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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2019)

简介:

    张英雄(王锵 饰)从小就生活在父母的溺爱之中,性格难免有些软弱。某日,张英雄的父亲张肃清(姚培德 饰)在和政府拆迁办的工作人员陆志强(许江宁 饰)的争吵中突发心梗去世了。无奈之下,母亲带着张英雄搬进了舅舅家中,过起了寄人篱下的生活,舅舅和舅妈对待他们的态度并不算客气,这让张英雄的心理更加不平衡了,他决定找陆志强报仇。

演员:



影评:

  1. 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一直对《阳台上》抱有不小的期待:一方面是非常喜欢张猛导演的前作《钢的琴》;一方面是周冬雨自《七月与安生》《喜欢你》起,在银幕前展露出越来越多的灵气;还有一方面是听到预告片中的上海话对白感到几分亲切,尽管有不少作品都将故事设置于弄堂与街巷,展露上海最市井气息的一面,但这样上海话对白占据主体又是现代背景的影片,印象中还是头一部。

    然而《阳台上》的北京路演场结束后,网络上流传出一段“映后问答环节,观众批评影片是圈钱烂片”的视频,并引发了热议。虽然也在评论里看到,现场又有很多观众出来反驳,只是媒体放大了负面评论。但在真正观看到影片前,我还是不免对成片质量产生了一些担忧。

    看完上海场的路演后,我认为:虽然《阳台上》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太完美(主要针对表演),但导演张猛用出色的镜头语言,将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拍出了层次与美感,并留给观众可供解读的空间与余味。

    对于那位大骂烂片并质问导演打算圈多少钱的北京观众,我并不认可,但多少能够理解他不喜欢的缘由——有太多的观众对“看电影”的诉求,仍停留在“看故事”的层面上,并不懂如何真正地去“看”电影,去感知电影是如何通过镜头语言传递信息的。(最直白的例子:电视与电影最大的分别,从创作者的角度就能看出来,电视作品的灵魂在于编剧撰写的剧本,而电影作品的灵魂则在于导演。)

    《阳台上》的故事虽然简单,甚至说原本只是短片的体量,但张猛导演做了许多新奇甚至说是勇敢的尝试——将一个少年自我认知,安置下现实主义的背景之下,又通过黑色幽默的方式去呈现。

    张英雄这个角色身上投射着年轻一代的迷茫,在社会变迁和家庭变化的双重夹击下,一个拒绝长大的妈宝男,在怯懦中步入了社会,但又仍心无大志,始终散漫、盲目地活着。他的人生理想也只是像父亲一样“每天咪咪老酒”,“英雄”的名字看来甚至像是一种讽刺。

    片中张英雄的一系列跟踪和偷窥行为,最初是出于复仇的心态,却在过程中意识到“害死父亲”的陆志强同样是弱者,尽管在粉毛室友沈重的怂恿下,张英雄尝试“变坏”,为复仇做准备,但他在一次次的窥探中意识到,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善良的本性让他逐渐放下了对陆志强的仇恨,并萌生出对陆志强女儿陆珊珊懵懂的情愫。

    除了初入社会的迷茫、对善恶定义的迷茫、对陆珊珊情感的迷茫,影片中还隐约透露了他对性取向的迷茫,摩托车后座上靠在粉毛肩膀的动作,睡梦中发出的女性呻吟声,以及《春光乍泄》的电脑桌面,都暗示着男主对陆珊珊的情愫并非单纯的迷恋,而包含着对自我的怀疑与确认。

    男主角反反复复穿过的拆迁废墟,与他的秘密基地——荒废的巨轮East King形成了一组有趣的对照。张英雄与粉毛所代表的本地居民/外来人口,则形成了另一组对照。飞速发展崛起的上海,也在不停地拆迁和重建,不停地抛弃原住民和涌入外来人口。宏大的社会背景下,个体的迷茫似乎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出口。

    影片末尾,张英雄把折叠刀丢进废墟,在雨中走远。他并未获得真正的成长,他依然有许多的迷茫尚未得到答案,但他多多少少窥探到了一些成人世界的复杂性,并继续迷茫地向前走去。

    在梳理完故事的大致脉络后,再看影片的镜头语言,会显得妙趣横生。

    首先不得不提影片的全胶片拍摄,没想到在《刺客聂隐娘》和《长江图》之后,还有机会在银幕上看到胶片拍摄的作品(《无问西东》和《狗十三》虽然上映得更晚,但都拍摄于2012年前)。倘若导演真的是为了“圈钱”,又怎么会为了追求影像质感甚至不惜制作成本呢?

