录像。于是创作者的难题或思考点转化为:如何将既存素材与新鲜采访有机结合在一起。McQueen最终按照麦昆自己的创想(“关于亚历山大·麦昆的原创纪录片-麦昆的录像带”)建构起来,麦昆的自白贯穿全片,成为承前启后、画龙点睛之笔。
同时,观众也发现在McQueen一片中,被采访者的情绪富于变化(大部分由轻松到凝重),镜头的景别也有变化(近景与特写交替),这无疑进一步放大了情绪。因采访场景不变,被拍摄对象穿着打扮也不变,我大胆猜测创作者对每个人的采访只进行了一次,但每段采访都捕捉到了相当有效的信息,因而得以被分散到影片各处。采访者的正确引导,是影片成功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反观Westwood,几乎没有使用任何对西太后的历史采访影像,过分依赖主人公的当下自述(有理由怀疑电影的建构方式也受到她自述内容的影响)。而大多数人物在大多数时刻面对镜头时情绪单一,从电影外观上(狭义的,指代人物的表情)就缺乏起伏,先天地减损了电影内在(主题)深入的可能。苛刻一点讲,创作者似乎完全放弃了以情动人的意愿。那么拍摄纪录片的意义何在?
两人都是时尚界的传奇,都具有杰出的才华,都积极主动地接受考验,因而都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他们的人生结局完全不同——一个是逝去的传奇,一个是活着的传奇;一个是自毁的天才,一个是和解的天才。McQueen告诉了你麦昆悲剧命运的成因,而Westwood则无,用众人的齐声赞美结束了全片。
我一度认为死亡给麦昆加冕,从而降低了西太后的传奇性,导致自己对两片观感不同,但我很快意识到这种想法的幼稚和对死者的不尊重。死亡作为故事结局之一种,并不具有决定性的力量,揭示这一结局的过程才是重要的——过程是电影的,结果是新闻的。感同身受,是艺术作品追求的至高境界。
因前文所述的工作需要,我在线上线下看过两片多次,而在影院环境中基本处于聆听状态。仅就听觉上的体验,McQueen同样略胜一筹。
磅礴、悲壮的配乐,从第一秒开始似乎就为电影奠定了基调。情感浓郁的配乐不时贴在采访声轨之下,使电影航向悲伤之海,航向天才疯狂而脆弱的内心,航向人生的复杂真相。
我因而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南海十三郎》中一段台词:
“千万别以为自己是天才。真正的天才只有两个结局,一是早死;一是疯了,悲剧收场。因为天才是永远不会跟世俗妥协的。”
有趣的是,今年欧盟影展的两部预告片(一长一短)分别选择了这两部电影的主配乐。我又为这篇解读的“合理性”找到了依据。
顺带一提,观察(聆听)观众的反应成为我字幕员工作的一大乐趣。对于听不懂外语的观众,字幕是他们理解影片的关键。而字幕出现以及停留的时间,无疑会影响情绪的传递。
恬不知耻地说,我“操纵”着观众的情绪。在按下鼠标的时刻,我听到观众席里的笑声,也听到他们的啜泣,也就在那时我顿悟敲字幕这个动作具有的艺术性。每个人只有体会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性,才能拥有幸福的生活。这才是《》的真正答案。
同时,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个有趣的现象。对于“电影院主义者”(即宣扬一部电影只有在电影院看过才是真正的看过)而言,选择哪个场次观影也将影响对影片的体验——不同场次观众的观影素质、情感体认能力有所不同,但碰到什么样的观众全凭运气。这个现象将小小地打击原教旨主义者的立场——是否在影院观影的确重要,但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观影时是否能摒除外界干扰并打开自身全部感官——只有这样才算“真正的看过”电影。我亲历Westwood在百老汇的两场放映,首场观众笑声更多,对创作者的小心思的反映更为敏感。至于热烈的反映更好,还是安静的反映更好,则见仁见智。
