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维萨里的解剖和哈维的循环,是人体认识的两个里程碑。
2.帕雷的止血、莫顿的麻醉和塞麦尔维斯的消毒,是手术的三大基石。
3.北京协和医院的住院医师制度源于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
库尔特·席姆发明腹腔镜手术,学界接受微创观念。
4.颅骨环切术、神经外科(哈维·库欣)、显微神经病外科(亚萨基尔);
脑部医学影像 (电子计算机断层扫描技术“CT”,核磁共振,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扫描技术)、额叶切除术(《禁闭岛》、《飞越疯人院》);
脑深部电刺激术(帕金森症)。
5.低温停跳术(比奇洛)、活体交叉循环术(李拉海)、人工心肺机、介入治疗。
6.血管连接的成功与否,是所有移植手术的基础。三点吻合法(亚历克西·卡雷尔);
环孢素的发现,让抗排异药物的研发打开了新的局面。双手移植,异体脸面移植。
7.癌症疗法:根治术(霍尔斯特德)、化学药物治疗、靶向药物治疗、免疫疗法。
8.融合科学(“第三次生命科学”),提高手术的精准度与安全性
a.再生医学(即“组织工程学”)
b.3D打印技术(器官模型,手术方案)
c.微创手术(智能吻合器)
d.基因咨询(“世界上最好的疾病,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疾病”。预防优于治疗。)
e.人工智能(人工神经网络、外骨骼机器人、智能假肢)
f.飞机医院
连续一个星期,我都准时搬着小板凳,坐等《手术两百年》播出,看到自己笔下的文字化作影像出现在方寸屏幕之上,还是有些小激动的。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不专业?因为我是剧组中唯一一个没有看过《手术》成片的内部人员啊啊啊啊啊啊(当然要看也能看,就是自己懒)。
纪录片的撰稿和影视剧的编剧都是写故事的人,影视剧讲虚构故事,纪录片讲真实故事,起承转合同样不能少。
这集讲什么?故事从哪里开头?转折在哪里?高潮怎么铺垫?和下一个故事怎么连接?设计这些是我的工作(写完这一段,觉得自己还是满重要的)。
在看完医学科普大咖李清晨李公子数万字的文学底稿和另外十来本书、拜访了十多位顶尖医生和科学家、断断续续写了大约一年半后,我的工作结束,具体拍摄由各位分集导演和后期导演接手完成。虽然都叫“总”,但我比总导演陈子隽的命好,在我吃喝玩乐带孩子的时候,她还在机房中继续鏖战了近两年。
我记得我们刚组队打怪时,组里一位女导演新婚不久,等到播出,人家二胎都生完了。
纪录片这个行业除了穷点以外,没啥缺点——圈子小,人单纯,还可以打着工作的旗号,拜访四海神仙满足你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另外,也有很多机会进入到别人的世界中,听到掏心窝子的肺腑之言。
我至今仍记得自己在看梁浩(第四集《攻入颅内》)、晚秋阿姨(第四集《攻入颅内》)和协和老年病房宁小红医生(第七集《众病之王》)的采访时,自己在电脑屏幕前因为感动和难过哭成狗的样子。
如同人生总有缺憾一样,《手术两百年》并不完美。比如第一集中对于现代医学为什么出现在西方的追问,很多重要医生的人物性格刻画,病例的来龙去脉等,由于时间不够、画面节奏不对或者没有足够素材等原因,最终只能从成片中舍弃,希望大家理解。
另外,我的内心怀有一个小小的希望,希望《手术两百年》能够在少年观众的心中埋下一种子,让他们对医学或科学多一点兴趣,少年强则国强嘛。
最后,感谢你们的陪伴和喜欢,我会在b站弹幕和豆瓣、微博的评论区笑咪咪地盯着大家哒。
在后期机房熬的时候,每天望着窗外树杈上的鸟巢,我想象过很多次,就像当年高考一般,如果要播出了(如果考完试),我在做什么。应该在给自己放大假吧?热浪海滩倒也不用,至少可以横躺在家里拍拍肚皮或者泡泡茶吧。三年了,这个项目应该是我做的最长的一个项目。没想到,呃,还在屁滚尿流。
我仔细先看了各位分集导演写的手记,我担心有什么知识点、信息点错误。没错,做医学科学类节目,任何时刻,我们写稿子、修解说词,第一件事就是,别搞错。这也是这个项目的第一个难题。手术、两百年,听起来是个大片,做是个大坑……
在拍摄前的调研阶段,我们拜访医学专家、观摩手术、开研讨会,经常被人问到的问题是:你们有医学背景吗?那担心疑虑的目光啊。两百年医学历史,这么多纷繁复杂的主干、支线,你们要怎么破题,怎么选取,怎么讲得明白?