    除了胶片带来的诗意质感,张猛把各种小细节铺藏在了镜头语言中。 为了更好地呈现片中的“跟踪”与“偷窥”,镜头也参与了叙事,成为“窥探”的一部分。晃动的手持以及主观镜头,能够让观众更真实地代入男主的视角中,一同爬上老旧的台阶,穿越逼仄的街巷,踩踏废弃的砖瓦。 在开场的父子对话、尾随陆珊珊进入便利店等场景中,还利用窗户和玻璃的反射对人物进行隔断,来暗示人物关系。 但印象最深的一幕,还是张英雄第一次透过好又快米线店的窗纸偷窥陆珊珊,镜头从少女天真的面孔一个反转切回了男主的眼睛特写。

    色彩同样是张猛叙事的手段。 张英雄躲在男厕所,隔着玻璃窗偷窥陆珊珊扎头发的镜头,蒙上了窗纸的昏红色滤镜,则代表着张英雄的欲望。 夜晚跟踪陆志强的镜头,是阴郁的蓝色调,照映出张英雄内心的不安与困惑。 再比如陆珊珊洗头和雨中撑伞的镜头,画面呈现出透亮的绿色,则代表着陆珊珊的天真(即便洗头时特写湿透的背心充满了性暗示的意味,但这个心智十岁的女孩,恰恰是纯真和性感的一体两面)。

    其实我最意外的地方是,一个东北导演,拍一部七成上海话对白的影片,能够拍出粘稠的市井味,各种小细节也不难看出导演所下的功夫,完成度已经非常难得了。

    片尾曲《罗马尼亚姑娘》非常有趣,完全可以当作影片的彩蛋了。(北京场的差评太正常了,听不懂上海话的话真的会少了很多的趣味。)

    在尽力呈现上海风味的同时,导演也保留了一些“个人口味”,将原著中福建籍的粉毛室友改为东北人,这个角色也算是全片的笑点担当了。

    影片当然也有一些遗憾之处。新人男主虽然长得可爱,但生涩的演技还是限制了他对角色的诠释,洋泾浜味的上海话也不够地道,观众不太能够通过他始终木讷的表情,感受到角色在心理上的转变。

    至于周冬雨的表演,乍看之下,她过于精明的长相,难以让观众信服她出演的是一个智障少女。但换一个层面看,周冬雨演的并不只是一个智力障碍的女孩,而是张英雄眼中的陆珊珊,加上这层滤镜后,她的轻盈灵动就有了更合理的解读方式。

    最后想说,尽管我可以预见到:《阳台上》或许难以讨好很大一部分观众,然而这绝对不是一部“圈钱烂片”,我还是想为张猛这次用心而大胆的尝试鼓鼓掌。

    P.S. 配乐特别棒,可以竞争年度最佳级别的棒,尤其是几场跟踪戏。

  2. 看完《阳台上》,翻了一下豆瓣评分,惊讶地发现《阳台上》的分数竟然还不如张猛的前作《一切都好》。

    不知道张猛看见会做何感想。

    反正我觉得挺遗憾的。

    它也暴露了当下电影导演一个很尴尬的处境:我们到底要拍什么样的电影?

    是拍一个像《完美陌生人》或《看不见的客人》那样,依靠纯情节层面的刺激来取悦观众?还是回归电影的本质,依靠视听语言来完成艺术表达?

    很显然,张猛选择的是后者。

    可结果却是,视听如此出色的《阳台上》,最终还是败给了只有情节毫无视听、且在情节上极其平庸的《一切都好》。

    从这个角度讲,《阳台上》虽是导演张猛个人的胜利,却是电影在当下环境的一次失败。

    不夸张地讲,在近年来的国产片中,《阳台上》堪称用视听语言叙事的典范。

    看到很多人说《阳台上》剧情单薄,这么说吧,如果只关注表面的情节和对白,那么它确实单薄。

    可实际上不是的,因为《阳台上》有大量信息是通过“镜头调度”和“意象建立”来呈现的。忽略了这些,自然也就剩下单薄了。

    那么它到底是怎么呈现的呢?