人间这座疯人院,他飞越不动了。
鹿角、蛇皮、骷髅头。
[麦昆]是一部讲述服装设计师亚历山大·麦昆的纪录片,而它的开头却像极了恐怖片。
我想起五六年前第一次知道McQueen,是烂大街的骷髅头,明星效应下,淘宝月销过万的爆款鞋服。
穿上它的人都觉得自己很酷。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骷髅不酷,它是麦昆对死亡的一场思考。
8年前他在伦敦家中自缢时,并不希望有人接手他创办的品牌,如今的McQueen不过是他设计作品的符号化。
实际上,麦昆一直都在思考。他那妖异出位,至明至暗的天才设计,是孤独的自我对话。
别人做show,麦昆做戏。
早年的他,总喜欢从电影中汲取灵感,展现自己的对话成果。
出自其手的时装发布会总是充满戏剧性。
麦昆生于伦敦东区,柯南·道尔笔下烟雾缭绕,频发命案的地方。
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开膛手杰克」,东区的孩子一定都对其有过恐怖幻想。麦昆也不例外。
1992年7月,他从圣·马丁艺术设计学院毕业,在伦敦肯辛顿奥林匹克展览中心,推出自己的首场独立服装发布会。
黑暗、惊悚,发布会现场弥漫着1888年东区白教堂街头死亡的气息。麦昆将这组设计命名为「开膛手杰克跟踪他的受害者」。
其中一款著名的服装设计是,将人的头发压进血色的丝缎中,形成荆棘斑驳的纹理。血与发,就像当时丧命刀下的妓女。
他说:
灵感来自于维多利亚时代的头发,那时妓女会卖掉自己的头发来换得卷发的工具,而人们会买来头发送给自己的爱人。 我把头发放在透明塑料胶里面作为我的签名商标。在我的早期作品中,用得是我自己的头发。
麦昆将杀手的变态恐怖发挥到了极致,他的暗黑美学正逐渐显露。
在1993—1996年先后五场时装发布会中,他推出了此生的杰作之一「包屁者」系列,其中以「包屁裤」尤为著名。
有人觉得他是哗众取宠,侮辱女性,实则「包屁裤」是麦昆导演的又一部恐怖片。
他想通过改变女性身材比例,打造上半身特别长,下半身短的视觉效果,使人感到惊悚。
麦昆说自己更关注丑陋的事物,因为别人通常都忽略丑陋,而美丽也正源于这些地方。
于是他在1996年(春夏)推出「The Hunger」系列,灵感源于托尼·斯科特1983年吸血鬼电影[千年血后](The Hunger)。
此前麦昆的设计多源于对历史事件的追溯,从这个系列开始,他开始在电影中获得灵感。
[千年血后]中恐怖的氛围,对死亡、孤独与欲望的思考,他用红色的血丝,伤口状撕裂的布料,大片裸露的夸张设计来表达。
那些游走在T台上的「吸血鬼」,在他的授意下,竖中指、爆粗口、掀衣服,颠覆传统,操翻了整个时尚圈。
每件作品都在嘶吼,去他妈的世界。
影片[飞越疯人院]中,杰克·尼科尔森饰演的麦克墨菲,为逃避监狱劳动,迈进了精神病院。
泥墙贴窗内的精神病人,在他的带领下,开始学会审视生活,有了「自我」。
酋长举起水泥墩,砸开窗户,奔向远方的原始森林。
1975年该片上映后,拿下第48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男、女主角,最佳导演和最佳改编剧本五项大奖。
26年后,麦昆又用它达到了自己时装秀场装置设计的巅峰,打造出本世纪伟大又经典的「Voss」系列。
他是个极为不安分的人,除却被称为「英国时尚教父」,还有「坏孩子麦昆」之称。
刺激、喧闹、激情,他说在他的时装发布会上,能获得参加摇滚乐会时所能获得的一切。
2001年(春夏)「Voss」发布会现场没有T台。
两个大玻璃箱子坐落在会场中央,它们象征着[飞越疯人院]中的铁窗病房,由特殊材质制成,观众在箱子外能看清里面的一切。
身处玻璃箱中的模特看不见外面,面对玻璃,她们看到的是自己。
