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战,我们捍卫人类未来的做法是反战。不要战争要和平,人类才能得救,才不至于在自然毁灭我们之前,先被自己给团灭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恐怖升级。
纳粹对犹太人大规模的种族追杀、结束战争的两颗原子弹(一颗放在了广岛,一颗放在了长崎)、再加上大战不久后出现的长达半个世纪的冷战,让那些稍微在乎人类未来的人,对整个人类的处境感到空前的绝望和困惑。
他们看到了人类身上前所未有的疯狂。民族情结被过分煽动,可以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德国纳粹让全世界都得到了血的教训,而这种疯狂甚至导致了他们自己内部的、以优生基因筛选为特征的种族清洗和升级。
这种极端程度,已经到达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地步,接近荒诞。
第一次,他们看不到人类有一个可期的美好将来。在他们看来,自灭几乎已经成为人类必然走向的一条路。
无论个人再努力,也没有办法扭转这个悲剧。
“黑色幽默”文学流派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之下诞生,这个流派认为人生是荒诞的,人性的恶和蠢极容易被诱发且能快速占领社会的主要阶层。
命运无常,且常常伴随着痛苦和不安,最终都会走向死亡,连死亡也是随机的。
在他们看来,全民疯狂的环境中,对那些人性的荒诞和命运的无常,任何抗争都是徒劳的,只能付诸一笑。
在苦难中对人性的蠢和自私发出最响亮的笑声,用最无情又无用的嘲笑,慰籍生命的无力感。
约瑟夫•海勒是“黑色幽默”流派的开山鼻祖,他的长篇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开创了这个文学流派之先河。
很多人会觉得《第二十二条军规》是披着二战的皮,实际是一部反战作品。
但约瑟夫•海勒要反的,远远不止战争,也远远不止战后的美国社会。毕竟,战争会结束,战争也会再发生,国家的界限也会慢慢消融。
历史是会重演的。
马克思曾引用黑格尔说过的话,人类历史上的大事件都会发生两次。但他(黑格尔)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是,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疯狂的闹剧。
冷战已经结束,但冷战也会再次发生,以一种更为复杂、隐晦和荒谬的形式卷土重来。
《第二十二条军规》浓缩了整个混乱世界的疯狂,讲述在二战期间,意大利皮亚诺萨岛的美国空军基地上,上尉约翰•约塞连为了退役回家,无所不用其极,隔三差五就装病进医院逃避出行任务、为了不去炸危险的博洛尼亚私下把简令下达室里的轰炸线给改了,把洗衣粉放进中队饭菜里导致全员拉肚子……
所有人说都约塞连疯了,但他真的疯了吗,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这本书不是说人们不应该参与到正义的战争当中(是否真的有绝对正义的战争,这点也是有待讨论),它只是借了二战这个题材来表达一个更为广泛的人生困惑:是什么把我们推至如此疯狂的境地?我们究竟何去何从?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事情发生得如此的不合逻辑,让那些想要好好生活的人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这种情况有点类似《权力的游戏》第四季末(延伸至第五季)小恶魔的心情,他对龙妈说过这样的一段话:
所有人都告诉我要有信仰,可以是家族、国王、又或是自己,这听起来很有道理,直到我目睹人们因信仰而亡。所以我对信仰说,不,谢谢了。
真正的对这个不友好的世界失去希望。
《第二十二条军规》中有一条举世无双的死亡逻辑:
如果你想以精神失常为理由来逃避军役,必须本人主动提出申请;而精神失常的人是没有办法判定自己是不是疯子,所以如果你提出申请说你自己疯了(而要求退役),那你就不是疯子,所以你不能退役,你就必须要重新返回战场上。