    接下来我们具体说说。

    在聊之前,有必要简述一下剧情。

    《阳台上》的剧情可概括为一句话:张英雄替父寻仇的故事。

    他的父亲因一场拆迁纠纷,与小组长陆志强发生争执,盛怒之下突然离世。张英雄由此踏上寻仇之路,不想意外邂逅了陆的女儿珊珊,并在一次次偷窥与尾随中,渐悟了“性”的真相。

    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就很有趣。

    张英雄站在废弃的轮船顶部,顶上立着大大的字牌:东方皇帝。其中“方”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英雄站在那里。

    如果用略带戏谑的眼光看这个镜头,我们会在“张英雄”和“方”的对位中得到一个很有趣的解读:整部电影讲述的就是这个男孩方(慌)了的故事。

    他的“慌”因为两件事:一是父亲死了,老宅拆了,他的生活秩序被全面打乱;另一个是女孩珊珊的出现,使他被压抑的性意识逐渐萌动。

    影片是如何表现这种“慌”的呢?

    运用“浅焦镜头”加“手持跟拍”。

    这种拍法并非独创,早在2015年的电影《索尔之子》中就被更彻底地运用过。

    “手持跟拍”突显的是晃动感,意在呈现世界崩塌后,英雄内心的局促不安;“浅焦镜头”是为强调英雄与现实的疏离,他必须重新探索,重建秩序,才能让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起来。

    影片就是通过这样的镜头语言来外化人物的心境的。注意,这种拍法只在影片的中段大量出现。父亲去世之前的段落是没有的,因为那时旧的秩序还在,还很稳固,所以影片更多采用固定机位的平拍或横摇镜头来呈现这种稳定感;同样,在影片的尾声,英雄终于放下仇恨并认清自己后,镜头也再次从失序的状态中回归了稳定。

    影片还大量使用了“栅栏式构图”,表意也很明确:张英雄被现实困住了。

    这种困境包括很多层面。

    有他和母亲住在舅舅家,寄人篱下的委屈;有张英雄看不到出路,对未来的迷茫;有他被困在复仇的念头里,得不到解脱的痛苦;也有他内心对于性的疑惑,以及被压抑的性冲动。

    这些困境,都在不断被“栅栏式构图”形成的牢笼,反复强调着。

    如果我们把张英雄的个人成长分为两个阶段:第一,摆脱父权阴影;第二,性意识的觉醒。你会发现,影片用一整组逻辑严密的镜头语言,把这个过程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先说摆脱父权阴影。

    影片从第一场戏就告诉我们,父亲对英雄的教育完全是高压式的,他逼儿子喝酒,动不动就打骂,背后的诉求很简单:想让儿子活得像个爷们儿。

    父亲死后,父权的阴影其实一直都在。

    具体就体现在复仇上。与其说复仇是儿子的“孝顺”,不如说是“乖顺”,是对父亲临死前那一句“陆志强,我记住你了”的回应。英雄想让父亲看见自己真的像个爷们儿了,这才是复仇最真实的心理动机。

    所以才有了那场梦。在梦里,英雄杀了陆志强,完成复仇,并从父权的阴影下获得了解脱。

    影片是怎么用镜头语言表达的呢?

    注意看两组一样的镜头。第一组是父亲带英雄去户籍科,办事未果,气冲冲地冲出门去,这时过来一辆三轮车,车上有三面镜子,扫过时镜子里先呈现出父亲错愕的脸,而英雄躲在父亲的身后,低头不语。等到了梦里,英雄气冲冲地去找陆志强报仇,这时完全同样的镜头,三轮车再次经过,这时镜子里不再有父亲,而只有英雄。

    人面对镜子,是最能辨认自我的时刻。

    这两组镜头放在一起就是在说,英雄终于从那个强悍的父亲身后走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男人。