每位出场的模特都面色苍白,头上包裹着绷带,身穿麦昆设计的华服,用专业的一面展示美感。
但一段时间过后,她们感觉不到观众的存在,开始流露出对服装的真实感受,展现被束缚的难耐。
最后在阴森的声音中,箱子中央的玻璃方盒打开,伴随玻璃落地而碎,大片飞蛾扑了出来。
破碎的方盒中央,是戴着灰色金属面具,插着管子的裸体胖女人。
这组由电影触发灵感的设计,带领麦昆走上了事业的一个巅峰。
无论是别人还是他自己,在后期的许多服装设计中,皆留有它的影子。
同时「Voss」也是麦昆最喜欢的时装发布会,他说:
这个系列的主题是让人们面对自己,我想让人们思考,真实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美好。
时尚是人类自欺的幻影,而他总有麦克墨菲般,带我们飞出牢笼的冲动。
如果麦昆不做服装设计师,或许也能成为一个好导演。
2004年(春夏)「Deliverance」与2005年(春夏)「It’s Only a Game」系列就展现了他这一面的才华。
1969年电影[孤注一掷]中,大萧条时期的一对夫妻,参加了舞蹈马拉松比赛,以获取奖金和食物。
美国社会的种种问题与矛盾,各色人物所反映出的人性与心理,都能在这部影片中得以窥视。
麦昆将该片的故事改编成三段,将2004年(春夏)「Deliverance」系列发布会的T台变成了舞场。
在19世纪的巴黎舞厅中,受训两周的模特与专业舞蹈演员,在苏格兰舞蹈家迈克尔·克拉克的指导下表演了影片中的片段。
从开场身着精美刺绣的丝裙跳交谊舞,到印花的「运动服」绕场,再到最后格子与亮片长裙累倒在地。
整场发布会带给人的感受,丝毫不逊色于原版电影,同样引起观众的反思。
一年后,2005年(春夏)「It’s Only a Game」系列发布会则更富戏剧性。
现场的T台被替换成一个棋盘,模特们身穿代表印度、中欧、非洲、土耳其等,不同国家文化元素的服装,像棋子一样在棋盘上走动。
麦昆对这场设计的解释是:
在这组设计中,国际象棋的理念意味着我们开到了女性六个不同方面和对立面。我让美国人对立日本人,红发人对立褐色的拉丁美人。
淡黄、淡紫、淡奶白,浅绿、浅青、浅玫瑰,「It’s Only a Game」的设计,呈现出爱德华时代的少女感。
是1975年的青春悬疑片[悬崖上的野餐]中,那群莫名失踪的女学生,让他产生了这样的灵感。
而棋盘,则是[哈利·波特与魔法石]里波特、罗恩与赫敏,下国际象棋时突然萌生的想法。
相较于刚出道时的暗黑风,两部青春、奇幻的电影,激起麦昆活泼的一面,充满童趣与未来感。
此前的也是麦昆心力交瘁,设计作品略显平淡的两年,是电影又焕发出他的创造力。
但在这之后,麦昆转而归向自然,潜心研究起动物。或许是他已对人性充满失望,动物与自然使他平静。
2010年,在准备「Angels and Demons」系列发布会时,麦昆说他想在现场自杀,被好友劝了下来。
不想,未等发布会开始,他便在伦敦家中上吊自杀了。孤独的躯体在空中晃荡,那再不是早年充满灵气的胖麦昆了。
「时尚是他最爱的人,其他都是过客。」
跳完一场舞蹈的马拉松,人间这座疯人院,他飞越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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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夭夭酒
文章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破词儿」
在名宿云集的时尚圈内部,亚历山大•麦昆注定是个另类的存在。但凡对此产业略有涉猎的人,很难没被他那图案蹊跷、造型夸张的单品惊掉过下巴。这些将个人风格挥洒到极致的经典符号,犹如汇集了他毕生巧思的珍宝馆,在其逝世数年后,依然为我们勾勒出其饱满的创作激情与冒险家形象。