所谓无知无畏,年轻气盛(是的!)。那就做呗。希波克拉底、盖伦、维萨里、威廉·哈维、巴累、莫顿、塞麦尔维斯……这些名字,现在熟得像是我家隔壁老王。我能准确地分辨出,这些大胡子,小胡子,没胡子的牛人。现在想来,当我在哈尔滨第一次见到《心外传奇》作者李清晨,听见他的嘴里蹦出这些名字时,我真的是两眼发蒙,如听天书般。不过,也许这就是缘分,在最初的最初,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彼此。
李清晨是《手术两百年》的第一稿,文学底稿的作者。很快,我们梳理出了8集分集,分别是:第一集《理性之光》(解剖学)、第二集《手术基石》(止血、麻醉、消毒)、第三集《长驱直入》(腹腔)、第四集《攻入颅腔》(大脑)、第五集《打开心脏》、第六集《生死“器”约》(移植)、第七集《众病之王》(癌症)和第八集《手术未来》。
这样的破题方式,在纵向上,先建立了一个完整的手术两百年的逻辑。有了解剖学,才有了现代医学的基础。解决了止血、麻醉、消毒问题,我们才能打开腹部,攻入人体的第一个禁区。然后是大脑、是心脏,是充满异想天开的移植挑战。但手术刀不是万能的,接下来,我们用癌症来探讨手术的边界,每个人都要面对的生死。最后是总结、致敬、展望。
观摩手术的一个瞬间
破题之后,舒心没多久,难题又来。老李的东西,是抽象文字,可以想到哪里写到哪里。而我们是做电视传播,得拍到哪里,才能写到哪里。他出的稿子,对我们而言,更像是一个医学科普稿。还是得重新做剧构,重新建立我们片子的逻辑和气质。
撰稿陈瑶,是个冷静果敢的选手。我们聊起选题来,一拍即合。我们都不太喜欢黏黏糊糊的东西。当然,不是说纪录片不可以表现、表达人情。只是因为经费和周期有限,大多数我们的人文、人物纪录片,其实更像是一个包装过的伪纪录片,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真的去观察和记录人,更多时候,是快速地“掠夺”、消费。
我们希望片子呈现的气质是理性、克制的。以医学历史发展作为主线,在历史脉络中,找寻3—4个硬核、关键点,以现实故事作为反观,用“历史+现实”的回环结构,构建片子的叙述逻辑。这是我们想要的剧构方式。按照这个思路,很快,一集样稿出来了。向上级汇报阐述完,似乎心里有底了。也正是靠着这个比较清晰的框架结构,我们和医院、专家、乃至各方合作者,都开始有了良好的互动。别人知道,你大概想要什么了。
某一稿的思维导图,最后,都改了
某一稿剪辑后的时间轴
接下来,是一边继续充实剧本,一边开始漫长的前期外联、外拍。前阵子,有一个深圳的科学论坛,我们带了一些片段过去,有人提问,请问,你们是请了国外制片团队和国外拍摄团队吗,我们看到的影像很BBC。姑且认为是一种褒奖吧。实际的拍摄过程,只有当过导演的人才能明白吧。
在正片中,各位将看到来自全球十二国的影像呈现,不只是风景空镜,更有许多扎扎实实的人物故事,包括亲历者、受益者、见证者、书写者。还有许多珍贵的第一次被中国团队拍摄的博物馆、档案馆等等,我们尽可能地找寻相关专家,以主持式样的生动讲解让历史内容鲜活起来。
历史难拍,科学难做,影像呈现更难。全本纪实拍摄,对这样一个我们自己定义为“中国第一部全景展现人类与疾病抗争的科学纪录片”,是难上加难。加入了“舞台表演式情景”、三维动画、科学实验,是我们除了剧构外,在影像表达上的创新。在这里我忍不住要cue一下我们的主创团队:柯敏、沈华、石岚、刘稳、褚金萍、陈东,王澍、晓华。还有我们能干的思捷、潘玥等,大家辛苦了。
19世纪英国老手术室,舞台表演式情景
素材在一点点采入,框架在一点点建立。采样结束,后期开始,我们又陷入了新的漩涡。其实,因为我们的剧本准确,拍摄周期是相对可控的。由剧情点,反推现实拍摄点,所有的故事、场景、基本都是带着结构指向在拍摄。但是真到了后期,还是得再来一遍。故事的精彩度、前后故事的画面气质能不能搭调,我们把房子拆了盖,盖了拆,一遍一遍地拉结构表,数心里观看的节奏点。
我们希望我们的片子不是传统历史纪录片的调性,而是更加明快、现代、甚至是时尚的。后期导演庞其钧、陈东、王文君就这样,在一遍遍推翻重来中,从美好的中壮年,熬成半残……尤记得2018年初,第一次看粗编样片时的心情。那就好像自己的孩子,不只是有了胎音,还有了最初的模样。那个东西是对的。但是我们还需要再打磨、修饰、让它漂亮。
音乐和调色是成片之后,我最喜欢也看重的部分。都是显性因素,做好了加分,做不好了大大减分。作曲陈颖是第一次合作。我们在考虑给片子写主题音乐。我说,我要前进中带着曲折,回望中带着希望,快乐中带着忧伤、遗憾。这是我们片子的气质,也是人类探索真理、推动医学前进的总的调性。我相信当时的他,心里白了有一百个眼吧——什么都想要!