    影片虽然讲的是复仇的故事,其实到梦境结束,复仇的故事就结束了。这场复仇,杀人不是目的,真正的目的是驱赶父权。

    往后就进入了第二阶段:英雄对于“性”的探索和辨认。

    这两个阶段之间的转换,导演用一个镜头就交代清楚了。

    请注意看梦境之后紧接着的那场戏。英雄再次来到餐馆的卫生间,透过粉红色的玻璃看对面的阳台,望远镜里最先出现的是陆志强的脸,可英雄根本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将望远镜移到左边,等待了片刻,直到窗帘后面出现了珊珊的身影。

    这个镜头足够清楚了吧。复仇在这一刻已经不是大事儿了,重要的是女孩,是性,是青春的冲动。

    这里插一句,选周冬雨来扮演珊珊简直太合适了,周冬雨性别感不强,既有女孩的纤弱,也有男孩的爽利,这样一个形象放在那儿,作为英雄偷窥和“意淫”的对象,那种在两性之间左右徘徊的迷茫感,才能真的成立。

    我们继续往后,说说第二阶段“性觉醒”的部分。

    这里就要提另一个重要角色沈重了。如果说珊珊只是英雄性幻想的对象,那么沈重才是实实在在陪在英雄身边的人。

    毫无疑问,英雄对于沈重是有朦胧的好感的。

    影片对此有太多暗示了,比如每次坐沈重的摩托车,英雄都会把头搭在沈重的肩膀上,并且从后面牢牢地抱住他;再比如沈重提出一起租房的邀请,英雄毫不犹豫地答应,并且还给沈重喂苹果吃;再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带沈重去那艘废弃的轮船——东方皇帝号,那是英雄的秘密基地,从不和人说的,带沈重去,等同于向他展示了自己最私密的空间。两个人在船上一起喝酒唱歌,聊理想,那也是影片最接近于“浪漫”的一场戏。

    可惜,沈重终究不是英雄的同路人。瞒着英雄,他带自己的女友上了船,两人赤身裸体。这无疑是在英雄外化的内心空间里留下了深深的创伤,也为两人的最终决裂埋下了种子。

    可是在整个过程里,英雄已经渐渐确认了自己的同性情结。直到影片最后,当他用坐在摩托车上环抱沈重的方式,从后面抱住珊珊时,那毫无波澜的内心让一切更加明朗。

    注意接下来的一组镜头:他转动转椅,坐在上面的珊珊移到了一边,这个动作像是一场告别。随后,英雄向着镜头走来,身旁是一片废墟,天空开始下雨,他扔掉了刀,点上一根烟,最终逃离了镜头的监视。

    这组镜头给整部影片做了恰如其分的收尾。

    离开废墟意味着重建了秩序;下雨是成长的泪水;扔掉刀不止是放下恨意,也是放下了“刀”所象征的一种绝对的雄性特征;点烟的动作则联系着他与沈重之间的关系,回顾整部影片,烟作为男性与男性之间的媒介,象征着一种同性关系,那么点烟则是对于自己身份的最终确认。再联系到全片反复运用的“偷窥镜头”,英雄不止是偷窥别人的人,他也一直在被镜头监视着。那么此刻他从容地离开镜头,则意味着彻底的释放和自由。

    通过上面的讲述,我们大致可以看出,张猛在整部作品中都试图在用视听语言来叙事,而不是靠情节或对白。

    因此你也能发现全片的一大败笔,就是英雄在发现珊珊是弱智以及陆志强一家同样生活艰难后,他对沈重说,“你说我非得要报仇吗?我爸他都已经死了。”

    这句对白真的没有必要,其实他都已经拍出来了,实在无需再说出来。

    除了镜头语言的部分,影片还建立了大量的意象来支撑表达。

    比如表现英雄心理上受到的一次次冲击和震颤,影片就用不断碾过镜头的列车来表现,反反复复出现了多次,就像一个个现实遭遇从男孩心灵上碾过一样。

    还有就是“眼镜”。

    《阳台上》是一部关于偷窥的电影,也是一部关于“认清自我”的电影,所以“看”的动作在全片极其重要。

    对应到影片中,父亲死后,英雄去重新配了眼镜,象征着要重新去认识世界了,此后为了进一步探索,他又买了望远镜,可以看的更远更深,之后,他遭到沈重的毒打,望远镜砸了,眼镜也碎了,影片最后,当他认清自己后,破碎的眼镜也被重新拼贴,他带着它走出了废墟。