这就是海勒所创造的、美国家喻户晓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在英文原文里用的是catch,而不是常用的rule或者regulation,catch本身还带着圈套的意思。
Catch 22也成为美国常用俚语之一,代表着一种无法逃脱的矛盾困境。
海勒用500多页、整整一本书的内容,不遗余力地创造了许多令人过目难忘的角色,这些行事怪异的准尉、中尉、上尉、少校、中校、上校和将军,共同构成了一个荒诞的世界。
亨格利•乔被任意提高的飞行次数逼得精神失常,每次他完成退役规定的飞行次数、等待退役文件下发的那段时间,总是受尽了痛苦的折磨,因为他在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命令。
飞行次数总会在退役文件签署之前再次提高,在文件正式签署之前,亨格利必须完成新的飞行次数,才能再次提交退役申请。
所以在等待过程中,他总在做恶梦。
每次卡思卡特上校增加飞行任务的次数并让亨格利•乔重返战斗岗位时,亨格利•乔就不再做恶梦。当他完成了飞行次数等待回国文件的那段时间,焦虑的情绪又再次让他精神失常,无法入睡。
周而复始。
约塞连因为肝病(装的),医生给他开了证明书,上面要求膳食处把他恢复身体营养所要的全部干果和果汁给他。
约塞连一点儿都不吃,并不是因为水果有损肝脏,而正是因为水果对肝脏很有好处,所以他才不吃。
如果他吃了,肝脏变好了(根本就没事),那他就再也没有拿到医生的证明书,没有医生的证明书,那他就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病了。
约塞连想一直停留在这个证明书循环里,直到战争结束。
前一等兵温特格林用“T.S.艾略特”简单回答了卡吉尔上校在说教备忘录里的提问,早就已经忘了自己在备忘录里写了什么、不明就理的卡吉尔上校和佩克姆将军决定照搬这句话去糊弄死对头德里德尔将军。
完全不知道这通电话是什么意思的德里德尔将军也照葫芦画瓢地拨通佩克姆将军电话,没通报名字扔下这句话就挂机了。
接到电话的佩克姆将军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新密码或是通讯司令部发布的新的旗号。
应该得淋病的得了疟疾,混日子的得了三十万遗产,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的人,还没有能够供子女上大学,就已经累死了。
海勒所创造的那个世界是如此荒诞,以至于医院成为了战士们(起码是约塞连和邓巴)最爱待的地方。
因为医院的死亡率远比外面的世界要低得多,而且是一种“健康得多”的死亡率。
在医院里,很少有死得没有必要的。
虽然在医院里他们还没有办法支配死神,但至少可以让她举止得体。在医院里,人们死得文雅而得体。
医院里没有外面十分常见的那种耸人听闻、野蛮丑陋的死法。
他们不会像克拉夫特那样在半空中被炸得身首异处,不会像约塞连帐篷里的那个死人,也会不像斯诺登那样,在骄阳似火的夏季被活活冷死在飞机后舱里。
没有人像克莱文杰那样神奇地逃入一片云层里,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被炸成血乎乎的肉块,没有被淹死、没有遭到雷击、没有被机器轧得血肉模糊或在山崩中被砸得粉身碎骨。
没有人在酒吧里被捅死,没有在强奸中被扼死,没有在拦路抢劫中被击毙,没有人被活活打死。
在医院,人们因为流血过多在手术室里像绅士一般死去,或者在氧气帐里断了气而未吭一声,比如那个浑身雪白的士兵。
几乎整本《第二十二条军规》都在书写各种荒诞逻辑之下的人的荒诞行为,死亡变得如掷骰子一样随机。
Hulu根据小说同名改编的这个电视剧版本,怎么说呢,多了一些搞笑,少了一些荒诞,多了一些噱头带流量的肉体,少了大量关于逻辑陷阱的对话。
原著中的荒诞感几乎全部替换成现代意义的闹剧,原著当然也是闹剧的表现形式,但是根源于那种对人类未来绝望的迷惘。
这种绝望,在电视剧版本里成了一种娱乐式的悲伤。
由于6集限定剧的长度限制,原著中很多人物和线索都做了大刀阔斧的简化,这是可以理解的。
但原著中那些大量的看似傻吊但实际令人痛苦的人物之间的对话,在电视剧版本中也被砍得所剩无几,反而将本来就非常珍贵的时间给了大量的美好肉体和意大利美景(两大福利)。