与之相比,对于他跌宕曲折的人生轨迹,公众却从来知之甚少,也没花多少功夫去细致探察。即便在网络高速运转的今天,定制属于自己的社交名片早已不再是一桩新鲜事:提及“时尚女魔头”Anna Wintour,我们会首先想到她那气场强大的波波头和墨镜;谈到“老佛爷”,最吸睛自然是那银发长辫中深藏的王者风范;而Tom Ford儒雅的绅士外表和拍片时对细节的完美调度,又在色号丰富的眼影盘和口红之外,顺理成章巩固了人们对处女座行事的印象。和这些叱咤风云的行业掌舵人不同,麦昆在人们眼中的面目始终是模糊的。他像是修成了谜一般的遁世术,将自己从职业孕育的所有荣光、贬损、争议中抽离出来。哪怕长久倾慕追随的拥趸,透过混乱的八卦报道打量他,得到的也多是片面的回声,与索然无味的谈资。
今年4月的纽约翠贝卡电影节上,由电影制片人伊恩•邦霍特和皮特•埃德盖执导的纪录片《麦昆》全球首映,在这位名声大噪的时尚圈“坏小子”自杀8年后,终于揭起了他神秘面纱的一角。对于先前熟知麦昆经历的人来说,片中可供发掘的空间或许有限,却足以为刚认识他,或预备重新认识他的人提供一次绝佳契机。伴随五卷掺有杂音的录像带,和Michael Nyman气势恢弘的弦乐声,观众流连穿梭于90年代至新世纪的各大秀场,视线被宛若幻梦的T台紧紧拴住,讶异于鬼才设计师想象力的丰沛,同时也随其经历了如过山车般直坠地心的旅程,窥见他内心深处无尽的愁绪和孤独。
正如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海报,创造性地将麦昆创作中辨识度最高的两大元素:骷髅和自然生灵拼缀起来,释放出浓烈而华丽的怪诞气息。类似由3D构造的意象穿插于片中不同段落,它们既象征着时装界名号响亮的品牌,也是通往设计师精神世界的一条暗道。
纵观麦昆短暂的职业生涯,许多作品都易使人联想到前些年网络上疯传的黑童话系列。相较于色调明艳、剪裁修身的霓裳,他总不惮以尺度骇人的破坏力,将背离主流趋势的出位元素移植于个人设计。恰如黑童话中对理想乡的否定和排斥,麦昆也像是一个传统工业的叛逃者。伦敦、巴黎等地壮大成熟的时尚体系哺育了他,又给了他另起门户的坚定决心。于他而言,选择这一类古怪的创作素材,自有其超越时代定义的价值与合理性。
除去对私人生活的展示,影片着墨最多的仍是麦昆生前数场鬼斧神工的时装秀。顶级布料与异次元实验场的碰撞,全方位彰显了他极富胆识的才华和构想,哪怕时隔多年来看,依然充满令人瞠目的先锋性。譬如让他一夜成名的1995年秋冬系列“高地强暴”,衣衫褴褛的模特们出现在T台上,身着撕碎的裙装和超低档露臀裤,瞬时引发了人群轰动,其间对暴力淋漓尽致的刻画近乎一种视觉侵犯。次日多家媒体将其斥责为“对女性的侮辱”、“荒谬的厌女症”,认为这种低俗炒作的时装秀不可原谅。
著名案例还有2001年的Voss春夏系列“精神病院”,麦昆以《飞越疯人院》为灵感源泉,将秀场布置成一间关押精神病人的巨大玻璃屋,妆容苍白妖异的模特们在其中挣扎呼救。“病人”退场后,秀场正中的玻璃幕墙应声倒下,体态臃肿的情色作家Michelle Olley头戴呼吸面罩,裸身斜倚在长椅上,被成百上千只飞蛾包围。这幅梦魇似的场景如此阴冷,又像极了一张超现实的诡异油画。
随着时日推移,人们开始接受麦昆超凡的设计理念,承认他作品中无可取代的辩证和思考性。正如他曾在回击对于“高地强暴”的质疑时,称“这场秀的初衷是向公众展示女性没有给予男性,却从她们那里被夺走的东西,这就是强暴。”这位深谙存活之道的思想家多次在采访中表示,希望看到女性穿上自己的衣服后变得更为坚硬刚强,能够掌握自身命运,反抗历史与社会带给她们的压迫。对邪魅路线的钟情和再三尝试只是一种手段,绝非与病态、自恋、虐待狂这些负面评价对等的“暴君式”审美。