    关于“眼镜”这一意象的建立,全片的逻辑也是非常清晰的。

    ok,到这里,关于《阳台上》视听呈现的部分,基本写完了。

    写了这么多,想表达的其实很简单。《阳台上》在视听语言部分很出色,这点实在不该被忽视。

    最后我想甩开视听的部分,再多说几句。

    《阳台上》的主题还有另外一层,其实类似《燃烧》,讲述的都是当下青年的精神状态。

    张英雄或许代表了这个时代的一类年轻人:没有理想,得过且过,且并不为此感到焦虑。

    他曾这样描述自己的理想:“有房,有退休金,有老婆,有孩子,没事儿和我爸一样,老酒咪咪。”

    他整日沉迷于游戏,没有工作。若不是父亲的死,他或许还要继续混下去。可即便是父亲的死,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转变,他只是在酸辣粉店打打工,不曾想过更远的未来。就连为父亲报仇的事,也一天天淡去,当女孩出现,很快便转为了对性与爱的追逐。

    其实,生活早已给了他一次次沉默的暴击。

    包括:父亲的死,老宅被拆掉,寄人篱下的酸楚,酸辣粉店老板的苛责,沈重的“背叛”,欺骗珊珊的白领更让他窥见到人性之恶……最后,他拿起刀走上街,那一刻,我们仿佛看到《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小四,终于决定要和这个世界死磕。

    英雄拿刀划向了路旁的出租车,此时的他已经由针对个体的复仇,向某种反社会人格倾斜。

    然而很快,他又放下了刀,迅速地和这个世界和解了。

    我并不是要在这里鼓励杀戮,只是在那过于草率的和解背后,一个青年本该具有的反抗精神,是否也被某种过于“佛系”的处世态度一起湮灭了呢?

    影片最后,当英雄终于逃离了镜头的监视,走向自己独立的人生后,他的未来会更好吗?

    答案似乎并不乐观。

    这或许也是向来尖锐的张猛,为我们留下的另一个值得深究的悬念。

  3. 电影《阳台上》的上海路演,引发了观众之间的热烈讨论。有人充满深情地说,能在大银幕上听到这么多上海话,感到十分亲切。也有人略带遗憾的表示,男主的表演不太像一个地道的上海人,林林总总。关于上海和上海人,一直是个比较尖锐,容易带来争执的话题。古往今来,无数人试图挑战这个充满刺激性的话题。这一次,挑战者变成了拍摄“东北三部曲”的导演张猛,以及一个在互联网上都很难查找到的新锐演员王锵。

    王锵的确不是一个上海人,他甚至在影片中的名字也不怎么上海人——张英雄,听上去像一个随时准备去拯救世界的大人物。可现实中的他,却沉默少语,有些木讷,说轻度自闭也不为过。在生活面前,他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22岁了,没有工作,整天打游戏,和父母一起挤在狭窄逼仄的弄堂里。经常莫名其妙被爸爸抽一记大耳刮子,还会在妈妈的唠叨面前掉下眼泪。甚至坐在别人的摩托车后面,也会紧紧贴在对方的身上,像一只温顺的羊羔。从世俗意义上,这就是一个让你恶意嘲笑的无能男人,一个扶不起的妈宝。

    然而这样一只温顺的羔羊,却在某天突然买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他要去杀一个叫陆志强的男人,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陆志强是个拆迁办的小头头。他因为不肯给张英雄家多算一点面积,气得张父对着陆志强大喊一声“吾记牢侬了”之后,突然猝死了。大厦就此崩塌,房子也被拆了——张家按照绿地面积计算拿到了拆迁费用,但那可以说是张父用命换来的钱。

    张英雄和妈妈不得不寄人篱下。暂住在并不富裕的舅舅家里,还要受尽舅妈的奚落。更加值得玩味的是,张英雄在网吧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说原来他们拆迁的费用本来买得起房子,但是……话音未落,张英雄就挂掉了电话。母亲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们现在真真正正地买不起房子了,在自己的家乡成为了漂泊的人。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也更显得玩味十足。(当然可能因为某些大家都懂的原因,有了这样的留白。电影中还有很多其他的信息点也都是很含蓄的藏在故事里的。)