电视剧比较细心的一个地方,是终于把原著里紊乱的时间线给撸直了。
原著以人物作为落笔点进行章节划分和叙事,时间线完全打乱,刚开始会让人完全摸不清头脑,常常在上一章节还活生生的角色,在下一章节就被轻描淡写地写死了,再下一个章节突然又成为叙事主角出现在读者面前。
我没有说电视剧版本里传达的不是悲伤和反战的主题,但海勒在小说里传达出来的不仅仅是悲伤,真正令《第二十二条军规》有如此巨大影响力的是,对于人性之恶和人类没法走向美好未来的绝望。
若真是要正儿八经地还原原著的那个世界和精神内核,电视剧版本该是多么黑暗的一部作品啊,它的精神内核就是英版的《黑镜》和《9号秘事》啊。
但海勒终究还是一个温柔的人吧。
即使那么不留情面地、极尽所能地嘲笑那些滑稽的面孔和行为,在最后,都仍然希望约塞连能够逃离这个与死亡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世界,就像旧时室友奥尔一样,划水去到瑞典,一个战争中立之国。
不要忘了把罗马的小女孩带上噢。
在海勒心里,中立的瑞典就是一个得以喘息的地方,一个远离荒诞的乐土。
电视剧版没有同感到海勒的绝望,自然也没法了解小说里这个不太像结局的结局,所以把结局改成了约塞连在战场上的不作为。
电视剧版为了加强结局的冲击性,在原著的基础上,强化了那些本来应该是随机牺牲的角色与约塞连的关系。
约塞连觉得自己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他们的死亡,他的不作为,带有很强烈的自责成份在内,而不是对整个荒诞环境的控诉,更别说逃脱了。这样一来,一开始的拼命想要逃跑,其实也就没有很强烈的理由去支撑了。
看到新一批士兵,约塞连心想着:
他们还很年轻,活力十足的,这不是他们的错。我要对他们有耐心。等到他们中有人开始阵亡、其余人受伤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成熟起来。
但应在空中被炸死的仍然会前赴后继地飞上蓝天被炸死,而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死。
《第二十二条军规》写于1961年,58年过去了,闹剧却是越演越烈。
中美贸易战不仅认真打起来,战火还烧到学术界,IEEE封杀新闻一出又激起千层浪,为冷战的到来敲响了警钟。
微博LES超话无故被封,某CEO与女大学生的官司扑朔迷离,大学老师被人举报,有学校装上监视器监测学生上课情况,网文作者被判十年而性侵幼女只判了四年,形式主义严重到连幼儿园也要排查反黑……
大洋彼岸那边同样折腾得厉害,川普不断调整的移民政策、打算推翻上任总统争取下来的变性医疗方案,多个州陆续通过反女性堕胎案……
我只看见人们利用每一次正当的冲动和每一场人类的悲剧大把大把地赚钱。
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剧情反转当中,生活也越来越荒唐。万千蝼蚁被风裹着空中飘零,有的觉得自己能飞,有的担心永不落地。
曾经的封闭和自由压抑,在看似宽松的环境之下,正以闹剧的形式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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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剧圈大乱。
旧的神剧纷纷陨落,新的神剧纷纷崛起。
可惜,还没神几天,就神秘消失。
还好,它还能看——
《第22条军规》
导演是乔治·克鲁尼。剧主拍胸脯保证,这绝对是他导演职业生涯的史上最佳。
不长,六集。
剧情、画面、音乐,都写着七个大字:“浓缩的就是精华”。
第22条军规(Catch-22)——
英语俗语,指代那些只能吃哑巴亏的,带有欺骗性质的暗黑规则。
这条军规实际上并不存在,是出自美国小说家约瑟夫·海勒在同名小说中的虚构。
二战爆发后,海勒应征入伍,在地中海科西嘉岛的美国空军基地担任轰炸手。
和后来他出版的《第22条军规》小说的主人公约塞连一样,海勒在意大利和法国上空,执行了多到不合常理的飞行任务。
作为一部出版于1961年的战争题材小说,《第22条军规》歌颂英勇不稀奇,反对战争,也不稀奇。
偏偏《第22条军规》跳出战争本身,以喜写悲,用一个黑色的笑话,暗示了一个更大的黑色笑话。