但是我觉得他做到了。主题音乐的录制,请了中国爱乐乐团,在现场,我拿着《手术两百年》的五线谱,听着棚那头传来的管弦乐队的声音,心里有无法言说的波动。小时候那点学钢琴的回忆,全部幻化成对音乐充满抽象意味的感动。同时接力的调色师张杰,是一个木讷、稳重的有审美的选手。清冷、灰蓝色的调子,正是片子的气质。理性、克制,当然,希望你还能从中看到一点点我们隐藏的温柔。
三年,不长,也真的不短。我经常和组里人说,也许我们在痛苦煎熬的时候,还应该感谢。不是所有选题都值得这样来付出,也不是所有选题都有这样几乎无条件的支持。真的给予我们很大的创作空间,还有鼓舞。谢谢制片人池建新老师,艺术总监张力老师。
我相信今天,我们还要发出很多短信,谢谢很多人,那些帮助过我们、支持我们拍摄的医生、患者、以及各种你想得到,想不到的人。正是他们的共同努力,才有了这部我们自称的国际大片。我们采访到全球顶级专家有五十余位,医院、医学院、博物馆七十余个。片中涉及人物更是众多。
接下里,麻烦,希望,各位能抽出时间,关注这部片子。导演手记都是写给自己看的,感动也好,鸣谢也罢。最终都得拿片子说话。
终于,要结束了
据统计,在今天,全球人口平均寿命为71.6岁,仅仅在100年前,这一数字还只是31岁,这令人叹为观止的进步和许多因素有关,而其中一个无法忽视的原因,是医学的进步和外科的兴起。疾病和死亡或许是人类最难以摆脱的噩梦之一,而手术则是拜托噩梦最直接的方式。作为人类创造的最伟大的技艺之一,外科从何而来?答案可以追溯到人类蒙昧初开的时刻。
每年四月,当大兴安岭的冰雪开始消融,黑龙江上游支流呼玛河的冰层逐渐融化解体的时候,这片土地上最早的原住民鄂伦春人,都会来到呼玛河边为开江举行祭祀。84岁的关扣妮是鄂伦春族最年老的萨满,她向呼玛河神献上祭品,以保佑这一年风调雨顺、族人平安。鄂伦春人认为万物有灵,作为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的宗教信仰之一,萨满巫师被赋予的职责,就是以个人躯体为媒介,完成人与神灵之间的信息沟通。
鄂伦春萨满文化传承人关扣妮:神多,天上和地下的神也特别多,到处都有。有人生病了,萨满给他祈祷,又跳又磕头,不停念经祈祷,直到把病魔驱走。在祈祷的过程中,边说边找病魔,直到把病魔赶得更远,病就好了。
数千年以来,鄂伦春人通过神秘的吟唱和低沉的鼓声,为疾病和死亡寻找原因。人类的命运由神灵精怪掌控的观念几乎是所有早期人类的共识,面对疾病带来的死亡威胁,古人只能将生存的希望寄托于变化无常的命运。但同样是在这片天空下,一些人却试图和神灵抗衡,主宰自己的命运。
新疆吐鲁番盆地——中国西部最干旱的地区之一,特殊的地理环境保存下大量古代生活的遗迹。2003年考古学家在对这里的一处古墓群进行考古发掘时,发现了眼前这具1500年前的女性干尸。干尸下腹部一个细节引起了考古学家的注意,这是一个长度为17厘米的伤口,在放大1700倍的电子显微镜下,考古学家发现,伤口的周围竟然有用马尾毛缝合的痕迹。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吐鲁番学研究院副研究员张永兵:我们看看她的嘴下边张得很大,而且脸部基本上都是有点变形了,估计她生前可能非常痛苦。这个女孩儿我发现她可能在20岁以下,因为她骨骼很小,估计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所以说生孩子可能,当时因为过去人结婚也很早,所以她可能是面临难产。
考古学家推测,这位年轻的女性有可能经历了一次古代的剖宫产手术。但是在1500年前的医疗条件下,她不可能存活。尽管这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却让我们看到了腹部缝合的雏形,以及人类救助同伴的本能。医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人类诞生之初,而外科是其中最早被涉及的领域。