披着“毁三观”外表的哥特风童话,擅以打破万众期待的残酷方式,为大地流传的乌托邦符咒祛魅,无限趋近于险象环生的真实世界。观看麦昆的设计展,收获的正是这样一种体验。那些逼仄的街角暗巷,既是开膛手杰克等恶灵游荡的码头,也是淬炼意志的盔甲。而作为长久以来饱受诟病的血腥行业,时尚与暴力本就是一对紧密相关的词组。正是在创作的煽动性、颓靡性、尖锐性之中找到的微妙平衡,让桎梏于形式美感的普罗大众得以跳出日常,去触摸时尚中浸润的神性色彩。
在麦昆众多鲜为人知的轶闻中,有趣的一则是他钟爱爱尔兰歌手Sinéad O'Connor,“那时候没人喜欢O'Connor。”他的朋友在片中说。这位才华横溢的独立摇滚唱作人,以反叛桀骜的性情著称于世,曾剃光头发以拒绝唱片公司的包装,或许在她的歌声和复杂生平中,麦昆找到了抚慰身心的共鸣。而回溯曾与他合作过,或拥戴其设计的大牌艺人:David Bowie,Björk,LadyGaga,也多是这颗星球上颇负盛名的“异类”,他们身上流淌的前卫基因,正是其葆有明星光环的同时,不断拓宽艺术边界、革新文化风潮的鲜活证明。
如果说常人眼中,时尚是一门崇尚名利的高门槛玄学,那么麦昆的作品序列堪称时尚界病恹媚态的照妖镜。27岁那年,他被聘用为纪梵希的设计师,带领团队出征时尚之都巴黎。首秀以神话伊阿宋和金羊毛为出发点,服装配色与纪梵希的logo相呼应,却被现场媒体谴责为“有伤风化”。经历了妥协无果的打击后,麦昆放弃取悦大众,回到伦敦着手经营起个人品牌,并接连推出“弱肉强食的世界”等多场反响热烈的主题秀,昭告自己与传统时尚观决然割裂的态度。在狂野原始的丛林中,他重新做回了自己,那个头脑疯狂的天才和艺术家。
在麦昆的设计生涯中,有着某种一以贯之的诡秘,但更多是题材纷繁、富于变化的音调。这种对未知世界高度的执念和追求,无疑同他广泛的涉猎面有关。在每一场备受关注的大秀背后,往往激荡着格局宏阔、深远的人文情结,和多数以后现代主义自居的设计师相比,他不单满足于扁平化的猎奇想象,而是将目光从狭小的时尚圈探出,投向历史、生态、宗教、战争等多个角落,从现实的沃土中汲取足量养分,使得成衣中的阶级和特权属性被无形肢解,从而在各色普适理念的加持下,进化为感染力磅礴的交响曲。
1999年的McQueen春夏系列发布会,堪称麦昆赠予世间的惊艳一笔,纪录片还原了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压轴出场的超模Shalom Harlow身着“13号”白色小礼服,站在秀场中央的旋转台上,由两台机器人在她的裙子上喷绘颜料。冰冷器械与天马行空的构思相嫁接,转瞬变得浪漫而别具诗意。目睹此景的麦昆在后台泪流不止,说:“这是我第一次在自己的秀上哭。”在面向公众的近40场演出中,他不断将令人称奇的概念搬上舞台:圣女贞德,全息投影,国际象棋棋盘……一面续写业内奇迹,一面孜孜不倦践行着自己关于时尚、关于当代艺术和理想生活的主张。
纪录片中,时任Gucci创意总监的Tom Ford看完麦昆的设计展,说了这样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是诗人,也是商人,因为他非常现实,所以他很清楚在T台上可以尽情表达,但商店的衣架上必须有漂亮的衣服以供出售。”时尚产业的真相莫过于此,即便麦昆骨子里仍是那个混迹于伦敦东区的街头小子,对销售链上堆砌的数据和趋势线不为所动,最终仍要被商业运作的浪潮吞没。在Gucci集团抛来橄榄枝后,他离开纪梵希,投身于新一轮游戏规则。声誉日隆的同时,曾一度成就他的暗影也逐渐成了侵蚀健康的心魔。
在巴黎亮相的2010年春夏大秀,被命名为“柏拉图的亚特兰蒂斯”,指代那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遥不可及的梦幻大陆。印花拼接,犄角发型,犰狳鞋,钟形花朵裙,共同缔造出创意空前的科技质感,表现了麦昆对海洋文明的畅想和对人类未来的忧虑不安,俨如一则末世神谕。走秀结束后,麦昆从舞台下方升上来,坐席间爆发出阵阵掌声,殊不知这场标志着千禧年第一个十年结束,与行业数字化转向的时装秀,竟成了他告别人间的绝唱。