它荒诞到不应该存在,却又无处不在。
这,就很微妙。
在剧里,这种荒诞喜剧的风格得到了很好的继承。
第22条军规,不再是那条著名的“疯子可以免除飞行,但必须由本人提出申请”的著名悖论。
而是渗透到每一处、每一刻,决定着一个个普通人的悲喜、命运、生死。
荒诞感,逐层升级。
一开始,你会发笑。
到最后,只觉得细思极恐。
来,开扒。
二战期间,美国服兵役、选择兵种的理由有很多种。
我们的主人公约塞连,一个信奉个人自由,对权威充满了不信任的美国青年,选择空军的理由实诚而悲观——他不想死。
空军的战前训练时间,是所有兵种当中最长的。
约塞连满心以为,等到训练结束,战争可能也会跟着结束。
他打定主意,做一个合理规避危险,在保全小命的情况下有条件宣扬美国精神的士兵。
抱着这种心思,约塞连自然无法融入军营里热火朝天的爱国氛围。
特别是,当他的训练军官还是个傻缺的情况下。
约塞连的训练军官,一个只考虑自己履历好看,不考虑士兵身体状况,甚至训练方案可能性的傻缺官僚。
第一条“22条军规”,就是在一个毫无意义的阅兵式前,被他气急败坏地吼出来的:
“这一切是我的错吗?我不会惩罚对我说实话的人。”
当一个层级比你高的人,在气头上说这种话,傻子才会当真。
他哪里是在找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不过是在维护自己的权威和自尊。
刚入伍的年轻小伙子,还是缺乏社会斗争经验。
还真有实心眼的“傻”孩子,站出来就事论事。
军官脸都气紫了,傻孩子下场可想而知,不太舒服。
约塞连的脑子,就清楚得多了。
他看得很清楚。军官就是个虐待狂。
权力是X药,能让好人变疯狂,更何况是落到了疯子手上。
小到一个训练军营,大到战争,都是如此。
你和官僚讲事实,他们和你讲感受。
你和官僚聊权利,他们和你聊奉献。
鸡同鸭讲,他人即地狱。
约塞连的训练结束了,战争还在继续。
他被派往意大利。
此时德军已经败退,美国空军不需要面对德国空军的炮火,但地面抵抗力量还很强。
每次上天,都可能是人生最后一次。
刚刚在地上聊过天、吵过架的战友,下一秒就可能在你面前,变成一块血肉糊糊。
在异国他乡,每天面对这样的地狱,心理能正常才怪。
“第22条军规”的重头戏,来了。
军规规定,飞满25次,就能退伍。
但它也同时规定,你必须绝对服从命令,要不就不能回国。
不幸,但又必然地,约塞连再次摊上一个傻缺上级。
这些躲在军营,不需面对生命危险的官僚,权力越大,脑子越猪。
批评士兵没投炸弹,连自己手里的航拍照片是梵蒂冈都不知道。
士兵牺牲了,军官说,我必须鼓励一下剩下的人,让大家知道自己的牺牲不会白费,这样吧,今晚我请大家吃冰淇淋。
面对一场几乎必死的战役,约塞连走投无路,半夜溜进作战室移动了轰炸线。
军官看到后,不求甚解地以为天降友军把敌人消灭了,单枪匹马,乐乐呵呵,去征收当地建筑。
征收建筑?还不是一为军功,二为享乐。
结果呢,一推门,看到一屋子纳粹官兵。
全剧最大蠢货,就这样失踪了。
士兵一直在死亡。
军官为了战绩,不顾士兵精神状态,没有原则地增加飞行次数,从25加到55。
好友,纷纷死去。
只来得见一面的新战友,死去。
约塞连疯了,他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回家——
病假,被驳回。
其中就包括那条著名的,“疯子可以免除飞行,但必须由本人提出申请。”
私自移动轰炸线这种疯事他也干了,搭上大领导一条命,却只拖延了几天。
疯狂做任务,试图跑赢拍脑袋决策者增加任务的速度,也试过了。
“手续”这词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只要你的文件还在那双有决定权的“手”上,有何种“后续”都是超出控制的。
约塞连提交了50次任务的手续,上级赶在盖章前宣布,任务数提高到55。
渐渐地,约塞连心如死灰。
整个美国空军营,也变成了一座疯人院。
有人因为名叫“少校”就被授予少校军衔,有人因为犯错被升为上尉。
有人干脆放弃任务,贿赂上级开军用飞机在整个欧洲大陆干贸易,成立了巨大的贸易帝国,甚至把德国加为股东好友。
有人开着飞机和战友玩闹,玩着玩着就把战友撞成了一堆糊糊,自己也撞山赴死。
活着的人,却还必须继续面对,那些荒谬、无意义、不近人情的束缚。
说到底,那些毫无预期的死亡,应该算在谁头上呢?