墨西哥国立大学教授、国际医学史学会学术会议主席卡洛斯·韦斯卡:有证据显示,至少在一万年前,考古学家们在古人破碎的骨头里发现了愈合的痕迹,(完成这种愈合)需要切开外部组织,放入一块涂有蜂蜜的松木,然后缝合、固定。为了族群的延续,刚刚萌芽的医学,试图用微弱的光与疾病和死亡对抗,尽量帮助族群的每个成员都能存活下来,这或许就是医学诞生最直接的原因。
—我是01,延庆石林峡现场一人伤情较重,意识不清,现场交通道路复杂,请尽快赶到现场。
—航空救援组收到。
—全地形越野急救车组收到。
北京急救中心,一场救援演习正在进行。作为目前中国最大的院前急救系统,这里每天会接到五千至六千个急救电话。今天,作为救助,这一古老医学主题的现代升级,急救已经成为现代医学核心力量的优势体现。为了保证急救工作的迅速、准确,定期演习是急救中心的常规工作之一。两名伤者正处于交通极不便利的山区,重伤者颈椎受伤无法搬移。
—航空医疗救援组,我是01,绿色通道建立完毕,请将患者转送至中日友好医院。
抢救伤者的黄金时间是在4至6分钟之间,在伤者进入医院前,这些流动的急诊室可以大大提高伤者生还的希望。很快,定位显示,航空救援组已到达伤者附近。伤者的所在地位于海拔1000米的悬崖峭壁,在这样的地方对重伤者进行精细的救治与搬抬运输,急救人员面临着极大的挑战。
—我们来了,别着急,听得见吗?你叫什么名字?知道吗?考虑颈椎损伤,头部固定。能睁开眼睛吗?我看一下你的眼睛。
北京急救医疗培训中心主任陈志:我觉得急救的本质就是不放弃,并不是每一条生命我们都能够挽救,该离去的,他一定会离去。但是呢,以我们现有的认识、水平和经验,加上我们的责任心,只要有一点点机会,我们都不会放弃。
意外、疾病,随时威胁着人们的生命,比古人幸运的是,今天的人们可以通过专业系统的医疗救助获得生存机会。
中国工程院院士郎景和:医学实际是人类善良情感的一种表达,那么远古时代人和自然做斗争,可能会受伤,那么我们会有一个最初的帮助,比如你哪破了,哪出血了,我会帮助你。或者我用一个烧热的一个石头去烙你,叫石砭。这些都是一个最初的一个善良行为,一种表达,甚至可以说一种很粗糙的原始的医学。
我们的祖先曾经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生存,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和疾病促使人类试图寻找生命的秘密。疾病是如何产生的?我们的身体与我们身处的世界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当人们着迷于这些博大的命题时,混杂着巫术和经验的医学已经无法满足他们。人们开始寻找身体和疾病的本质关系。
土耳其帕加马古城——古罗马的知名城邦,这些断壁残垣曾经属于这里最大的医疗机构——阿斯克勒庇俄斯神庙。公元2世纪,一位名叫盖伦的古罗马名医曾在这里行医。
土耳其帕加马古城讲解员比罗尔:毫无疑问,世界公认的第一所医疗中心位于此地。这是盖伦出生的地方,盖伦的职业是医生。前方由个剧院,当时主要进行角斗,盖伦就主要医治受伤的角斗士。
为了更好地医治受伤的人,盖伦开始寻找探索身体奥秘的方法。这些奇形怪状的图画或许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人体解剖图,出自一本12世纪的波斯语著作——《曼殊尔解剖学》,这些图画的理论来源正是盖伦。在医学历史中,盖伦是世界上第一个明确提出要通过解剖来认识人体的人。
意大利帕多瓦大学医学史教授毛里奇奥·利帕博纳蒂:我想人类较强烈的好奇心与求知欲之一就是了解人体的构造、人体功能以及为何会生病,所以努力掌握人体构造是人类的愿望。当时在古代尸体解剖是很困难的,盖伦不做人体解剖,他是角斗士外科医生,必要时通过解剖动物来了解内部结构。