    但凡在上海漂泊过的外地青年,通常最羡慕上海人的一点,便是无论怎样他们都至少有一套房子。甭管遇到多大的委屈,至少他们还可以躲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里。租房子是一部心酸的史诗,不知由多少鼻涕和泪水浇灌而成。而我们的主角张英雄,却在自己的家乡流离失所了——他变成了一个沪漂,一个没有房子的上海人。生活究竟有多残忍,才会开出一个这样的玩笑。

    电影开场,导演张猛用一组流畅的叙事,勾勒出一幅张英雄的家庭切片:父亲失业在家,脾气暴躁,爱好是吃老酒和泡澡堂子。母亲到处做钟点工,勉强维持这个家庭的开支。父亲经常迁怒于儿子的“不成器”,却在一种粗暴的表象下,揭示出他自身既无能又无力的尴尬。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气氛压抑的上海底层家庭。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我们也不难理解张英雄为何变成了电影里的张英雄。他没有什么人生理想,软弱,内向,得过且过,思维方式近乎单线条,和社会几乎完全脱节。所以,非常理解为什么有观众说他不像上海人,像个傻子。他本身就自带一种“病态般的偏执”,包括一种非黑即白的价值判定:在他的体系里,那个逼他家破人亡的陆志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因此他必须实施复仇,杀死陆志强。

    从此伊始,这个废柴青年张英雄,仿佛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他开始用跟踪的方式接近陆志强,甚至去应聘了一家距离陆志强家很近的餐厅。在这个过程中,他展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韧劲,一种越挫越勇的力量在混沌中积蓄。他依然沉默,却在沉默中酝酿着一场爆发……手提摄像机的画面摇摇晃晃,让很多观众产生了严重不适,好像张英雄这支离破碎的人生,急需一场山雨欲来的迫切。

    在这个数码时代,张猛却选择了用胶片拍摄,来传达某种态度。张猛很猛,在备受好评的《钢的琴》里,他以库斯图里卡的酒神式癫狂,和前苏联的计划经济式硬核,打造了一部令人惊艳的电影。但在《阳台上》,节奏却一反常态,变得其徐如林。正如那摇摇晃晃的摄影,反而变成了一种落魄青年粗粝困顿的写照那般,跟踪与偷窥这种近乎变态的沉默,让这部片产生了更多探索人物内心世界的电影语言。那张粉红色的窗户纸,竟有一种比希区柯克的《后窗》更浪漫的意象。在那个粉红色的世界里,他看见的是一个天使。尽管这个世界是一个被滤镜加持后的欺骗,他仍旧深深沉迷其中。也许在他的体系里,对方只是一个美丽的青春期少女,并不是一个智力不健全的“病人”。

    这个叫陆珊珊的女孩,和那个总是吹嘘认识很多“大人物”的东北青年红毛,成为某种程度上张英雄与这个世界联结的纽带。红毛是一个有冒险精神的底层打工者,他幻想成为许文强一样的男人。虽然粗俗且好惹事,但外向的性格和大大咧咧的做派,却不知不觉中影响了张英雄,让他变得有些开朗了起来。张英雄认可这个朋友,还带他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一艘废弃很久的轮船。两人坐在歌舞厅的沙发上,一起喝着红酒,这是电影中少有的轻松时刻。最最动人的一幕,发生在他和红毛一起高歌《浪子心声》之时。两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在一支不能发声的破话筒前,抵达了生命中的高光一刻。“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嘶吼,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废弃大船上。

    在那片粉红色的世界里,陆珊珊唤醒了张英雄心中爱的萌芽。他由跟踪陆志强,逐渐转移到保护陆珊珊上,还去教训了一下那个欺骗陆珊珊的男人。但在另一条线上,他和红毛却因为一双球鞋彻底反目。他早就不满红毛对盗窃满不在乎的态度,拒绝和他同流合污。当他看在秘密基地里找到一丝不挂的红毛,脚上还穿着他那双新买的白球鞋时,他心中最后的一座乌托邦,就这样土崩瓦解了。