是疯子杀了他们。
但又是谁在纵容着疯狂?
是熟视无睹者,是唱赞歌者。
世界是荒谬的,还是理性的呢?
先来玩几个文字游戏。
第一句话:一个克里特人说:所有的克里特人都说谎。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首先下一个定义来帮我们判断:通常,我们把判定一件事情的陈述叫做命题,每一个命题都是或真或假的。
那么,如果判定本句为真,因为说话者也是克里特人,因此这句话也在说谎,这句话就不是真的。一个命题不能又真又假,矛盾。
如果判定本句为假,克里特人事实上不说谎,但说这句话的克里特人就说谎了,仍然矛盾。
第二句,罗素的理发师悖论:一个理发师只给从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那么,理发师该给自己理发吗?
如果他给自己理发,他就不是不给自己理发的人,他就不能给自己理发。
如果他不给自己理发,他就满足这个条件,他就可以给自己理发;但他一旦给自己理发,他就不再是不给自己理发的人。
这样的论辩,通常只出现在逻辑讨论里,但如果你的世界都充斥着这样的规则呢?
美剧《第二十二条军规》,改编自约瑟夫·海勒的同名小说Catch-22,由被称为“全球最性感的男人” 乔治·克鲁尼自导自演,IMDB得分7.8,豆瓣得分8.6,2019年五月播出。
凭心而论,这次改编属中等水平。但我实在很喜欢原作,Catch-22算是我想学英语写作时最早买的几本英文小说。如果只选几种文字特质,我爱这本书的冷幽默和纳博科夫的纤细(虽然纳博科夫写的是俄语)。Catch-22也曾是美国销量最多的严肃文学,后成为一个单词,指无法摆脱的困境。
这次改编的一大特点是:用青春对照战争,突出残酷,相对弱化了幽默与荒诞。
本剧讲二战末期,一群驻扎在意大利的美国空军对德执行飞行任务的故事。他们有飞行数目,按规定,只要达到了数字就能回家。然而每次他们接近了那个数字,数字就开始变更,从20到25,从25到30,然后到40,50。即使偷偷完成了任务也无用,数字永远增长。
任务的完成者是这些美好的青年——他们生活在各种各样的陷阱和循环里。
主人公Yossarian,被称为YOYO,他发现无论战争如何,只要自己变成了死人,对自己就没有意义,因此只想离开或者装病。尤其是目睹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肉渣糊在自己窗前,又掉下高空之后,他更急着走了。但他发现自己陷入了圈套——catch22第二十二条军规的要求:一个人如果疯了就可以不用飞行,只要他本人提出停飞要求。但只有神志正常的人才会关注自身安危提出要求,所以提出要求的人就不是疯子,他就必须去飞。
莫名其妙被提升的梅杰少校:梅杰原名Major·Major·Major,因为Major与少校同义,他被认为是晋升为了少校,为了应付一些会议,结果真地被提拔了。
但是他并不知道怎么处理事务,也不想见人,就对身边的人说:如果有人找我,就让他们等着。等到我离开,他们就可以进来。这样永远不会有任何人见到我。
米洛是一个投机者,他成为空军的后勤部后,成立了辛迪加贸易公司。他在西西里以一分钱收购鸡蛋,多次倒卖,后来以七分钱买进鸡蛋,五分卖给军队餐厅,仍然赚钱,因为中间每一个“他人”都是自己,赚钱的是整体。
他与美国签合同轰炸德国基地,再与德军签合同保护同一块基地,赚双份钱,同时大家都很高兴……最后他还成为了市长,受到众人欢迎。
我见过很多黑法国投降快的段子,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论断:美国很厉害,德国很厉害,但意大利会赢,因为我们输了。
那么,这种悖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在逻辑学上,这种把尚待证明的结论预先包含在前提中,只要承认前提,就不得不承认结论的论证叫做丐辞(Petitio)。比如:因为自由是好的,所以自由是好的。这种说法其实算不上论证,但这种错误很容易犯,如果仔细找,有些论文可能全篇如此,用自己论证自己。