盖伦试图通过解剖动物,从动物的身体来推理人类身体的构成与运行方式,并用自己对身体的理解来治疗疾病。
英国医学史专家理查德·巴奈特:盖伦认为身体的平衡决定了生命健康程度,盖伦认为身体的失衡是生病的原因,并认为体液分四种,即黏液、黄胆汁、黑胆汁和血液。它们流经全身,保持人体的活力。如果它们是均衡的,那么你就是健康的;如果它们的平衡被打破,你就会生病。
实际上,疾病源于身体失衡的理念并不是盖伦独创。在全世界的古代文明中,人们都有着类似的看法,以及基于这种看法产生的医学实践方法。
印度——世界上最古老的的国度之一,医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000年。这是印度首都新德里的一个当地人常去的露天诊所,病人们排着长队等待接受一种叫作放血的古老疗法。诊所上午九点开门,每天可以治疗40个患者,当地的病人和医生相信,排出体内多余的污浊血液可以恢复身体的平衡,治愈病痛。
意大利罗马大学科学技术实践哲学研究所医学史教授卢卡·博尔吉:他们并不了解人体的构造,他们只能通过观察人体的表象来猜测人体内部在发生些什么。
英国医学史专家理查德·巴奈特:我认为盖伦的理论对手术医学产生了影响,比如说放血可以重新平衡身体的想法,以及把人体作为系统来看待,通过重新恢复平衡来治疗疾病的理念成为古典医学的热点。
漫长的古代医学时期,人体解剖并没有真正得以实施,依靠推理、猜想和经验的医学实践在暗夜中缓慢前行了1000多年。直到14世纪,一切才发生了改变。作为人类了解自身奥秘的最初手段,人体解剖学让人类推开了现代医学的大门。今天外科医学所能做到的一切,都要拜他所赐。
中国工程院院士戴尅戎:在没有解剖学以前的手术是黑暗中的手术,什么意思,不是说没有灯,而是你脑子里是一本糊涂账,切下去是什么你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去切的。而有了解剖学之后,你是在亮灯的情况下,一片光明的情况下去开刀。所以解剖学指挥了医生的大脑,也操纵了医生的双手。
中国工程院院士钟世镇:一个好的外科学家,他一定要非常熟悉人的结构。所以他做手术的时候知道从这个间隙进去,那很容易就分离,又不会损伤大的血管、神经,但是又很轻巧地把需要暴露的地方暴露出来。所以外科医生对外科解剖学来说,他是非常重视的。
求生的本能、同伴的救助,医学开始了减轻身体痛苦的最初尝试。解剖刀深入人体,开启医学新时代。这是手术的故事,也是人类最独特的进化史。这就是手术两百年之理性之光。
尽管对外科学贡献巨大,但很多人并不知道,这条由人体解剖学开辟的发展之路上充满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禁忌、黑暗与曲折。
英国——世界医学活动最早开始的国家之一。时至今日,在英国爱丁堡最古老的的墓园中,人们还能够看到一些奇怪的现象,一些古老墓穴的外部被围起了重重围栏,似乎是在防备一些怪物从坟墓中出来。但事实上,对这些墓穴的建造者来说,他们要提防的并不是鬼怪,而是偷盗尸体的活人。
英国爱丁堡大学教授、爱丁堡皇家外科医学院理事会成员詹姆斯·戈登:他们是相当疯狂的人,他们发现挖掘近期死亡的人的坟墓,可以从医学院里获取金钱,因为尸体可以被医学院用来解剖。这实际上是一门大生意,因为当时解剖教授只能拥有极少数量的合法尸体用以解剖教学。
当时,只有死刑犯是尸体解剖的唯一合法来源。由于可供解剖的尸体数量有限,在金钱和暴力的驱使下,医学史上臭名昭著的恐怖杀人案件在爱丁堡发生了。这是爱丁堡大学解剖博物馆内最为出名的藏品,或许也是全英国最有名的人体骨骼之一。
英国爱丁堡大学解剖系教授凡德拉特尔:这是威廉·伯克,他用这双手谋杀了15个人,其中一人被直接扼住咽喉,停止了挣扎。而其他人则是双手被绑到身后,像这样口鼻被捂住,窒息而死。他其实并不高大,这具骨架一直被放在柜子里,如果拿出来就会发现,他只有5.4至5.5英尺(165厘米左右),但他非常强壮。
