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本地做独立影像的人本来就不多,所以大家基本上都认识,我很多年前在一个朋友处,看过马氏兄弟的短片《放映员之死》,故事大致讲了发生在电影院的一起谋杀案,故事细节忘了,但对该片对镜头设计印象深刻,至今仍记得里面有一个杀手头戴关中社火面具杀人的镜头,我当时惊叹于西安本土还有这种风格的创作者导演,今天没想到他们又有了新的表达——短片《太阳底下》。
2019年初,《太阳底下》剧组建组,我由于其他工作原因,没能去到剧组,实属遗憾。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剧组,两位摄影师中,有一位摄影本职工作是电气工程师。现在回头看来,这也是一种奇妙的组合,科班和非科班的混搭,让这部短片呈现出了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不匠气,充满了新鲜和自由的影像探索可能。
起初看到预告片的时候,我是充满了期待,因为预告片已能看出影片的风格,荒诞黑色且充满悬念,直到映前,二位导演十分低调,希望我期待值不要太高,他们的内心是忐忑的,但也肯定充满了对新生命的期待吧。
回归文本,本片的故事,一句话就可以讲完,在一个封闭的村庄,一家四口如何给女儿复仇,故事当然很简单,但本片的悬疑感和可看性非常好,故事也很有节奏,一点都不拖沓,摄影和配乐都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导演能够把西安本地的碎戏演员的表演调教的如此合乎情理,作为一部非商业不盈利的独立短片作品来说是非常值得鼓励的。当然在剧情设计上本片还是有很多可以探讨的地方,比如片头疯子抱走小女孩,小女孩按道理是应该挣扎和哭喊的,比如孩子无端失踪,家里应该有纪念孩子的照片或者家人应该去寻找的,如果不找只能说这家人心真大,再比如食品店老板(老头)的表演,略微有些生硬和刻意。回归短片文本表达,在看似简单中蕴藏着丰富的作者化表达和意趣,有着深刻的现实隐喻,主旨关乎丛林法则,既有表象的复仇,也有用兔子、鸡、鸽子等动物的符号性隐喻,这让我想起了同样是作者化电影的《暴裂无声》,忻钰坤导演。
整体而言,瑕不掩瑜,马氏兄弟在自己的早期创作中就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风格,这一点难能可贵,是值得肯定的。虽然我们能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但是他们做了很好的本土化尝试,尤其在国内影坛东北风西南风日盛的今天,曾经的西北风又吹了过来,而且有了迥异于吴天明、张艺谋等老一辈导演的表达,这种新鲜且自由的表达和尝试是值得鼓励的。到目前,本片已经荣获第七届重庆影展最佳导演,特别期待他们的下一部作品!
短片《太阳底下》的英文译名是The Revengers Family, 英文译名很清楚地指示了电影的主题。中文名称又有一重深意在里面:西北村庄,阳光正好,空气明净,可总有不堪的内里或者过不去的坎。阳光下面不总是堂堂正正,还有数不清控制不了涌动的暗流。
小姑娘喜欢兔子,衣服上发卡上都是兔子的图案,她看到疯子的兔子,就把兔子抱走了。小姑娘踢乱疯子捡的破烂,疯子没有生气,疯子只是想拿回自己的兔子,他和小姑娘一样喜欢兔子,可是小姑娘没有给。从后来的剧情看,害人可能并非疯子的本意。一个捡了菜刀用来切胡萝卜的人,一个愿意把做好的饭菜和瘫子分享的人,一个拿出杯子和瘫子分享啤酒的人,一个悉心喂养兔子的人,极端之举可能并非他的本意。可疯子毕竟是疯子,他没有心智去害人,却也是因为没有心智,在拿不回自己心爱的兔子的时候,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疯子伤害了小女孩,但因为他是疯子所以不用负责任。女孩的妈妈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一心一意要找疯子报仇。这位母亲并不是一开始就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埋怨丈夫只磨刀不砍人的时候说:“那个疯子放回来多久了?快一个月了吧?你这个刀磨了快一个月了。”如果疯子没有被放回来,不像现在这样“逍遥法外”,大概这位母亲也不会如此意难平:孩子不能白白送命,她需要一个公道。她的诉求也很简单,一命抵一命。这个时候婆婆出面说,砍死疯子我们家再搭一个人进去,不划算。伤心的母亲也不是毫无理智,她可以接受不再搭一个亲人进去,但是她不能接受疯子继续“逍遥法外”。所以她很快想出来第二个办法:投毒。毒死疯子给自己的孩子偿命,只是按婆婆的说法,不能再搭一条人命进去,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在了瘫痪的公公身上。“疯子还要瘫子治。”按年轻母亲的逻辑,瘫子伤了人,谁能把他怎么样呢?
瘫痪的公公后来确实也按家人的要求,把放了老鼠药的啤酒给疯子,疯子丝毫未察觉异样。只是送疯子一程,也不是公公的本意。自始至终,他都没什么选择。瘫痪在床,排尿的自由都没有,落得儿子一句埋怨“喝喝喝,喝什么,一天光让人给你倒尿了。” 儿媳妇塞给他两个鸡腿,是希望他能去执行复仇大计。儿子口风大改:“你喝你喝,你尿你尿,没事,反正我今天闲着呢。”后来年轻的母亲统一安排送毒啤酒的计划,和丈夫还有婆婆核对计划,最后就把任务分配给公公。自始至终,没人问过公公,他想不想或者他能不能去做这件事。自始自终,他都被当成“工具人”。
其实即便瘫痪在床,他也还是希望能和家人有所交流吧。只是他已经习惯沉默,喝水的时候只是把杯子亮出来,在家里没有任何言语。自己一个瘫痪的人,对家人而言不可不说不是个累赘。即便送毒酒给疯子非他本意,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在家里是有些用处的。儿子推着轮椅走在村里的时候,偶遇发喜糖的邻居,拿到喜糖的公公第一件事是把糖分享给儿子。儿子毫不客气,手一挥就把喜糖打落在地,厉声厉气地说:“忘记今天出来时干什么的?” 原来有用处的不是自己,是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工具人”的身份再一次坐实,为“人”的身份就再一次模糊。
疯子喝下毒酒,难以支撑,复仇的目的达到了,这位瘫痪老人就不再“有用”。执行这个复仇计划的公公,没有如约回家吃饭,而是毫不犹豫地喝下最后一瓶下了毒的酒。这大概是这位瘫痪老人长久以来唯一能够自主决定的事情。
太阳底下,原来并不能坦坦荡荡,悲剧一连串发生,原也非你我本意。
————原载本人公众号+一点题外话————
之前谢飞导演的短评里提到导演是孪生兄弟,一个学建筑,一个学计算机,凭着对电影的热爱拍了这部短片。我脑海里就浮现了导演的形象,高高瘦瘦戴眼睛,看上去很沉静。后来一看短片,导演真的长这个样子。哈哈哈,好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