每个丐辞都是循环论证,但是并非所有循环论证都容易辨认。甚至牛顿都在定义质量和密度的时候都有过类似循环论证的问题。Catch-22中的大多悖论的形成的原因在于自我指涉,说自己时否定了自己,就会永远矛盾。
回到故事。
在这样胡言乱语、颠三倒四的世界里,人人都像疯子,最后反而呈现出黑色幽默。虽然很绝望,但还是笑着的,用荒诞不经来化解绝望。我本人比较喜欢这种风格,不想煽情腻味,那就点到为止吧。自嘲社畜大概也是黑色幽默。
YOYO的世界充满了古怪的规定和腐朽的制度,他们的上司极其在意阅兵,恨不得在所有人体里嵌入机械,这样这些人类就可以更加整齐顺从。
一个新兵到的第一天就死了,但是名单上活着,外界就当他活着;军医丹尼卡医生在名单上阵亡了,尽管他还活着,却连妻子都不承认他的存在。
有些人的存在只是包裹在石膏和绷带下的几个洞。
YOYO不想飞,挪动了一下代表战线的那根绳子,他的上司就愚蠢地飞了过去,还被俘虏了。
……
现实被忽略,大家只看得到规定。
YOYO旁边的朋友却越来越少了。
其实本次影视化的YOYO形象比书里沉重了不少,原本的YOYO一开始就很清醒,完全知道自己要逃。他的乱来,裸体,各种胡作非为更加肆意。他永远轻松,结尾还成功地逃离了——飞得无影无踪,可能去了中立国瑞典,过着幸福的生活。
总之,本剧的关键词:黑色幽默,悖论、胡言乱语。这样偏重语言的原著改编难度其实比较大,同样重视语言艺术的王小波作品就很少看到改编,保留在6集的体量,讲清大致情节,还算不错了。
Catch-22还不算最大的无奈,至少还有表面规则可循,更大的无奈是没有规则。
原著小说珠玉在前,短剧改成这样也算是中规中矩,无功无过了。在此只想借此机会,摘抄一段原著中最令我感到震慑心魄的片段-克里斯.斯诺登之死,让大家感受一下战争的残酷(如果本片还没有做到的话):
摘自《第二十二条军规》第四十一章:斯诺登
斯诺登从来都不是他的伙伴,只不过是个他稍微有点熟悉的小伙子罢了。那一回,多布斯在内部对讲机里向约塞连呼叫,救救轰炸手、救救轰炸手。约塞连从炸弹舱的舱顶上爬过去,爬到机尾舱里,看见斯诺登受了重伤,眼看就要冻死了。一圈刺眼的金色阳光透过侧炮眼照射到他躺着的地方,在他的脸上跳动着。约塞连第一眼看见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时,胃里就立刻翻腾起来了,他觉得恶心。他心惊胆战地愣了几分钟才往下爬,匍匐着穿过炸弹舱顶上的狭窄通道,从装着急救药箱的密封皱纹纸板箱旁边爬过去。斯诺登双腿叉开仰面躺在舱板上,身上仍然裹着笨重的防弹衣、防弹钢盔、降落伞背带和飞行救生衣。离他不远处躺着那个不省人事的小个子尾舱机枪手。约塞连看见斯诺登的大腿外侧有一个伤口,看上去足有一只橄榄球那么大,那么深。鲜血浸透了他的工作服,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是碎布条,哪些是烂糊糊的血肉。
急救药箱里没有吗啡,也没有别的可以帮斯诺登止痛的药品。
约塞连只好眼睁睁地、心惊胆战地盯着那个裂开了的伤口。药箱里的十二支吗啡针全被人偷走了。在原来放针的地方有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上面写着:“有益于M&M辛迪加联合体就是有益于国家。米洛·明德宾德”。约塞连一边诅咒米洛,一边拿起两片阿司匹林硬往斯诺登那两片毫无反应的苍白嘴唇里塞。不过,他先是匆匆忙忙地抓起一条止血带绑住斯诺登的大腿,因为在最初几分钟的慌乱之中,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只知道自己必须采取适当的措施,却一时想不出具体应该做些什么。他真怕自己会完全垮掉。斯诺登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动脉出血的迹象,可约塞连却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绑扎止血带的模样,因为他根本不懂得如何使用止血带。他假装成熟练和内行的样子摆弄着止血带,他能够感觉出斯诺登那暗淡无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止血带还没绑扎好,他就恢复了镇定。他立即把止血带松开,以防产生坏疽。此时,他的头脑已经清楚,他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在急救药箱里翻来翻去,想找一把剪刀。