1828年,来自爱尔兰的移民威廉·伯克和威廉·黑尔在他们自己开设的廉价旅馆中,先后杀死了15人,并将这些人的尸体卖给了爱丁堡大学医学院的解剖教授。这样的罪恶行径持续了整整一年,直到有人无意中在他们的旅馆内发现了受害者的尸体。东窗事发,威廉·黑尔神秘失踪,而威廉·伯克则被当众绞死,据说有超过25000名愤怒的群众观看了他的行刑过程。为了让人们永不遗忘这一解剖学史上最黑暗的罪恶,100年来凶手伯克的骸骨一直在解剖博物馆中陈列,以示惩戒。
英国爱丁堡大学解剖系教授凡德拉特尔:这是用从伯克脑部获取的血液写下的,在他行刑后,人们用他的血写了这样一段话:伯克因为1829年1月20日谋杀他人被法院宣判绞刑,而这些血液是从他的脑部获取的。1829年2月1日。
医学的第一原则是不可伤害,用无辜人的血来换取技艺的精进,这与医学的初衷背道而驰。但比起之前人体解剖的历史,人们可以在医学研究中解剖尸体,已经是时代发展的巨大进步。在14世纪之前,因为伦理、宗教等原因,公开地解剖人体被绝对禁止。即使是盖伦这样最负盛名的医学家,也会遇到同样的障碍。1353年之后,为了战胜夺去千万人生命的黑死病,教会被迫取消了禁止尸体解剖的禁令,允许医生们通过学习解剖来了解人体。就在这股探索人体内部奥秘的热潮当中,一位佼佼者脱颖而出。
帕多瓦——意大利北部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这里拥有着世界知名的古老大学——帕多瓦大学。1537年,23岁的安德烈·维萨里来到这里开始担任帕多瓦大学的解剖课教师。当时解剖学课堂上使用的教材依然是盖伦1500年前的著作,教师们只是照本宣科。但在自己的解剖实践中,维萨里已经发现,盖伦对于人体的某些描述无法在真实解剖过程中获得验证。
英国医学史专家理查德·巴奈特:盖伦的解剖学并不是基于人体,在当时的罗马文化中,解剖人体是不被允许的。盖伦解剖的都是动物,猪、狗、牛,还有羊等。所以他十分擅长解剖哺乳动物,但他在细节上有一些错误。
意大利帕多瓦大学医学史教授毛里奇奥·利帕博纳蒂:人体的器官和动物器官类似,但是不完全相同,所以一些有关肝脏、心脏等器官以及骨骼的特征都是错误的。
雄心勃勃的维萨里决定重新编写一套全新的解剖学教科书,展示自己的发现。
这是安德烈·维萨里的《人体的构造》的封面,该书于1543年在巴塞尔印刷出版,这本书里有很多这样的插图,总共360张插图,简明扼要,十分具有科学性。
这套珍藏于帕多瓦市立图书馆图书馆的七卷本《人体的构造》,是目前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的版本。这本规格巨大的图集,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以图文形式描述人体解剖学、介绍解剖方法的完整著作。
英国医学史专家理查德·巴奈特:这不是一个人人都在阅读盖伦的场景,也不是大家在认真听一位博学教授讲课,而是大家在学习真实的人体解剖,这是关于文艺复兴一种典型的思想——回归自然、回归事物本身。
从封面开始,维萨里就在向世界昭示着这本巨著革命性的品质。身体的各个器官有史以来第一次以精准复现的方式被展现出来。被解剖的人体肌肉、骨骼被放置在现实的美丽地貌中。维萨里试图透过书本告诉我们,解剖是为了理性认识活着的人体。1543年七卷本《人体的构造》一书正式出版,被认为是现代解剖学的奠基之作,这一年维萨里29岁。
意大利帕多瓦大学医学史教授毛里奇奥·利帕博纳蒂:这本书珍贵稀有,世界各大图书馆都强烈需要,因为它融合了两大特征——文字充满科学价值和解剖学价值,有些人说现代医学正式始于1543年。