    这时的张英雄,俨然已被全世界欺骗了。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正处于一种濒临“黑化”的边缘。他又一次拿起水果刀,继续跟踪陆志强。却亲眼看到陆志强踩到了一堆狗屎:他艰难地弯下腰,把鞋子脱下来,却无法掩盖袜子上的破洞。他赶紧往下一拉,生怕被旁人看到。然后拎起皮鞋,不断地往一颗树上蹭……在生活的涡旋面前,陆志强也不过是一个不断挣扎的小人物。张英雄收起了手中的刀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面对面擦肩而过。

    这就是张英雄。即便他在生活面前无能,在命运面前无力,22岁的人生中充满了失败,前途一片黯淡,还像个傻子一样不懂与人交际,他也绝不是一无是处。在他拒绝红毛继续偷窃的那一刻起,他就守住了自己的信念。造物主可能赐予了他一千万种缺点,却唯独为他留下了良善。这种良善,使他没有成为牯岭街的少年,也没有成为三和大神。甚至可以说,他和陆珊珊都是一种人,始终表里如一,永远没有改变过向善的信仰。他们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问题,却比那些看似正常的人活得更加真实,更加用力。

    这是一部底层问题青年的成长史。它传递的情绪也许不会感染每个人,却为那些被命运抛弃的人们赢得了尊严。片尾,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张英雄终于冲上去拥抱了陆珊珊,也拥抱了自己的全新人生。尽管这样拥抱的方式有些猥琐,但终于让一个不愔世事的男孩子彻底解脱了。在雨中,张英雄笑了,他笑到了最后。他被全世界击败,却战胜了自己。罗曼罗兰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便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却依然热爱它。

    “你拍了那么多东北题材的电影,为什么这次选择了文化迥异的上海呢?”“我很喜欢任晓雯的原著,那些底层人和底层人之间的故事,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让我深深地感动。”针对一个观众的提问,导演张猛如是说。

  4. 国际都市上海,每年都会出现在国产电影的视界之中,从未间断。

    无论是《阮玲玉》、《罗曼蒂克消亡史》里的老上海风貌,还是新世纪以来截然二分的区隔空间——破落不堪的《苏州河》与繁华空洞的《小时代》……这些电影都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上海影像”。它们以各种方式,来建构起观众对上海这座城市的认识和理解。

    本周上映的《阳台上》,就是今年的这部典型性的上海电影。它将镜头对准上海底层小年青张英雄的生活,借由一次拆迁事件之后,他对女孩陆珊珊的跟踪与窥视,来展现出当代上海的一隅面貌。

    这个整体看来充斥着黑色元素的现实主义故事,直面小人物的迷茫现状,反观了上海这座城市的发展在他们身上留下的印痕,并折射出社会语境的变化。而我们观众则跟随着张英雄的窥视目光与追踪步伐,看见上海这座城市的角落里发生的一幕幕隐秘的日常,以及在城市变迁的节点中所引发的“底层阵痛”。

    置身其间,仿佛能感受到琐碎的生活里所承受的无所适从,波澜不惊而又惊心动魄。

    电影开始于一场并不愉快的拆迁事件,以此为导火索,展开了一段辛酸又幽默的故事,

    整日无所事事的22岁小年青张英雄则生性懦弱、摇摆不定,一直活在父母的溺爱下,也没有正经的工作,平时就爱打英雄联盟来空耗时光。

    上海老城区的拆迁整顿如火如荼,张家也在动迁名单之上。性格彪悍而又斤斤计较的张父,动用各种手段都无法获得更高额的补偿金,反而被管理拆迁的陆志强给气死了。

    在搬家之后,小张只能去外面寻份工作过活。在好又快酸辣粉做服务员的他,经常在后厨卫生间偷窥对面的陆家,而陆志强的女儿陆珊珊则常常出现在阳台上。他不断偷窥这对父女,并决定要为父亲报仇。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对陆珊珊产生了复杂而冲动的情愫。

    在这个人人为己的社会环境下,《阳台上》反常规地揭露出光鲜城市背后的辛酸,将镜头对准普通人,以小见大。虽然开头的设定有点复杂,但张猛却并没有用大张大合来处理这部电影,故事的发展在之后进入了漫长的暗流涌动中。