“我冷,”斯诺登轻声说,“我冷。”
“你很快就没事了,小伙子,”约塞连笑着安慰他说,“你很快就没事了。”
“我冷,”斯诺登又虚弱无力他说,他的嗓音听起来像个天真的孩子。“我冷。”
“好啦,好啦。”约塞连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得这样答应着。
“好啦,好啦。”
“我冷。”斯诺登鸣咽着。“我冷。”
“好啦,好啦,好啦,好啦。”
约塞连害怕起来,动作也加快了。终于,他找到了一把剪刀。他小心翼翼地把斯诺登的工作服从伤口处往上剪开,一直剪到他的大腿根。随后,他又绕着他的大腿笔直地剪了一圈,把那件厚厚的华达呢工作服一截为二。他正剪着,那个小个子尾舱机枪手醒了过来,看了看他,便又昏过去了。斯诺登把头扭到另一边,以便更加直接地盯着约塞连。他那疲倦、无精打采的眼睛里闪动着一丝暗淡的光。约塞连心里有点发虚,竭力不去看他。他又顺着工作服的内侧接缝往下剪。从那个裂开的伤口里——那些疹人的肌肉组织仍在抽搐着、跳动着——殷红的鲜血不停地往外涌。透过这些,他看到的是不是一根粘糊糊的骨管呢,——鲜血就像房檐上融化的雪水那样分成许多细流往外流淌,不过,他的血又粘又红,一流出来就凝固住了。约塞连沿着工作服的裤管一直剪到底,又动手把剪断下来的裤管从斯诺登的腿上褪下来。裤管扑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的卡其布短衬裤的底边露了出来,其中一侧浸透了血污,好像要用鲜血解渴似的。约塞连吃惊地看见,斯诺登赤裸的大腿是那样光滑而苍白,而他那白得出奇的小腿则毛茸茸地长满细细的、卷曲的淡黄汗毛,看上去令人厌恶又毫无生气,显得很特别。这时他看清了,这个伤口并没有橄榄球那么大,但却有他的手掌那么长、那么宽,而且非常深,里面血肉模糊,只能看见血淋淋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就像新鲜的碎牛肉。约塞连看出斯诺登没有生命危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伤口内的鲜血已经开始凝固了。在飞机降落之前,只要给他包扎一下,使他保持镇静就可以了。约塞连从急救药箱里拿出几包磺砖药粉来。当他轻轻地推着斯诺登,想叫他稍微侧一侧身子时,斯诺登哆嗦起来。
“我弄痛你了吗?”
“我冷。”斯诺登呜咽着。“我冷。”
“好啦,好啦,”约塞连说,“好啦,好啦。”
“我冷,我冷。”
“好啦,好啦,好啦,好啦。”
“伤口开始痛了,”斯诺登猛地缩了一下,突然哀怨地叫了起来。
约塞连又发疯似地在急救药箱里乱翻一通,想找支吗啡针:可是只找到了米洛的纸条和一瓶阿司匹林。他一边诅咒着米洛,一边把两片阿司匹林递到斯诺登的嘴边。他没有水给他服药。斯诺登几乎令人察觉不出地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不愿意吃阿可匹林:他的脸苍白苍白的。约塞连摘下斯诺登的防弹钢盔,让他的头枕在舱板上。
“我冷。”斯诺登半闭着眼睛呻吟道,“我冷。”
他的嘴唇开始发青。约塞连有点惊慌失措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扯开斯诺登的开伞索、把尼龙降落伞布盖在他的身上。机舱里非常暖和、出乎他的意料,斯诺登突然抬了抬眼睛,疲倦而友好地冲他微微一笑,随后挪了挪屁股,好让约塞连给他的伤口敷上磺安药粉。约塞连干着干着便恢复了信心,重新变得乐观起来,飞机闯进一股垂直气流之中、剧烈地颠簸起来:约塞连突然吃惊地想起来,他把自己的降落伞忘在机头那边了。但是,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办法好想了。他一包接一包地把结晶状的白色药粉倒入那个血肉模糊的椭圆形伤口里,直到把殷红色全部盖住。接着,他忧心忡忡地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壮起胆子伸出一只赤裸的手抓起那些垂在外面的、渐渐变干巴了的缕缕肌肉,把它们塞回到伤口中去。他急急忙忙地用一大块药棉纱布盖住伤口,随即把手缩了回去。这场短暂的严峻考验总算过去了,他神经质地笑了笑。直接接触无生命的肉体并不像他所预料的那么令人恶心,于是,他一再找借口一次次用手指头去抚摸那个伤口,以确认自己是勇敢的。