就在同一年,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发表,提出太阳是宇宙的中心,推翻了统治1300年的地心说,这是值得永远铭记的一年,人类同时迈出了向外部世界和自我身体探索的第一步。
今天人类在医学上的进步一日千里,柳叶刀锋几乎已经在人体内无所不及,但这段由先驱开辟的、通往真相的探索之路从未被后人遗忘,解剖课依然是医学生们大学时期最基础最重要的必修课程。
—老师们、同学们,上午好!北京协和医学院2014级临床医学专业解剖实验课的开课仪式正式开始。自建校以来,每年的开课仪式上,开始学习解剖学的同学们都会向你们一样站在这里,向大体老师们(遗体捐赠者)表示崇高的敬意。我们就在这个教室里面告别了敬爱的老主任张炳常教授,也迎来了第754位志愿捐献者,他们的医学之路都是从这里起步的。
3月,北京协和医学院的解剖教室又迎来了一批新的医学生,这些初入医学大门的年轻学子将开启学生生涯中的第一堂人体解剖课。
—我们在去浅层结构的时候,它贴着皮肤,不要这样贴着,贴着皮肤去剥离,这样就不容易损伤到深层的结构。现在你看到的脂肪就是浅筋膜……
在老师的引导下,医学生第一次面对真正的肌肉、血管和器官,这种强烈的震撼将让他们铭记终身。
北京协和医学院基础学院人类解剖与组织胚胎学系主任马超:实际上我们在临床工作中碰到的每个病人写的都会跟教科书或者图谱上有一点点些许的不同,当你做的足够多的的时候,你这个医生就有了足够的经验,所以我们说的临床经验就是把各种各样的人体的变异,还有各种各样病情的复杂变化给结合在一起。我想在这一点从学生上这个在真实的大体老师上上解剖课,他是有非常深刻的体会的,这个我觉得对他的成长是非常重要的。这对于一个未来的一个医生,获得高超的一个临床技巧也是必不可少的。
美国耶鲁大学医学院教授劳伦斯·里佐:通过解剖学,学生可以从大体老师身上学到足够多,他们不仅让医学生们了解人体结构,还能更加了解人。如果医学生想了解重病,甚至病危的人的身体和情感,首先要了解自己的情感。解剖课可以在不伤害人、不冒犯生命的情况下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解剖学的进步让我们对人体的结构有了初步的了解,但是人类的探索,绝不会止步于这些静止的身体。器官、组织如何运行,我们的生命怎样维系,从一座古老的解剖教室开始,人类开启了对人体生理奥秘的探索。
美国圣地亚哥米拉马学院解剖学与病理学教授凯文·佩蒂:这里是帕多瓦大学古老的解剖剧院,建于1594年。在这个房间里,人类解剖学发展起来,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人体被展示在这个城市的学生和教师面前。
那时,帕多瓦大学已经成为欧洲最负盛名的医学院校,吸引着全欧洲最优秀的医学生慕名前来求学。
美国圣地亚哥米拉马学院解剖学与病理学教授凯文·佩蒂:站在这里令人震撼,每一层圆形台阶都是很窄的,并且有两三百名学生肩并肩站立,每个人都拿着蜡烛,以便照亮这个无窗的房间。随着解剖的进行,学生会轮流下来,以便更好地观察尸体,然后再鱼贯回到原来的位置。此外,在这个礼堂里还有一支乐队,将会同时演奏慰问曲。除了为这个解剖剧场增添更多仪式的气息,还要为他们面前被解剖的人体提供一点抚慰。
1602年,来自英国的威廉·哈维加入了这支医学生的队伍,帕多瓦解剖教室带给哈维的不仅是当时最高水平的科学教育,在一场有一场的尸体解剖观摩和操作中,威廉·哈维对研究人体生命运行规律的方法进行了深入的思考。
美国圣地亚哥米拉马学院解剖学与病理学教授凯文·佩蒂:帕多瓦大学的学生们,比如威廉·哈维,我们相信是在那个房间里他知道了静脉和里边的静脉瓣控制血流的走向,但对其中的原理还没有完全理解。所以我想就是在帕多瓦大学的那间房间,威廉·哈维开启了对血液循环系统的研究。
这是一个用于医学培训的仿真人,透明的身体内,错综负载的血管纤毫毕现。