麦昆的家人和好友都称呼他为“Lee”,也即他的原名。这个降生于出租车司机之家的男孩,15岁便在母亲鼓励下到伦敦萨维尔街做学徒。1990年进入伦敦圣马丁艺术学院后,他的设计水平突飞猛进,后又被蜚声业界的“帽子女王”Isabella Blow相中,在其提议下更名为“亚历山大”,自此踏入气派尊贵的时尚行业。
与赋有王室血统的亚历山大大帝不同,麦昆的发迹史像极了好莱坞俗套的励志情节。来自贫民街区、胸怀抱负的年轻人偶然闯入名利场,从此平步青云。可他到底是个孩子,哪怕在时尚圈的染缸里浮沉数载,身上仍有着底层人特有的风趣幽默与亲和力。曾在巴黎与其共事的纪梵希裁缝师凯瑟琳回忆说,有一天麦昆主动邀约她去地下室的工作人员餐厅吃饭,员工们看到他后都要疯了,“这些时装品牌都把设计师当成国王一样对待,但麦昆并不想当国王,他只想当个普通人。”
这种对于自我身份的认同,并不因外部环境的膨胀而剧烈收缩。而另一方面,童年创伤也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投下了大片阴影。麦昆从9岁起就被年长他十几岁的姐夫性侵,不得不通过画设计稿来对抗伤痛。纪录片没有回避这些消极的部分,包括他与工作室同伴的矛盾,和一生的伯乐兼密友Blow之间的业务纠葛,以及中年饱受可卡因、艾滋病困扰的阴沉岁月,在多位受访者零星的讲述中,这些散碎的拼图重又聚合,伴随诸多语焉不详的疑窦,在最后半个多小时内,为我们断续拼凑出一个孤僻沉沦,濒于自毁边缘的身影。观者不禁好奇,在他最幽暗的精神角落,究竟封藏了多少秘密?
正如同魔鬼签订契约的浮士德,有些人生来便注定要以黑夜为保护色,在与阴翳的搏斗中走向纵深。而麦昆不只拥有耀眼的才华,他就像一颗行星,需要永不停歇地转动,以养活手下几十来号人。在氛围轻松的工作室之外,他的笑容越来越少,开始终日闭户,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没人说得清,他是从何时开始厌倦这一切的,当各家媒体忙着在报刊头条制造狂欢时,无人关心他透过发布会向世人传达的讯息:“我的生活一直像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停下吧,我要下车。”
身置风光热闹的中心,孤独感却成倍蔓延、放大,这仿佛是世上最吊诡的事。纪录片靠后,麦昆难得一次舒展笑意,是在地处东萨塞克斯郡的乡间。他在这段DV采访中表露了自己对大海、对狗狗、对家人的依恋。这个被业界捧上云端的宠儿,心底最珍视的仍是和至亲相处的日子,舒适,宁静,屏绝所有让人烦扰的杂音。于是在挚友和母亲相继离世后,Lee紧随她们的脚步,飞向了神往已久的纯净之地。
整部影片给人的观感异常复杂,这种复杂既源于主角波澜迭起的戏剧人生,也与视角的平顺过渡不无关联。对于如此传奇的人物,再多的素材拼贴抑或传记手法,也难准确转描其性格划出的弧光,反而让他的形象骤添几分神秘。正如结尾所说:“没人能比他创造出更多这样精彩绝伦的服装秀。”时尚圈坐拥无数虔敬信徒,总不乏后起之秀,但麦昆是独一无二的。
这让人想到另一部讲述巨星陨落的纪录片《艾米》,同样天赋过人,却无法遏抑来自深渊的呐喊,在镁光灯下蹒跚着走向毁灭。人们惯常把菁英之死归咎于媒体曝光,和流行产业对个体的无情压榨。而所有魔障,或许都来自他们无法与自我、与俗世和解的内心,于是用尽全力燃烧,尔后归于沉寂,就像高空坠落的烟火,留给人间一声叹息。
8年后的今天,被麦昆口中“时装垃圾”投喂的人,仍在隔着层层滤色,和满大街的流水标牌对他授以敬意。或许最好的缅怀方式,并非将他供奉在神龛上,而是去理解他所定义的时尚内核,又或者仅是走出门,去观察自然和鸟类,拥抱身边的朋友,陪伴家人,记住生命火光迸发的每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