然后,他动手用一卷绷带绑住那块纱布。当他第二次把绷带绕过斯诺登的大腿时,他看见在他的大腿内侧还有个小洞。这是个圆圆的、有两角五分硬币那么大的伤口,青紫的边缘卷缩着,中间黑洞洞的,血已经凝固了。弹片就是从这儿穿进去的。约塞连在这个伤口上也敷上一层磺安药粉,又继续往斯诺登的大腿上缠绷带,直到把那块纱布包扎紧为止。接着,他用剪刀剪断绷带,把绷带头塞到里面,打了个十分整齐的方结,紧紧系住绷带。他觉得自己包扎得很好,得意地跪坐在自己的后脚跟上,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边真诚而友好地对斯诺登咧嘴笑着。
“我冷。”斯诺登呻吟着。“我冷。”
“你很快就没事了,小伙子,”约塞连安慰地抬了抬他的胳膊,向他保证道,“一切全都控制住了。”
斯诺登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冷。”他又说。他的眼睛呆滞、暗淡,就像两块石头,“我冷。”
“好啦,好啦,”约塞连说。他越来越感到疑虑和惊慌。“好啦,好啦。不一会儿我们就着陆了,丹尼卡医生会来照料你的。”
可是,斯诺登还是不停地摇头。最后,他稍微扬了扬下巴,朝自己的腋窝示意了一下。约塞连弯下腰盯住那儿,看见就在防弹衣的袖筒上方,一片颜色奇怪的污迹从工作服里渗透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停住不跳了,接着又激烈地咚咚跳个不停、跳得他透不过气来。斯诺登的防弹衣里面还有伤口。约塞连一把扯开斯诺登防弹衣的扣子,不由得尖声叫了起来。斯诺登的内脏涌了出来,湿漉漉地堆在地板上,而且伤口里面的血仍然滴滴答答地往外流淌着。一块三英寸多长的弹片正巧从他另一侧的腋窝处射了进去。
这块弹片穿过他的腹腔,又在这边的肋骨处打通一个大洞,把他肚子里杂六杂八的东西全都带了出来。约塞连又尖叫了一声,伸出双手使劲捂住眼睛。他吓得浑身战栗,牙齿格格打战。他强迫自己再次抬眼看过去。他一边看一边痛苦地想,上帝造出的一切都在这儿了——肝、肺、肾、肋骨、胃,还有斯诺登那天午饭吃的煨番茄。约塞连最讨厌煨番茄。他头晕目眩地转过身去,一手按住热乎乎的喉咙,大口大口呕吐起来。他正吐着,那个尾舱机枪手醒了过来,看了他一眼,就又昏过去了。约塞连吐完之后,感到浑身疲乏无力,内心既痛苦又绝望。他虚弱地转回身对着斯诺登。斯诺登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急促,他的脸也变得越来越苍白。约塞连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救活他。
“我冷,”斯诺登呜咽着说,“我冷。”
“好啦,好啦,”约塞连机械地嘟哝着。他的声音小得根本听不见。
约塞连也感到冷,他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斯诺登那可怕的五脏六腑脏兮兮地淌了一地。他死死盯住它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它们所包含的寓意是很容易领会的。人是物质,这就是斯诺登的秘密。把他从窗口扔出去,他就会摔下去;把他点燃了,他就会烧起来;把他埋入地下,他就会和别的各种垃圾一样腐烂。灵魂离去之后,人就变成了垃圾。这就是斯诺登的秘密。成熟的时机决定一切。
“我冷,”斯诺登说,“我冷。”
“好啦,好啦,”约塞连说,“好啦,好啦。”他扯开斯诺登的开伞索,把白色的尼龙降落伞布盖在他的身上。
“我冷。”
“好啦,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