透过透明的身体我们可以看到,心脏正有规律地收缩和舒张,不断地吸入和压出血液。通过血管,心脏与全身各器官组织相连,供给组织细胞氧和营养物质,运走二氧化碳和代谢产物。这是人类最基础的生命活动规律,今天我们对于人体运行规律的科学研究,都始于哈维。从帕多瓦大学毕业的20年间,哈维全部的研究重心就是人体的心脏与血液。他试图通过解剖与测算解开心血运行的秘密。
墨西哥国立大学教授、国际医学史学会学术会议主席卡洛斯·维斯卡:哈维回到英国后开始用不同的动物,鸽子、一些兔子做实验。然后哈维开始思考,它们到底是怎么运行的。
1628年,哈维发表了《论心脏和血液的运动》一书,用明确的实验数据论证出人体血液以心脏为中心循环流动的结论。这是人类第一次清洗准确地描述出人体动态生命活动的过程。
美国圣地亚哥米拉马学院解剖学与病理学教授凯文·佩蒂:他认为心脏就是一个泵,是一个闭合的系统,血液从左心房走,通过动脉循环,然后通过静脉回到右心房。许多人认为这是一个简单明了的观点,所有人都能明白,但是在17世纪并不是这样。
外科学的发展和进步,哈维开创的人体生理学功不可没。手术的切割与重建虽然发生在局部,担任和复杂外科手术的设计无不需要对人体生理运行机制的充分理解。医生正式在人体生理学的指引下,帮助患者尽快从手术创伤中恢复。
骨科专家们正在利用不可思议的混合现实技术为颈椎骨折患者进行手术,通过这种特殊的眼镜,这个数字模型与真实的人体叠加在一起,医生可以清晰、细致地看到创伤周边血管和神经的结构关系,避免伤及控制人体呼吸心跳的神经中枢,降低手术的风险。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骨科主任医师叶哲伟:你的螺钉你可以做一个很微创的小切口,你不需要做一个广泛的显露,让螺钉通过血管神经的丛林,达到它要达到的位置。这个就是说,手术的精准性可以得到极大的提高。
不仅仅是骨骼,有了解剖学和生理学的指引,今天的我们已经可以在计算机创造的数字化世界中走得更远。
美国医学和生物工程学院研究员史蒂夫·莱文:这是一个非常令人激动的应用,现在我可以研究骨架,可以观察肺、肾、胃,身体的所有部位,都能在这个虚拟实验室中看到。我们可以查看神经系统,这里是脑部,这是肌肉组织,从中可以看到我们体内有多个肌肉层。我们可以把各个层剥离出来,了解特定的人体肌肉层的工作方式。
在这些完全符合生理学精度的器官虚拟模型上,科学家们可以直接与模型互动、切割、探查,乃至实施多种虚拟手术,为真实手术进行测试并选择最佳方案。人类对于自身的了解,从未如今天这样精准而确切,我们能够治疗的疾病种类越来越多,正是基于对人体的充分认识,才有了现代医学的一切可能。
莫斯科第一医科大学国家历史与文化学史学系教授德米特里·巴利金:从盖伦开始直到17世纪哈维的年代,这段时间的人们都认为医学是一门边缘学科。我认为医学在17到19世纪,从边缘学科向主流不断发展的这段时间,是一场从盖伦系统和边缘学科到自我解放的科学性的革命,我们距离真正的医学越来越近了。
意大利罗马大学科学技术实践哲学研究所医学史教授卢卡·博尔吉:现代医学我们有解剖学和生理学,并且不断发展和完善它们。我们可以将这些发现总结为从古老医学到现代医学的演变过程。
中国科学院院士郎景和:如果说一二百年之前,我们医学主要是对人体的认识,那么我们说对人体的认识的最重要的两个里程碑,一个就是维萨里的解剖,一个就是哈维的循环。这一百多年以后,我们是对疾病的认识,包括疾病的诊断和处理,我们这个新的世纪是这样的。
我们究竟是谁?我们的身体究竟由谁来掌控?这是人类认识自我、认识世界的首要问题。几千年来,在一片蒙昧与黑暗中,在一片世俗冷眼中,医学先驱们用一点点微光来探索我们自身的躯体,建立起人类在这个广阔世界中的坐标。认识自己或许是医学永不停止的主题,接下来医学将不断冲破黑暗,继续改变人类的命运,这一过程必然艰难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