    电影在普通人的生活中挖掘出了隐秘的张力,也搭构了活在高楼之下、废墟之上的小人物们的困境。张猛所要讲的,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故事,一群底层小人物的挣扎和复仇。

    小张是一个寄于高楼阴影之下的小年青。他活得很丧,性格丧、三观丧、气质丧,整个人设就是“没有长大的妈宝男”,过着漫无目的而又窘迫的生活。他对生活里突然发生的家破人亡的暴击无力抵抗,甚至在梦中都想着杀人,但最终,仍旧被善良的本性拉了回来。

    电影并没有选择给予他一个俗套的“人物成长弧”,而是凭任他随波逐流,并记录下这段几个月分经历,让观众自行解读。

    导演和饰演张英雄的王锵都在采访中提及,张英雄其实是一个内向自闭的男孩子,对陆珊珊有着情窦初开式的暗恋。因为阳台上的窥视隔着一段距离,所以他只能通过拼凑,慢慢地了解陆家的真实情况。

    而影片最后,在知晓了陆珊珊是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智力受损者,甚至还受人欺诈的时候,他选择了放下仇恨、放弃复仇。扔掉那把刀,同时也就是放下这段注定会无疾而终的暗恋。

    市面上的许多电影,习惯于频繁地使用上海的“地标性建筑”(东方明珠、外滩、新天地等),或是摆空镜头,或是搞个空拍全景,来提醒观众“这里就是上海”。

    相比于往常那些带着唯美、繁华的基调来对上海进行的空洞展示,不同的是,《阳台上》里所展现的上海不那么光鲜靓丽,甚至带着脏乱差、逼仄的气息。这部电影中的上海更为现实,在底层的视角下,张猛再用精细的视听语言进行美化。

    《阳台上》的镜头中所描画的,就是人与城市的关系。随着城市中的社会阶层有了明显的分割,大多数底层难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以疲惫至极的状态被主流社会所“拖行”着,举步维艰。

    这实际上是张猛导演一贯的风格所在。

    如同《耳朵大有福》里的东北小镇、《钢的琴》里的东北城市,他将这种底层居民的视角带到了这部新作里,化用在了上海这片被人冠以“消费之都”的地域上,却在大体上没有违和之处,反而书写出了新意。

    电影捕捉到了边缘群体所反映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上的缺失。城市变迁所带来的阵痛,往往从他们的身上开始显现。

    高楼之下、废墟之上,豪华游轮的陨落,不停拆迁、重建的建筑群落……上海在新世纪后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里,引发了太多的现实“奇观”。

    有几幕令人印象深刻,比如小张回老家查看的时候,一个老人举着“小贩与拾荒者不得入内”的牌子静静地坐在废墟之上;又如和红毛哥一起在破落的豪华游轮“东方皇帝East King”里唱许冠杰的《浪子心声》。这些都是张猛的冷幽默细胞发作,开拓了荒芜空间产生的移情影响,在趣味中透露出现实的情状。

    《阳台上》的小说作者任晓雯在一次访谈中说道,“即使在今天,我们走在上海的南京西路上,看到世界顶级的奢侈品商店,但从商店后面转几个弯,绕到弄堂里去,会发现有人还住破蔽的平房,每天早上还要出门倒马桶。”

    城市永远会以一个复杂的面目示人,霓虹的背面也会有更复杂的境遇。各色人等生活在这里,才是它真正的样子。

    《阳台上》这部电影虽然有着非常多的遗憾之处,诸如在剧本的部分转折处生硬,节奏上有冗长、拖沓的迹象,而男主角王锵的演技也急待进一步打磨。但整体而言,它是一部有诚意、有诉求的电影,在当下的华语电影市场中,没必要去对它进行严厉地苛责

    小张的故事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戛然而止,随后,双档组合用上海话演唱了一曲令人惊喜的《罗马尼亚姑娘》。在诙谐逗趣的风格中,涌动着暧昧却又莫名心酸的情愫——这是这首歌曲的情调,也是小张在几个月中所经历的“残酷成长”。

    也许在未来,他会交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和她在“夜里六点半,大光明电影院门口碰一碰”。