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不仅诉诸听觉,更是多感官艺术。首先,歌舞一体,歌手演唱时,若没有动作相伴,是不可思议的。伴唱动作可以激烈,譬如黎明唱《危情追踪》时,手持道具枪奔跑,演绎枪战追逐画面。伴唱动作也可以平静,譬如唱《红颜知己》的周慧敏,动作不多,但手还是会随着旋律轻轻摆动。听众听歌时,也自然会产生动作欲望,听劲歌时,想起而热舞,听浅吟低唱时,想双手起舞弄清影,“缠绵动作会看得心中都欢喜”。音乐唤人起舞,是人的自然反应。
其次,多感官艺术源于音乐的特性。音乐歌词是一种特殊的诗,以抒情性为主,兼具叙事性。每一首歌都讲述了一个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是片段连缀成的,且多以人物内心流动推动情节。面对如此情节构成方式,听众需自行想象,补充故事中留下的大量空白。因此,音乐建筑了一个故事与听众互动的场,听众融入故事中,暂时消失不见,进入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是双重的,它首先是对真实世界的模拟,其次,它又在心理层面上再造真实,达到“比真更真”的效果。在双重世界交错的迷幻互动中,听众进入迷狂状态。听众的迷狂,多感官特性也有所助力。多感官一致高昂,所需能量超过单纯意识所能供给,为求足够能量,需绕过意识,调动潜意识。个体潜意识且不说,音乐中被调动起的能量最强的,当属集体潜意识。因为音乐有叙事性,但音乐以片段的形象呈现来叙事,一个个形象能调动起原型。在集体潜意识中,人绕过逻辑语言,用形象的隐喻语言说话。所以,音乐,尤其是演唱会现场,是集体潜意识的狂欢节。
正因如此,音乐才历来被视为神秘之事,足以通神。毕达哥拉斯称天体的和谐运行为“天体音乐”,蕴含宇宙神秘法则;俄耳甫斯秘仪崇拜之神,即为通晓神明奥秘的音乐家;印度的湿婆神的歌舞具有毁灭与创造世界的力量;儒家则认为在音乐与天下之势间有神秘联系……
似乎可以认为,古人对音乐的神秘化是普遍现象。似乎还可以认为,音乐起源于原始巫术仪式。在原始的巫术仪式上,祭司带领众人歌唱、起舞,以此娱神,向神祈祷。在歌舞中,众人迷狂,进入物质现实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因此,众人有被神附身的感觉。在那一刻,歌舞者不是歌舞者,而是神的化身。歌舞者与观看者齐呼神名,加强了神的力量(还有作为神的化身的歌舞者的力量)。
及至今日,尤以演唱会为甚(宝丽金25周年演唱会上有明显的巫术原型的痕迹。例如,听众席环绕舞台,舞台形如祭坛。又例如,陈慧娴唱《飘》时的扮相与舞蹈,令人想起古希腊祭祀酒神的仪式)。歌手在演唱时,不是歌手本人,而是某种观念的化身。宝丽金25周年演唱会上,关淑怡唱《梦伴》时,听众齐呼“关淑怡”,陈慧娴唱《飘》时,听众齐呼“慧娴”,他们的呼声,加强了关淑怡与陈慧娴的艺术力,同时,也加强了她们所代表之事的力量。在演唱时,关淑怡不是“关淑怡”,陈慧娴不是“陈慧娴”,人与名暂时剥离,但又是相融的。“关淑怡”与“陈慧娴”代表的是艺术之美。古代音乐可通神,现代音乐可通艺术之美。这就是现代的“艺术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